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傲節山”隻有二十裏地了,從這裏。已可以遙遙望見“傲節山”那雄峙如神鷹展翼般的削拔山勢,那山的形狀卻是如此親切,如此熟悉,高巨的影子映入這支疲憊的孤竹騎士們的眼瞳中,每個人都不禁興起一股溫暖寧寬的感覺,可不是,就快迴到家裏了,家,該是個多麽予人以安全平靜意味的字眼間。


    現在,是中時。


    在這裏的一處荒林邊,紫千豪下令,大家下馬休息,飽進幹糧,他準備在各人養足了精神之後。再重整隊形迴山,一支勝利歸來的遠征勇士,應該是隊客壯盛的,至少也不能叫人看上去拖拖拉拉,萎頓憔悴,紫千豪希望手下們好好歇息一會,努力振作,像一隊真正的凱旋武士般迴門。


    這路邊的這片荒林子是他們經常駐足聯馬之處,是而裏外地形也十分清楚,進了林子,孤竹弟兄們各自下馬,每個人取出自家的於糧水壺,自己找地方吃喝起來。


    紫千豪在一棵大鬆樹下盤膝而坐,下麵早有人給他鋪上了雙層棕墊,就在積雪的地麵上,他也和大夥一樣開始啃起冷硬的幹糧來。


    苟圖昌走了過來,一邊蹲下,邊咬了口硬邦邦的烙餅,皺著眉道:“這些天來,老大,老是啃些幹糧已哨得叫人傷透了心。唉,吃在嘴裏真是味同嚼蠟,一點滋味也沒有!”


    笑笑,紫千豪道:“是沒滋昧。”


    用力咽下口中食物,苟圖昌舉起以棉套子罩住的水壺喝了口水,又不禁苦著臉道:“媽的,連喝口水吧,也一直冰到心底,天氣又寒又凍,加上半點熱食沒有,可夠消受的呐……”


    紫千豪道:“也不過就是撐飽肚皮而且,這些東西那還談得上什麽味道?加上都是冷冰涼的,委實引不起人的食欲,你吃著不爽口,我還不一樣,但我們卻叫不得苦,否則,弟兄們豈不更要牢騷滿腹了?”


    又狠狠咬了一口餅,苟圖昌道:“我是老大麵前說,別人那裏,我不僅說不出口,反而更要裝出一付津津有味的模樣大口活吃,同時板起臉孔,表示這才是一個能以克苦耐勞,經曆風霜難困的江湖好漢本色!”


    忍俊不住,紫千豪道:“其實卻在心裏叫苦連天!”


    苟圖昌歎了口氣。道:“可不是,但誰叫我今天坐著這‘二爺’的位子呢?總不成叫弟兄們看出來我先壞了種呀,隻好硬著頭皮充熊了?唉,每咬一口幹糧,我的五髒廟便喊一聲天,就有如食了一團的土渣子,媽的,淡的出鳥來!”


    紫千豪道:“別埋怨了,馬上就迴山啦,等歇過一會,叫大家梳洗梳洗,整理一下穿戴,我們列隊而迴。交待他們,拿出點精神來,別一個個無精打彩,死氣沉沉的,活像都少了幾根骨頭支撐一樣!”


    苟圖昌舐舐唇,道:“這些天來在風雪中跋涉,千百裏迢迢往返,翻山越嶺的,弟兄們也夠乏,夠苦了……”


    紫千豪頷首道:“我知道,但卻不能因為乏與苦便怠忽了我們行軍排陣的規律,我們是一個有組織,有傳統的幫會,不同一般烏合之眾,在任何時地,決不可以呈現出散漫之狀,再怎麽乏倦,也得振作起來,務必得保持一貫的矯健勇猛之氣!”


    點點頭,苟圖昌道:“老大放心,我會這樣規製他們。”


    說著,他仔細端詳紫千豪的麵龐,他覺得,紫千豪的神色之中,亦竟有著無可掩隱的樵神。紫千豪的臉色有些蒼白,白得泛著淡青,兩眼深陷,目眶微黑,連嘴唇也呈現著水份不足的幹裂。第一次,他發覺他們這位年有英明,雄才大略的幫主,在額角眼梢已右了輕談的皺紋!


    心裏激蕩著愧疚與不安,苟圖昌低沉的道:“老大,你,真夠辛苦……”


    帶著一些苦苦意味的笑了笑,紫千豪道:“也不,反正總是這麽過下去就是……”


    籲了口氣,苟圖昌道:“老大,這些年來,為了孤竹幫一脈的生存,延續,自保,你擔著多麽沉重的責任?非但在精神上,心靈上時刻記掛著放不下,拋不開,就算在肉體上吧,你又受了多大的折磨?


    老大,你身上的累累疤痕隻怕連你自己也數不清了吧?你所流灑的鮮血已夠浸透了大夥的心……日子總是這麽灰沉黝暗的,但你一直領著我們哭泣,歡笑、奮進,領著我們一步一步朝荊棘遍步的生之前程上掙紮,是你將孤竹一脈逐漸帶進了光明的境界,是你把兩千弟兄由絕望中引入希望……老大,我們上上下下每一個人全由衷的感激你、佩服你,宣老大創造了孤竹幫,組予它生命,可是,你卻使這生命活下去,給於了靈魂,更使這生命越發光揚,越發健壯……有了你,我們不愁再過不長了。老大,我們原是黑暗大海裏一群惺惺不知所終的舟子。而你,就似在那茫茫沉黝中出現在天空指引我們船向的星辰。不止明亮,而且輝煌……”


    輕輕望向灰霾雲深的天空,紫千豪道:“你太讚揚我了,圖昌,孤竹一脈之所有今天,並非我一個人的功勞,更非我獨自的力量,這是大家同心協力,眾誌成城的結果……”


    苟圖昌坦誠的道:“但若非你來了,老大,休說我們未見得會如此團結一致,便算團結一致了吧,也早叫西陲地道上的一群豺狼虎豹給生吞淨了!”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如今西陲可算暫時平靜,豺狼何在?虎豹何在?那些橫行暴虐之徒的已全被我們肅清,圖昌,以後,我們可以有一段長久的安寧日子過了,相信那種日子乃是我們所共同向往的……”


    雙目中閃映著憧憬的光輝,苟圖昌點頭道:“是的,那種日子乃是我們共同所向往的……”


    低喟一聲,紫千豪道:“這樣看來,圖昌,使我對人性又有了一重僚悟!”


    苟圖昌笑道:“老大又僚悟了什麽?”


    紫千豪安詳的道:“一個處身在某一種生活環境中的人,卻並不一定喜歡他的生活方式;譬喻說,像我們,我們可以說在過血與刃的圈子裏紮了根,好像一生的歲月全與它脫不開幹係了,但我們的命運注定我們於這一行。卻並不能注定我們喜歡幹這一行,你不覺得,多少年了動我們仍然不習慣殘殺博戰的行徑?我常想,如果當年我們把勤習武術的功夫授在學習其它行業,相信我們也必是那一種行業中出色的超越之才了,圖昌,你以為是否如此?”


    吃吃一笑,苟圖昌道:“當然——不過,老大,我卻委實不敢想像你如果是一個木匠、瓦匠。或大老板時會是一種什麽模樣呢,縱然你是其中最出色的……”


    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紫千豪道:“那是因為你看我現在的形狀太長久了,業已定型,所以就不容易接受,我除此以外的可能形像……”


    苟圖昌道:“我寧願老大是你現在的樣子,也不想看到老大你手執刨錘或拿著泥板瓦刀或散著算盤殊的形態。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仰起頭,紫千豪迴憶著道:“小的時候,我爹曾希望我能好好用功讀書,考個功名迴家光宗耀祖……自己卻瞳景著能有一片良天。一片牧場,最好再有一處果園,讓我親自領著長工下田耕地,在牧場上騎馬驅趕成群的牛羊……我喜歡看收成,我一直想親手摘下串串果實。嗅聞那金黃色的、翠綠的、嫣紅的水果……”


    攤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他接著道:“哪知道我夢想的和我想的全落了空,我沒有考個狀元。也尚不成地主。反而練了一身武功來領著你們這群粗漢闖蕩江湖,過那血混混的日子!”


    哈哈大笑,苟圖昌道:“老大,咱們山後有田,外頭有店,你如今不僅又是地主,又是大老板,至於狀元你雖不是個文狀元,可和個武狀元無異唿,普天之大,如說動動刀劍,誰是你的對手?”


    紫千條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誰也不敢說是沒有對手。圖昌,你不要老前自己人臉上貼金了!”


    苟圖昌笑嗬嗬的道:“老大過謙了,我說的全是事實,絕非故意給老大你高帽子戴!”


    從旁邊走上來的房鐵孤,一麵擦著嘴,邊笑道:“什麽事呀?你老哥兩這麽高興法?嘻嘻哈哈的直樂……”


    紫千豪問道:“你吃完了,房兄!”


    一拍肚皮,房鐵孤道:“飽矣,飽矣!”


    將手中的幹饅頭去了,紫千豪笑道:“這幾天來,房兄一定把胃全吃倒了?等迴山後,我們得好好弄桌熱騰騰的全席吃一頓!”


    耳朵尖的藍揚善聽到,忙道:“阿哥,咱向你三唿萬歲,好極了,席上還得加一隻大火鍋,要十錦雞汁的,另添一道狗肉燉牛鞭,須鈍得透爛,漿水和白沫全混成濃糜再麵上胡椒粉。紅辣薑,喝個滿頭大汗,青辣火熱,莫忘了來兩斤‘燒刀子”,奶奶的,一大口灌下去直透丹田,像喝一口火烙漿!”


    不由吞了口唾液,苟圖昌喃喃的道:“別說了,我這裏嘴泛酸,腸盤結,讒蟲造反了……”


    一拍手,房鐵孤大笑道:“好,藍老弟,你加的這兩道菜可真夠味,大冷天,吃火鍋,喝狗肉牛鞭湯,飲‘燒刀子’,想想看,那該是種什麽享受。”


    咽了口水,藍揚善興奮的叫道:“乖乖,咱業已聞出那種香味了,大阿哥啊,咱說,該上道了吧?二是裏路到家嘍,熱菜燒酒濃茶加上火盆全在等著……”


    祁老六接聲笑道:“這在床上你那寶貝蛋的一身羊脂白肉哪,我說肥哥!”


    貝羽也笑道:“久曠之身了,可是?”


    一跺腳,藍揚善吼道:“你兩個混球又來吃咱的老豆腐?”


    旁邊,伍侗一斜眼道:“老六,你他媽別說肥哥,莫非你就不想?春君大嫂的眼帶媚,眉如絲,吐氣如蘭,唇似火呢,你不想著迴去好好上一上勁?他媽的,還在這裏裝什麽蒜?”


    祁老六獨眼—瞪,怪叫道:“好呀,大匏牙,你竟對著我姓祁的來了?別忘了你上個月還向我請教怎樣才能叫你那口子痛快的秘法……”


    呆了呆,伍侗麵紅耳赤道:“別,別瞎扯,我,我那問過你什麽——秘法?”


    站了起來,紫千豪笑罵道:“幾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潑皮貨,都別說了,越講越不像話啦,也不怕房掌門聽著好笑?”


    房鐵孤眯著眼,笑嘻嘻的道:“沒關係。沒關係,食色性也,嗬何,食色性也……”


    抿抿唇,紫千豪忍住笑,道:“好了,我們走啦——”


    就在這時,林外路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擂鼓也似傳了過來!好急,好快,但是馬上騎士在追趕——或逃避什麽一樣!”


    微微一怔,紫千豪詫異的道:“在這冰天雪地裏,會是誰?”


    苟圖昌低聲道:“這條路通往本山,會不會是我們的人?”


    紫千豪道:“有此可能,大家都別擅動,國昌與我去查看一下!”


    說著,紫千豪幾個箭步便搶了出去,苟圖昌隨後跟上。他們兩人出林之後。便站在路旁往蹄聲傳來的方向瞧去——那策馬急奔的人,正是從“傲節山”的方向往這邊來,很快的,在道路的小彎處,一匹栗色健馬已經出現,馬上騎士,是個身著灰袍,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那人頷下三綹柳須迎風飄拂,右額上的一條疤痕卻大大破壞了他原該十分儒雅儀態,現在。他似是十分慌亂,十分惶恐,快馬加鞭。神色驚悚地拚命向前飛馳!


    “噫”了一聲,苟圖昌道:“這家夥是於什麽的?好像火燒屁股一樣策騎飛奔,不是我們的人嘛!”


    紫千豪卻微微笑了笑,道:“我認得他!”


    苟圖昌忙問:“是誰?”


    目往迅速接近的來騎,紫千豪平靜的道:“昔日卷襲玉馬堡等的劍底遊魂,‘掌上才子’周適!”


    苟圖昌恍然道:“哦,就是那個伍侗本欲宰掉,卻經老大你令釋的周適?”


    點點頭,紫千豪道:“是他!”


    於是,馬上的周適也在這時發現了站在路邊的紫千豪與苟圖昌兩人,他貿然一見,連對方的形容尚未看清,已驚得麵色倏變,口中發出一聲絕望的喊叫,猛然勒馬,在一陣“嘶嘶”的馬匹尖嘶聲裏,整個前蹄揚起,周適躍身而下“唰”的落到路中。雙掌當胸交叉,卻是混身輕顫不已,他的目光中透露著無比的恐怖驚懼,臉上是一片慘白,這大冷天。額上竟已汗水淋漓!


    嗯,好像這位“掌上才子”是叫什麽給嚇破膽了!


    輕輕一佛被風,紫千豪上前三步,笑道:“久違了,周先生。”


    一下子看清了紫千豪,周適緊張驚恐的形色竟立即鬆懈下來,他大大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軟軟垂下了當胸的雙掌,卻宛似大病初愈一樣搖恍了起來。


    紫千豪立道:“圖昌扶住他!”


    一掠上前,苟圖昌牢靠的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周適,將他攙扶路邊,這時,周適喘息急促,胸口起伏劇烈,但是,臉上已較現血色。


    苟圖昌迷惑的道:“這位朋友像受了驚哩,老大,他的手好冰冷!”


    紫千家注視著周適,溫和的道:“不要慌,周適,有什麽人在追趕麽?你放心在這裏歇息,我答應幫助你。”


    好一陣子,周適才算恢複過神智來,他看著紫千豪,激動的叫:“這是天意……這是天意……”


    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紫千豪道:“慢慢告訴找,發生了什麽事?”


    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周適艱辛的咽著唾液,閉上眼定了定神,始後,他睜開眼睛,以沙啞的語聲道:“紫幫主,首先我要請你了解一點,我如今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仇人,‘玉馬堡’那段過節,我早就不計較了——當然,更確實點說,我也無力計較……”


    紫千豪平靜的道:“我非常歡過你這種大度的想法,周適,我一直也未曾對你記恨!”


    舐舐幹裂的嘴唇,周適又道:“謝謝你,紫幫主,自‘天馬堡’之戰後。我算想開了,我不願再向你們報複!更不願為了我的事而惹起一場血肉腥風。起先,我痛恨你們傷了我,可是事後自省,紫幫主,你們原可當時殺掉我永絕後患的,但你們卻放過了我,並不計較我日後對你們可能造成的煩惱,隻這一點。足見紫幫主你的仁總厚道!因此,我貼切覺得,我的有生之日全是紫幫主你的賜予,你對我不但無仇,可謂有恩,我不是糊塗人,怎能隻為了一點怨意便整個抹煞紫幫主你待我的寬厚?我想通了,我告訴自己,今後將永遠不再與孤竹幫為敵,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算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周適,你說得不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算了……”


    抹抹額上的汗,周適又急促的道:“紫幫主,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突然失魂落魄般亡命奔馳?這,說穿了,與你有著莫大關係!”


    怔了怔,紫千豪臉上隨即罩上一層陰影,他忐忑的道:“莫非——傲節山上出了事?”


    搖搖頭,周適道:“不,是單光!”


    雙目中煞氣暴射,紫千豪狠狠的道:“單光?他人在那裏?”


    周適忙道:“你先聽我說,紫幫主。在昨天,我從四川到達這裏探視我的一位嬸母,我這位嬸母年紀很大了,卻隻有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就住在離‘傲節山’南邊不遠的‘寶村’裏,我還沒進村子,差不多隔著隻有三裏多路的時候,經過一處小荒崗,突然,崗子上有人招唿我,我一看那人!不禁心裏就發了毛,竟是“血狼星”單光,他那醜怪模樣,我費了好大勁才認出他來!”


    紫千豪急問道:“他就住在那荒崗上?”


    周適連連點頭道:“是的,他住在崗後的一個殘洞裏,那洞口又窄又低,隻能供一人睡眠,連坐都不能坐直,洞外有枯草亂石遮擋,有如狐穴,若非親見,誰也不敢相信竟會有人在裏麵歇宿。單光早就發現我騎馬過來,由於他以前和我見過幾麵。也知道我在‘玉馬堡’與你們結仇的事,所以他就叫住了我,希望我和他站在—條線上共同對付你們,同時,他已擬妥一樁毒計,用一種奇毒無比的‘無色鴆’滲進你們‘傲節山’的水源中,想將你們完全毒死!”


    恨得“咯崩”咬牙,苟圖昌雙目盡赤的叫道:“這喪盡天靈的野種——好,我叫施毒‘傲節山’上有水源一百多處,且分布頗廣,我看他要多久才搞得完!”


    周適立即道:“所以,他嫌一個人力量而足,便想到用我替他分擔工作,但是,他卻不知道,我早已打消了與你們為敵地念頭,我當然不會去幫他做這件惡毒的事!”


    滿臉的嚴酷與憎恨的神色交融,紫千豪冷森的道:“他已經開始行動了麽?”


    周適趕忙道:“還沒有,他打算今晚上動手,我一聽到他的這條毒計,當時便寒了心,但我深知姓單的為人,其殘忍暴虐的程度已如同野獸無異,他邀約我合夥,又告訴我這件事的底蘊,如果我表示反對推托,他必定會殺我滅口,我不是他的敵手,一時又無法逃逸,便隻好假作允諾。答應同他一起幹,半個時辰前,單光忽然想起他隱匿在崗下村子裏的坐騎尚未加料,使交待了我幾句。匆匆挖在雪地裏的馬食前去喂飼去了。我就趁著這個空檔,急忙上馬逃走,我不敢朝‘傲節山’那邊去,因為單光隱藏坐騎的林子正好在同一個方向。另外,我又怕他追上來我應付不了,前麵五十多裏處的‘範家店’隱居著的‘長白派’一位師叔,他可以對我加以援手。所以我便急著往前跑,準備向那位前輩求援,那知半路上卻恰巧遇見了你們,雖然我在初發現你們的一刹間因為未看仔細前幾乎嚇沒了膽,可是這卻是我此生來最感喜悅的意外。紫幫主,活該我不遭橫死,活該那單光歹計無以得逞,你說,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紫千豪緩緩的道:“是的,這是天意……上天是永遠不會保佑惡人的!”


    苟圖昌開口道:“呃,周適兄,其實‘寶村’距離‘傲節山’比較近,隻有是來裏路,你隻要遠遠繞過單光匿藏馬匹的林子,到‘傲節山’示警求援,他們照樣可以幫幫!”


    苦笑一下,周適道:“我太驚慌了,而且,我也不敢冒這個險,一待吃單光搽覺,他會淩遲了我,他做得出來……何況,我不清楚登山之途,萬一走岔了道,或引起該山的人誤會,我不就更講不明白了?”


    這時,紫千豪問道:“周適,你是半個時辰前離開單光的?”


    周適頷首道:“是的,他剛走片刻,我就馬上逃之夭夭……”


    紫千豪冷森的道:“那麽,我們趕快一點,他可能尚未返迴,就算返迴,也不—定對你的不在場立即發生懷疑!”


    顫悚了一下,周適畏縮的道:“你的意思是——紫幫主,叫我帶路!”


    緩和的一笑,紫千豪道:“是請求你幫忙,周適,單光不除,你我永無寧日,以後便不知會有多少善良遭殃!”


    舐舐唇,周適咬牙道:“好,我帶路!”


    紫千豪平靜的道:“放心,我負責你的安全!”


    說著,他一例頭,斷然道:“圖昌,令蘇言兄弟、罕明、貝羽四人帶隊先行迴山,你、伍桐、老六、藍揚善四個隨我來,同時問,房掌門的意思。看他願意先迴山呢,還是推備偕同我們一起湊湊熱鬧!”


    答應一聲,苟圖昌精神興奮的如飛般奔向林中,片刻後,人叱馬嘯,蹄聲雷動,蘇家兄弟、罕明、貝羽四人率領幾十來鐵騎在向紫千豪致意中急奔而去,在擦身過去的一刻,紫千豪猶發覺這四名得力手下滿臉的懊惱之色他們一定對自己這次失去圍殺單光的機會而意到諫忿忿不平吧……


    迅速的,房鐵孤、藍揚善、祁老六、伍侗等人也偕同苟圖昌來到,於是,紫千豪—聲令下,大家立即翻身上馬,在周適的前引裏,七乘鐵騎,風馳電掣般奔向了目地地!”


    馬上,房鐵孤大聲道:“少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可是?”


    紫千豪沉重的道:“但願這一次不要再功虧一潰!”


    房鐵孤正色道:“他跑不了,少兄,我有這個感覺,姓單的就到此為止了,永遠為止了。”


    強顏一笑,紫千豪道:“希望是這樣,房兄。”


    其他幾個人全沉默著沒有出聲,但是,從他們的神韻之中,卻可以看出這些個孤竹豪士蘊藏在心裏的振奮、激動與緊張。是的,多日來的鬱悶、煩躁、忐忑,就將一掃而光。雪恥的快意,仇恨的宣泄,對死難弟兄們的冤魂告慰,即將在眼前實現了。


    很快的,大約在柱香時分之後,他們已望見了那道荒禿禿的脊崗,於是大夥完全下馬,在周適的引導下。迂迴至那洞口相反的方向包抄了上去。


    這道荒崗隻是一片亂石與泥土混合成的大丘陵子而已,似—隻不成形的龜背般拱起地麵上,簡直沒有一點的幽密深迴之處,毫不紮眼。若非這位“掌上才子”吐露的消息,誰也不會想到費盡心血猶不可得的單光竟然躲在那上麵,一般來說,這卻是個最不宜隱藏的地方呢……


    周適表麵上故意怏怏不樂的走在前麵,心裏卻發足了寒,紫千豪等六個人則采取了半圓形的包圍陣式緊跟於後,逐步往荒崗後麵的那處狐穴逼進!


    慢慢的,他們繞過了積著雪的參差怪石,踏過一片起伏不平的斜坡,在荒崗的左側底下。一堆枯萎的雜草邊,周適停了腳步,他左右一看,前後麵隱伏著的孤竹群豪搖了搖頭,自行撥草而進。嗯,在—堆參差不齊的岩石中,赫然有著一個尺許方圓的洞口顯露!


    低頭朝洞裏叫了兩聲,但卻沒有任何動靜,周適顯然十分迷惘的又站了起來,沉思著撥草行出,他呆立在那裏,再度苦著臉搖搖頭,表示單光不在裏麵……


    伏臥在一塊巨大的石頭後麵,紫千豪正心往下沉,充滿了無限懊惱之際,突然間,就在崗陵之上,一條人影疾如鷹般飛掠而下!


    隻是一眼,一眼之下,紫千豪立刻血脈奮張。精神快振,雙目睜得圓滾,是了,那飛掠下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強仇大敵——“血狼星”單光!”


    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灰鼠皮馬巾,裹得單光瘦小的身體越發枯瘦精悍,綾青突凹,但是,他的形容卻宛若厲鬼般可飾——他光著頭,頭頂黃疏疏的毛發蓬亂生長,正中卻有一塊紫亮的光禿大疤痕。他的右耳至失,隻留下一片未平的黃白色創疤,疤麵還有血筋浮現中間一個黃豆般的黑孔存著,他的左耳是幹癟的灰褐色。僅剩了一半,襯著他的兇狠寒毒的焦黃麵孔,真是好一付懾人的尊容!


    甫見單光出現,周適已不禁變了臉色,看得出他在想努力裝扮一付泰然自若的笑臉,但表情卻越發生便於澀,越發惶恐緊張。那笑臉,就蒼白得比實還難看了。


    冷冷的站在周適五步之前,單光枯幹冷漠的麵孔沒有一丁點表情,他的一雙眼。有如毒蛇的瞳仁般那麽麻木陰森的注視著周適。沙啞啞的。他開了口:“你到那裏去了?”


    吞了口唾液,周話故作不解的看著他。呐呐的道:“我?我那也沒去啊,隻到後頭方便了……”


    單光冷冷的道:“這麽久?我找了你很長一時間了……”


    冷汗涔涔,周適忙強笑道:“我方便一次的時間是比較長些,呃,單光,你怎能懷疑我?我們可是一條陣線上的患難之交呀……”


    突然桀桀怪笑,單光邪惡的道:“周適你不用演戲了,你以為你騙得了我?你去方便莫不成還帶著你的坐騎,方才過你的馬也不見了。怎麽?你大解後用馬舌舐你的屁股?而且,那一列蹄印往前麵的路上排過去,你又怎麽解釋?”


    心驚膽顫的周適急迫的道:“你切莫誤會,單光,我是繞到那邊的’寶村’去探訪我的一個親戚……”


    單光陰森森的道:“我先到大路上追查了一會,又騎馬到“寶村”去過,村子四周全找遍下卻也並未看到你——”


    暗唿僥幸——周適連聲念佛,他知道,他領著孤竹幫的人馬前來之際,單光必定正好在“寶村”找他,否則,極可能恰巧遇上……


    擦著汗,周適惶然道:“單光,可能我們是剛好錯過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我有什麽其他心意,我還會迴來作甚?我還不早早走掉?況且,我已答應你與你合作對付孤竹幫,你怎如此不信任我呢?我和他們也有仇啊,看看我的臉……”


    眼中兇光突射,單光形色猙獰的大吼道:“住口,你這叫‘欲蓋彌彰’前言不對後語,破綻百出,就說撒慌,你也是個最拙劣的蠢才!”


    逼進一步,單光陰毒狠厲的道:“說,你方才是到那裏去了,你到底在搞什麽鬼名堂?姓周的,算不妨老實告訴你。隻要你有半點不對勁,一句話吻合不上,你就會知道我怎麽整治你——”


    驟然,單光窒息了一下,他眼珠子骨碌碌亂轉,臉上青筋突漲,鼻孔急速嗡合,尖叫一聲,他手指顫悚不已的周適,道:“三八蛋,死畜生,你這野種!對了,你怎麽又迴來,你應該可以逃掉的,你分明是逃走了,但卻為什麽去而複返?周適,這隻有一個解釋,你出賣了我。你引了我的仇家來……”


    麵孔慘白,唿吸急促,周適驚慌的後退,邊抖索叫道:“不,不,我沒有……”


    單光鼻子下方的那顆黑痣突然泛了紅,他目光血閃閃的四掃,五官頓時扭曲,雙手一翻,喝,“千錘錐”了!


    “我要宰了你,周適,我要—點一點的零割了你……”單光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惡狠狠的迸自他的唇縫!


    於是,就在這時——


    紫千豪緩緩站起身來,冷沉沉的道:“還是先應付我吧,姓單的!”


    猝然轉身,單光的兩隻眼球險些突凸出了眼眶,他死死的盯視著紫千豪,臉上的肌肉在痙攣。唇角在一下一下的扯,握著兵器的雙手手指骨節,因為過度的用力,全已繃乏成了白色!


    紫千豪向前走去,“四眩劍”在他手中,隨著他步伐的移動,閃映出一溜溜的銀彩,注定對方,紫千豪沉重如山,又冷酷得帶血的道:“這一次,單光,你再逃得了,我就算你命大……”


    深深吸了口氣,單光強行壓製住心中的驚恐、憤恨、失措、慌張表麵上平靜愈恆,他陰冷的道:“紫千豪,今天,我們一筆筆累積的血債便可以做一次總了結。我姓單的永不逃走,隻看你還能不能繼續苟延殘喘下去了!”


    紫千豪目光凝血,血中閃動著那種至極的仇恨與憎惡,然後,這些便融合成—片冷森酷厲得又近麻木的表情,反映在他英挺的麵龐上,他竟那麽柔和的道:“沒有那麽多場麵話講了,單光,我們彼此須要的,都是對方生命的終結,而我們既然深切明白這點,就不用再去贅述我們之間的價很有多麽深沉了。總之,那些仇恨,已經壓迫得我們雙方全透不過氣來。現在,我們要解決它,我們犯不著再去講來任何江湖規矩,我們可以用想得到每一種方法解決我們之間無可測量的仇恨……”


    這時,靜悄悄的,卻快速無比的,房鐵孤、苟圖昌、藍揚善、伍侗、祁老六等五個人業已分開五個方位迢迢站定,無形中堵絕了單光的可能逃遁之位!


    怪叫一聲,單光驚恐的大吼道:“紫千豪,你想以眾淩寡?”


    紫千豪蕭煞的道:“對你,已沒有任何仁義道格可言!”


    兩旁太陽穴‘突’‘突’跳動,單光兩眼突凸,口沫四濺的厲聲叫罵道:“孤竹幫的豬那,紫千豪的走狗,你們全是一窩子不講公義的畜生,你們要道天打雷努,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卑鄙、齷鹺、不要臉,你們陰毒狡猾,絕子絕孫啊,我詛咒你們個個不得好死,個個要被零淩碎剮……”


    暴叱一聲,祁老六尖叫道:“狗操的單光,你才是披著人皮的畜生。眾人養的野種。”


    單光形同瘋狂般大吼道:“你們上啊,通通上啊,看老子會不含糊,看老子能不能一個—個活剝了你們?天打雷啊,閃電啊,幫我殊絕孤竹豺狼,照瞎他們的毒眼。還有周適,你出賣我,我變了鬼也要捏死你這頭背義背信的豬狗。天啊,睜眼看哪,紫千豪的血手又持施其殘暴了啊……”


    紫千豪突然清越的開口道:“孤竹幫在單光毒手下遭害的弟兄。你們英靈不遠,自冥冥中注視,看我替你們報仇雪恨。宰殺這含血噴人,混沌是非的武林蠢賦,江湖敗類!”


    連連退後,單光直著眼,五官扭曲,形色擰厲猙惡的喝叱道:“來啊,通通來呀,周適,你看著,你看著被你出賣的人怎樣消滅他的仇敵!”


    慢慢上前,紫千豪麵容平靜,毫不激動,但是。他的上排牙齒卻深深的陷入了下唇之內。


    猝然間——單光狼哭鬼號般振吭尖嘯,右手的“千錘錐”翻飛狂舞,在一片藍汪汪的電精芒中挾著雷霆萬鈞之力掃到,左手的“無耳短戟”卻發出尖銳的破空聲上帶起點點流星似的寒彩,吞吐暴刺!


    紫千豪一聲不響,卓立的身形倏旋,“四眩劍”嗡聲長顫,於是,突然間千百道然光驟射,千百條人影驟幻,每道劍芒之後是二條淡淡的影子,而劍光如雪,人影似虛,森厲的烈芒交叉飛縱穿織、幻影閃幻有形無質,宛似千百“四眩劍”與千百紫千豪同時出現了——刃而的割裂空氣聲響成一片“噝”怪音,仿佛天在歎息,地在呻吟!


    不錯,這是紫千豪“大魔刃”劍法中的威力最大的一招,也是他所有武功裏的至高絕學顯示——“芒芒幻影”!


    令人毛發悚然的慘叫聲帶著顫音,一串串的揚起,又一串串的凝固在濺灑的鮮血中,那種悲厲唿號是沙啞的,狂悍的,不甘不服的,但是,每一個抖索的尾韻部又被痛苦淹沒窒息了——單頭的身體,在利那間成為一大蓬飛舞的碎肉、頭顱,脖頸、胸腹、四肢,加雜著片斷的。分不分形狀的五髒六腹,加雜著毛發,這些,全合著血,合著同時被削成碎鐵的兵器,灑落向方圓五丈的斜坡上!


    冷峭的,蒼白的,沉默中,紫千豪站立在十步之外,他全身上下染滿血跡,頭巾散亂,發眉上沾著碎糜般的肉屑,整柄“四眩劍”的寬闊劍刃,全叫一層厚稠的濃血給遮掩了,猩紅泛紫的血跡上,還間雜著白色的腦漿、骨髓默點,以及零星的碎肉。紫千豪自己的右手虎口,也因過度的用力而裂開了幾有半寸!


    這時,死樣的寂靜籠罩全場,像空氣凝凍了。時間停頓了,人們的心也被攝製住了……


    沉重的,臉孔臘黃的周適“碰”的坐下,“哇”的幹嘔起來。


    四周的孤竹群豪,這才如夢方覺般紛紛掠了過來,苟圖昌第一個焦灼的叫道:“老大,你安好麽?”


    房鐵孤、祁老六、藍揚善、伍侗等匆匆圍上前去探視。


    紫千豪籲了口氣,顯得十分疲乏,他輕輕的道:“我沒事。”


    吸吸鼻子,房鐵孤咋舌道:“少兄,你已把姓單的那付奧皮囊削沒有了!”


    苟圖昌也拍手稱慶道:“如此一來,總算元兇殊除,巨孽得殲,我們去掉一個心腹大患,天下蒼生也有福了……若非老大。單光這惡魔還不知要猖躍至何時!”


    祁老六朝著滿地散布的肉吐了口唾沫,道:“他還叫天呢,我們就是奉天之命行事來除掉他的,上天庇佑善良,豈會袒護這等奸民蠢賊?這一下人心大快,我們死在他手下的第兄們也可以瞑目了……”


    歸劍入鞘,紫千豪宛似有些悵失的歎了口氣,悠悠的道:“伍侗,將坐騎都牽過來,我們迴去吧……”


    伍侗飛身去後,藍揚善一插“金剛杖”匆匆上來替紫千豪包紮手上傷口,他一邊道:“大阿哥,咱的天爺,你這劍法到底是怎麽練成?一個大活人眨眨眼就變成了內糜啦,就算他躺在站板上任人砍剝吧,隻怕用上十個好力氣的屠夫也得砍上老半天哩!”


    閉閉眼,紫千豪低沉的,答非所問的道:“我覺得很空洞——大約多時的鬱氣一下子宣泄了吧,心裏是暢快又慰藉的,但精神上卻十分疲乏……”


    藍揚善忙道:“不關緊,大哥,此乃長久的積恨突然消除後所必有的現象,你脈氣有點弱,迴去歇上一陣,會恢複的。”


    點點頭,紫千豪又道:“你再去看看周適,他好像有點不太舒服……這次多虧了他幫忙,否則,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找得著單光這廝……但我有點奇怪,周適的膽子怎麽變得這麽小了?”


    藍揚善為紫千豪包紮妥當局。一邊提著藥包朝坐在那裏發著呆的周適身側走去,邊低聲咕噥道:“姓周的沒什麽不舒服,他是驚傻了……人嘛。沒有不怕死的,姓周的被單光方才嚇唬。一定唬昏了頭,有點本事的人並不完全有膽量。姓周的就是如此……”


    這時崗脊上,伍侗已牽著各人的坐騎迅速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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