秋傲霜冷冷一笑,將手裏捏著的羅帕舉了起來,問道:“看看這是什麽?”


    黃大仙翻翻眼皮,道:“那不是一幅羅帕麽?湖色的,該是男子的用物。”


    秋傲霜道:“羅帕裏麵包著何物?”


    黃大仙雙眼瞪得溜圓,嚷道:“公子想存心難倒我麽?”


    秋做霜冷聲道:“相士多半自稱半仙,尊駕號稱大仙,怎能難得到你?”


    黃大仙神色傲然地說道:“公子說對了!任何人也難不倒我。


    羅帕裏麵包著的是一報產於蘇州的銀色絲線,錯不了吧。”


    秋傲霜道:“錯了。”


    黃大仙道:“錯了請砸招牌。”


    秋傲霜道:“你的招牌呢?拿出來讓秋某砸掉,再讓你看看這幅羅帕裏包的是什麽東西。”


    黃大仙搖頭道:“那不可能,我黃大仙從未斷錯過。”


    秋傲霜冷冷笑道:“嘿嘿!這次你就斷錯了,羅帕裏包著一根‘蟾蜍絲’。”


    黃大仙先是一楞,沉吟了半晌之後,忽然怪聲笑道:“妙啊!妙啊……”


    秋傲霜沉聲道:“有什麽好笑的?”


    黃大仙收斂了笑容,正包道:“公子可舍得再花一點銀子?”


    秋傲霜道:“憑你方才這一斷,錯得離了譜,我可不願花冤枉錢!”


    黃大仙伸出一隻手來搖了搖,道:“隻要五兩銀子,我會將秋公子方才遇上的事斷得一清二楚,不爽分毫。要不要一試。”


    秋傲霜道:“斷錯了呢?”


    黃大仙大言不慚地說道:“別說砸招牌,若有半點差錯,項上人頭讓你砍去做尿壺!”


    秋傲霜道:“尊駕可是說一不二之人?”


    黃大仙道:“鐵口者,鐵定不移也!自然是說一不二了。”


    秋傲霜自袋中摸出一錠五兩重的紋銀,淩空拋過去道:“秋某先付銀兩。”


    黃大仙將銀子接在手裏掂了一掂,然後揣在懷裏,壓低了聲音問道:“方才可是死了一個人?”


    秋傲霜道:“不錯。”


    黃大仙道:“那個人是杜‘金刀’派來的,帶來一根‘蟾蜍絲’……”


    秋傲霜接口道:“不錯,那根‘蟾蜍絲’現在就包在羅帕之中。”


    黃大仙道:“羅帕之中是絲線,不是‘蟾蜍絲’。我黃大仙絕不會斷錯!”


    秋傲霜訝然道:“難道……?”


    黃大仙揚手示意秋傲霜不要打岔,接下去說道:“那根‘蟾蜍絲’被西廂上房那位蕭月梅姑娘玩弄手法換走了。”


    秋傲霜心頭一怔,脫口道:“真的?”


    黃大仙道:“絕對錯不了……”語氣一頓,接道:“不過,現在那根銀色絲線上一樣沾有藥粉。如‘蟾蜍絲’一樣,一觸酒氣,線上藥粉就會被吸入酒汁之中。”


    秋傲霜不禁皺緊了眉頭,喃喃道:“她何以要用這種方法?……”


    黃大仙接口道:“可別以為那位蕭姑娘想要毒殺你,那根絲線上藥粉隻是一種強烈的亂性藥物,她想成就你和那位解語花的好事哩!”


    秋傲霜沉聲道:“尊駕斷準了麽?”


    黃大仙道:“絕對錯不了!公子若不信,不妨將羅帕中的絲線浸在酒中,端起給我床上的粉頭喝。隻等一盞熱茶光景,你就有好戲看。”


    秋傲霜道:“蕭月梅如此作,是何用意?”


    黃大仙道:“公子現在逞威的就是那柄‘四絕劍’和那套‘旋風劍法’。如果亂性破戒,你還有什麽好威風的?”


    秋傲霜道:“大仙!我算服了你。咱們再談一樁交易,你為我斷出蕭月梅和我作對的用意,要多少銀子隨你說!”


    黃大仙道:“嘿!這真是一樁大買賣。”


    秋傲霜道:“那麽,就不要放過賺銀子的大好機會。”


    黃大仙詭譎地笑道:“我自然不會放過,隻怕公子出不起價。”


    秋傲霜道:“隻要不是獅子大開口,秋某一定盡力照辦。”


    黃大仙將頭一點,道:“好!我要單飛宇手裏那把‘滄浪劍’。”


    秋傲霜心頭大大一駭,沉叱道:“這就是尊駕前來金陵的目的麽?”


    黃大仙道:“劍在開封,我人在金陵,兩地相去甚遠啊!”


    秋傲霜情知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來,與其鬧僵不如留個餘地。因此冷冷地說道:“待秋某弄到那把劍,再來與尊駕打交道吧!”說罷,掉頭就走。


    黃大仙嚷道:“公子慢走!”


    秋傲霜迴身問道:“何事?”


    黃大仙嘿嘿一笑,道:“請公子將羅帕裏的絲線留給我。那個粉頭太沒勁,線上的藥粉或能讓她賣勁一點。”


    秋傲霜冷笑道:“尊駕銀子花了不到一兩,留人家一條命吧!”


    說完之後不再停留,疾步走出了東廂。


    迴到廂上房,來到蕭月梅的房門右,舉手在房門口輕彈了兩下。


    隻聽蕭月梅在房內問道:“是那一位?”


    秋傲霜迴道:“秋某!”


    房門打開,蕭月梅衣衫整齊,分明已料到秋傲霜會來,打量了他一陣,然後問道:“有事麽?”


    秋傲霜道:“秋某想進去坐坐。”


    蕭月梅擺手,道:“請進!對於你,本姑娘可以不必戒備。”


    秋傲霜跨進房去,徑自在椅上坐下,冷聲問道:“因何對秋某毫無戒備?”


    蕭月梅輕笑道:“你是‘四絕劍’的持有者,自然不會輕易破戒。”


    秋傲霜冷笑道:“以你蕭姑娘的花容王貌,如能一親芳澤,雖死無憾。那把‘四絕劍’更算不得什麽了,姑娘可別大意才是!”


    蕭月梅聞言不禁一怔,繼而咯咯笑道:“夤夜來訪,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負氣的話麽?”


    秋傲霜道:“別說閑話,方才秋某在隔壁黃姑娘房中,想必你已知道了。”


    蕭月梅螓首一點,道:“嗯!是在切磋那對毛筆上的武功吧!”


    秋傲霜將手中羅帕往幾上一扔,將羅帕攤開,在燈光照映之下細看,才知黃大仙說的一點不錯,那果然是一根銀色絲線。


    秋傲霜目光盯在蕭月梅臉上,冷聲道:“這根銀絲想必是你的東西?”


    蕭月梅神情微微一怔,繼麵輕笑道:“不錯,你是怎麽知道的?”


    秋傲霜道:“別忘記咱們這家客棧裏住著一個無所不知的大仙。”


    蕭月梅笑罵道:“又是那個嚼舌頭的混帳,他倒真有點能耐哩!”


    秋傲霜沉聲道:“請問姑娘!為什麽要這樣作?”


    蕭月梅道:“黃大仙大概已說得夠明白了,杜‘金刀’派來要謀害你,本姑娘以絲線換上‘蟾蜍絲’。不問可知本姑娘是不想教你被殺,難道你還不明白?”


    秋傲霜道:“那麽,這根絲線上又沾了什麽藥粉?”


    蕭月梅搖搖頭,道:“沒有啊!”


    秋傲霜沉聲道:“絲線上麵沾了亂性藥粉,一觸酒氣,就會被吸入酒杯之中。你想使我破戒,摧毀我的武功底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蕭月梅道:“可是那黃大仙告訴你的?”


    秋傲霜道:“不錯。”


    蕭月梅咯咯笑道:“你上了那家夥的大當,絲線上什麽也沒有。”


    秋傲霜道:“我明明看見線上有一層粉屑,閃閃發光。”


    蕭月梅伸出兩根纖指,自羅帕中抽出線頭,拉出一半,輕笑道:“你再看看,這上麵有什麽?”


    秋傲霜凝神細看,那根絲線異常光滑,上麵什麽也沒有。


    蕭月梅又道:“也許被羅帕擦幹淨了吧?不妨看看羅帕上是否沾上了你心頭猜疑的藥粉吧!”


    秋傲霜自然要究根究底一番,他將那根絲線完全抽出,仔細察看。又將那兩塊羅帕反複檢視,結果什麽也沒有發現。


    驀然,秋傲霜隱隱覺得有一股異香沁進肺腑之中。一時大駭,連忙屏住氣息。然而他已知道已晚了一步,體內血氣已開始翻騰不已。


    秋傲霜彈身而起,沉叱道:“蕭月梅,你怎麽可以用出這種下流手法?”


    蕭月梅緩緩後退,笑迷迷地說道:“下流手法對付下流人,有何不妥?”


    秋傲霜怒聲道:“既然如此,我也隻有毀約動劍了。”


    蕭月梅道:“你此刻手軟如棉,體熱如火,你連拔劍的力氣恐怕都沒有。”


    秋傲霜運勁一試,果然毫無力氣。然而小腹處卻熱脹異常,眼前的蕭月梅也變得嬌媚動人,他知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亂性藥物了。


    蕭月梅雙掌一擊,發出輕脆地一響,一個裸體袒裎的女子自垂掛的簾幕後扭動著誘人的軀體走了出來,赫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妓銀翠姑娘。


    蕭月梅冷聲道:“銀翠姑娘!這就是你私心傾慕的秋公子。一百兩銀子你也收下了。你現在該懂得如何的侍候秋公子了。”


    銀翠浪聲笑道:“不勞蕭姑娘吩咐,隻是你……就站在這兒……?”


    蕭月梅接口道:“本姑娘就出去守看,我可不願有人撞破你們的好事哩!”


    她這裏還不曾走,那邊的秋傲霜已經瘋狂般將銀翠摟抱。


    秋傲霜拔劍無勁,摟抱女人嬌軀卻異常有勁,這就是那種神奇的亂性藥物在作怪。


    蕭月梅疾步向房門外走去,這雖是她一手促成的醜劇,她卻不想看到秋傲霜的醜態。


    她正要抬手開門,房門忽然倒下,兩個身影閃電般撲進。


    前麵一人滿頭銀絲!她是“銀狐”,後麵一個卻是黃解語。


    “銀狐”出手如電,纖指輕點,封住了秋傲霜的“昏穴”,秋傲霜立刻昏睡在地。


    黃解語雙手執筆,麵對蕭月梅怒目而視。


    蕭月梅雖暗暗吃驚,而表麵卻異常鎮定冷聲道:“二位破門而入,形同強梁,是怎麽一迴事?”


    “銀狐”冷笑道:“那要問你。”


    黃解語也沉聲道:“蕭姑娘!看你閑淑端莊,想不到你竟做出這種無恥的事。”


    蕭月梅冷聲道:“二位憑什麽過問?”


    “銀狐”道:“老身路過開封,曾往‘擎天宮’小作盤桓,單宮主曾托老身對秋副宮主多加照顧,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蕭月梅又向黃解語問道:“黃姑娘呢?”


    黃解語道:“我與秋公子業已訂情,自然不能眼看他被秦淮妓女玷汙。”


    蕭月梅麵色一沉,厲叱道:“秋公子與其老相好銀翠姑娘敘舊,你們管不著。”


    黃解語道:“蕭姑娘!休要狡辯,這明明是你擺好的圈套。”


    蕭月梅沉聲說道:“二位請立刻出去,否則休怪本姑娘手下無情。”


    “銀狐”冷笑道:“老身正要領教一下你的武功絕學。”


    黃解語也接著說道:“你少來那套虛聲恫哧,你根本就不會半點武功。”


    蕭月梅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丫頭,你就試試看吧。”


    說罷,緩緩揚起右掌,目中暴射出兩股精銳的光芒。


    “銀狐”和黃解語心頭不禁大駭,看蕭月梅那兩道精銳目光,那像是不會武功之人?不但會,而且她的內力修為幾達天人境界了。


    蕭月梅厲聲道:“那一個先來受死,本姑娘絕不多一掌。”


    “銀狐”和黃解語相互一視,誰也不敢妄動,因為蕭月梅的武功太以高深莫測。


    驀在此時,黃大仙突然走了進來。他向蕭月梅恭敬地一揖,道:“蕭姑娘請息雷霆。這禍事都是我黃大仙惹出來的,讓黃大仙來收拾殘局如何!”


    蕭月梅放下了手掌,冷聲問道:“這話是怎麽講法?”


    黃大仙道:“我逢人便說蕭姑娘不會武功,其實姑娘的內力修為恐怕在武林中還沒有第二人可比。萬一他們妄動一試,死在姑娘的掌下,我黃大仙豈不是罪孽深重了麽?”


    蕭月梅道:“你因何要胡說亂道?”


    黃大仙道:“並非胡說亂道,而是姑娘藏得太巧,一點也看不出來。”


    蕭月梅道:“眼前殘局你打算如何收拾?”


    黃大仙道:“秋傲霜由他那兩劍姬護送迴房照料,這兩位也請她們退去。”


    蕭月梅道:“破門而入的事須怎麽了結?”


    黃大仙道:“叫店家來修理就行了,姑娘若怪罪,就怪在我的頭上了。”


    蕭月梅冷笑道:“你以為你的麵子很大麽?”


    黃大仙嘿嘿笑道:“那還要姑娘賞臉啊!”


    蕭月梅道:“看在你下午阻攔秋傲霜未中杜‘金刀’的狡計,就賞你一個臉吧!”


    黃大仙連連作揖,道:“多謝!多謝……”轉身向“銀狐”和黃解語二人連連拱手,道:“二位請迴吧!”


    “銀狐”和黃解語滿麵悻然之色,冷哼了一聲,掉頭離去。


    黃大仙雙掌一擊,何蓉媚、孟采玉疾步同時步進房來。


    何蓉媚和孟采玉二人的臉上都顯露了慍怒之色,同聲向蕭月梅沉聲道:“妾身等隨侍副宮主前來金陵,肩負維護之責,姑娘顯然要蓄意傷害秋副宮主,妾身等不能緘默。”


    蕭月梅神情鎮定,麵露笑道,道:“二位打算怎樣。”


    何蓉媚沉聲道:“要給你一個教訓!”


    想必二姬早有默契,話聲一落,二人隨即左右分開,左手同時撩起腰際羅帶,右掌搭上劍把,四道如冷電般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蕭月梅的臉上。


    蕭月梅身形如淵停嶽峙,神情如古井止水,紋風不動,冷聲道:“二位最好先別妄動,否則,你們不會活著離開這間屋子。”


    二姬同聲道:“為主而亡,雖死無憾。”


    蕭月梅螓首一點,道:“真是忠心耿耿,其誌可嘉。不過,二位卻又愚昧可笑!”


    孟采玉右腕微動晶亮長劍抽出一半,冷叱道:“愚在何處,倒要請教!”


    蕭月梅道:“秋傲霜目下處於昏睡狀態之中,任何人皆可置其於死地。二位不去維護主人的安全,卻反而要與本姑娘作此無謂之爭,豈不是愚昧可笑麽?二位不妨再思再想?”


    二姬聞言不禁雙雙一楞。


    黃大仙插口道,“好啦!二位將秋公子扶迴房中安歇吧!”


    二姬冷哼一聲,各自彎身抄住秋傲霜一條胳臂,將他的軀體架子起來。


    黃大仙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遞到二姬麵前,道:“秋公子曾嗅入強烈的‘亂性香’。此藥和酒灌下,一個時辰就可被祛除亂性藥物之毒,”


    二姬並未接,四目相接,麵顯猶豫之色。


    黃大仙又道:“拿著,如果我黃大仙真要想要對秋公子下毒手,機會多的是,用不著耍這種鬼把戲!”


    何蓉媚將紙包接了過去,冷聲道:“尊駕耍的鬼把戲已經不少了……”


    孟采玉接口道:“哼!你心裏在打什麽主意,你自己有數。這位姓蕭的明明內力深厚,武功甚強,你卻說她不會半點武功,分明是有意教人送死!”


    黃大仙搖搖頭地笑道:“老馬也有失蹄之時,我黃大仙也就難免犯錯了!如果不是錯斷了這樁事,感到愧受秋公子的相金,也就不會拿出這包解藥了……”語氣一頓,接道:“這包解藥重金難求,我黃大仙已經大大地虧本了啊!”


    何蓉媚冷哼了一聲,然後向孟采玉一擺頭,道:“咱們走!”


    二姬架著昏睡的秋傲霜離去後,黃大仙嬉著臉道:“蕭姑娘!我黃大仙為你擋了一陣,你總該有點賞賜吧?”


    蕭月梅不假辭色地冷聲道:“方才賞你的臉就已經是天大的麵子,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黃大仙嘿嘿地連聲笑道:“多謝姑娘看得起,不過還要請姑娘再賞賜點實惠之物!”


    蕭月梅道:“你要什麽?”


    黃大仙抬手向那在屋角的銀翠一指,道:“反正姑娘已經付出了銀子,也不能再討迴來,何不將妹妹粉頭賞給我消受半宿……”


    不待黃大仙說完,蕭月梅就冷叱道:“住口!你少在姑娘麵前說下流話!”


    黃大仙仍是一付嘻笑之色,道:“姑娘真是不太領情了!”


    蕭月梅緩步向他走近,壓低了嗓門沉聲道:“黃大仙!你的根底本姑娘摸得清清楚楚,秋傲霜也看出了你的出手是‘玄奇門’中‘武八卦’。不管你改名易姓混跡金陵的目的何在,隻要不惹到本姑娘的頭上,本姑娘也就不想揭你的底,你最好不要自找沒趣。”


    黃大仙嘿嘿一笑,道:“姑娘真算得上是耳聰目慧,不過,我對姑娘的底細也是摸得一清二楚,也不曾揭你的底,我隻不過向你討一個秦淮河上的粉頭,又何必那麽小氣?”


    蕭月梅粉臉一沉,冷聲道:“你倒說說看,本姑娘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底細怕你揭穿?”


    黃大仙將嗓門壓得極低,聲若蚊鳴地道:“姑娘根本不會半點武功!”


    蕭月梅低叱道:“你不妨試試。”


    話聲中,右掌緩緩舉起,目露兩道驚人心魄的冷芒,使人望之膽寒。


    黃大仙輕笑道:“姑娘這一手絕活兒委實唬人,方才‘銀狐’和黃解語就是見姑娘目露精湛光芒,才不敢貿然而動。其實,她們二人伸出一根指頭就可將姑娘戳翻,我黃大仙沒有說錯吧!”


    倒像是真被黃大仙說中了,蕭月梅神色緩和了不少,以模棱兩可的語氣說道:“你休想探本姑娘的口氣!”


    黃大仙道:“大家不揭底,都有好處……”語氣微頓,向屋角的銀翠一指,道:“怎麽樣!將那個粉頭賞給我吧?”


    蕭月梅轉身連連冷笑,道:“我看你的武功都聚集在你那張厚臉皮上了。”


    黃大仙連聲嘻笑,揭下床上罩單,裹上了裸體袒裎的銀翠抱在懷中。那銀翠簌簌而抖,嚇得半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蕭月梅顯然已經默許,並未去理踩黃大仙的行動。


    黃大仙抱著銀翠向房外走去邊走邊說道:“多謝姑娘賞賜,我房中原已有個粉頭,加上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我黃大仙今晚可要大享齊人之福了!”


    蕭月梅匆促自床底摸出一個包袱,追到房門口,向黃大仙扔過去,揚聲道:“這是銀翠的衣裳,明兒一大早勞你神送她迴到秦淮河的船上。”


    黃大仙騰出一雙手來將包袱接住,想必那包袱扔去時的勁道不小,他一接到手中,竟然一連好幾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庭院之中。


    那邊“砰”的一聲,蕭月梅將房門關上了。


    黃大仙也飛快穿過庭園,出得西廂,迴到“合”字大院他所租賃的那間耳房之中。


    房中那張大鋪之上,倒是真有一個女人麵向床唿唿大睡,榻上也是被褥狼藉,那粉頭的內外衣裳丟得滿屋都是。


    黃大仙將銀翠往榻上一放,嘿嘿一笑道:“銀翠姑娘!聞說你是秦淮名妓,內外修為都有了相當火候,今晚可得讓我黃大仙開開眼界了!”


    說罷,寬衣上床,拉過一床被褥,一揮手掌,煽熄了幾上油燈。那一床寬大的被單將黃大仙和銀翠二人蓋得密不通風。看黃大仙那種神情,他該是個急色兒。然而當他此刻和裸裎的銀翠共枕一榻,近身相貼之際,卻又斯斯文文起來。


    隻聽銀翠悄聲道:“床裏麵那個粉頭真的睡熟了麽?”


    黃大仙也悄聲迴答:“放心!我輕輕點了她的‘昏穴’,不到時辰她是醒不過來的。”


    沉靜片刻,銀翠又道:“你說那蕭月梅身無半點武功,然而她扔過我那衣裳包袱時……”


    黃大仙接口道:“根本毫無勁道,而我卻故意打了個踉蹌。”


    銀翠訝然說道:“那是為了什麽?”


    黃大仙道:“我一出房門就看見‘銀狐’和黃解語二人在長廊盡頭的圓柱後匿身窺覷,所以故意耍了一手障眼法……”語氣一頓,接道:“那姓蕭的妞兒雖說不會武功,卻有一點邪門,當她揚掌作勢之際,那兩道精湛的目光任誰看了也不敢妄動。”


    銀翠嘴唇嘖嘖有聲地說道:“你對外揚言姓蕭的妞兒不會半點武功,然而你又處處掩飾她不會武功的秘密,這是什麽用意?”


    黃大仙道:“對外揚言,是要姓蕭的妞兒心頭有數,她縱然瞞過天下人,卻瞞不過我黃大仙,以後凡事都得對我忍讓點……”


    銀翠插口道:“嗯,那麽,你又故意說她武功不可測,這豈不是自打嘴吧!”


    黃大仙嘿嘿地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金陵城中明處、暗處已經發現了好幾起人馬,各懷目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說不定有一天會和咱們對上。蕭月梅唯恐我揭她的底,勢必要和我打交道,而其餘的人都說她的武功底子莫測高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咱們不是省去不少麻煩了麽?”


    銀翠冷哼道:“你最好少打如意算盤,說不定是惹火燒身!”


    黃大仙嘿嘿笑道:“如今江湖,已講究‘論謀不論劍,鬥智不鬥力’,動心機,論謀略我絕不會輸人,隻是可憐秋傲霜那小子,說起來並無大惡,卻不幸成了眾矢之的……”


    銀翠顯得極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好了,這個也可憐,那個也可憐,我看最可憐的還是我,到底你還打算教我在秦淮河上耽多久?”


    黃大仙道:“快了!”


    銀翠突然嬌軀挪動,貼得黃大仙更近些,嬌聲道:“你得想想我在秦淮河上那種生張熟魏,迎新送舊的滋味有多難受……”


    黃大仙伸出一根指頭戳在銀翠的胸酥上將她的軀體推開,語氣不悅地說道:“你別得巧買乖了,沒去秦淮河之前,你那一天安份過?那種良宵不虛的生涯不正是對了你的勁頭麽?”


    銀翠氣唿唿地道:“你可別亂嚼舌根,往日我揀人,今日我得聽人揀,而且自從和你有了那段孽緣後,我可規規矩矩守著婦道……”


    黃大仙接口道:“別提婦道那兩個子,提起來教我肉麻……”


    語氣一頓,接道:“說正經的,你看清楚蕭月梅那個藥瓶沒行?”


    銀翠沉思一陣,道:“那藥瓶兒是個葫瓜型,不大,剛好握在手心裏兩頭看不見,像是青玉的,瓶塞子是檀香木……”


    黃大仙不待對方說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看清楚那些字沒有?”


    銀翠道:“沒有,字跡太小,燈火又暗,蕭月梅在取藥的時候又隔得太遠。”


    黃大仙冷聲道:“哼,你總是有一大堆道理可說,來到金陵半年多,你辦成那一樁事?杜‘金刀’和秋傲霜在‘金翠舫’上議論什麽,你不知道,徐二牛是個什麽來路,你也隻會搖頭說不知,今晚你又撲空。我再三交代你留心那藥瓶上的文字,唉……”


    銀翠語氣不安地說道:“咱們知道那藥瓶內裝的是‘亂性香’不就行了麽,瓶上的字跡又有什麽要緊?我看你也是豆腐裏麵挑骨頭,好像是存心要數落我的不是。算我倒黴!”


    黃大仙似乎不願讓對方過分難堪,又緩和的語氣說道:“唉!我可不是存心要數落你的不是,你不知道這件事對咱們是多麽的重要。”


    銀翠道:“你倒說說看!”


    黃大仙先籲了一口長氣,然後緩緩說道:“那姓蕭的妞兒雖不會半點武功,卻是智珠朗朗,胸羅萬機,殺她也許不費吹灰之力,倘若善加利用,對我們就大有裨益,如何利用,那得先摸清她的來路……”


    銀翠插口道:“那與藥瓶上的字跡又有什麽相幹呢?”


    黃大仙一字字極為有力的說道:“大有關聯……”語氣一頓,接道:“藥瓶是‘玉葫瓶’,藥粉是‘亂性香’。據我所知,這種藥瓶共有三個,形式一樣,而瓶上所刻的字跡卻不相同。隻要看清楚瓶上刻的是什麽字,我就能斷定她是什麽來路,唉,眼前這麽一個大好機會卻被你平白斷送了!”


    銀翠沉默一陣,方喃喃道:“原來是這麽迴事,你事先又沒有對我說清楚。”


    黃大仙吸了一口長氣,道:“事過境遷,埋怨你也沒有用……”語氣一頓,接道:“明早迴到河上去後,去告訴荷香,要她著人向她的老相好蔡錦堂送信,約他明晚到秦淮河上聚一聚。”


    銀翠喃喃說道:“隻怕這個節骨眼上,蔡‘七星’不會有那種閑情!”


    黃大仙道:“姓蔡的心煩意亂,正想散散悶氣,她準會去見荷香。”


    銀翠道:“怎麽!你想幹掉他?”


    黃大仙冷笑道:“這種人物還值不得我費心機親自動手,我要好好用他一用!”


    銀翠語氣不屑地道:“別又打如意算盤,姓蔡的是‘金刀’的心腹,跟了姓杜的一二十年,說什麽也不會聽你的擺布。”


    黃大仙道:“我不但要用他,連姓杜的我也要一起用上。告訴荷香,蔡錦堂和他會麵之後,照老法子給我送個信,我自有妙計!”


    銀翠道:“好吧……”語氣微頓,嬌軀輕挪,媚聲道:“咱倆分別已久,今晚可得讓我……”


    黃大仙冷冷地將他推開,道:“養養神吧,我可沒有那麽好的心情!”


    銀翠忽然說道:“哼!你嫌棄我了!上秦淮河畫舫過那朝秦暮楚的生涯,可是你的主意!”


    黃大仙轉過身子,語氣喃喃地說道:“你可別說冤枉話,生薑是老的辣,你愈經人海滄桑,愈顯得嬌媚可人。隻可惜我累了一整天,說什麽也提不起勁頭!明天可別忘了和荷香碰頭……”


    他那裏話聲末落,鼾聲已起,倒像是真的累了!


    銀翠氣得暗暗咬牙,良久,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一個江湖落魄相士,一個秦淮畫舫歌妓,誰也看不出他們是一對心懷叵測的武林中人。


    更遞漏轉,客棧外的長街之上已傳來四鼓梆聲。


    西廂庭院之中,已一片寂靜。除了秋傲霜和蕭月梅那兩間上房還有燭影搖紅之外,其餘的上房俱是紙窗黑黑,想必早已熄燈安歇了。


    四更梆鼓剛一響亮,就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步履緩慢地走進西廂院。


    她一手提著一盞油紙風燈,另一手執著一根竹竿,順著長廊,將那些懸掛在廊簷下的燈籠中的火苗一一撥熄。


    想必她一心一意仰著頭望著懸掛的燈籠,因此她並未留意到躺在長廊上的那具屍首。


    其實就是被她看見,也不過是大聲高叫,然後驚來店家,接著走報衙門,派來仵作。憑誰也知道這是武林人幹的事。到最後不過是有勞金陵府尹說兩句“限期緝拿元兇歸案”的空話。


    這個老婦人走到蕭月梅房門前時,房門呀然打開,探出蕭月梅一張粉頰,向那老婦人輕聲說道:“老人家!輪你值夜麽?”


    那老婦人哦了一聲,迴過身來,道:“姑娘還沒有安歇!請問有何派遣?”


    蕭月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想麻煩你老人家給我提桶熱水來……”


    老婦人不待他說完,就連聲應道:“有的!有的!灶上溫得有,待老婆子去取。”


    蕭月梅又道:“如有滾水,就煩老人家沏一壺熱茶!”


    老婦人又是連聲應道:“好!好!不過請姑娘稍等一會兒。待老婆子先撥熄了廊簷下的風燈。店主人是個小氣鬼,四更還不熄燈,被他看見又得討罵了!”


    蕭月梅輕笑道:“不忙!慢點兒不要緊!”說完之後,縮迴頭去,掩上了房門。


    那老婦人鶴發雞皮,看上去約莫有六十米歲。大概平日勤於走動,慣於操勞,步履倒還健朗得很。


    她將兩廊懸掛的風燈火苗一一撥熄之後,疾步走出了西跨院。


    不旋踵間,老婦人去而複返。她一手提著小錫壺,另一雙手提了一大桶熱氣騰騰的溫水。


    來到蕭月梅房門口,老婦人輕聲喚道:“姑娘!熱水和熱茶送來了!”


    房門打開,蕭月梅伸手接過茶壺,將那老婦人迎了進去。


    進入房中,那老婦人放下熱水,臉上神情倏然一變,低聲道:“梅妞!你可大意不得啊!千萬別和那些人正麵衝突,萬一被他們識破你是虛張聲勢,那就麻煩了!”


    蕭月梅卻無一絲凜然之色,滿臉笑容地說道:“外婆!有你老人家在,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聽她們的言談,敢情她們是外婆和外孫女了!


    老婦人緩緩地搖著頭說道:“唉!外婆自然不會教誰傷著你一根毫毛,不過盡量不被人識破你不會武功的秘密總要好些。”


    蕭月梅道:“好啦!我聽你老人家的話,以後對她們忍讓點就是了……”語氣一頓,壓低了聲音接道:“外婆!方才我將一個小衣裳包袱丟給那個嚼舌根的江湖相士,他接在手中,卻打了一個大大的踉蹌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老婦人道:“他有心在耍障眼法,那個‘銀狐’和那個姓黃的丫頭躲在長廊盡頭處窺伺,這樣一來,她們二人就誤以為你的武功深不可測了!”


    蕭月梅喃喃道:“怪事?這家夥為何要平白為我掩飾呢?”


    老婦人冷聲道:“天底下絕無憑空為人效勞的好事,這家夥顯然是別有居心。”


    蕭月梅輕嗯一聲,微微頷首,道:“你老人家看他可真是‘玄奇門’中絕傳武功‘武八卦’!這可真是有點怪!”


    蕭月梅道:“你老人家怎能肯定他不是‘玄奇門’中之人?”


    老婦人道:“我留意過,他的舉止言談都沒守恪遵‘玄奇門’中的規矩!”


    蕭月梅道:“他既然承認他不是‘玄奇門’中的子弟,自然就不會……”


    老婦人接口道:“梅妞!看他的功力,絕非‘玄奇門’中的一般子弟。薰陶多年,養成的習慣,那裏是一天半日改得過來的?”


    蕭月梅蹙眉自語道:“這家夥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就拿不會武功的事來說吧……”


    老婦人走到蕭月梅身前,悄聲道:“梅妞,你今晚動用‘亂性香’的時候,可是當著那秦淮歌妓銀翠姑娘的麵前?”


    蕭月梅道:“是的!不過你老人家盡管放心,我沒有讓她看見瓶上的字。”


    老婦人籲口長氣,道:“那我就放心了,我猜疑那個什麽大仙和銀翠是同路人。”


    蕭月梅緩緩地搖頭說道:“不會吧!”


    老婦人冷哼了一聲,道:“梅妞!你看的是正麵,我見到的卻是反麵……”語氣突然頓住,銳利目光四下一轉,輕聲接道:“睡吧!天快亮了哩!”


    說罷!疾步走出房去。蕭月梅也未留她。


    蕭月梅淨了手臉,喝了杯熱茶,托腮沉吟了一陣,眼看雞已三唱,才熄燈上床安歇。


    辰正,一輪套車送走了銀翠。八蹄剛剛走動,“高升客棧”就走進來一個豐神俊逸的少年,原來他就是那位舉止斯文的朱星寒。


    他從飄蕩的車簇中看見一幅粉紅羅裙,情知是個女的,不免多看了幾眼,湊巧店家站在門口,見他目送套車,以為他迷上了車廂裏的紅粉佳人,因此討好賣乖地說道:“相公,車上佳人不壞吧?”


    朱星寒緩應道:“何家的寶眷?”


    那店家嘿嘿笑道:“朱相公!那是秦淮河上的名妓銀翠姑娘啊!”


    朱星寒心頭一動,微笑道:“聽說這粉頭是金陵聞人杜桐屯杜老爺的老相好!怎麽還會到這客棧來出局?若是被杜爺知道了,豈不要攪翻醋壇子?”


    店家壓低了聲音道:“十個娼家有九個無底洞,有銀子她們還不想賺麽?不過,這銀翠姑娘今早是從‘合’字大院那個江湖相士的耳房走出來的,這可就有點邪門了……”


    朱星寒心頭又是一動,忙問道:“那個相士?”


    店家以一付不屑的語氣說道:“叫什麽黃大仙,相公八成不認識他,憑他那副髒相,就不像是花得起錢的豪客,即使有銀子,姑娘也會嫌他臭啊!”


    朱星寒道:“那銀翠姑娘是那姓黃的相士昨夜叫來的麽?”


    店家搖搖頭,道:“昨晚小人睡得很早,可不太清楚……”語氣一頓,目光盯在朱星寒臉上,接道:“相公昨晚上未迴麽?”


    朱星寒道:“和一個朋友多喝了兩杯,就在那兒歇下了。”


    店家神情凜然,悄聲道:“相公,昨晚西廂上房鬧賊,不知道那位爺們賞了他一蓬牛毛鋼針,四仰八叉地躺在廊簷下,天亮才讓掃院子的長工看見,府裏派來的勘驗官兒剛走哩!”


    朱星寒疾聲問道:“那賊子的屍體呢?”


    店家道:“也被勘驗的官兒帶走了!”


    朱星寒極欲知道昨晚這兒發生了什麽事情,就也不再和那店家閑聊,疾步向西廂上房走去。


    辰正光景,日頭已升得老高。然而反手這一順邊上房的門戶都關得緊緊的,似乎一個個都還在安枕高臥。驗屍的吵鬧聲竟然沒有驚動他們。


    朱星寒先迴到自己租賃的上房,冷眼一掃,一切如舊,昨夕無人來過。


    他稍一躊躇,又疾步走了出來,來到佟月梅住的那間屋子門口,舉手在門上輕敲了兩下。


    想必佟月梅早已起身,房門剛一敲響,就聽她低聲問道:“何人?”


    朱星寒迴道:“在下朱星寒!”


    佟月梅道:“門未上閂,少俠請進!”


    朱星寒推門而進,見佟月梅業已穿著整齊地端坐在靠椅之上。


    佟月梅那雙秀目向朱星寒一瞟,輕聲問道:“少俠昨夕徹夜未眠麽?”


    朱星寒輕嗯一聲,點了點頭,然後一翻眼皮地道:“昨晚這兒有事?”


    佟月梅點點頭,擺手示意朱星寒坐下,又為他斟上一杯熱茶這才將昨天下午一直到半夜三更所發生的事故一一說出。


    朱星寒在聆聽當中,一忽見攢眉,一忽兒瞪眼,神情中透出無限驚疑之色。


    待佟月梅一口氣說完之後,朱星寒喃喃道:“有了三件令人疑惑之事……”


    佟月梅忙問道:“那三件?”


    朱星寒豎起一根指頭緩緩搖晃著說道:“這頭一件,黃山老人畢生未娶,絕無後代,那個名叫黃解語的女子顯然是借名頂替。”


    佟月梅咋舌道:“有這種事?我可親眼看到那女子拿出來黃山老人的遺墨哩!”


    朱星寒搖頭說道:“要想得到黃山老人的遺墨並非絕不可能之事,在下敢肯定說一句,遺墨容或不假,那女子的身份卻是偽的。”


    佟月梅蛾眉微蹙,喃喃道:“那麽?黃解語?……哦……”


    從他那一聽低唿中,顯示他已然有所穎悟,因而佟月梅連忙問道:“少俠想到是誰了?”


    孰料朱星寒卻搖搖頭道:“佟姑娘!這怎能猜得到呢?”


    佟月梅知朱星寒是支吾之辭,卻又不便再追問下去。


    朱星寒又道:“第二件事就是那個姓黃的相士,此人也大有來頭。”


    佟月梅輕噢了一聲,道:“少俠!你……”


    朱星寒顯然不願她提出疑問,連忙又伸出三根指頭搖了搖,道:“這第三件……”語氣微頓,壓低了聲音接道:“據在下所知,那位蕭姑娘出身名門教養不惡,怎會用那種下九流的手法去對付秋傲霜?”


    佟月梅道,“那是千真萬確的事!”


    朱星寒仰頭望著屋梁,語氣喃喃地道:“怪事?那種亂性藥也不是正經姑娘家所能夠帶在身邊的東西啊!想不透!想不透……”


    他在思索蕭月梅,佟月梅卻在打量他,同時輕言細語地說道:“看少俠一身塵土,昨晚這一個來迴想必跑得不近。”


    朱星寒迴過神來,漫應道:“不近可是也不算遠,來迴不過三百多裏!”


    佟月梅道:“過江了吧?”


    朱星寒模棱兩可地笑道:“姑娘真是生就一雙慧眼!”


    佟月梅目露鋒芒,壓低了聲音說道:“少俠尾隨那夏火蓮之後,可有收獲?”


    朱星寒微微一怔,道:“佟姑娘!你真是追問得緊哩!”


    佟月梅道:“如事關緊要,應秘而不宣,少俠可以拒不作答,我絕不怪你!”


    朱星寒笑道:“如此一來,在下倒不能不答了!”語氣一頓,接迫:“此行雖然不虛,卻也收獲不大。隻不過對秋傲霜目下境況稍稍了解了一點。”


    佟月梅追部道:“能夠見告麽?”


    朱星寒道:“這也不是什麽要緊之事。單飛宇命秋傲霜殺掉杜桐屯,秋傲霜一擊未成,受了蕭月梅七七四十九日不得動劍之約,是以修書著夏姬火速趕返‘擎天宮’向單飛宇複命,並請示該如何應變,在下所知就是這麽多了!”


    佟月梅笑道:“想必少俠昨夕夏火蓮落店之際偷拆了她身邊的書信吧?”


    朱星寒麵上一熱,道:“又被姑娘猜到了!”


    佟月梅突然笑容一收,凝聲道:“我曾與夏火蓮二度交手,劍術不惡,也頗富機智,那封機密書信必定是貼身攜帶,少俠是如何得手的?”


    被她這一問,朱星寒不禁麵紅筋脹,呐呐地答不上話來。佟月梅輕笑道:“在偷拆書信之前,必得先行竊玉偷香,以少俠一表人才,博得那夏火蓮青睞,當是意料之中事……”


    朱星寒麵色倏然一沉,怒叱道:“請姑娘住口!”


    佟月梅也沉得自己言辭稍嫌過份,不禁神色訕然,道:“請少俠不必發怒,我不說就是!”


    朱星寒背轉身軀,冷聲道:“姑娘想必是見在下麵紅,所以就猜測在下與那夏火蓮作了暖昧之事,實際上在下耳熱之原因,是由於在下在夏火蓮睡臥的房中用上薰香,頗感自恥……”


    佟月梅輕唿了一聲,道:“少俠!請恕我方才失言之罪!”說著,又繞到他身前,深深斂任一福。


    朱星寒也連忙拱手迴禮,道:“不敢!不敢!”


    佟月梅端正了身子,肅容說道:“月梅前來金陵隻不過為了要殺秋傲霜為父報仇,目的單純之極,事成他死,事敗我亡。想不到如今卻陷入了極為複雜的局麵。請問少俠,月梅該如何自處?”


    朱星寒道:“四個字……靜觀其變!”


    佟月梅道:“那要等待多久?”


    朱星寒籲了一口氣喃喃道:“也許十天半月,也許……”語氣一頓,接道:“姑娘請稍歇,在下要上‘合’字大院走走……”


    佟月梅:“可是去找那江湖相士?”


    朱星寒漫應了一聲,人已走出佟月梅的那間上房了。


    “合”字大院住的都是販夫走卒,睡得早,也起得早,這時已是辰巳之交,院子裏靜悄悄的,住店的人大多數都已出門了。


    朱星寒剛一跨進堂屋的門檻,店家就迎上來問道:“相公要找那位爺們?”


    朱星寒道:“聽說這兒住著一個高明相士黃大仙,我要會他一會。”


    店家向內一指,道:“正麵第三間,相公請進,隻怕他這個時候還沒起身哩!”說罷!就要領先帶路。


    朱星寒一揮手,道:“你歇著!我自己會去找他。”


    來到第三間屋門口,朱星寒在房門上輕彈了兩下。


    房內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請進!”


    榻上被褥整齊,黃大仙早就起身了,想必是方才淨過麵,臉上顯得容光煥發,雖然是黃臉,卻看不見病容了。他向椅子一擺手,道:“請坐!”


    朱星寒也不答話,就在黃大仙對麵坐下。


    黃大仙目光向朱星寒一掃,緩緩說道:“我黃大仙早知尊駕要來,所以先一步趕身恭候。”


    朱星寒目光一展,道:“真不愧是位大仙!”


    黃大仙道:“尊駕姓朱名星寒,江湖人士,我黃大仙沒有說錯吧?”


    朱星寒心頭微微一楞,然而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那不稀奇,姓名、來處,可以在櫃台上打聽得到。”


    黃大仙嘿嘿道:“信不信當場試驗,靈不靈過後方知……”語氣微頓,伸出一手,接道:“尊駕若要問流年,卜兇吉,先拿銀子來。”


    朱星寒緩緩地搖著頭說道:“我可不信那一套胡說亂道。”


    黃大仙雙肩一聳,道:“那就怪了?既不信卜者之說,你來找我作甚?”


    朱星寒道:“要問你幾句話。”


    黃大仙道:“我黃大仙吃的是開口飯,有問就答,要答話就得開口,不拿錢怎麽行?”


    朱星寒道:“你若迴答得出要多少銀子都行。”


    黃大仙道:“到時你若不給呢?”


    朱星寒自袖筒內摸出一錠五兩重的元寶往幾上一放,道:“銀子在此,你若迴答出我的問話,就由你拿去。”


    黃大仙目光先瞟了瞟幾上的銀子,又的溜溜地在朱星寒的臉上打了個轉,然後身形坐得筆直,冷聲道:“有話請問吧?”


    朱星寒道:“你曾斷言西廂上房一位蕭月梅姑娘不會半點武功,可有此事?”


    黃大仙將頭一點,道:“不錯。”


    朱星寒道:“斷準了?”


    黃大仙嘿嘿一笑,道:“準或不準,此刻尚言之過早。”


    朱星寒麵色一沉,道:“這是什麽話?”


    黃大仙道:“所謂‘靈不靈過後方知’,那蕭姑娘是否真會武功,自然要過一段時間才能證實。到目下為止,蕭姑娘還不曾與人交過手哩!”


    朱星寒沉聲道:“要等多久?”


    黃大仙道:“隻等那蕭姑娘與人交手之後,就可知她會不會武功了!”


    朱星寒又突然麵帶笑容地說道:“你這話說得不錯,等到交手之後,若是蕭姑娘被殺,那就證明她不會半點武功,反之若對手死在她手,那就證明你斷錯了,可是這樣?”


    黃大仙道:“你對了!不過未必一定要分死傷,隻要蕭姑娘一出手就知道了。”


    朱星寒雙眉一挑,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黃大仙微微一楞,道:“自然是我說的,你問這話是……”


    朱星寒霍然起立,沉聲道:“咋夕當你離開那蕭姑娘的房中時,她曾扔給你一個小布包袱,而你接在手中時,卻打了一個踉蹌。這不但可以證明蕭姑娘會武功而且還很高,對不對?”


    黃大仙麵上微透驚色,疑聲問道:“你在暗處看見的麽?”


    朱星寒點點頭說道:“不錯,由此可見你的確斷錯了!”


    黃大仙道:“原來如此!其實是我當時步履不穩,滑了一跤……”


    朱星寒沉叱道:“休想狡辯!”


    黃大仙麵色也冷了下來,沉聲道:“信不信由你!我也懶得多說了!”


    朱星寒道:“不說也不行!那蕭姑娘具有一身上乘武功,你卻對外大放厥言,分明是有意誘使別人上當送死,你別想狡賴。”


    黃大仙嘿嘿笑道:“這就是你今天的來意麽?”


    朱星寒道:“如今金陵城內務派武林人物紛紛雲集,顯示將有一場駭人的明爭暗鬥。正值‘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際,可不容許你這種妖言惑眾,聳人聽聞之徒在此駐足。”


    黃大仙心頭不禁一楞,雙眉倏挑,冷聲道:“尊駕這話未免太狂了吧。”


    朱星寒冷笑道:“朱某說話一向如此,幾上銀子算是你離此的盤費。”


    黃大仙嘿嘿笑道:“銀子自然要拿,走不走那得看我高興。”


    朱星寒道:“不走也行,好得問問我手裏這把扇子是否答應。”


    話聲未落,隻聽“唰”地一聲,那把藏在袖筒內的折扇已然到了朱星寒的右手之中。


    這就是朱星寒來此的目的,強詞奪理,硬逼對方動武,然後再在對方出手的招式中去摸清對方的來路。


    在朱星寒亮出折扇之際,黃大仙委實大大地吃了一驚。不過隻是一瞬之間,他麵上的驚異之色又突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詭計之色,壓低了聲音說道:“尊駕那把折扇之中是否藏有牛毛鋼針?”


    朱星寒冷聲道:“那要試過方知。”


    黃大仙嘿嘿笑道:“我想提醒你一下,昨夕西廂院中有人被殺,身上紮滿了牛毛鋼針,官府的捕快在捉拿兇手哩!”


    朱星寒冷哼了一聲,折扇“唰”地一聲合攏,像一把短刀般向黃大仙胸腔點去。


    黃大仙一直坐在椅子上,若是功力稍差之人,就萬難躲過這淩厲的一擊。


    然而他卻不慌不忙,待朱星寒手中的折扇將要臨體之際,猛一擰腰,竟然連人帶椅滑出去三尺有餘,使朱星寒一擊成空。


    朱星寒這一招也隻用了三分勁道,因為他不知道對方的武功是否能抵衛自己的進攻。現在,他雖然還沒有摸清楚黃大仙的武功路子,卻已知對方是一位高手。


    所以身形一轉,折扇“唰”地打開,橫削如刀,向黃大仙的項部切去。


    黃大仙方才閃過朱星寒一擊之後,並未稍停,朱星寒的第二招剛起,他已如流星般的竄出門外,連聲大叫道:“救命!有人要殺我啦……”


    朱星寒不禁大為一楞,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會耍賴大喊救命。


    黃大仙前一腳從房中出去朱星寒就跟了出來。此刻已引來無數人前來探問,發生什麽事了。


    黃大仙一看來人不少,故意大唿大叫道:“各位做個見證,就是他要殺人。”


    在江湖道上跑腿的,搭眼一看就知道朱星寒是個高手,一個個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想淌渾水,自找丟人現眼。


    而一般行旅客商自然不明就理,一個個紛紛圍上,形成一道人牆,攔阻了朱星寒的去路。有自以為口齒令俐地就搶著說道:“這位客官?有什麽事可以好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殺人是要償命的啊!”


    朱星寒不禁暗暗叫苦,除非是自己出手將眼前這些不知死活的家夥打得東倒西歪,否則就被他們纏定了。


    倒看不出黃大仙還是一個狡猾的角色,輕而易舉就將他心中的計劃破壞了。


    因此,他隻得到此作罷,揚揚手中折扇道:“各位莫信那斯胡說八道,在下受了他的欺哄,平白送了他五兩紋銀。想向他討迴,他卻要賴唿叫在下殺人。各位不妨看看在下可是那種殺人越貨之輩?”


    眾人一看,朱星寒一派斯文,而且手中無刀,自然都信了他的話,因此七嘴八舌,眾人一致地說道:“客官自認誨氣了吧!江湖相術之流,十個有九個都會騙人,下迴當心點好了。”


    朱星寒拱手一揖,道:“多謝各位美意,在下不再找他就是。”


    言罷,排開眾人,走到了黃大仙麵前。


    黃大仙嘿嘿笑道:“姓朱的!還想行兇殺人麽?金陵城內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啊!”


    朱星寒冷聲道:“黃大仙!就憑你剛才閃躲的身法,足堪躋身於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想不到竟因畏戰而出此下策,真是貽笑大方,今天算你走運,隻要你還敢在金陵城中停留,機會多的是,到時候你休怪我朱星寒的折扇無情。”


    說罷,大步踏出了“合”字大院,身後隱約聽到黃大仙在連聲冷笑。


    朱星寒也懶得去理會他,徑往西跨院中行去。


    剛一跨進拱門,就與一個美色已極的女子碰個正著。


    朱星寒本能地閃身讓路,然而對方卻停下蓮步向他嫣然一笑。


    朱星寒見對方一身黃衫,眉含桃色,目蘊春態,心中不禁一動,因而微笑道:“姑娘可是昨日才住進這西廂上房的?在下還不曾見過哩!”


    黃衣女子原來就是黃解語,一見朱星寒開口搭訕,笑得更見嫵媚,柔聲道:“妾身姓黃名解語,昨日投店之時,曾與公子匆匆一麵,請教公子上姓大名?”


    朱星寒迴道:“在下朱星寒,江州人氏,也是住在西廂上房……”語氣微頓,接道:“在下聽一位佟姑娘言道,姑娘是一代書法宗匠黃山老人之後,可是真的?”


    黃解語輕笑道:“不敢!黃山老人正是先父。”


    朱星寒訝然說道:“黃山老人作古了麽?”


    黃解語神色一黯,道:“已然去世多年了!”


    朱星寒蹙眉喃喃說道:“可惜!可惜!”


    黃解語突然戚色盡收,粉頰之上重又浮出嫵媚笑容,羅袖輕揮,道:“立此相談甚為不便,妾身想冒昧請公子移駕室中小坐,公子可肯賞光?”


    朱星寒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對方的請求可說正中下懷,而他卻故作沉吟,道:“這個……”


    黃解語正聲肅容道:“公子是一個嘯遨江湖的少年俠士,而妾身也是一個武林走動的女兒家,該不會拘泥這男女之別吧?何況頭上三尺有神明,君子不欺暗室,公子何懼之有?”


    朱星寒早已在佟月梅那兒聽到了昨夕黃解語和秋傲霜夤夜訂約之事,此刻心中不禁暗笑,然而表麵上卻絲毫未露破綻,雙手一拱,道:“黃姑娘既如此說,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黃解語笑道:“妾身帶路!”身形輕轉,向長廊行去。


    朱星寒尾隨其後,剛走到黃解語的門口,竟然同時有三間房門打開,露出四個雲鬢高聳,環佩叮當的美人。


    最前麵的是何蓉媚和孟采玉,接下來則是佟月梅,長廊盡頭最後一間上房內探頭而出的則是蕭月梅。


    朱星寒一時楞住,且還覺麵熱身燥,不知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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