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原是華夷分界的邊陲重地,因為遠望山形像馬,到了春夏之交山上,多長有青白草,看起來恰像一匹駿馬伏著。胡音的駿馬就是“賀蘭”,所以因音譯成“賀蘭山”。


    這山迴斜四百餘裏,有五十多處交通的隘口,原是築牆阻絕。明成祖以後,隻顧家裏兄弟搶奪皇位發展海疆而疏了邊防,那原有的邊牆不到幾年就傾把倒塌,縱然存有一兩處短牆,也擋不了胡馬衝力。


    如果是於誌敏單獨行走,他盡可以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不必考慮那一處是道路,但因為不懂胡語,允誡張氏兄妹隨行,就沒有那樣方便。


    張氏兄妹武藝雖然不弱,但要說起“履空蹈虛”的奇技,卻是尚未入門,所以當夜商議的結果,仍以找偏僻的小徑來走,逍遙客這位老俠客本想將張氏兄妹交給於誌敏,然後獨往尋師,這時見他兄妹大仇未報,而且要出國追蹤,報國心猶壯,也要附於於誌敏的驥尾,一麵可以照顧他兩位外曾孫子女,一麵也想來一個“揚威異域”。


    這一天清晨,大雪初霹,仰望天空雖然一片灰白,俯看地麵雖然一片銀白,縱目西望已能窮盡目力,一覽無遺。因為入冬草枯,積雪滿地,看不到“風吹草帽見牛羊”和“平沙漠漠草如煙”令人悠然神往的景致,但這時極目千裏,也引起人們無限的雄心。”


    一老三少整裝下山,經過一陣疾走,迴頭再看賀蘭山隻到馬般大小在東南伏著。


    惠雅想是沒有遇上土著。蹩得她一肚子的土話沒處表現,竟和她哥哥惠雍打起鄉譚來。


    於誌敏靈機一功,心想此行雖然帶有兩位好譯使,但有時還得自己和別人對答,不如趁機會學上幾句也好。他本是和逍遙客並肩走在張氏兄妹身後,這時笑說一句,“我來學學!”立即趕上一步和他兄妹平排。


    惠雅“唔”一聲道:“你學倒是可以,但得拿出東西來換!”


    於誌敏笑道:“拿什麽東西換?你說!”


    惠雅笑道:“這很簡單。找教你一句瓦刺話,你就教我一招,不論是掌法也好,劍法也好,什麽法也好,總之一招就行,說起來還是你占便宜,你肯不肯換?”


    於誌敏笑道:“換倒是可以,但你要是摘出幾萬個單青字出來,我那有幾萬個招式教給你?”


    逍遙客一聽於誌敏的口氣,居然刁鑽過他這位外曾孫女,不由得哈哈大笑,惠雍也同樣笑了。


    惠雅笑著罵道:“你這人最壞!專有那麽多鬼心眼,我說教一句就是教一句,誰和你說教一個字來。”


    於誌敏說一聲:“好!”接著又道:“交換是可以,但我隻包教一遍,不包你記得到記不到!”


    惠雅笑道:“你看你這人,我也隻講一遍,不問你記著記不著!要再學一遍就得多換一招!”


    於誌敏笑道:“就這樣嘛!誰先教誰?”


    惠雅道:“這還用問。方才你先開口要我教你,當然是我先教你!聽著!”接點科“水兒赤兀勒都亦”(帶弓箭護)叫了一陣,才說出這句的話意義。


    於誌敏隻聽到“著”字接下去就嘰哩咕嚕說得又快又密,不待聽清,活已說完,幾乎被她難倒。好容易迴想她的音調和音節,才算勉強學會了,隨即笑道:“看著,這一招喚做‘春風桃李’,你得記著身法,步法,和出掌的方法!”把話說完,右掌一立,掌沿向外緩緩向前推出,待臂彎將直的瞬間,右腳猛可前一踏,右掌也就翻成掌心向前,接著換上半步,右掌掌心朝上,迅如雷電般向右一所,兩股烈風卷得十丈內外的雪花漫天舞。


    逍遙客忍不住大喝一聲:“好!雖然隻此一招,雅兒已經受益不少了,雍兒!你可記得這一招的妙用就在敵人防我右手,而左掌先到,右掌再推,兩邊勁道不同,再強的也得要倒!”


    惠雅正因看不清於誌敏最後一瞬的身、臂、步、掌,而若苦思索,給逍遙客這一解釋,反而將前的都忘了許多,著急叫道:“舅公爺爺!你別盡說了,雅兒才記得半招不到!”


    於誌敏忍不住嘻嘻發笑。


    惠雅氣得停下來跳腳,罵道:“你笑甚好呢?誰叫你打那麽快,害得人家看不清,快點再來一遍!”


    於誌敏笑道:“方才你說得那麽快,我還不是記住了?”


    惠雅詫道:“你記得住了?”


    於誌敏道:“我說給你聽!立刻將學會的頭一句土話說了出來,果然半點不差。


    惠稚不覺語塞,但她想到無論如何也得磨著學會這一招。


    撅著嘴道:“這是我教的,你才會記住,你不把這招教好不行!”


    於誌敏明知她打賴,但是對女孩子不讓她們打賴一點不行,隻好陪笑道:“我就再教你一遍,學不會可別怪我!”


    惠服嬌媚地一笑道:“學不會,你得再教!”


    這可不是推翻前案麽?但於誌敏知磨她不過,隻好笑笑道:“你看清了!”按照方式的招式重演一遍。


    這迴惠雅勉強記住了,惠雍也記了大半,隻因於誌敏並沒說要教他,所以不便像他妹妹那樣要脅別人教。


    惟有逍遙客的武學本來就高,在招中求招,融會貫通起來,卻占了不少便宜。


    接著,惠服又說了一句土話,於誌敏又教她一招,這樣邊一邊學,自然是把腳程走得慢了。尤其於誌敏教的是武藝,有時須要筆直縱起,或向後轉身,更影響行進的速度。


    在一望無際的渤海中行走,無法計算裏程,看那日影已正頭頂,才在雪上鋪了兩張羊皮,把帶來的餱糧充饑。這半天光景,於誌敏已把惠雅所教上千句的土話記得純熟圓活,消感雅不過將招式記得一小半。


    逍遙客忍不住大讚於誌敏好記性,惠雅一想不妙,暗忖:“照這樣下去,我會的幾千句話不到三天就要給他學完,而我才學不到他會的一半,豈不是我吃虧?”她的飯量不小,忙勿明了一個麥餅,即在雪地上將新學的掌法重演一遍,那知越演下去,越是牛頭不對馬嘴,逍遙客不禁失笑。


    這並不是於誌敬故意捉弄她,使她學不好,而是這套掌法是一招一招分段演出,並沒有把它連貫起來,而惠雅又隻是記得前麵忘了後麵,記迴後麵忘了中間,那能不五花八門,怪狀百出?”


    於誌敏見她用心苦學,倒不好笑她,將教過的掌法,塊頭練丁兩遍給她看,這才勉強使她全部弄得清楚。


    逍遙客起初也不在意,待於誌敏將掌法連貫起來,他越看越奇,終於忍不住道:“老弟這套掌法,有好些招式保是由我們門掌族中化來的,是不是我師尊和令師共研新創的一種掌法?”


    於誌敏笑道:“根本就是蒼冥前輩近年自創的掌法嘛?”


    逍遙客大喜道:“即是如此,老朽也要用心學了!”


    於誌敏道:“蒼冥前輩在蒙天嶺住了五天,我當時正忙,但他無論如何也要傳一套掌法和一套劍法給我,我學是學了,一直沒有拿來對敵過,往時遇上郭老,本等轉傳給他,偏是忙不過來……”


    逍遙客歎道:“這就是一個緣字,老朽要不遇上老弟台,知幾時才找到師尊,補學這兩套絕藝?當下將掌法演了一遍,央於誌敏指點。


    於誌敏將精妙處一一剖釋,經這兒遍反複演練,不但惠雅學、會,惠雍也學會了。


    各人在喜氣洋洋中收拾登程。於誌敏和張惠雅仍是我教你一招,你教我一句,邊演邊走。


    到了申初時分,白雪皚皚的沙漠上,出現了十幾個圍頂,替經到達過鞭靼瀚海的人都知道那些團頂便是遊牧部落的帳冪。


    於誌敏忙道:“我們別再玩了,要防備他們發覺我們會武藝!”


    惠服“哼”一聲道:“你又冒補內行了,這裏的事,我比你懂得多哩!韃靼人、瓦刺人、誰不會跑馬射箭?會武藝平常過吃飯,尤其是不跟大隊走的人,要沒有真正兩手,呆怕狼和鷲就把他吃了,假裝不會,誰肯相信?”


    於誌敏被她一陣搶白,隻怕由她自己舞得雪飛沙落。


    逍遙客見慣他兩人吵吵鬧鬧,這時也不管他,直到距離帳冪不遠,才命惠雅惠雍兩人停止練拳並道:“你兩人該去查問有沒有南方人經過,並且要拔地借宿了!”


    於誌敏詫道:“這時天氣還早,就要借宿?”


    逍遙客道:“老弟不知,在瀚海裏麵好不容易才遇上一營帳冪。這些遊牧的部落趕著羊群馬群,終年在瀚海打,拔那裏有水草,他們就住在那裏,水草沒有了,他們也就裏百營而去。所以遇上一處營冪之後,敢情再走幾十裏幾轉也看不到第二處。”


    於誌敏由插漢兒西行,也曾見過這種營冪,但他獨行迅速,不曾遇上這種難事,聽來也覺新鮮。


    逍遙客續道:“營冪裏麵當然沒有客棧,但除了土王所住的蓬帳之外,家家可以留宿,而且對待借宿的客人十分誠懇,就像他自己家人一樣。不過,客人進帳之前,須將包袱隨意拋入帳中,包袱停下的地方就是當夜該睡的地方,不得再有挪動……”


    於誌敏忙道:“要是那地方則好是他家人睡的地方,豈不尷尬?”


    逍遙客笑道:“這裏客人為先,主人會自己讓開那鋪位!若果客人自己挪動,主人就會認為客人對他不敬,甚至於懷疑到客人心懷鬼胎,不光明磊落,不利於主人,立即要反臉成仇!”


    於誌敏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也隻將就……”正說間,忽見一條淡淡的影子在二三十裏外的上空,自東向西一掠而過,不由“咦”了一聲。


    逍遙客猛一側臉過去,仿佛也看到一粒獲色的星塵。一瞥即隱,忙道:“看來是令師紫慮仙長了!”


    於誌敏道:“大概是他老人家,但他說過要帶那兒支琴蟲迴去,怎又來到這裏?”


    逍遙客詫道:“令師要銀琴蟲迴去?”


    於誌敏點一點道,卻是想不出一個道理來。


    張氏兄妹早在逍遙客吩咐之後,像一溜煙股進入土著的營地,姬、於兩人也急步隨後趕去,將要進入營地的時候,遇上的土著全向客人招唿、連那些放牧的少年,小孩,也不例外。


    於誌敏已經學會千多句日常用語,勉強可以和土著交談,但因女孩子舌尖軟,學話方便,張惠雅占了這個便宜,教得於誌敏發音異常正確。再則韃靼、瓦刺、通古斯、鮮卑,這些遊牧的種族本是同源,而且十分複雜,這時竟認為於誌敏是某一支遺裔的後人才由遠地歸來。因而表現得更加親昵,反把不懂得半句土話的逍遙客冷落一旁。


    這一圍營地也有百十個帳冪,每一個帳冪就代表著一家人,卻以幾座比較高大的帳冪作為中心圃成好幾層圓圈,最中央一座高高的帳頂,有一麵黃色的旋旗在隨風飄揚使人一看便知那是這一部的首領所在。


    於誌敏還待多問一些有關的事,張惠雍已興衝衝走了出來道:“我們都問過了,這幾天不但沒有漢客經過,連夷客也沒有方才找到一座幕冪,人口不多,我們可以統統住在裏麵!”


    逍遙客笑道:“你兄妹頭一迴出門和別人打交道,能夠不出毛病,這地難得!”


    張惠雍笑道:“這些人麵目雖然威猛,對人卻是和易、親切、所以和他們打交道也容易得多,過一會爵爺還要請我們吃飯,可惜妹妹沒份!”


    逍遙客愕然道:“你去見爵爺了?”


    張惠雅搖搖頭道“這不須去見。主人留我們住,自然要向包王爺稟告,他知道我們這天邦人物到來,還敢不請麽?”


    遍溫客不由得好笑道:“我看你大概是饞夠了,竟是無中生有,說起這個宋,帶路先走罷!”


    慈獄度和主人在帳外聊天,一見他兩人到來,立即嘰哩咕嚕和那些土著說了一陣,那主人笑容滿麵向逍遙客深施一禮,卻隻對於誌敏笑了一笑,點一點頭。惠雅頑皮地向於誌敏拋了一眼,低聲道:“我已把你說成表哥哥啦!”


    逍遙客斥道:“這怎使得?快說是師叔祖!”


    惠雅笑道:“他年紀那樣小,說成師叔祖人家不但不信,反而覺也奇怪,隻好請師叔祖屈就表哥哥罷,當作雅兒有個表哥哥跟高人學藝,敢情也還使得!”


    於誌敏對於輩份看法,倒是不關輕重,但逍遙客的師門規律共嚴,聽他這樣一說,雖覺大有道理,仍免不了直皺老用。無可奈何中,隻好向主人說幾聲:“搔擾!”由惠雅轉說過去,即解下包袱,向賬冪裏拋去。


    要知這一動作必須在未進帳冪門之前就做。帳裏麵十分黝黑,雖知道自己的包袱落在什麽所在?而且依照當地習俗,客人放好包袱之後,或則在外麵自吃帶來的口糧,或則由主人陪帳溜各達,然後招待酒飯,總要等到睡前力認皮自己的包袱解開就寢。直是胡地胡天,不知伊兒胡底,到次晨起來,收拾就走,也還幹脆俐落。


    這家的主人名晚哈撒林赤,約有五十歲左布,有一位妻子和兩位兒子,兩位女兒最小的女兒也有十五六歲年紀,當於誌敏將風帽揮起,現出整個臉孔的時候,那名喚阿爾搭兒的小女眼珠也跟著一亮。哈撒林赤和他妻子米資真雖是看見,卻不作聲,哈撒林亦見客人已經到齊,略事寒遣,即命米賽真和他的兒女相陪,獨去向族裏的十夫長稟告。


    於誌敢當時臉朝帳裏,也看出阿爾搭兒神情有異,但他認為自己一行不過借宿一宵,縱使她心裏起什麽樣的波瀾,又能怎的?因此,將包袱撩往逍遙客的右側之後,即用新學來的土話與主人一家答訕,問長問短,固然是為了練習口腔,主要的還是打聽左近有沒有別的族入放牧,好揣測牛祥明逃走的方向。


    莫約頓飯時光,哈撒林赤迴來,一見麵就笑道:“爵爺知你們幾位會武藝的漢客到來,一定要請吃晚飯,並還破例邀請姑娘一同前往,連我哈撒林赤也得四光,我們先往王爺那邊去罷!”


    原來哈撒林赤向十夫長一家告,一夫長知道千夫長(爵爺)


    最喜漢客,忙和他到百夫長家一同晉調千大長。


    千夫長哈級聽說來的漢客是一老三少,那些少年人全帶有兵刃,生得美貌英俊,不禁大喜,通唿:“快請!”


    逍遙客由惠雍轉告,獲知此息,深覺這位千大使恁地好客,也著實喜歡,通說兒句:


    “理當拜謁廠再由惠雍轉告哈撒林赤。


    惠雅卻縱身下地,在於誌敏耳邊悄悄道:“我不去啦!你也別去!”於誌敏怔了一怔,不知她甚麽意思。


    逍遙客已問道:“這怎麽可以?”


    惠貓道:“那爵爺看不起女孩子,要說什麽破例相請,好像我們非去不可似的,雅兒偏不去,看他怎的?”


    於誌敏不禁暗暗稱讚這少女大有膽識。逍遙客好笑道:“你自己不去還有可說,教別人不去是何道理?”


    惠雅“噗嗤”一笑道:“舅公爺爺你看,天色還是那麽早,和那些做官的人有甚麽好說的?我還要跟他學招哩!”


    避通客不禁啞然。因為還是自己要他兄妹纏著於誌敏學藝,這她用心好學怎好攔阻?想了一想,終於皺著眉道:“溫爺是這一族的主人,我們不好開罪他,看來他還要試我們的武藝,到時你不是學到更多?”


    惠雅登時又變迴喜悅的臉子對著於誌敏笑道:“人家叫你舞劍,你舞不舞給他看?”


    當逍遙客說到哈忽可能要試武藝的時候,於誌敏心裏已裏起邊一個念頭,打定以一身武學壓服這些夷族,使他不敢說中原無人,做到“不教胡馬渡陰山”的聲威,這時見惠雅問他,立即堅決,毅然道:“我正要使蠻夷不敢窺伺長城,有什麽不能舞給他看?”


    逍遙客忍不住隔一聲“好!”接著讚道:“難得老弟台有這份榮氣,許你作為我中華的飛將,真不虧稱義恢兩字,要像他們專講報仇,講私人的恩怨,那隻配得叫做武打,那能配稱為武俠?”


    於誌敏雖不慣別人替他戴高帽,可是聽了逍遙客這番話,也自覺豪氣充溢,一時目光炯炯,恨不得立時表演所學。


    張離狡一雙秀目原就注視他臉上,發現他豪氣衝霄的神情,不禁婉變一笑道:“你別裝這樣子昨人呀!”


    端的是“柔絲可以縛虎”於誌敏放她這樣輕輕一喊,立即平靜下來,笑道:“我一時心有所感,不自主地露出麵來,養氣的功夫還是不夠!”


    逍遙客讚道:“老弟台這份養氣功大已是登峰造極了,為了震我華夏威,不是這樣,那能辦得到?”


    於誌敏說一聲:“謬讚了!”即問哈撒林亦道:“我們往見爵爺,能不能帶兵刃?”


    哈撒林赤見這比漢客咕嚕咕嚕地說了半天,而且那少年人目光灼灼得怕人,生怕出了亂子。但爵爺已吩咐下來。而且爵爺天生神勇,那會忌諱這幾個像粉團捏成的少中,和一位年老的東翁?當下笑笑道:“爵爺正希望見你們的武藝,帶刀劍並不要緊!”


    數人一行到達黃旗帳前,看那氣概果然非凡。賬門向n側上方高高卷起,四名彪形大漢操著一對六矛和一對大斧,列分在帳外。帳前燒有一堆聖火,那熊熊火光映入脹內,更顯得帳中人威風凜凜。


    哈撒林赤指示逍遙客四人站在聖火前麵(按:此地遊牧部落當時多信現蠻教,拜太陽神,帳前聖火終年不熄)?他自內向帳前衛士說了幾句,由衛士登賬稟報暗忽。


    其實哈忽端坐帳中,早就看清五人的舉動,隻是習俗上不得如此,一聽稟報,立即嗬嗬大笑,一疊這唿道:“傳道:“他自己也離座側立。”


    於誌敏聽那哈忽笑聲震得全帳動蕩,想:“這廝的中氣倒也充足!”一念方罷,衛士已一陣傳唿,當下隨眾登帳,抱掌作揖。


    略算寒喧,便分賓主而坐。


    哈忽把銳利的目光向各人臉上一掃,張氏兄妹心頭上也覺微微一震,但於誌敏相逍遙客仍然神色自如。哈忽對於這一老一少的鎮定工夫敢情也暗裏佩服,隻聽他哈哈大笑道:“難得各位天邦英雄來到賤地,何幸得瞻風采,聽說還要往瓦刺,可是有要緊的事麽?”


    這一迴於誌敏學來的話可不夠用了,哈忽所說,他隻能夠聽懂一半,隻得由張惠雍極權充譯使。於誌敏不料哈忽竟是開門見山,問了這些,想是惠雅把自己這幾人的行蹤告訴哈撒林赤,出哈撒林赤稟告這位爵爺,暗忖:“女孩子隻有一件事是秘密的……”正要迴答,逍遙客已道:“我們確實有事要往瓦刺,但並不是什麽要事?”


    陸忽乘譯使轉述的時間,目光又向各人臉上掃了幾迎,聽逍遙客這般對答,雖是不信,卻放過不談,笑道:“出發到瓦刺,行程萬裏,列位隻有四人,就敢長途跋涉,看這三位少年英雄都身帶刀劍定有過人的武藝,本爵即愛交漢客,更喜歡有絕藝的漢容,能趁這日色未晚,給我族人開開眼界麽?”


    於誌敏出張癌雍轉述,明白哈忽的意思,立即向哈忽一拱手,用土話迴答道:“請爵爺盡管吩咐!”


    哈忽眼珠一亮,詫道:“於英雄也通曉我們的話?”


    於忘敏笑道:“才學!懂得幾句!”


    哈忽事道:“好!你最幹脆!”接著道:“我族人成藝,第一是角力,第二是角射,第三是矛斧交鋒。不過,我們的弓很硬,矛斧也很重,說黨邦武藝多是刀劍上巧妙,就請姬老英雄、於英雄、張英雄,和這位姓張的小妹妹……”


    張惠雅聽別人都是英雄,隻有她變成了“小妹妹”,分明是看不起她,忍不住“哼”了一聲,眉毛往上一挑。


    哈忽自也看到,笑道:“算你是個英雄罷,你們就各演一套劍法,使敝族人開開眼界如何?”


    逍遙窖老成持重,微笑道:“敬從吩咐!”


    於誌敏立意揚威,卻是倚小賣小,笑道:“連貴族的三樣武藝也統統試一試如何?”


    哈忽心想:“這少年施脆得近乎驕傲了!”臉色隨之一整,嘿嘿兩聲道:“也好!”立即吩咐手下擂鼓。離座起來,說一聲:“我們走罷!”兩手分握逍遙客和於誌敏的手,雖說是看重他兩人,卻在暗裏較勁。


    逍遙客和於誌敏何嚐不知他的心意?但兩人反應各自不同逍遙客是以硬對硬,哈忽的手好比握在一塊精綱上,用多大如也握不下去。於誌敏卻施用“化實成虛”的功夫,任由他握。


    哈忽握著逍遙客的手,立即感到是個勁敵,可是對於誌敏這邊卻毫無著力之處,直握到手掌變作拳頭,仍覺空空無物,不由得低頭一看,見於誌敏的手隻有指頭粗細,擠作一團,不禁駭然鬆手道:“你的骨肉往那裏去了?”


    他這樣冒失一問,直引得逍遙客和張氏兄妹笑了起來。


    於誌敏將掌舉起,笑道:“好好在這裏不是?”


    哈忽再看的,果見一隻好好的肉掌顯在他的眼前,皮肉都不紅一下。這一來,可把他嚇得驚疑不走,忙鬆開握逍遙客的手,拿迴來連連接酬旋,再看個仔細,越發惹得幾人大笑。


    但是,各人笑的心理又各自不同。惠稚是因見於誌敏武學特異,喜悅而笑,惠雍是因於誌敏捉弄哈忽驚說失措,而好笑,他這笑當然含有幾分輕視的成分杯內,逍遙客雖暗驚於誌敏這種絕藝,但因居然有此人才,保得住華夏聲威,卻是大樂而歡笑。


    惟有哈撒林赤在哈忽帳下的武士,眼見自己的千戶爵爺被那少年戲耍得無可奈何,隻有苦笑份兒。


    哈忽經這暗中較量,自知輸了人家一籌,但他為人豪爽,也不在意,仍舊握迴逍遙客和於誌敏的手,嗬嗬大笑道:“佩服!佩服你們門確是英雄,本來角力、角射、矛斧,也不必比了,但已傳令下去,還是請各位賜個麵子!”


    於誌敏見這位哈忽千戶恁地坦率,出大起好感。因知胡人角力一事,出自祖傳,十分精妙,既說要比角力,當然不能雜用別的武藝取勝。想到逍遙客年事太高,縱然他能夠取勝,也不該由他下場與對方相角;惠猿更不方便和人家抱腰抱頸,惠雍雖然適合,但他努力不夠強大,萬一對方來一個力大無比的大漢,輸了一場豈不更加丟臉?惟有自己學過儋州的角力法,據說搪州角力是夫下第一,以巧勝而不以力驗,正好拿來對付塞外這些高頭大馬。


    當下欣然道:“我得先說一句話。比角力,射箭和矛斧是我提出來的,就由我連比三場,這位老前輩和我的同伴隻是舞劍舞鞭給你們看!”惠雅待要爭著比一項,卻教於誌敏打個眼色止住。


    逍遙客明白於誌敏的心意,也不做聲隻是暗裏擔心他角力一項會輸給對方,但能贏迴兩場,也不算失臉。


    哈忽心想:“這角力與射箭是本族的絕藝,難道這還有什麽詐巧可取?”也就隨口答允。


    哈忽這一族人過慣了爭勝的生活,一聽鼓聲,全知道要做甚麽。瀚海本是平坦,這時大人、小孩、老的壯的、男的、女的,圍成一個幾層大圓圈,隻留一個缺口讓他們的首領相客人走進去。


    圍場裏安置布一張長桌,長桌後麵列有一張椅子,餘下就是一些矮小的登子。


    千夫長,百夫長和客人坐的椅子,十夫長以下隻配坐矮登子或者站著。上千的壯男已是全副戎裝,革盾、弓箭、長矛、大斧、馬刀、腰刀,都閃閃生光。圍場外麵是一隊一隊的駿馬,不時迎風長嘶,如臨大敵。


    於誌敏曾經見過朝中的禁衛軍,錦衣衛,西征軍,隻有孫鏜的西征軍還像個“軍”的樣子,所以擒曹賊一黨的時候,還可和曹欽手下的賊軍相抗,但和哈忽這彪人馬比起來,已經遜色。至於禁衛軍,錦衣衛,對內則勇,對外則該,更是比不上人家的皮毛。


    不禁暗歎道:“怪不得瓦刺也光敢將英宗虜去,捭闔一時,隻看他小小一個部落,已比我們那些飯桶強多了!”因為他有此感慨,更覺得非找目這個麵了,使胡馬不敢窺伺中華,一股浩氣上升,側過檢去,對哈忽道:“天色將晚。請快吩咐為是!”


    哈忽迴望於誌敏一眼,隻覺這少年兩眼神光迫人,心裏不禁涼了大半,一連說了幾句“當然”,然後揚聲宣布這場比賽的意義,和比賽的方法。接著就將逍遙客四人姓名、來曆,問他族人介紹。然後著人送上一套角力用的衣服,笑道:“頭一場先比角力,請小英雄先穿這個!”


    於誌教授過那件衣服,隻有帶子沒有扣子,怎樣穿法,可不大明白,笑道:“你們這怪衣服,我不會穿,叫個人來幫我穿!”


    哈忽隨意喚一名衛士替他穿衣,卻暗自得意道:二你連穿衣都不會,還要摔什麽角?”


    認定這場非勝不可。


    於誌敏將羊皮襖脫下,露出裏一身割鈺扣的勁裝,更顯得神采清逸。當下將全霞、白霓,兩劍交給逍遙客代為保管換上角力裝束,劫見人群攫走出十個穿有角力裝的高大漢子,不向微微一怔。


    哈忽笑道:“這是敝族角力時一種定規,以連續角勝十人才算做勝,出場的時候,小英雄走進圈裏,麵向西,我族裏個人,一個一個向小英雄領教。人先還得說明白,十人之,最弱的先出場,最強的放在後麵,要能連勝,確實不幼,小英雄可得當吧!”說罷。哈哈大笑。


    張惠服氣憤憤道:“十個戰一個,不太欺負人麽?”


    哈忽搖頭道:“這是祖製,沒法更改。能夠連勝十個才,可當十夫長。”


    張惠雅道:“你當千夫長,是否能連勝千個?”


    哈忽被問得一怔,稍停才道:“我們當千夫長的人,勇力當然要夠,而智力更是重要,眼前這十人是我族中角力最強的勇士,我不會說假話,要我連勝他十人,我也辦不到。”


    於誌敏聽他絕得老實,也笑了一笑道:“要是我能夠勝了,豈不派我當個萬夫長?”


    哈忽忙道:“萬夫長是世襲的!”


    於誌缺少防有取勝的把握,見對方十人已圈坐圈外,自己的衣服也被紮得緊緊地,不便再多爭口舌,笑說一聲:“看我的!”隨即緩步走往圈裏。


    外麵的觀眾看到客人進場,發出一陣陣合於節奏的歡唿。


    在這歡唿聲中,一名漢子越圈而進,麵東而立,另一名監鬥者,手裏拿著紅旗,攔在兩人中問,對雙方說明角力的禁忌不得用分筋錯骨的擒舉,不得點穴,不得毆打……


    然後把紅旗一收,“說一聲開始!”於誌敏接著說一聲:“請!”對方已一撲而上,右手搭在於誌激的左肩,左手攬著於誌敏的右腰,用力一收,左陽向裏一撥,右手一按,吆喝一聲:“就想將於誌敏掀倒地下。”


    於誌敏料不到對方有恁般嬌捷,被對方一收,雙腳已經短浮,要是一倒地,就得認輸,幸他學過最精妙的角力法,而且身軀靈活,就在那人用力一掀的刹那間,他上軀往右一倒,右掌向那人左腳一推,左腿一勻對方右肩,一喝聲:“倒!”那人竟跟他連轉兩轉,才摔出圈外,滿臉慚羞,跑迴本陣,觀眾又轟然喝了一陣采聲。


    原來於誌敏用這方法,喚做“滾鐵環”,那是在出自己將倒而未著地的時候,以手代腳,以腳代手,使對方跟自己滾功,然後把他摔翻。全場的人都因那人比於誌敏高出一個腦袋,以為於誌敏縱能取勝,也莊十個迴合之外,那知隻一交子,勝負立判,哈忽族人不禁失色。


    張惠雅原是比任何人擔心,這時卻喜得在她哥哥身邊跳了起來。但在這時候,又有另一人走進圈中。


    於誌敏方式雖一人,自己也知十分危險,這時已懂得對方起手的方法,一見有人入圈,已暗裏籌思怎樣取險,俟監鬥人紅旗一收,他隻微一躬身,右手已援上對方腰肢,右腳的搶進洪門,向後一勾,左拿向那人肩上一按,立即鬆開開右臂,那人已立足不穩仰臉跌個背脊到地。


    頃刻間,於誌敏九神不同的方法摔倒九名角力高手,群眾歡聲雷動,哈忽黯然失色。最後一名身軀較矮,卻長得蜂腰猿背,臂如碗,腿如鐐,虯髯畢露,目光如電。於誌敏一瞥之下,就知哈忽所說的不假,這人確實比方才九人強得多。情知方法隻能用一遍,再用第二遍便難取勝。正在苦思中,那人已從容入場,先一拱手道:“小英雄連勝九人,可見確實高強,希望能再勝鄙人,便可十全十美,請了!”話一說完,立即擺出一個門戶,靜待於誌敏上前。


    於誌敏明白對方的意思,再看他擺的門戶甚險,確實不易著手,心頭一低,猛衝兩步,待對方張臂挫身,接受攻勢時,他欺然而退。少停,又佯作進攻,仍是退了下來。


    這時,全場都靜得鴉雀無聲,凝神摒氣,待看最後一合。


    於誌敏佯攻幾次,見對方防守得十分嚴密,靈機一動,竟用“鵠鶿奪蝮”的方法,繞著對方的身子來走。那人生怕由身後襲來,不得不隨著於誌敏的來勢轉身。這樣就陷於“無所不備,無所不寡”,而居於被動之勢。


    於誌敏繞著走了好幾遍,驀地一長身形,撲了上前,立即將對方攬住。但那人並非弱者,也是綢纓已久,一發覺於誌敏衝來,也俯身張臂迎上。兩人腳下相距四五尺遠,誰也勾不著邊,頭頸碰在一起,背脊搭成了一座洪橋。各有一臂搭在對方背上,另一臂下垂,誰也不敢抬起頭來。因為對方可乘著這邊一抬頭,立即搶進中宮,勒腰。勾腳,被勒被勾的人除了失敗一途,另無法子可想。


    再則,這種式子一經結成,花雙方勢均力敵的情形下,誰也不能先鬆手離開,所以每每由兩人成一個協議,同時罷手,再用別方法決勝負。否則隻好一意力擠,俟某一人力乏的時候才可分出勝敗。


    角鬥中兩人,一個是要爭取國家的光榮,一個是要保存宗族的體麵,各在心裏明白,誰也不顧開口重來一次。


    在場的人除了小孩子之外,幾乎人人是行家,一見他兩人搭在一起,不禁暗替他兩人口一聲:“不好!”


    和於誌敏交手那人也曾經試圖用另一隻手搭往對方的腰背,如果能夠播上,用力往下一壓,必能取勝無疑。


    但於誌敏也明白這個,一見對方一動手,隻稍退半步,不讓他搭上,立又將另一隻手去攻擊。


    這樣此進彼逼,彼進此退,頃刻間,將地上的浮雪踩成了堅冰,各人的唿吸幾乎因緊張而停頓。猛可在一聲大喝中,一條身形直拋向哈忽這邊。逍遙客叫一聲:“不好!”


    站起身軀,雙手去接——


    舊雨樓掃描,海之子ocr,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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