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擂台上,那個通臂神猿江唐在耍完一套猴拳之後,因為博得了不少彩聲,於謝過場後,立即抱拳當胸,巍巍然卓立於台前中央,左顧右盼,意頗自得。


    這時,孫立功方麵上去的人,是一個鄉巴佬似的中年漢子,人生得極其愚拙粗笨,隻是舉步之際,甚為沉穩,下盤功夫,似有幾分火候。


    二人照麵之後,互道一聲請,立刻動起手來。


    猴拳講究的長打短,快打慢,以輕靈詭詐,騰躍靈活見長,那個鄉巴佬似的中年漢子擅長的彈腿。二人一合上手,滿台都是神猿江唐的身影,竄高縱低,點、抓、搗、拿,煞是好看。那個鄉巴佬給圍在核心裏,不住地閃躲避讓,仿佛難以招架,窮於應付似地。


    驀然間,隻聽得一聲悶吼,一條人影在擂台上連翻帶滾,直向人群中飛落下去。給打下擂台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半瓶醋的通臂神猿江唐。眾人想到他剛才那副顧盼自雄的威風模樣,不由得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鄉巴佬似的中年漢子在勝過一場之後,愣頭愣腦地往台口一站,呐呐地向台下說道:


    “在下鐵腿高登,謹候高明賜教!”


    語音剛歇,西北角人叢裏有一個清脆無比的聲音喊道:“本少快來也!”


    接著,一條人影比箭還疾,逕自台外三丈左右的人叢中,淩空越過人群,向台上縱去。


    來人在台上現身之後,所有看擂的人都不禁發出了一聲驚詫。


    原來上台的竟是個年方十五六的俊美少年。


    隻見他,身穿雨過天晴的對襟夾襖,頭戴武士巾,足登雙梁爬山虎,披一件天藍披風,長劍斜背身後,大紅劍穗迎風搖曳,寬眉鳳目,鼻端唇正,英華鑒人。


    “好俊的人品!”


    玄龍和大頭乞兒齊聲誇讚。


    金剛掌侯四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美少年的那柄劍上。


    少年站定之後,笑吟吟地對那個勝了一場的鄉巴佬似的鐵腿高登道:“足下的腿上功夫頗有可觀,不知道對兵刃的造詣如何?在下很想為這次打擂換換口味,不知高大俠有興趣否?”


    鐵腿高登得著一雙大眼球,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地將美少年打量了好半晌,忽然半轉身軀,掉過臉來向台下大聲說道:“在下鐵腿高登今年三人,這位小俠說什麽也沒有小可一半大,我高登擅長的彈腿,這位少俠要比兵刃,抱歉之至,這種架我打不來,兩個金元寶我也犯不著拿命換,對兵刃有興趣的朋友上來接這一場吧!”


    說著,丁丁冬冬地從台側的跳板上走下台去。


    大頭乞兒拍手笑道:“好個得小子,愣得真可愛。”


    玄龍也笑道:“孫立功方麵的寶貨似乎比孫立言方麵多多了。”


    白男忽然向侯四問道:“侯四叔,這位小俠是哪一方麵的人?”


    大頭也咦了一聲道:“這倒沒有去注意,你看他,既未束上繡金板帶,也不是穿的那種獅子球的鞋子,是孫立言的人呢?還是孫立功的人呢?難道是兩者都不是?”


    侯四突然提議道:“再看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我們迴店好不好?”


    三小如何肯依?


    尤其是白男,霍地從衣底將那柄“紫斑劍”帶鞘抽出,一把塞在玄龍手裏,低喝道:


    “上去!”


    玄龍一愕。


    大頭乞兒一愕。


    金剛掌侯四也是一愕。


    玄龍呐呐地向白男懇求道:“師哥哥別開玩笑了。無緣無故的”


    白男怒道:“你沒看人家既不是孫立言方麵的人,也不是孫立功方麵的人,他既能無緣無故地,你為什麽不能?”


    大頭乞兒似乎很想欣賞一下他這位吊眼兄弟三年來的成就,也在一旁慫恿道:“龍弟,上去就上去呀,怕什麽?”


    玄龍苦著臉道:“誰怕著誰來?可是,師出無名,有啥意思?何況刀劍無情,萬一失手,平空與人結下一層怨仇,豈不冤枉?”


    侯四也在一旁勸白男道:“白少爺,這可不是要的,何苦要你師弟去做這種無謂之舉呢?”


    白男瞪眼道:“昨天已經說定,二天擂期之內,你吊眼的行動須受我師哥哥的管束,難道你已忘了不成?”


    這時,台上那個少年見許久無人應聲,笑吟吟地朗聲又道:“難道偌大的巴州就沒有一個使用兵刃的朋友?”


    白男聞言,朝玄龍怒喝道:“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金剛掌侯四這時突然一改初衷,朝玄龍一使眼色道:“好,玄龍,你就上去吧,千萬記住,點到為止,最好是避免用劍。”


    玄龍見侯四如此吩咐,知道他怕白男上去闖禍,不得已才幫著催自己上去的,因為有侯四做主,他也不甚擔心了。


    想到自己苦心孤諧地學了三年武藝,到底有幾許成就,連自己也弄不清楚,難得今天有機會第一次和外人動手,當下也激發了一種雄心,想藉此一展所學,衡量一下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也好。


    想定,接過白男手中之劍,作勢便欲騰身而出。


    白男一把將他拉住,他隻好停步,拿眼瞪著他。


    白男臉色驀地一紅,嗔道:“瞪住我幹什麽?聽清了,上去之後,不能膽怯,隻把對方當做我,就像平常和我拆招一樣,不慌不忙,從容應付。你可向在場之人交代你的名號就叫潛龍子。還有,這一場比試是隻許勝不許敗,假如敗了,你就不是白家的人,記得嗎?”


    玄龍這時,豪氣如雲,剛才那股忸怩之態,早消失得一幹二淨,爽然應道:“師哥哥放心,龍弟不令你失望也就是了。”


    此刻,那個美少年在台上大聲又道:“假如再沒有哪位出場的話,本少快可”


    少年尚未說完,正南方五丈左右的人叢突然有一條修偉的身影象柳絮隨風似地,飄忽忽地向擂台飛近,人尚在空中,已自發話道:“潛龍子來也!”


    聲若龍吟,清越震耳。


    美少年聞聲臉色微微一變。


    西看棚內,一直在正襟危坐,作凜凜然不可侵犯貌的洞庭異叟,在看到了半空中來人的這種身法後,紫臉上也驟現異樣神色,上身前傾,雙眼突瞪,幾乎要從座位上立起身來。


    侯四點點頭。


    白男得意地微笑著。


    大頭乞兒跳著拍手歡唿道:“快哉!快哉!”


    剛才和白男吵嘴的那個漢子,此刻經侯四解開穴道,打別人隔肢窩裏一縮脖子,晃眼鑽得無影無蹤。


    玄龍在擂台上一站定,人叢中立即一陣大嘩。


    又是一個年輕人眾人在心底想。


    兩人都不是孫家請的,一個美極,一個醜極,二人手上都有一把劍。


    唔,這下子可有精彩的好瞧了。


    玄龍站定之後,先微笑朝那個俊美的少年一抱拳道:“小弟乃山西五台趙玄龍,友輩戲贈外號潛龍子,少俠貴姓大名可否賜告?”


    美少年撫著劍柄瞪著一雙俊美的鳳目,朝玄龍周身打量了好一會,惶惑地,以一種清脆悅耳的聲音向玄龍反問道:“你是孫立功方麵的人呢?還是孫立言方麵的?”


    玄龍心底暗笑,居然有人比他更小更稚氣,嘴裏卻笑著道:“少俠您呢?”


    美少年哼了一聲道:“哪一方麵都不是!”


    玄龍笑道:“小弟也是一樣。”


    美少年奇怪道:“那你上台來幹什麽的?”


    玄龍失聲笑道:“你呢?”


    美少年瞪眼道:“這個你管得著麽?”


    玄龍笑道:“我的可給你管著嘍?”


    美少年略露怒意,大聲道:“好,我們兩不管,不過,剛才我向台下交代的話你可曾聽得清楚?”


    玄龍故意逗他道:“請少俠不妨再說一遍。”


    美少年大聲道:“我要比的是兵刃。”


    玄龍也故意大聲道:“小弟我,想向少俠討教的,也是兵刃!”


    美少年一指玄龍手中的紫斑劍,問道:“是劍麽?”


    玄龍點點頭。


    美少年臉上露出一絲喜悅之色,隨又沉著臉,問道:“那麽你對劍術頗有自信了?”


    玄龍微笑道:“跟少俠對自己劍術上的自信差不多!”


    美少年冷笑一聲,道:“那就看看誰沒有欺騙自己吧!”


    說著,伸手便要拔劍。


    玄龍連忙搖手止住道:“且慢,請少俠先行賜告名號!”


    美少年大聲道:“川南賈鳳,沒有什麽字號。”


    說著,錚地一響,劍身半拔出鞘。


    玄龍仍然搖著手道:“且慢,小弟尚有話。”


    說著,掉轉身軀,先朝東西兩看棚,分施一禮,朝西棚施禮時,還特意向洞庭叟高喊了一聲:“洞庭老前輩您好!”


    喊畢,再掉正臉對台下萬頭攢動的人群,暗運坎離罡氣,以傳音功夫向全場交代道:


    “常言說得好,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古人雲,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手足有連肢之義,血肉之親,推廣其義,即四海一家之謂也。於今巴州孫氏弟兄,為著一些古老無意義的爭執,每年依例大動幹戈,不但耗費金錢,甚至損及武林和氣,實在有違天和,有背人倫。


    於公於私,兩失其利。適才武林異人洞庭老前輩和摩天派掌門人為了神拳柳快之爭,便是明顯一例。現在,川南賈鳳賈少俠和在下五台趙玄龍,也各興無名之師,將有一場比劍。在正式比試之前,在下有一個建議,尚望孫氏弟兄和在場諸君子,審情度理,加以采納。就是:


    這種每年例有的擂爭,請於明年停止繼續舉辦,今年是最後一年,今天是最後一天,這一場比劍是最後一場!在下的意思是,武術一道,本源起於健身,嗣後演變至須仗以鋤奸惡,已成為正義難伸的諷刺。這一點,尚無可厚非。若諸數十年的二五更,埋頭苦練,曆嚐辛酸,隻為了一點房地產之類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而濫展師門武學,作無謂之爭,應為吾人所不取。


    小弟天資愚魯,文武兩途均無成就,幸得所投恩師訓誨有方,對大義方麵略有心得,故不揣年青言賤,冒昧陳詞,望諸君深深體會人上有人的古訓,移此精力,多做其他有益人世之舉。


    孫氏兩族所聘各位武林先進如對小弟這番話有不滿之處,小弟膽敢代這位川南賈少俠做主,我們二人在比過劍後,暫留台上片刻,恭候賜教,如在今天播期進展之內,無人興問罪之師,便算孫氏兩家已經采納了小弟的意見,小弟這廂先謝了。”


    說著分向東西兩看棚,又是一禮。


    玄龍揖畢,掉臉向美少年賈鳳道:“小弟適才擅作主張,賈少俠同意否?”


    美少年賈鳳在玄龍朗朗發言之際,始終在凝神諦聽,此刻見玄龍向他發問他連玄龍問的什麽都未緩過神來聽清,便因含無限深意,頗為激動地連點了兩下頭。


    玄龍跟著又向台下大聲說道:“印證武學,本是求上進的方式的一種,勝敗乃兵家常事,小弟與這位賈少俠,尚是初次相會,我們之間,無仇無怨,無是無非,既非為名,也非為利,純是藉此千載難逢之良機,商研切磋,交一個同道好友而已。我二人年齡均輕,設有失招敗式,火候不到之處,尚望在場先進不吝賜正。”


    玄龍這一番話,說得如金石擲地,鏘然有聲。


    全場為之動容,一時間,鴉雀無聲。


    他說這番話的用意有二。第一,他感覺這種擂爭實無存在的價值,你看,一個相當年輕有為的終南弟子,隻為孫家的私事,不但身受重創,還在無意中犯了派規,弄得吃了虧都不敢聲張,豈非都是這種擂爭害人?第二,他這次上台實在是迫不得已,他既不清楚賈鳳的來路,又不了解對方的用意,打贏了,沒有什麽榮譽,打輸了,平白丟人,再說,對方的年齡比自己還小,一派稚氣,刀劍無情,萬一失了手怎辦?這實在有違恩師的告誡,他做的是不應該做的事。可是,白男脾氣大固執,說一不二,他既然在事前答應過這二天受他管束,他到底有著孩子氣,感覺到說過的話不能不算。他上台之後,便想到這一點,藉此機會,如能將孫氏兩兄弟的情懷拉攏,又稱量了自己的造詣,也算是百害一益。他怕賈鳳年幼無知,假戲真做,殺出火氣,無法收場,故先拿話將他和他說成渾然一體,這場比劍有如師兄弟間抓招喂招一般。


    他本是一塊天生奇材,文武兩方麵都有著驚人成就,加以口齒伶俐,音調鏗鏘,語態懇切,他這番娓娓陳述,實出眾人意料之外,包括侯四、大頭、白男和川南賈鳳在內。


    玄龍發話時,音浪是以坎離之氣傳送,普通人聽來,隻不過感覺這個醜少年的音調清越,嗓門寬宏,中氣充沛而已,但在洞庭異叟、侯四、白男、大頭乞兒和賈鳳這班行家聽來,可全都欽佩到家,訝異達於極頂。


    白男第一個向侯四低聲道:“這個吊眼兒的稟賦實在比我推測的要好得多。”


    侯四道:“此子成就將來決不在白老以下。”


    大頭乞兒樂得嘻開大嘴隻傻笑。連站在玄龍對麵的賈鳳也在心底暗忖道:“我能和這個吊眼兒大孩子打個平手就算不錯了。”


    洞庭異叟隻聽得兩眼愈瞪愈大,愈視愈直,臉上紫氣煙籠,幾疑身在夢中。


    玄龍說罷,右手霍地抽出紫斑劍,橫胸平舉,左手捏訣,附於劍梢三寸處,雙目平視,腳下踏著子午馬,緩緩說道:“賈少俠請賜招。”


    賈鳳抿嘴笑道:“但願閣下的劍法和閣下的口齒一樣高明。”


    玄龍靜靜地道:“但願賈少俠別忘了這場印證是純粹的以武會友。”


    賈鳳更不答語,手腕微翻,一聲輕吟,一柄藍光閃耀,冷氣森然的寶劍業已脫鞘而出。


    “啊!”玄龍在心底一聲驚唿。


    台下遠處的白男,也在這時發出一聲低微的尖叫:“藍虹劍?”


    金剛掌侯四的眉頭皺得緊緊地,這時,迴頭朝白男望了一眼,有意無意地點了一下頭,繃著臉,又朝台上望將過去,仿佛在盡量避免和白男的眼光接觸似地。


    大頭乞兒偏在這時湊近白男問道:“白少俠認得這柄劍和這柄劍的主人麽?”


    白男寒著臉反問道:“你呢?”


    大頭乞兒搔搔耳根,作苦憶狀道:“似乎曾聽師傅提過,可就是一下子記不起來。”


    白男突然問道:“這位名叫賈鳳的少年美麽?”


    這一問,可將大頭乞兒給問住了。大頭乞兒愣著眼神,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迴答是好。


    白男女扮男裝,這一點,他大頭是知道的。賈鳳也是女扮男裝,他大頭則尚未注意到。


    在這種情形下,他可感到不勝迷惑了。


    尤其是這種問詢出諸白男之口,更為令人訝異,三白老人是當今武林第一人,白男是他老人家僅有的孫女,論教養,還會錯得了?


    可是,他大頭乞兒的耳朵一點毛病也沒有,他聽得清清楚楚的,白男問出了駭人聽聞的話,他問的是此刻台上那個名叫賈鳳的少年美不美!


    他不禁在心底惋歎了一聲。


    嘴裏卻信口敷衍道:“據大頭的看法,這位賈少俠可算得上是難得一見的人品。”


    白男急急地又道:“比我一一我是說,他這套劍法,比我,比我們白家的劍法一一也就是說,他現在的這種劍法和你吊眼兄弟的劍法,究竟哪個高明?”


    原來台上的比劍已經開始了。


    白男忽然一反口齒利落的常態,把幾句極其普通的話,卻弄得期期艾艾,斷斷續續地難以脫口起來。


    大頭乞兒心想:哼,自知失言,在用話打岔遮羞哩。


    大頭乞兒一麵想著,一麵隨著白男的指點,朝擂台上注意起來。


    擂台上這場比劍真是今古奇觀。


    隻見玄龍和賈鳳二人,一個執著紫色斑斕,一個執著藍華閃灼的兩把罕世名劍,同時左手捏訣平伸作仙人指路狀,右手劍也全都以一式“朝天一炷香”,穩豎胸前,成圈狀循環急走。


    二人均都臉色端凝,目光如電,注定對方,不稍眨轉。


    猛看上去,活似活走馬燈。


    在一般人看來,這是劍招中一種最簡單,最基本,最常見的架式,隻是經雙方同時采用,而且甚少換式,走的又是那般急速,在氣氛上,分外緊張罷了。


    但在行家眼裏,卻是大大不然。


    劍,為兵刃之尊,是一種最為古老的兵器,但在施展時,卻包括了兩種相互矛盾,各走極端的特點:快和慢。


    走得最快的劍法,並不是最好的劍法。


    俗謂隻見劍光,不見人影,更是無稽之談。最上乘的劍法,不但講究快,同時也講究慢。一定要練到快如脫兔驚網,慢如淵停嶽峙,才見火候。


    玄龍見賈鳳劍身初現,一個思念迅速掠過腦際:這是藍虹劍,賈鳳就是以一套“鎮魔劍法”威震武林,深居簡出,隱跡眉山潛修的一目神尼的得意弟子,川中義盜官步良的愛女官家鳳!


    事實上,一點不錯,官家鳳正是現在的賈鳳,賈鳳事實上就是官家鳳。


    她在她爹書房裏見到了巴州孫家給她爹的拜帖,不辭而別地趕來了。觀擂兩日,見到的全是拳掌功夫,一時技癢,加以年輕氣盛,登台一叫陣,立將鐵腿高登攆下台去,越發精神,卻想不到會引來這麽個垂眉吊眼醜少年。


    人非聖賢,便免不了以貌取人的通病。


    玄龍剛剛露相,她不禁嗤之以鼻,隻是懾於玄龍上台的那種飄逸出奇的身法,表露尚不太明顯而已。其後,玄龍向台下的一番交代,以及玄龍謙恭而風趣的口才,已逐漸扭轉了她對他的觀感。


    她慢慢地覺得,此人不可侮也。


    及至玄龍向白男借用的那把紫斑劍出鞘,她所感到的驚異,簡直比玄龍見到她使用的藍虹劍時感到的,還要大得多。


    她爹既是武林三支名劍的主人之一,自然清楚其他二把名劍的一切。所以,她在見到玄龍劍上那種特有的紫色斑紋後,立即知道這個醜少年和武林奇人三白先生有著不凡的淵源。


    和三白先生有著不凡淵源的人,還會平凡得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玄龍亮開劍式後發話時特別沉靜緩慢的聲調,便已顯示了這位吊眼少年在劍術上的成就已非常人可比,所以,一開始,便倒果為因,將鎮魔劍法中的最後一招“怒鎮群魔”首先施展出來。


    玄龍的心意恰好相同。


    尤其巧的是,降龍伏虎劍法的最後一招也是這個式樣,隻是名稱不同,在降龍伏虎劍法中,這一招喚做“虎踞龍蟠”。


    這種簡單平易的招式既然同被兩大劍法列為最後一招,當然有它的道理存在。


    原來這一招講究的是以動製靜,以靜製動,使劍者,腳下雖然快如行雲流水,手中劍卻須定如泰山,隻要察出對方一點破綻,立即進擊。


    這一招使出,輕功、內力、眼神,全較上了。


    這叫做動靜互生,動靜互克。


    腳步是動的,劍是靜的。眼神是靜的,心是動的。氣是動的,神卻又是靜的。牽一發動全身,錯一著滿盤敗。


    這一較量上,雙方都是一樣,欲罷不能。誰先抽招換式,掣動之際,便是空隙,也就是破綻,破綻一出,立賜對方可趁之機,高手過招,隻一著機先,便是成敗關鍵。


    本來,鎮魔劍法和降龍伏虎劍法,兩種劍法的本身各有所長,難分軒輕。降龍伏虎劍法,渾雄陽剛,長於威,見乎力。鎮魔劍法,輕靈詭詐,長於險,見乎巧。各有擅場。因為玄龍尚是第一次麵臨外來勁敵,實戰經驗不夠,官家鳳如果一開頭便跟他以整套劍法拆開使用,相機攻守的話,以鎮魔劍法出奇的詭詐,特多的變著,玄龍一定會窮於應付,如不仰仗於坎離氣功之力,可能還要落敗。


    在這種場合,實在不夠施展坎離氣功的條件。玄龍是個奉命唯謹的人,三白老人的吩咐,決不肯輕易違背,那時候,騎虎難下,玄龍可能會被弄得異常尷尬。


    可是,官家鳳求巧反拙。


    不論在武功招術上的成就如何,玄龍在體質上的先天稟賦,實在要比官家鳳強過多多。


    何況玄龍在習藝之前又服用了武林秘寶“九轉流青丹”,神力充沛,似此拚耗下去,官家鳳如何能支。


    玄龍心中暗喜。


    他喜的並不是穩操這一場比試的勝券,而是認為這是一種最理想結局,等到對方稍呈不支之象,他即可抽身後退,除了他們雙方當事人,誰也不能分出他們之間的勝敗。這種不武而屈之的收場,既保全了對方的顏麵,也可以令對方心折於他的功力,豈非絕佳。


    可是,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


    隻見賈鳳臉色一寒,局麵立變。


    她曾為了他爹的名頭不及關外神駝響亮,做下無窮滔天大竊案,可知她是多麽心氣高傲的人?她見玄龍麵現喜色,已知玄尤以長力取勝,心中一怒,立想拚犯風險,以鎮魔劍法中“天魔解體”一招,擲劍出手,縱身趕上,出其不意,險中弄險地打開僵局。若能僥幸不為對方所趁,然後再拚全力挽迴頹局,贏得這場勝利。


    這一招天魔解體,是打開這種僵局的唯一法門,劍出手者,旨在領開對方眼神而已。這一招全無攻擊力量,隻是在戰況不利的情勢下的自救之著。可是,這一招有利也有弊,如果成功,固有反敗為勝的可能,但如失敗,危險也可大了。兵刃為武人第二生命,非有必要,從無輕易脫手之理。官家鳳也太任性了,這種友誼賽,也看得這般認真,好似玄龍是她的生死仇家一樣,她這種想法實在駭人。


    萬一官家鳳這一招天魔解體成功地將僵局打開了,底下接下去的一場拚鬥是否能保得了雙方在不傷和氣,全身而退的情況下結束這場比試,頗難逆料。


    就在這種橫禍將起於不測之際,突然間,一股疾勁絕倫,陽剛無比的掌風,將玄龍和官家鳳二人繞行急走的圈子一劈為二。


    二人為勁風所衝擊,順著勢子,分向兩邊急速地跳開。


    仔細看時,原來又是紫臉老兒洞庭異叟的傑作。


    玄龍為人謙虛,且向知紫臉老兒之脾氣,此時見他橫身出麵幹涉,知道絕無惡意,所以,在對洞庭異叟一揖過後,便站在一旁,微笑不語,靜候老者有何交代。


    官家鳳卻橫劍怒問道:“老前輩什麽都得管麽?”


    洞庭異叟寒著臉朝官家鳳望了一眼,然後引足少陽真氣,聲如春雷似地向全場發話道:


    “諸位聽清,也請看清。現在台上這兩位小俠手上的劍,帶藍光者叫做‘藍虹劍’,帶紫光者叫做‘紫斑劍’,與當年威震川湘的盤龍大俠的‘盤龍劍’,早年曾被武林中合稱為‘武林三劍’。隻是三劍中的‘紫斑’退隱較早,除老夫等三五人外,一般人均對‘盤龍’‘藍虹’比較熟悉罷了。


    使藍虹劍者,似為眉山一目神尼門下。使紫斑劍者,則定是早年威震武林的三白先生的傳人!


    紫斑為白家家傳秘珍,決不至輕落外人之手,加之這位吊眼小俠上台的身法,其為白門之後,迨無疑義。


    藍虹劍雖是川中官家之物,但這位鳳目小俠的出手和身形馬步,均似眉山武學,老夫如此推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兩位小俠和老夫雖無淵源,但他們的尊長三白先生和一目神尼和老夫都是同輩至交——”


    洞庭異叟說至此處,略為一頓。


    全場寂然。


    白男低聲哼道:“好個紫臉老兒,將自己的身份越抬越高,居然連我爺也成了他的同輩至友,他到底見過我爺的麵沒有,還成疑問呢,嘿。”


    洞庭異叟見全場成千累萬的觀眾都被他說得肅然起敬,他一張紫銅臉,越發紫得近黑,寒意森然地又道:“兩位小俠均已深得師門絕學,可喜可賀。然二虎相爭,終有一傷,老夫汞居長者地位,何能容許此等無謂之爭延續?”


    說完,又分向東西看棚看了一眼,大聲又道:“巴州孫氏弟兄聽仔細,爾等兄弟自今而後,均應和睦相處,此後不得再舉行此種有損無益,徒增武林恩怨的擂爭。如有人不依,即是與老夫為敵,到時候,可莫怪我洞庭姓方的手狠心辣,痛下絕情。”


    最後偏臉朝官家鳳冷冷地道:“你對老夫不敬之罪,老夫自會向一目神尼算帳。”


    說完,袍袖一拂,人已像巨鷹般,朝剛才摩天一惡落腳的那株古鬆方麵乎飛出去,晃眼無蹤。


    這一廂,玄龍抱拳為禮,向官家鳳笑道:“賈少俠,後會有期,再見了!”


    說完便欲下台。


    官家鳳鳳目連轉,兩頰突生紅暈,低聲喝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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