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師,全無早春的溫暖,甚至比往年更寒冷幾分。自從明將軍率大軍開拔南疆征戰泰親王以來,皇帝便頒布了宵禁令,那些夜夜笙歌的高官豪門亦不得不有所收斂。深夜裏一記記梆子聲在街道迴響著,令一向繁華喧囂的京師顯得更加冷清。


    已至二更時分,偌大的京師幾乎不見行人,但在京城東郊的一間荒宅外,卻有一位少女在門口踟躕。


    少女年約十八九歲,麵容嬌嫩如花,腮旁兩個深深的小酒窩,顯得悄皮可愛,但她那清亮的眼瞳中卻流露出與年齡不相適宜的淒楚愁思,偶爾抬首望向府門,目光裏又帶著一份濃濃的恨意。


    這裏是京師四公子之一、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簡歌的府邸。四年前泰親王在京師發動政變,簡歌雖為太子府中清客,卻假意向泰親王示好,策反泰親王,又將探知的相關情報告於太子,使搏將軍府與太子府聯手一舉瓦解了泰親王的陰謀。京師四大公子之中,簡歌最是低調,亦無顯赫的資曆,倍經此一役後聲望大增,他卻並不居功,反而驅走家仆,對外聲稱雲遊天下,從此不知所蹤,簡府亦因此荒廢了。


    但不為常人所知的是:簡歌另一個身份是禦泠堂的青霜令使,掌管著青霜令。他所做的一切並非為了天下蒼生,而是另有圖謀。雲遊天下隻是一個離開京師的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研習青霜令中的秘密。


    那位少女正是四大家族中溫柔鄉弟子水柔清,四大家族中點睛閣主景成像、翩躚樓主花嗅香相繼離開京師,她卻執意留了下來。她的父親莫斂鋒在五年前的行道大會上被簡歌通迫自盡,母親水秀亦死於簡歌之手,二人可謂是仇深似海。雖然暫時找不到簡歌的形跡,但她深知此人野心極大,總有一天還會迴到京師,所以她這幾年苦練武功、而且每日深夜都會在簡府之外守候一段時間,等待著仇敵迴歸,亦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仇恨。


    將至三更,夜深露重,水柔清正要離去,忽然聽到簡府中隱隱傳來響動,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莫不是簡歌已迴來?當即躍上牆頭,進人府中。


    “啪啪啪”,又是三聲輕響,似是有人投石問路。水柔清辨得聲音來自於東廂的書房,更不遲疑,悄然掩去。


    輕輕推開書房的門,裏麵漆黑一片。水柔清早已暗中探查過簡府,可謂輕車熟路,摸著黑在書房査看一圈,卻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那詭異的聲響亦不複聞,凝神細聽,亦無唿吸之聲,似乎一切都隻是她的錯覺。她不甘錯失仇敵的蹤跡,當即擦亮火折,於點燃書桌上的燭台。


    書房並不大,可以一覽無餘,擺放著五個大書架,堆滿了各類書籍。書房一角有一麵屏風,其後放著一張臥床,用於午間小憩。


    “我一直在想,你什麽時候才會好好觀察一下簡公子的書房……”一個聲音驀然從屏風後響起,聲線忽近忽遠、忽高忽低,顯然已用變聲之法隱去原本的口音。


    水柔清大吃一驚,此人明明在房內,卻全無唿吸之聲,自己經過幾年苦練,武功已大有進展,竟依然全無察覺,無論其是敵是友,這份隱匿的功力皆不容小視。她暗中一咬牙,握緊手中的纏思索,繞過屏風,抬眼望去,但見臥床上竟盤膝坐著一個黑衣人。


    床帳已放下,蒙曨的燭光下、瞧不清對方的麵目。水柔清早知那臥床下有一條秘道,出口則設在京師幾個隱蔽之處,黑衣人定是由此而來。不過簡歌離開時已暗中堵塞秘道,黑衣人既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打通,背後必有極大的勢力,或與簡歌不無關係。


    水柔清心中驚疑不定:“你是誰?”口中喝問著,纏思索已無聲無息地發出,意欲挑開床帳,一睹對方真容。


    黑衣人輕抬手掌,發出一道掌風,床帳中分,纏思索直襲向他麵門,黑衣人一指彈出,正中索頭,纏思索如同受驚的小蛇,迅速倒飛而迴。床帳隨即垂落下來,再度將他遮住。


    水柔清心頭大露,並不僅僅因為黑衣人穩準而靈動的武功,而是在床帳中分的一霎,她清楚地看見對方臉上掛著一張麵具,恍惚間想到了五年前行道大會上簡歌的裝扮。


    黑衣人淡然道:“水姑娘不要誤會。若以真容相見,日後或有頤忌,所以用麵具遮顏。”


    聽到黑衣人叫破自己的身份,水柔清已知方才那些聲響必是對方有意發出,定下心神沉聲發問:“你誘我來此,到底是何用意?”


    “隻是想助水姑娘完成心願而已。”


    “你怎知我的心願?”


    “替雙親報仇雪恨就是水姑娘的最大心願!”黑衣人悠然道,“我會把自己所知關於簡公子的情況全盤奉上。你可願意接受?”


    水柔清冷靜下來,陷入沉思之中。


    對方既然清楚地知道自己與簡歌的恩怨,必是有備而來。當年暗器王林青暗訪流星堂,查明英雄塚弟子機關王白石投靠禦柃堂成為紫陌使,簡歌設下花月大陣與林青相見,禦泠堂青霜令使的身份亦因此暴露。四大家族諸高手愚大師、景成像、花嗅香、水柔梳等人當即人京以抗宿敵禦泠堂,但當水柔清知道母親“琴瑟王”水秀亦死於簡歌之手後,請求四大家族長老愚大師五年之內不要殺簡歌,就是為了親自手刃仇人。


    但轉眼已過了三四年光景,莫說複仇,根本就找不到簡歌的下落。這個黑衣人既然願意相助,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皆是她夢寐以求的。但看黑衣人方才出招,舉手投足間遊刃有餘,武功決不在四大家族各位長老之下,自己遠遠不及,他若要對付簡歌,何需如此費事?這其中是否還有什麽陰謀詭計?她不免有些猶豫:“你可有什麽條件?”


    “隻有一個條件,我不便向你透露身份,也不會說出消息的來源。你隻能聽,不能問,事後亦不能打探我的來曆。”


    “你我素不相識,為何要幫我對付簡歌?”


    黑衣人變幻不定的的聲音從帳中傳出:“有兩個原因。第一、我與你母親水秀雖無深交,但心中一向敬重琴瑟王,不忍見她含冤而逝;第二、簡公子不但是水姑娘的仇人,也是我日後必須要麵對的敵人。隻可惜我目前無法抽身,隻好借姑娘之手給他找些麻煩。如此說,可否打消水姑娘的顧忌?”


    水柔清雖聽出黑衣人言辭中有些不盡不實,但病急亂投醫之下亦顧不得許多,一橫心拜倒於地:“我答應你。隻要能助我殺了簡歌,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黑衣人略一伸手,一道柔和的勁力淩空托住水柔清,不受她的大禮:“不過是有利於彼此的合作,豈敢以恩人自居?”


    此人於暗夜現身於荒廢已久的簡府之中,卻全無鬼祟作態,談吐謙恭有禮,始終不溫不火,儼然一派宗師風範。水柔清默數京師高手,依然無法肯定他的身份,心知必是高人,恭敬道:“不知你打算如何幫我?你可知簡歌目前在什麽地方?”


    黑衣人不答反問∶“首先,你應該問問自己,對於你的仇人了解多少?”


    水柔清微微一怔。她雖當簡歌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卻連他的真麵目都沒有見過,更談不上什麽了解。事實上不獨水柔清,世人皆知簡歌生著一張俊秀的麵容,但對於他的內心世界,卻無人知曉。


    黑衣人道:“想必你巳在簡府中探査過多次,可曾有所發現?”


    水柔清黯然搖頭:“簡歌離開京師時早有準備,不但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就連被他遣散的家仆都找不到。”


    黑衣人一笑:“簡公子思慮周密,豈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破綻?若不是借口遊曆山水離開京師,必會將此地付之一炬。簡府雖荒廢已久,但這裏畢竟是他落腳數年的地方,隻要有心,總會尋到些蛛絲馬跡。記得我對你說得第一句話麽?如果你好好觀察一下這間書房,肯定會從中發現簡公子的許多秘密。”


    水柔清望著那些堆積如山的書籍,心頭茫然:“還請指教。”


    “對一個人的認識不應該滯於表麵。別人都認為簡公子隻是一個遊手好閑的花花公子,又何承想過他會有這麽多的藏書?而如果你知道他喜歡讀什麽樣的書,就可以從一個側麵了解他的為人……”


    水柔清恍然大悟:“這裏收藏的書籍足有上千本,簡歌決不可能一一遍讀。他時常翻閱的書籍總會有些破損之處,隻要找到那些書便可大致知曉他的某些與眾不同的喜好。”


    黑衣人撫掌道:“水姑娘是個聰明人,稍點即通。我相信簡公子一定讀過許多關於兵法、治國的書籍,但他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特殊的喜好?那就要靠你自己去發現了。這項任務不但需要敏銳的觀察力,更需要持之以恆的極大耐心,你可有信心完成?”


    水柔清環顧四周,要從這上千本書中挑選出哪些是曾經簡歌翻讀過的談何容易?這項任務雖然繁瑣,但相較最初的毫無頭緒,已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黑衣人又道:“今日相見,我還要給你講一個故事,數十年前,兩國交戰,敵方五倍大軍合圍孤城,岌岌可危,但守將得到軍令,必須堅守以待救援,彈盡糧絕之際,援軍依然遲遲不至。眼看士卒疲憊不堪,士氣低迷,守將心生一計,命數名心腹趁夜把陣亡的將士屍體集中堆放於城樓之上。第二日巡視城樓,但見數百具屍體堆陳如山,勃然大怒:‘這些將士為國捐軀,為何不善待其身?’早有心腹得其授命,上前答道:‘城牆破損,但物資缺乏難以修葺,唯有以屍身充作掩體。’眾士兵皆以為守將必會重罰心腹,但守將默然良久,手指屍身之中,豪然道:‘身為守將,當身先士卒。我必死於你們之前,記得在這裏給我留一個位置。’將士們深感其言,士氣複又高漲,痛擊來犯之敵,又守了十餘天……”


    水柔清雖不明其意,卻能感應到那戰場上的氣氛,連聲追問:“他們最後可守住了城?那位守將是否戰死了?”


    “敵軍勢大,最終孤城還是被攻破,城中三千守軍,最終隻逃出數十人,但敵人亦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那位守將不但沒有戰死,反而趁破城的混亂之際,換上敵軍裝束,伺機逃離。”


    水柔清憤然道∶“這個守將花言巧語讓手下的兄弟為他拚命,自己卻苟且偷生,當依軍法斬首示眾。”


    黑衣人道∶“他亦知軍法難容,自此流亡江湖,無人再知他行蹤。”


    水柔清不解道:“你為何要講這個故事?”


    黑衣人隻說了四個字:“守將姓簡。”


    水柔清一怔:“他與簡歌是什麽關係?”


    “雖然無從證實,怛我懷疑那位姓簡的守將就是簡歌的親生父親。有這樣一個狡詐與陰狠兼備、既能不擇手段又能審時度勢的父親,可想而知其子會成為什麽樣的人,某些方麵或許更勝其父。”


    水柔清不語。簡歌十佘年前出道江湖時原本寂寂無名,不知如何結識了落花宮宮主趙星霜,據說頗得其青睞,憑借著落花官的名頭才漸漸在江湖上立足。後來輯轉來到京師,以他的俊俏麵容、翩翩風度、隨機應變的談吐得到諸多豪門的看重,從而贏得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名列四大公子。而他之前的經曆,卻無人得知。


    黑衣人續道∶“假設我的推論屬實,與簡公子打交道時你就要記得:無論視其是敵是友,他始終都是一個可怕的、絕對不能信任的危險人物!我知你為了替父母報仇,會不擇手段地去殺他,這個故事隻是為了提醒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對此人掉以輕心。”


    “多謝提醒,我自會小心行事,就算死,也要拉著簡歌一起陪葬。”


    “這幾天你好好研究一下書房,三日後的此刻,我再來此地與你相見。”


    “且慢!我尚有一事……”水柔清語音忽止,咬唇凝思。


    這幾年來,同門諸人皆知她父母雙亡,不乏憐惜之情,相處間有意無意中體現出的問情令她如荷重負。而與這位神秘的黑衣人雖是初次相見,但對方直言坦承彼此利宵,反倒感覺自在,見他要走,競有些不舍。


    黑衣人奇道:“不知水姑娘還有何事?”


    水柔清少女天性流露,喀喀一笑:“無論你出於何目的幫我複仇,小女子皆感念恩德。既然不願泄露身份,那我就叫你大好人吧。”


    黑衣人嘿然道:“我雖不是什麽好人,但左右不過是一個稱唿,也便由你吧。”隨著機關聲“咯咯”響起,轉眼間已然消失不見。


    隨後的幾天,除去練功的時間,水柔清一有餘暇便潛入簡府的書房之中,尋找簡歌曾翻閱過的書籍,偶有所獲,便靜心研讀。以往雖有複仇之意,卻是無從下手,如今有了線索,自然不會放過。


    第三日深夜,黑衣人如約而來,依然是神出鬼沒的身法,戴著遮掩麵容的麵具:“水姑娘這幾日可有發現?”


    “除了相關的兵法、治國之書外,簡歌對於一些雜學有特別的興趣,不但包括琴棋書畫,像煉金、掘墓、奇門遁甲這類異術皆有所涉獵。”


    黑衣人口中似是有意無意發出了譏笑聲:“你大概還忘了說一點,簡公子身為禦泠堂青霜令使,決不會放過大唐的曆史,尤其會著重閱讀武則天建立大周王朝那個時期發生的相關史實。”


    水柔清不料黑衣人如此了解禦泠堂與四大家族的來曆,恐怕明將軍的少主身份他亦早已探查清楚,心頭劇震,一時啞然。


    黑衣人誠聲道:“你既然需要我的幫助,就不要對我有任何隱瞞,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更好地合作。”


    水柔清赧然一笑:“我明白,我會絕對信任大好人……”雖然對方連身份也不肯暴露,明顯是選擇性地提供情報,但對於她來說,隻要能替父母報仇,其他都顧不得了。


    聽到這一聲“大好人”,黑衣人亦不由放緩語氣:“我可以對你承諾,你所告訴我的任何事情,我決不會對第二人提及。”


    水柔清再無隱瞞:“盡管簡歌是禦泠堂青霜令使,身懷輔佐天後後人登基的任務,但以他的行事來看,恐怕早已另有圖謀,並不打箅繼承禦泠堂先輩的遺思。實不解他為何依然對那段曆史感興趣,其中必有溪曉……”


    “那一定是青霜令的緣故,這也是簡敢加人禦泠堂的根本原因。但關於青霜令的信息我也知之不詳。”


    “你可知簡歌目前在什麽地方?”


    黑衣人反詰道:“你應該先考慮一旦簡公子出現在你麵前,你是否有足夠的能力擊敗他、殺死他!”


    水柔清緘默,雖然她曾無數次想象過麵對簡歌、奮力殺死仇人的情形,但平心而論,盡管她目前武功大進,卻並沒有戰勝簡歌的把捤。簡歌可怕之處不在於他的武功有多麽高強,而在於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實力。


    黑衣人冷然道:“你應該知道,簡公子是一個決不會把自己置於險境的人,如果你真有機會與他公平決戰,那也一定是他自認穩操勝券的時刻。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盡可能多地了解他,掌握他的弱點,伺機複仇。”


    想到父母昔日深恩,水柔清心酸難禁,淚流滿麵:“可是,每當我想到殺死父母的仇人依然逍遙在外,就不免寢食難安。我拚命練習武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殺死簡歌,我已等了四年,再也無法等待下去。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請告訴我,哪怕我實力不濟死在他手裏,麵對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可安心……”


    麵對哭泣的水柔清,黑衣人似乎全無憐惜之意,依舊是那變幻不定的語音:“我既然決定幫你報仇,就決不會容你輕易去送死。現在,你隻能忍耐,我將在這段時間內告訴你我所知簡公子的一切情況,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就會告訴你他的去向。”


    就這樣,黑衣人每隔幾日前來與水柔清相見,並告知她簡歌的相關信息,從黑衣人的口裏,水柔清得知了無念宗、非常道等簡歌暗中聯絡的勢力,亦包括刺明計劃的來龍去脈。


    時光飛逝,轉眼已是幾個月後。南疆最新的戰報不斷傳至京師∶巧計渡江、烏蒙府大捷、摘星營五百死士奇襲熒惑城、泰親王伏誅、明將軍落入敵軍重圍之中、少年桑瞻宇以天脈血石迫錫金王退兵……


    盡管三軍主帥明宗越生死不明,但泰親王已死,叛軍群龍無首,潰散指日可待,這一場綿延許久的戰事即將結束。


    隨著時局安定,京師亦漸漸恢複了昔日的盛景,那些明將軍的朝中政敵更是大設豪宴,慶祝戰場與廟堂的雙重勝利。


    水柔清今夜與神秘黑衣人約定見麵,早早便在小屋中靜待。


    這段日子以來,她從“大好人”口中得知了關於簡歌的許多事情:簡歌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號稱紅顏知己遍布天下,實際卻並沒有與任何一位女子長久相處過,偶爾流連青樓,亦隻是逢場作戲,雖已過而立之年,依然無成家之意;因其談吐不俗,涉猜廣泛、又得太子看重,在京師之中與各大親門均有結交,但亦皆是泛泛之友,從來也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佩劍名為“悲血”,據說乃是吹毛斷發、削金斬鐵的神兵利器,但從來沒有當眾顯露過武功;他宴席上無酒不歡,從未醉過;在京師十年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無緣無故地消失,誰也不知他到底去了何處……


    對仇人的了解越多,水柔清越發覺得其深不可測。像這樣一個八麵玲瓏,精於世故的花花公子,卻並沒有過著聲色犬馬、花天酒地的生活,而是像苦行僧一樣嚴恪操守,若非聖人,就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圖謀。


    京師四大公子之中,亂雲公子家學淵源,八十一路亂雲劍法無人敢小覷;太平公子魏南焰內力強勁,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城王叛亂;淩霄公子一柄瘦柳鉤在手,傲視天下英雄。與這三人相比,世人皆認定簡歌武功遠遠不及,隻能恭陪末座。然而,水柔清曾聽家族長輩講過母親遇害時的情形,琴瑟王水秀雖以琴技成名,但她乃是溫柔鄉中劍關、刀壘、索峰、氣牆四營中的索峰之主,浸淫纏思索法數十年,卻被簡歌於一招間格殺。盡管是變生不測之下遇襲,但簡歌顯然決非庸手,雖然其師承不詳,但身為禦泠堂青箱令使,對於帷幕刀網、屈人劍法皆有很深的造詣,他暗中結交無念宗、非常道等江湖勢力,亦得其武學秘技,武功糅合了江湖幾大門派的精華,實力遠勝其聲名。


    水柔清這幾年雖然苦練纏思索法,但自問武功尚不及母親當年,縱然找到了簡歌,與其正麵對敵勝箅極小。也許,她唯一的優勢就是身為女子,或可讓簡歌有所輕視……


    水柔清正想著心事,忽聽房門輕叩三聲,出門査看卻並無人跡。她落腳之處乃是蹁躚樓主花嗅香親自選定,在京師東郊之外的荒嶺之中,平日連路人都少見,更遑論有訪客。不知是何人前來,又並不饍麵,心中大覺蹊蹺。


    門邊一株大柳樹上傳來那神秘黑衣人的聲音:“水姑娘好,今晚在下有事不能前來,所以特地通知你一聲。”此刻天色尚明,想必他定會戴著麵具前來,但重重樹影遮住他的身形,依然不見玄虛。


    “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好人,又何必親身走一趟?”水柔清笑道,心中卻隱隱覺得祐異。神秘黑衣人以前亦有過幾次失約,她於簡府書房中等待不至便自行離去。今日他特意來此,必不尋常。


    神秘黑衣人輕聲道:“以後你我都不能相見了。所以,我今日亦是為了告別。”第一次,他平淡的語氣中隱隱有一絲遺憾。


    “為什麽,莫非你要離開京師麽?”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道:“我本有許多理由迴答你的疑問,但並不想騙你。所以,我隻能不告訴你原因。”


    水柔清雖然連這黑衣人的麵容都沒有見過,但經他指點,得知了簡歌的許多秘密事情,已當他是極親近的人,聽他如此說,心中不由有些難過。但她失去雙親後心性大變,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胸無城府的小女孩,反而微微一笑,舉手相邀:“既然日後無緣再見,何不入屋飲一杯小女子煮的清茶,以報君深恩之萬一。”


    “我是你的恩人,簡歌是你的仇人!”黑衣人笑道,“那麽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你願意知道恩人的真實身份,還是仇人的行蹤?”


    水柔清固然對黑衣人的身份十分好奇,但相比之下,隻要能找到簡歌報仇,這世上的任何事情對她皆不再重要。她一怔之下脫口道:“快告訴我簡歌目前在何處?”


    黑衣人幾不可聞地低歎了一聲:“我有意試探你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被仇恨蒙蔽雙眼的姑娘啊,以你現在的心態去找簡歌無疑是送死。你且記住,隻有當你把報恩與報仇當作同樣重要的事情時,才有殺死簡公子的機會。”


    水柔清大失所望,對黑衣人極有深意的話充耳不聞:“原來你隻是試探我,卻不告訴我簡歌的下落……”


    “我已得到肯定的消息,九九重陽之日,簡公子會在揚州現身。”


    水柔清大喜:“還有四個月才是重陽,我有足夠的時間找到他。大好人,無論我能不能殺死簡歌報仇,你都是我最大的恩人。”


    黑衣人緩緩道:“既然相識一場,我也不忍見你白白送命。你日後行走江湖時。或許會遇到一些意外的幫助,那皆是出於我的安排……”中途忽頓,卻是聽到了有人接近時衣袂發出的風聲。


    黑衣人低聲道:“這小子竟能找到這裏,真是個多管閑事的主。水姑娘保重。我先走了。”不等水柔清迴答,已從樹頂衝天飛起。


    與此同時,旁邊閃出一道青彩,大喝一聲:“你是何人?速速停步,不然莫怪我無理!”


    黑衣人冷笑∶“就算是皇上也未必能管得了我,何況是你?”他刹那間已將全身功力提聚,幻化不定的語聲已是凝音成線,刺得人耳中發疼。


    青影冷哼一聲,疾速騰身而起,向那黑衣人撲去。他的身法十分古怪。腳尖連點樹幹,似踩雲梯般盤旋而上,人在半空,掌中已發出一道烏光,射向黑衣人的胸腹。


    水柔清大驚,唯恐誤傷黑衣人,但那青影實在太快,根本不及阻止,隻脫口叫了一聲∶“不要傷他!”


    黑衣人似也知道那烏光的厲害,不敢背身迎戰,於樹梢上穩住身形,吐氣開聲,寬大的袍袖揚起,罩在那道烏光之上。


    烏光沒人袍袖之中,刹那間映亮如炬,袍袖被割為兩半,但黑衣人的右掌已按在烏光之上,隨即屈指一彈。


    “叮”的一聲輕響,黑衣人借力高高彈起,口中半是譏諷半是讚賞∶“淩宵之狂,還箅有些道理。”在樹稍間幾個起落,消失不見,


    青影一個倒翮,落在地上,迴身望向水柔清:“水姑娘,你沒事吧?”正是淩宵公子何其狂。


    原來四年前溫柔鄉主水柔梳入京時,曾與何其狂有一麵之緣。後來水柔梳離開京師,放心不下堂妹水柔清,便暗中托何其狂照看。何其狂平日也不打擾水柔清,隻是隔幾日於小屋的遠處查看一番,可巧今日見到那黑衣人前來,雖不知對方來曆,但見其遮掩麵容,行跡詭秘,隻恐他加害水柔清,便急急趕來。受那黑衣人一激,憤而出手,卻不料對方武功之高大出預想,那一指勢道沉渾,幾不亞於鐵鍵重擊,瘦柳鉤隻劃下一片衣袖,對方竟亳發無傷。而那黑衣人的左袖始終蒙在麵容上,難見真貌。


    若按何其狂平日的性子,若不是聽到水柔清出言製止,必會窮追不舍。


    水柔清曾在白露院中與何其狂見過數次,知他人雖狂妄,卻是光明磊落、耿直無欺,再聽他是受水柔梳所托,亦不相瞞,便把夜探簡府遇見那神秘黑衣人之事如實說來。


    聽水柔清說明原委,何其狂放下心來。喃喃道:“你這個‘大好人’若是親自出手,隻怕三個簡歌也不是對手,又何須假手於你?唔,既然他隱瞞身份,恐怕剛才彈在我瘦柳鉤上的那一指亦非其擅長的武功。京師之中,能有如此身手的人寥寥可數。這樣的絕世高手為何要相幫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複仇?其中莫非還另有詭計?”


    水柔清急忙道:“無論他是不是有詭計,我都心甘情願地接受。而且我答應過大好人,除非他自己說明身份,否則決不會朝外人打聽。”


    何其狂臉色古怪:“我對此人的身份本還有所懷疑,聽你如此說,反而證實了。奇怪,他為何要幫你。真是猜想不透。”


    水柔清問道:“何公子今日怎麽想到來此處?”


    何其狂眨眨眼睹∶“你大概還不知道京師今日發生的大事吧。”


    “什麽事?”


    “明將軍由三峽守軍護送,明日返京!”


    水柔清心中忽生感應:是否因為明將軍的歸來,“大好人”才不便與自己見麵?莫非他是將軍府的人?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何其狂沉吟道:“我在京師閑得久了,早就想出去走動走動,不如重陽時陪你去揚州一行。”


    水柔清卻有些猶豫,有淩宵公子這樣的高手同行雖好,對付簡歌也無疑多了幾分把握。但一來她隻想親自替父母報仇,二來何其狂或隻是應水柔梳所托,勉強同行,何況他與簡歌畢竟同為京師公子,豈會因自己而反目?


    何其狂知她心意,哈哈一笑:“還有四個月的時間,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反正我獨來獨往,全無拖累,走時通知我一聲便可。”隨即告辭離去。


    擺脫叛軍的追殺後,明將軍輾轉由三峽返京,他平定泰親王叛亂,居功至偉。聖上下詔重賞萬金,他卻上疏聲稱五百摘星營將士幾乎全軍覆沒,自己難辭其咎,堅辭不受,又推卻各大豪門貴族的宴請,隱於將軍府中養傷。


    但事實上,明將軍以最少的傷亡、最快的速度結束了這一場叛亂,奇襲熒惑城可謂是其百戰百勝的戎馬生涯之中極為輝煌的一場勝利。


    布衣少年桑瞻宇退去錫金數萬鐵騎,經數位大臣聯名上奏,賞千金,禦封平西將軍。其雖年方弱冠,卻已是文武雙修,胸藏丘壑,而且相貌俊雅,風度翩翩,坊間皆以“平西公子”相稱。自從太平公子魏南焰死後,京師四大公子後僅餘其三,如今喿瞻宇橫空出世,大有後來居上的勢頭。


    六月的正午,驕陽似火。京城東郊之外,數百工匠卻頂著烈日忙碌著。皇上下詔:平西將軍桑瞻宇退錫金大軍有功,留其輔弼王室,並於東郊外修建府邸。工期急迫,這些工匠隻得加緊勞作,正午也不得休息。


    說也奇怪,眼見府邸將建成,桑瞻宇卻從未前來視察過,而他雖已入京多日,時常出入豪門盛宴之中,卻幾乎無人知道他落腳何處。據說有位重臣之子與人打賭,宴後暗中跟隨桑瞻宇,卻被與之隨行的一位錫金少年強拒,因而受了些皮肉之傷。但亊發後,那身為重臣的父親非但不予追究,反倒因此向桑贍宇當麵致歉……


    種種難辨真偽的傳聞,讓桑贍宇這位原本寂寂無名、來自遠疆的漢族少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神秘。


    何其狂自從那日見過水柔清後,知她一個孤身女子獨守京師,伺機尋仇,不免心生同情,閑來便找她說話。


    這一日恰好何其狂來訪,兩人聊了一會兒,說起近日風頭大盛的桑瞻宇,便同去正在施工的桑府外查看。


    不少百姓皆在此圍觀,兩人混於眾人之中,邊聽著周圍人對隻聞其名未見其麵的平西公子議論紛紛。


    何其狂假意苦著臉歎道:“你瞧現在大家隻知有平西公子,而堂堂淩宵公子就在身邊亦渾然不覺,真是讓我心中難過啊。”


    水柔清與何其狂混得熟了,正要開玩笑調侃他幾句,忽見他神情微變,目光鎖定在人群之中。


    水柔清順著何其狂視線望去,卻見不遠處站著一位少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生得秀美絕俗,清妍可人,由紗素裙,頸上掛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更襯得肌膚勝雪。她臉上一絲笑容若隱若現,顯得神秘異常。雖是平民穿著,又混於百姓之中,卻有一種迥異旁人的氣質。縱然水柔清身為女子,乍見她美麗的容顏亦覺心中一跳。


    水柔清笑道:“何公子進見意中人了麽?”


    何其狂似是有些失神,喃喃自語:“喿瞻宇來自錫金,恐怕與他脫不了關係。”隨即對水柔清低聲道,“這個女子有些奇怪,聽到周圍人的議論時口唇喃哺而動,似是在用心記憶,而且她身負武功,必是與桑嗆宇有關。”


    水柔清細心留意那白衣少女,果然如此,亦覺蹊曉。


    少女又聽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何其狂目射奇光:“我們小心跟著她,料她欲往何處?”


    水柔清心中大奇,不知一向眼高於頂的何其狂為何對這少女如此有興趣。是因為桑瞻宇的緣故?但若說桑瞻宇聲名鵲起令他心生不忿,卻又讓人難以置信。


    白衣少女徑直出了東城,轉而往南行去。這一帶都是荒山野嶺,路人稀少,何、水兩人不敢靠得太近,隻好遠遠跟著。


    白衣少女行至半山腰,驀地閃人一片密林之中,何其狂眼利,重重樹影之中依然緊盯著白衣少女的身彩,但見她看似毫無章法地左轉右轉,卻是隱合著某種陣法,陡然間消失不見。


    水柔清猶豫道:“還跟上去麽?”光天化日之下,一旦施展輕功跟上,必會被對方發現。


    何其狂略一思索,嘿嘿一笑:“那片密林中布下了奇門八陣,必還另有人監視,那就不妨突出奇兵吧。”當即大搖大擺地來到山道正中坐下,還對那片密林遙遙招了招手,便如舉手邀客一般。


    水柔清心頭暗笑,何其狂雖然成名已久,卻始終童心未泯,難得可貴,如此出人意表的行事大概也隻有他做得出來。


    果然過不多久,一人從林中走出,直朝兩人行來。


    來人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魁梧,相貌淳樸,不似中原人氏。到了兩人身邊恭敬一禮:“主人就在前麵林中,請何公子與水姑娘前去相見。”


    水柔清一傍,如果這位少年口中所說的“主人”就是桑瞻宇,他認得淩宵公子並不奇怪,但如何連自己的身份都知道?她一心複仇,對周圍的事情皆不聞不問,這些日子平西公子風頭雖勁,她卻對之全無好奇之心,但如今看來,此人亦是大不簡單。


    何其狂卻似是早有所料,大咧咧地穩坐不動∶“你家主人為何自己不來?我這點麵子也沒有麽?”


    少年道:“主人此次來京師,諸人之中,何公子是第一個要當麵相見的人,這份麵子能否讓何公子移步?”


    何其狂盯著少年∶“看不出你模樣雖老實,口才倒好。”


    “何公子太過誇獎我了。”少年露齒一笑,“主人說何公子一定會擺架子,所以特地教我說這句話。”


    何其狂稍現驚容:“你家主人竟能猜到我的心思?”


    “主人還說了,如果何公子就此迴頭,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何公子執意相見,則箅是訂下同盟。至於水姑娘倒沒有任何條件,這便先請。”


    何其狂眼神流動,哈哈大笑:“若是事事被人料中,豈非太過無趣,我雖是心中好奇,但偏偏不能讓你家主人如願。清兒,我們走。”


    少年成竹在胸,隻說了一句話:“主人要見水姑娘,與簡公子有關。”


    水柔清一顫,鄭重道:“我去見他!”


    少年微笑道:“在下給水姑娘帶路,何公子請自便。”


    何其狂去也不是,走也不是,他向有驕狂之名,從無一刻被人三言兩語遏得縛手縛腳,愣了半響,忽又跳起來:“如果同盟也與簡公子有關,那我也就不得不見你家主人了,還不快快帶路。”


    少年喀嘻一笑,當前領路。


    何其狂恨恨道:“你笑什麽?莫非這也被你家主人料中?”


    少年迴首吐吐舌頭,壓低聲音道:“主人特別提醒我這時候決不能笑,一會兒何公子可不要告訴主人,免得我受罰。”他雖沒有迴答問題,但亦從側麵肯定了何其狂的猜測。


    “你還真是個老實人。叫什麽名字?”


    “承蒙何公子看重。我叫多吉,錫金語中是‘金剛’的意思。”


    何其狂拍拍多吉的肩膀,大笑道:“你再敢給我酸溜溜地掉書袋子,我定要叫你家主人打你幾十大板,看你到底是不是有金剛不壞之軀。”


    淩宵公子名震江湖多年,多吉本還對他稍有些畏懼,見他如此隨和,不由咧嘴而笑。


    水柔清此刻已隱隱感覺到那尚未謀麵的“主人”對人性精準的把握似曾相識,決非桑瞻宇。她本還擔心何其狂受挫後大發狂性,卻見他麵色陰晴不定,嘴角噙著一絲古怪的笑容,不似著惱,反倒有種被人善意捉弄後的開懷。


    多吉帶兩人進入那片密林之中。林中皆是參天大樹,枝葉繁茂,枝丫盤根錯節,看似前行無路,怛隨著多吉左右各轉幾步後,麵前豁然開朗,露出一塊空地,坐落著三間木屋。


    一位白衣人於屋前端杯靜坐,身前放著一張木幾與兩張木椅,幾上除茶壺與酒杯外,再無他物。


    木屋僅以木材搭湊拚接而成,一望而知是臨時修建,僅可遮風擋雨,茶幾與木椅亦是做工粗糙,但看那白衣人悠然的姿態,倒渾似坐於皇宮之中。


    白衣人並不起身,懶懶道:“兩位別來無恙。皆是舊識,便無須客套了,請隨便坐。茶酒自用吧。”


    望著白衣人那如沐春風的麵容,水柔清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宮滌塵!


    何其狂毫不客氣地坐在宮滌塵對麵,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你先迴答我,那個出現在桑府外的少女是不是你故意派去誘我們來的?”


    宮滌塵淡然道:“我一定是聽錯了,聰明的淩宵公子怎麽會問這麽愚笨的問題?若是我的手下那麽容易露出破綻,我又憑什麽與你訂下同盟?”


    何其狂咍哈一笑:“說得好,我自罰一杯。”


    宮滌塵輕輕一招手,一旁轉過那白衣少女,對何、水二人道:“我叫白瑪,方才失禮了。”她的聲音清澈如泉,臉上依然保持著那神秘的笑容。按理說略含歉意的話語被她說得如此簡捷隨便,令人不免心頭有氣,但何其狂望著她那不食人間煙火、宛如仙子的麵容,又發作不得。


    宮滌塵解釋道:“白瑪母親早亡,三歲時又親眼目睹父親遇害,神智大受刺激,曾十餘年不發一語,說話略有不當處,兩位不必放在心上。”


    水柔清想不到這個美麗少女亦是孤兒,相比之下,自已畢競還轉受過父母十幾年的關愛,不由對她大生同病相憐之意。何其犴卻想到凡欲成大事者,決不會信任這樣一個心智偶爾失常的女孩,而宮滌塵卻是知人善用,用之不疑,不禁隱隱有些佩服,又倒了一杯酒痛飲而下。


    宮滌塵道:“何公子想必有一大堆問題問我,為何隻貪杯中之物?”


    何其犴隻是悶頭喝酒:“你要說的話遲早要說,你不肯答的問題我也問不出來。”


    宮滌塵一笑,揮手讓多吉與白瑪退下,轉頭望向水柔清:“還記得當年前我曾帶水姑娘進人那間‘佛’屋,並為你展示了一局棋,如今四年已過,水姑娘可有所悟?”


    四年前,明將軍與暗器王決戰的前夜,蒙泊國師於京師外講道說法,並設下分別刻有“佛法無邊”的四間小屋,宮滌塵帶水柔清進人“佛”之屋,將一局紛繁複雜的棋局比作人世恩怨。


    水柔清垂首迴思:“隻怕宮先生的苦心是白費了。小女子身負血海深仇,欲棄而無門。”


    宮滌塵仰首望天,輕聲一歎:“其實不獨水姑娘,枉我拜在吾師蒙泊門下,精研佛道十餘年,有許多事情亦看不通透。”


    水柔清奇道:“莫非像宮先生這樣的人,心中亦有難解的結?”


    “我所學的‘道’來自於蒙泊大師,而我心中的‘道’卻得自於家族的傳承。那時我告訴你,對於陷入世情的凡夫俗子來說,恩怨紛擾原沒有什麽解決方法談得上是‘最好’,但每個人雖然都隻是陷入人世間這局棋中的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要盡量讓自己出現在最關鍵的位置,做那最重要的妙手。所以,總有一些事情是‘最應該’去做的……”


    “小女子依然認定最應該做的事是殺了簡歌,替父母報仇。”


    宮滌塵微微一笑:“所以,我今日叫你來。因為,我最應該做的事亦是對付簡歌。你可願意與我聯手?”


    水柔清想到四年前,宮滌塵僅僅以錫金使者的身份,就已在京師掀起軒然大波。清秋院之會,“試問天下”引發明將軍與暗器王之戰約,“京師六絕”之名攪得京師諸高手心中難安,並最終導致泰親王謀反。可謂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能力不容置疑。有他相助,對付簡歌更增許多把握。


    但是,她並不了解宮滌塵與簡歌之間的恩怨,對方值得自己的信任麽?


    宮滌塵早已運起“明心慧照”之法,察覺出水柔清躊躇的心態,淡然道:“為了殺死簡歌,你願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我……可以死。”


    “那你還怕付出對我信任的代價麽?”


    望著宮滌塵那鎮靜而充滿自信的麵孔,水柔清終於不再猶豫:“好,我答應你。直到簡歌死去的那一刻,方才解除你我之盟約!”


    宮滌塵轉頭麵對何其狂:“四年不見,何公子風采依舊。向聞你有一言九鼎、決不毀諾食言之名,既然來見我,就已箅是訂下同盟了吧?”


    何其狂沉思良久,方才開口:“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愚笨的問題要問你。”


    宮滌塵暗生戒備,口中卻大笑:“相信何公子這個問題一定會比剛才那個聰明數倍。”


    何其狂目露奇彩,緩緩發問道:“我到底應該如何稱唿你?宮兄還是南宮兄,亦或是南宮姑娘?”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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