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身形疾展之際,兔起鶻落,倏分倏合,而當一聖上人身形一凝之間,兩人隔得恰是極近,所以,天雲劍客那一劍之出,令得一聖上人幾乎連躲避的餘地都沒有!


    直到此際,天池上人才假惺惺地叫道:“住手,別打了!”


    而事實上,在天池上人第一個字出口之際,天雲劍客的劍尖,已離一聖上人的咽喉,隻不過三寸遠近。


    天雲劍客所使那一招,乃是昆侖劍法的絕招,“長蛇吐信”!


    劍尖在向前遞出之際,仍然吞吐不定,劍勢奇幻到了極點!


    眼看一聖上人一定難以避過這一劍了,但是,也就在那刹間,隻見一聖上人的身子,突然直挺挺地向下陡地一斜!


    那一斜的身法,奇怪到了極點,不管是一個生人,即使是一個死人,也難以有這樣的身法的,除非那人,乃是一個僵屍,才會有這樣的身形!


    一聖上人的那一式身形,看來雖怪,而且絕對難登大雅之堂,和一聖上人的身份,也不太相合。


    然而,他那一式身法,才一使出,天雲劍客的長劍,“刷”地一聲,便緊貼著他的命門掠過,竟被一聖上人在萬無可能的情形之下,避開了一劍!


    天雲劍客心中猛地一凜!


    他身居昆侖掌門,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見識自也不凡。


    他見一聖上人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尚且避過了自己的一劍,便知道一聖上人剛才身形那一凝,乃是故意引自己上當的!


    而自己一劍走空,分明已墜入彀中!


    他一想及此,連忙抽劍後退!


    隻可惜他見機雖快,但是一聖上人的出手更快,隻見天雲劍客手臂一縮間,一聖上人長劍已如毒蛇也似,斜斜削出。


    電光石火之間,隻見血光迸現,以及天雲劍客的一聲驚唿。


    緊接著,隻見天雲劍客身形踉蹌,向外跌出,而他手中的長劍,也“當”地一聲,跌到了地上。


    直到長劍落地,眾人才知道天雲劍客傷勢的嚴重。


    因為若不是他連握劍的力道都沒有了,又如何肯將他仗以成名的長劍,輕易棄去?


    眾人連忙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也不禁心中猛地吃了一驚。


    隻見天雲劍客的左半邊身子,已全被鮮血,染得通紅!


    而自項際起,直到股旁為止,有一條長約四尺,深達寸許的傷痕。


    天雲劍客退出了三步,在他經過之處血跡殷然!


    傷勢如此嚴重,即使天雲劍客武功再高,失血過多,也是非死不可!


    天池上人這時心中也著了慌,因為若是天雲劍客死在天山頂上,那麽雖然他是死在青城一聖上人手下,昆侖派自會有人去尋一聖上人報仇,然而他天山派,隻怕也脫不了於係。


    所以,他連忙搶向前去,待為天雲劍客,封穴止血。


    然而,他才跨出一步,身邊一陣勁風過處,一條矮小的人影,已經掠向前去,搶到了天雲劍客的身邊,出手如風,轉眼之間,連點了天雲劍客身上,二十七個要穴!


    但是因為天雲劍客的傷口,實在太大,二十七個穴道被封之後,血仍未止住,隻是出血之勢,緩慢了許多而已。


    那人轉過身來,眾人才看清,他是武當派的全極道長!


    隻聽得他向天姥姥道:“嵩山虎骨粉,止血靈效,天下共知,天姥姥,快給些來!”


    全極道長和天雲劍客,私交甚篤,武林中人,盡皆知道。


    所以,眾人看到天雲劍客一受傷,全極道長首先救援,也並不覺得奇怪。


    當下,隻聽天姥姥冷冷地道:“嵩山派虎骨粉,止血之效,天下第一,但是每一虎隻有尾尻磨粉,才有此奇效,這人傷口,如此之大,殺盡嵩山三虎,製成虎骨粉也還不夠!”


    全極道長麵色一沉,看他的樣子,像是想發作。


    但是,他迴頭向天雲劍客一看,卻又忍了下來,道:“天姥姥,即使你慷慨施贈,他傷勢甚重,也不能與你爭奪什麽了!”


    天姥姥揚著一張怪臉,麵罩寒霜,隻是不語。


    全極道長一聲怪笑,道:“見死不救麽?”


    天姥姥道:“你少和我羅嗦,速以紅綢,將他全身緊緊裹起,還可以止血救人!”


    全極道長心中,怒到了極點,全身骨節,也在“格格”作聲,身形聳動,待向前撲去,天姥姥也是全神戒備。


    氣氛緊張到了一觸即發的境地!


    廳堂之中,沒有一個人出聲。


    天池上人見兩人即將起爭鬥,心中隻有高興,他想最好其他之人盡皆鬥得兩敗俱傷,那麽,他身為地主,自然可以留難七星子和沈英魂兩人了。


    而七星子則想,若是他們個個起了私心,自己也就可以安然下山。


    其餘幾個人,連少林寺可真禪師都不例外,卻又都和天池上人打著同樣的算盤。


    但是,全極道長和天姥姥兩人,卻並未曾打得成功。


    因為就在此際,天雲劍客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道:“全極道兄……快……將……我傷口……裹緊……”


    他隻講了一句話,便已上氣不接下氣!


    全極道長雙臂一振,將身上那件寬大之極的道袍,脫了下來,以迅速的手法,將之撕成尺許寬狹的許多幅,將天雲劍客的身子裹了起來。


    傷口一裹緊,出血之勢,自然會被漸漸止住,天雲劍客麵如白紙,倚在牆上,不住喘氣。


    天池上人等全極道長將天雲劍客的傷口裹好了,才道:“道長何不開口,我山上綾羅綢緞,總不致於沒有!”


    隻見全極道長倏地轉過身來,道:“這個實不敢相煩。”


    全極道長的聲音,比冰還冷,旁人聽了,還不覺怎樣,這裏許多人中,沈英魂的武功最差,竟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震。


    天池上人幹笑道:“道長遠來是客,何言不敢相煩四字?”


    全極道長不去理他,又轉過身去,雙目之中,精光暴射!


    他的身材,十分矮小,而且除了道袍,隻穿了內衣,看來更是給人以十分滑稽的感覺。


    但是,當他雙目之中,精光暴射之際,卻另有一股懼人的威嚴,令人絲毫也不感覺他是一個個子十分矮小之人。


    他望了一聖上人半晌,才道:“上人,貧道有一事相詢。”


    一聖上人在勝了天雲劍客之後,並沒有將長劍收起,仍是握在手中,當全極道長一向他望來之際,他便已橫劍當胸!


    這時,他一聽得全極道長如此問法,便道:“有話請說!”


    全極道長發出了一下聲音極其難聽的冷笑,道:“青城武功,足以稱雄天下的不少,但剛才你所使的那一式,卻分明是青海柴達木老魔的嫡傳‘僵功’,敢問閣下與老魔如何稱唿?”


    全極道長的這兩句話一出口,一聖上人麵色為之大變!


    他麵上雖然還帶笑容,但是看來,卻是尷尬到了極點。


    隻聽得他道:“嗯……這個……隻怕是道兄看走眼了!”


    全極道長冷笑一聲,道:“若是別的武功,貧道才疏學淺,自然不免走眼,但是這門‘僵功’,和武當的‘綿功’,恰成一正一反,各走極端,貧道卻是沒有走眼的道理!”


    眾人聽得全極道長如此一說,心中也不禁各自感到大為奇怪。


    青海柴達木老魔的獨門武功之中,有一門叫做“僵功”,在場眾人,是都知道的,而且,他們也都知道,這門武功,和武當“綿功”,恰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令得全身肌肉僵硬,然後,才以出人意料的身法,或是招式,來克敵製勝。


    但是眾人,卻都未見有人使過這一門功夫。


    如果不是全極道長叫破,他們不一定認得出來。


    這時候,人人的眼光,都向一聖上人望了過去,每個人心中都在想,奇啊,青城掌門,怎會使老魔的功夫?


    一聖上人的麵色,更其尷尬,道:“這個……這個是在下獨創的功夫,和柴達木老魔的僵功,確有共似之處,但是卻也不同。”


    全極道長一聲長笑,道:“絕無不同,剛才你斜身這一式,乃是‘斜橋抽板’,我曾以綿功,和老魔的僵功,動手七十餘招……”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


    因為他昔年和老魔動手,全極道長被柴達木老魔打得狼狽而逃!


    這件事情,他引為一生間的奇恥大辱,自然不會再向下講去!


    一頓之後,才續道:“……僵功的招式,貧道了然於胸,你如何瞞得過我?”


    一聖上人麵色灰白,無話可說!


    全極道長“哈哈”大笑,道:“這倒是武林奇聞,青城派的掌門,在武林之中,輩份何等之尊,卻反去拜在窮兇極惡的柴達木老魔門下,當真是天下難得一聞之事!”


    一聖上人的麵色,越來越是難看。


    他的秘密,已被全極道長叫穿!


    而這種事,在武林中傳播起來,何等迅速,隻怕不到一年,便能到普天下武林中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程度!


    而這件事,一為世人所知,不但一聖上人沒有麵目見人,便是青城派上下,也都成了柴達木老魔的徒子徒孫,除非甘於受辱,否則又何以見人?


    這實是青城派滅派的大禍!


    而一聖上人,事實上自然未曾正式拜柴達木老魔為師,隻不過早年,兩人偶爾相遇,動手之後,一聖上人為柴達木老魔所製。一聖上人看來十分威嚴,但是他卻非常貪生怕死,苦苦哀求,老魔才放了他。以後,他曾秘密到天一宮去過幾次,以示謝恩,武林中絕沒有人知道此事。


    後來,一聖上人想及青城派、昆侖派兩派之間的冤隙,心忖兩派劍法,各具其妙,哪一派想要壓過對方,都不是易事,而他卻又想在他為青城掌門之際,將昆侖派徹底打敗。


    因此,他便向柴達木老魔討教“僵功”。


    柴達木老魔本是唯恐天下不亂之人,一口答應,將僵功九十九式,一起傳授給一聖上人,一聖上人練成以來,一直未曾用過,而且他在練的時候,也十分秘密,絕無人知道。


    直到剛才,他和天雲劍客兩人,久戰之下,才想到以僵功來克敵製勝。


    他一時求勝心切,卻未曾防到,以“綿功”著稱的武當全極道長,也在旁邊,一式使出雖然重創天雲劍客,然而他的秘密,卻也為人叫破!


    他一想到這件事傳了出去,眾人自然認為他是拜在老魔門下,從此之後,再難做人,不禁又羞又怒,麵色煞白,厲聲喝道:“牛鼻子見識少,胡說什麽?”


    他一個“麽”字方才出口,身子猛地向前一俯。


    而在他身形一俯之間,一劍已向全極道長的胸前,疾刺而出!


    全極道長早巳看出對方,眼中殺機大盛,已經有了行兇之意。


    因此他早已有了準備。


    就在一聖上人一劍向他的胸前刺來之際,隻見他一抖手,已抖出插在頸後的一柄拂塵來,那一柄拂塵,銀光閃閃,全是以白金絲纏成的,看來十分柔軟,但是卻是九劍難斷。


    全極道長拂塵才一出手,手腕一圈,拂塵便向劍身上纏去。


    一聖上人如何肯令長劍被他纏住?


    見拂塵圈到,便斜身後退,第二劍立即又已刺出,卻是奔向全極道長的腰眼。


    全極道長拂塵再進,這一次,越過了劍身,纏向一聖上人的手腕!


    一聖上人隻覺得他拂塵上所帶起的勁風,極其驚人,心中不禁暗暗吃驚,心想武林中人,傳說這牛鼻子一生之中,隻有在柴達木老魔手下敗過一次,大約不致虛言,看來有些門道!


    一聖上人才一開始進攻之際,因為心中發怒,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但是他究竟是一流高手,一覺出敵人絕非易與,便立即沉住了氣,出手也穩了許多,展開青城劍法,與全極道長,周旋了起來。


    兩人以快打快,轉眼之間,便已是三十來招!


    一聖上人的長劍攻勢,已不如一開始時,那樣的淩厲了。


    然而,全極道長的拂塵,招招柔中帶剛,剛中帶柔,剛柔互濟的變化,十分神妙,隻見圈圈銀光,道道銀虹,已經將一聖上人的身子,漸漸圍住。


    一聖上人的心中,更是十分焦急。他知道全極道長的為人,十分陰森。


    如果自己敗在他的手下,他必然不會立即取自己的性命,而要押自己下山,在更多的武林人物之前,令自己丟臉!


    是以,一聖上人起了拚命的念頭,心想昔年全極道長曾敗在老魔的“僵功”之下,反正自己秘密已被揭穿,不如以“僵功”對付他!


    如果能將全極道長殺死,那麽自己,或者還可矢口否認!


    他主意打定,正在遊擊不定的身子,突然又為之一凝!


    那情形,就像是他剛才和天雲劍客動手之際,一模一樣!


    在他身形一凝之際,全極道長自然知道他要作什麽!


    全極道長心中倒為之一凜。


    因為他隻當一聖上人對於這件事,一定會不斷地抵賴,直到可以賴脫為止的。


    他卻未曾料到,一聖上人竟公然地以老魔的僵功來對付他!


    當下,他並不搶手進攻,身子向後一退,橫拂當胸,他這才一退,一聖上人身形直挺挺地向前一躍,看來就像是一具僵屍一樣,一劍當胸刺到!


    如果全極道長剛才貪功冒進的話,那麽,這時一聖上人以如此怪異的身法,攻出一劍,也可以給他造成極大的危機。


    但全極道長卻剛在一聖上人一凝之際,便後退了一步。


    所以,一聖上人的這一劍,來的方位離奇,卻也被他從容化去。


    而金極道長,他昔年敗於柴達木老魔手下之後,曾矢誌報仇,是以他對於僵功的招式名稱,也調查得十分清楚。


    在他化開了一聖上人的那一劍之後,便一聲長笑,道:“好一招‘死後複生’,隻怕柴達木老魔親自使來,也不過爾爾!”


    一聖上人聽得全極道長如此說法,心中一急,第二招幾乎難以為繼!


    他勉力沉住了氣,身子才直挺挺地向下倒去,又發出了第二招,然而,這一招“百足之蟲”,卻又被全極道長叫破了名字。


    他一連發了七招,七招都被全極道長避開,而且,還都叫出了名字,證明那是柴達木嫡傳的“僵功”,令得一聖上人難以再抵賴。


    而且,全極道長還加上許多極其令人難堪的話,使得一聖上人恨不得有個地洞,立即可以鑽了下去!


    全極道長昔年,雖曾敗在僵功之下,但是一則,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全極道長如今的功力已非昔比,他綿功已到了第八成的境地。


    二則,一聖上人在“僵功”上的造詣,也絕不能與柴達木老魔相比,是以七招一過,一聖上人更是捉襟見肘!


    全極道長見自己可操勝券,心中更是高興,“哈哈”大笑不已!


    笑聲之中,招發連環,反守為攻,一連發了三招,將一聖上人逼得連連後退,又是一聲長笑,道:“你身為青城掌門,但居然無恥厚顏,拜柴達木老魔為師,我看你這張麵皮,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了!”


    一聖上人不知聽了多少刻薄話,也沒有想到全極道長的這一句話,另有用意。


    而全極道長的話才一出口,陡地身形前欺,手中的拂塵,“刷”地一聲,匯成一枝大筆一樣,向一聖上人的腰眼點出。


    一聖上人身形硬生生地一扭,避開了全極道長的這一點。


    怎知,全極道長此際所發的這一招,名叫“天女散花”。


    這一招“天女散花”,乃是他拂塵的招式之中,極其厲害的絕招,是他練來,準備對付柴達木老魔之用的!


    隻見一聖上人的身形,才一旋開,他手腕一沉間,“唿”地一聲,拂塵上的白金絲一齊散開來,向一聖上人麵上拂到!


    一聖上人見到麵前,銀光暴生,心中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連忙待要仍以“斜橋抽板”這一式去避開時,全極道長出手如風,他已經慢了一步,身形甫斜,麵上便自一陣劇痛,眼前發黑,一口氣提不住,身子“砰”地一聲,向地上跌了下去。


    他一落地之後,立即一躍而起。


    隻覺得左目劇痛,已經盲去,而麵上更是劇痛不已,他喘了一口氣,向眾人望去,隻見除了站在他麵前的全極道長之外,人人望著他的麵上,而且,目中露出駭然之色!


    一聖上人心中大吃了一驚,他本也覺出麵上的劇痛,如此難忍,一定有異,這時又看到了眾人的目光如此駭然,更知不妙!


    他連忙伸手,向麵上摸去。


    這一摸,令得他整個人涼了半截。


    他手一摸麵上,滑膩膩的,摸了一手鮮血,而且手碰到了麵上,更痛得全身打震,同時,隻聽得全極道長一聲冷笑,道:“不必摸了,你一張麵皮,已全被我拂塵上的金絲揭去了!”


    一聖上人自己在一瞬之下,已知整張麵皮,皆被劃成了絲絲。


    這時,再經全極道長一說,他心中實是難過之極,他一世聲名,已再難以保全,再活下去,實在沒有意思了!


    在那瞬間,他未曾瞎去的右目之中,射出了冤毒已極的光芒來,“哈哈”一笑,長劍亂舞,向全極道長,疾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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