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蘇白風正在另一個地方。


    曙色熹微,吱喳鳥語給朝來大地平添了幾許生氣,蘇白風就順著這條水溶溶的小徑行去。


    他腦際不時浮現昨夜在清空神廟前的大戰,不時在心中自語:“訪盡四海有豪傑,打遍天下無敵手……趙老爺子吩咐我若遇見姓左的人時,便衝著他念出這兩句,怎地事到臨頭我卻忘了?……”


    蘇白風想著,搖搖頭又忖:“不過那藍衣人雖然自稱姓左,卻絕不是趙老爺子所描述形容之人,難道這稱唿是個巧合?”


    他順手在道旁摘了三朵小黃菊,放在鼻間聞了聞,花上沁出的香味令得他心舒懷暢不已。忽一對蜂兒聞香嗡嗡飛來,落在花蕊上,蘇白風率性將花兒丟了,適才的沉吟又重新拾迴他的腦際:“姓左的不知是什麽人物?趙老爺子已可稱得上武林第一奇人了,卻猶自承遠差上那姓左的一籌,真令人難以置信。”


    正忖間,忽然前麵一道馬蹄聲揚起,錯亂了周遭的凝神,徑上頓時彌漫一片塵沙。


    蹄聲漸近,一人一騎出現在他的麵前,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馳到了蘇白風麵前。


    正要錯身之際,那馬兒希聿聿長嘯聲,不知受了什麽驚嚇,空在向左斜蹦而出,眼看就要與蘇白風撞個正著,那馬上騎著一位韁轡。馬兒四足淩虛,自蘇白風頭頂飛躍而過。


    騎者駐馬五步之後朝蘇白風道:“對不住,閣下可受驚了……”


    他話未說完,正目望了蘇白風一眼,脫口唿道:“原來是你——”


    蘇白風將騎者打量一番,見對方年紀甚輕,生得俊秀清朗,胯下騎的一匹黑馬,通體無一根雜毛,一眼而望即知是一匹名駒。


    當下他微微一笑,道:“顏公子好精湛的騎術。”


    那少年正是顏白波,他惡狠狠朝蘇白風瞪了一瞪,調轉馬頭如飛馳去。


    蘇白風心知自己在長安大會上,對五大門派掌門死訊揭露之後,便已將這武當門人得罪,想到對方不過少年心性,遂也不甚在意。


    他聳聳肩,徑自舉步前行,方出數十步遠,後麵蹄聲又響,風聲掠處,一騎自後趕上,在蘇白風身旁勒住,正是那顏白波去而複返。


    蘇白風微微一愣,方欲啟齒說話,那顏白波已自開口道:“蘇……蘇兄,小弟適才多有唐突……”


    蘇白風一怔之下,大有受寵若驚之感,心想對方不知何意一反敵視之情,對自己謙恭有加,遂道:“兄台言重了。”


    那顏白波呐呐道:“小弟向蘇兄打聽……打聽一人行蹤……”


    蘇白風道:“區區知無不言。”


    顏白波欲言又止道:“罷了,那人行跡飄忽,蘇兄也未見知曉……”


    他折馬向前馳去,留下了漫空塵沙和愣愣而立的蘇白風。


    蘇白風搖頭苦笑,忖道:“這顏白波生性高傲,卻不惜對我前倨後恭,原來唿為了打聽一人,不知他要問的是誰?”


    當下遂不多想,方欲舉步,身後蹄聲再響,他以為是顏白波第二次趕返,乃靜立以待。


    但細聽之下,蹄聲甚是淩亂,分明不止一騎,漸漸那飛騎來得近了,蘇白風凝目望去,見四騎分二前二後,並轡奔至。


    風聲斐然,四騎忽見蘇白風身側擦過,蘇白風電目一瞥,見那馬匹上四人俱是一襲灰衣,一手策轡,另一手則合力抬著一具黑色石棺!


    他心念一動,暗忖道:“那四人身在馬上,縱轡疾馳間猶能合力抬著重物,而不持不墜,這等馬上功夫也少見了,更令人吃驚的是他們所抬著的竟是石棺,而且還在白日下公行無忌,不知是何路數?……”


    轉念間,那四騎己漸漸轉入左方另一條岔道而去,蘇白風不暇多想,一縱身,施展輕功自後追上。


    到得岔路當口,己失去四騎蹤影,蘇白風暗感道:“方才我輕功已施到七成,速度決不亞於飛馬馳騁,但那四騎怎會突然消失,不要是這條岔路之外又有岔路……”


    他稍事猶豫,複又起身前掠,那道路蜿蜒向西,愈行愈是荒落,蘇白風忽然無端端一陣寒意襲身。


    進路西次,前麵數十丈遠處果又分出一條岔路,隱約可見有四個黑點在疾動。


    蘇白風足底加勁,隻一忽便已掠到岔路,定睛一望,先時那四名灰衣人當道而立,馬兒及石棺卻已不知去向!


    他吐氣開聲,立足在四人麵前,冷眼打量對方,隻見那四人麵容猙獰,有如同一個模子鑄出,模樣竟沒有多少分別。


    蘇白風長吹口氣,道:“列位朋友請了!”


    四人不語,蘇自風一時摸不清對方底子,試探道:“在下急於趕路,朋友請讓路。”


    他雙手隨意垂放,其實早已暗暗蓄勁待發,大踏步向前行去,倏地灰影一閃,立於右側的灰衣大漢攔身在他麵前!


    蘇白風故露怒色,道:“閣下這是何意?”


    四人仍言不言不語,八道目光隻是冷冷地盯住蘇白風。


    蘇白風心中半犯疑,一側身又欲舉步,“飆”一響,又被左側的灰衣人攔到。


    蘇白風一頓足,說道:“朋友等既不說話,又讓路,區區迫得不得已隻好得罪了……”


    語罷,見四人仍無表示,複道:“朋友還不讓開,可來不及了!”


    他說這話說得極是尖刻,其實是存心激怒對方,出乎預料的,四人似乎並不發怒,那右首一人遞出一掌,悄無聲息朝蘇白風當胸襲至!


    蘇白風見對方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卻危機重重,那掌身翻動間,不知隱含了多少變化,當下心神一凜,縱身躍開。


    那大漢不再發掌,四人仍然默默把道而立,空中寂靜得嚇人,蘇白風再也忍不住,高聲道:“朋友怎地吝於開口說話?難道是連話也說不得麽?”


    此言一出,那四人臉上齊齊露出怒色,左側一名體態較矮的灰衣漢子就要上前動手,右邊的揮手阻止。


    蘇白風若有所悟,心忖道:“是了!是了!他們原來都是啞子,怎麽我先前沒有想到這一層,隻是細觀他們身態,決非天生殘啞之人,莫不是做割下舌頭,弄成如此模樣……”


    他邁足前踏一步,道:“朋友意欲何為?”


    那右首大漢一抬右臂,在空中劃了兩個大字:“迴行——”


    蘇白風道:“道路人皆可走,何獨區區例外?”


    右首大漢麵色到陰由沉,舉臂在空中劃道:“錯非咱等有命在身,早已出手將你打發——休容多口,速速迴行!”


    蘇白風道:“區區可不是由人任意打發之輩,朋友說出一個道理來。”


    右首大漢麵露不耐,劃道:“咱們四人八拳就是道理!你若急於要往地府,就試試再踏一步!”


    蘇白風淡淡一笑,一步向前,那有首大漢驀地一拳掏出,直襲蘇白風窩心。


    他拳出如風,力道甚是威猛,蘇白風眼看對方一掌將動,對準那大漢疾撲而下。


    右首大漢倒退,他一擊掌,其餘三名漢子立刻移身將蘇白風圍在核心。


    搶攻出手,一時拳影如山,飆風激蕩,蘇白風清嘯一聲,雙袖一陣疾拂,將全身穴脈筋節護住。


    他這一手以守為攻,姿勢瀟灑自如,絕無絲毫拖泥帶水,果然迫得對方四人不得不封掌倒退。


    四名漢子相互對望一眼,為首一人伸出手拇根指頭,第二人接著伸出食指,第三人翹起中指,第四人隨後將無名指遞出,蘇白風睹此狀,方自一凜,那四人已連袂繞圈遊走,身形似矯似龍。


    倏地,四人身子同時躍起,在半丈高空乍合又分交相掠過,有若花開四瓣,轉成四道彎弧,四方夾攻而下!


    蘇白風但覺周遭流氣一窒,心中暗道一聲不好,他臨危當機立斷,足步一拈,身形閃展騰挪,在四道彎弧範圍間盤旋不停。


    一霎間,那四名漢子又已空中換了一個方位,各自拍了十五掌,拳風有若春雷,銳嘯懾人,當頭疾落。


    隻聞“轟”一巨響,煙塵彌撒,罡風激射,蘇白風身形浮實,居然接二連三錯身避開那如織拳網,飄出數丈之外。


    四人收掌而立,麵麵相覷,他們都無法弄清這配合到天衣縫縫的一招是如何失手的?


    蘇白風沉聲道:“失敬得很!區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紅花四魔重出湖海了!”


    蘇白風雖然對自己一身功夫甚是自恃,但說到“紅花四魔”四字,仍是略帶寒意,這四魔在數十年前經常出沒於江北,曾在數月之間連斃數十名武林高手,最著名的一次是在采石與邪神蒲飛之戰。


    他們昆仲四人就在千招之上施出這一手“紅花交擊”,結果邪神負重創而去,四魔在武林因之大大露臉,但不出兩年邪神練就邪功迴來尋仇,四魔反為所敗,自此就銷聲匿跡,不知所終,未料今日竟叫蘇白風碰上了。


    紅花四魔之首舉臂在空中劃道:“這是自咱們出道以來,‘紅花交擊’第二次師出無功——好朋友!你的萬兒?”


    蘇白風道:“區區姓蘇,草字白風。”


    紅花四魔露出訝然之色,一副未曾耳聞模樣。


    蘇白風一笑道:“若區區猜得不錯,‘紅花交擊’首次就是在邪神蒲飛的陰風邪功下失的手吧吧?”


    四魔被觸及隱痛,恙色畢露,為首者劃道:“果然你是衝著咱們而來。”


    蘇白風道:“也可以這麽解釋,朋友等在光天化日下抬棺馳行,未免太已惹眼!”


    紅花四魔顏麵霍變,第二人以手劃道:“你此來就是為了那具石棺?”


    蘇白風道:“區區雖然不喜多管閑事,但好奇心倒是有的,是以必須一明就裏,比如:那具石棺裏裝的是什麽?赫赫有名的紅花四魔幾時又為人弄成口不能言的啞子了?”


    四魔為首劃道:“你拿性命來交換這答案吧!”


    蘇白風笑道:“那具石棺不是為蘇某而準備的?哈哈!”


    四魔為首緩緩抬起單掌,蘇白風見他神情可懼,心中微寒,口道:“爾等將那石棺置放在哪兒?”


    四魔第二人劃道:“姓蘇的!你苦苦追問不休,咱們一再隱忍,甭以為就是怕了你,咱等是有命在身,稍停一會再來取你的性命!”


    蘇白風一怔,道:“紅花四魔是何等人物?誰是你們的主兒?”


    四魔為首劃道:“你試想想吧,咱們四魔是何等人物,主人會是何等身份就不難猜知了!”


    蘇白風眼珠一轉,道:“爾等殘廢成啞,難道也與此有關?”


    他話方說完,右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長嘯,那嘯聲在空中嫋嫋顫迴,久久不去!


    紅花四魔顏色齊地一變,一轉身如飛蹤去。


    俄爾,人影俱杳。


    蘇白風略一猶豫,也起身追上,行越數裏,忽地眼前一暗,他已進入一片林障。


    沿林間小徑而行,兩側古樹參天,鬆濤籟籟,發出天籟音韻,針葉隙處,透進絲絲亮光。


    愈往裏行,樹影愈密,光線愈是黑暗,蘇白風奮目望去,突地發現林木深處有垣牆短堞,依稀現出一座城廓景象!


    蘇白風大感奇特,忖道:“原始叢林之內何來城廓?真是值得玩味了。”


    他運足腳程前馳,沿途隻覺道道特仄,時而磋跌。來到近處,隻見城廓內滿布斷牆敗瓦,分明是一座廢墟!


    這座廢墟正當叢林深處,周遭古樹盤虯,張牙欲舞,格外顯得陰森駭人。


    蘇白風暗暗唿道:“好邪惡!好怪異!”


    他小心翼翼步入廢墟,繞過幾片垣牆,忽然他眼底觸著一物,登時驚唿出聲!


    但見右前方牆角,整整齊齊的排著四具屍體,屍體旁側則是一具黑漆漆的石棺!


    蘇白風暗自運功戒備,近身一望,見那屍身著灰衫,麵目猙獰,赫然是紅花四魔!


    蘇白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唿道:“隻不過片刻工夫,紅花四魔就叫人斃在此地,是誰?是誰負有這等驚人的功夫?”


    他哈腰將屍身翻轉一看,見每人背上都印著一隻烏黑手印,四周衣衫破碎不堪,此狀甚是慘烈。


    蘇白風駭然又忖:“四魔顯然都是為人一擊斃命,那掌力一舉將他們全身血脈震斷,致令氣血倒湧而死,不可不謂陰毒了!”


    屍身被帶動了位置,蘇白風倏然發覺地上刻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小字,看那筆劃,勉強可以辨是“石棺”及“滅口”四字。


    蘇白風皺一皺眉,目光四下尋搜,最後落到了屈身旁側的那具石棺上。


    他仔細打量,見石棺約有七八尺長,色呈烏黑,上方棺蓋厚達數寸,與棺身緊緊合密,隱隱透出著一種說不出的險惡意味!


    蘇白風迅速的想道:“這鑄棺之石似乎並非凡品,從石上發出的烏黑色彩而觀,大概便是磬石了……”


    他身子一彎,就要去揭那棺蓋,驀然之間,隻聞“咯折”一聲巨響,那口石棺鬥地自動揭開,一條紅影自棺中疾振而起,“唿”地拍出一掌!


    這下變生肘腋,蘇白風一呆之下,猛然旋身倒掠,但棺中那人一掌之力何止千鈞,蘇白風退倒牆角眼看再無退路,急切間他暴吼一聲,雙掌一翻,當胸推出。


    兩股力道一觸,蘇白風身形借力一閃,“嘩啦啦”一大響,他身後土牆倒下,那四具屍身被卷飛半空又摔落於地!


    蘇白風大大喘了一口氣,暗道若非自己早有戒備,此刻早已步上紅花四魔後塵了。


    他抬目望去,隻見五步之外立著一個人,身著血紅大袍,那紅色令人看了立刻全身發毛!


    蘇白風內心一震,脫口唿道:“陸其昌,不,俞一棋!你?……”


    語至中途驀地頓住,緣因他發覺俞一棋全身居然被人以百鏈金銅鎖在石棺之中,那石棺在適才兩股強大內力震壓下竟未迸裂!


    俞一棋雖然立直身子,那石棺就等如背在他在背上,蘇白風這時才看清已是對方全身除四肢外,都被鋼鏈牢牢拴在石棺上!


    俞一棋冷冷道:“姓蘇的!咱們又碰上了!”


    蘇白風可沒有將此話聽進去,他不住在心中對自己唿道:“這是怎麽一迴事?名震天下的百毒教怎會被整成如此模樣?誰有這等能力將他拴在石棺之中?……”


    他驚疑不定,口道:“不錯,你我早已打過幾次照麵了,但從沒有像此次場合這麽奇特——百毒教主,你說是不是?”


    俞一棋陡地暴喝一聲,內力迸發若焦雷,蘇白風以為他又要朝自己發掌,連忙抽身倒退。


    半晌卻未見任何動靜,原來那俞一棋內力暴發,隻為的是欲震斷石棺,但那石棺仍是毫無損害。


    蘇白風道:“那石棺在你背上可真是個累贅,這真是應了……對,應了‘虎落平陽’這句話……”


    俞一棋冷笑不語,蘇白風又道:“教主如此模樣可算是禁囚吧?昔日教主當著天下英雄說出‘莽莽神州,惟吾獨尊’時的威風何在?”


    俞一棋陰xx道:“姓蘇的你先莫幸災樂禍,他日再見,老夫必取你命!”


    說著,擰身就要離去,蘇白風喝道:“慢走——”


    俞一棋身形一頓,道:“還有什麽事夾纏不清?”


    蘇白風指著地下四具屍身,道:“紅花四魔死在地上,可是你下的毒手?”


    俞一棋又道:“是又怎樣?”


    蘇白風道:“你用的是偷襲吧?否則憑紅花四魔那一身功力,那能讓你輕易得手。”


    俞一棋道:“不錯。”


    蘇白風道:“百毒教主!你那卑鄙毒辣的手段還是一如往日。”


    俞一棋道:“老夫若不出手殺他們,怎能脫身?再說——”


    蘇白風緊盯一句:“再說如何?”


    俞一棋沉道:“百毒教主已經易主了!此事你還不知?”


    蘇白風霍然一驚,脫口唿道:“怎地?俞一棋你再也不是百毒教的掌教了?……”


    俞一棋見蘇白風滿臉露意外神色,心裏忖道:“事情果然還未在江湖傳開,我還有機會圖力再起……”


    蘇白風旋又展顏笑道:“哈!原來是狼群裏起內訌了,不知那繼你位者是誰?”


    俞一棋陰xx道:“姓蘇的你既非百毒教人,繼老夫而掌百毒教者是誰又幹你什麽事?”


    蘇白風道:“有關這事,蘇某是也想插上一腳呢!”


    俞一棋陰笑不止,道:“那你是自尋死路!”


    蘇白風道:“這個‘死’字蘇某是聽得不但多,而且簡直膩了,可惜蘇某從未碰上一個能致我於死的人。”


    俞一棋道:“蘇白風你甭以為有趙鳳豪在後頭撐腰,就可以神氣活現,到處管事,你……”


    蘇白風截口道:“蘇某行事光明磊落,幾會倚仗過什麽人?”


    俞一棋哼一下,道:“好得很。話雖是如此說,今日這局麵便是趙鳳豪那老兒出來又待如何……”


    語猶未訖,廢墟外突地又是一聲長嘯傳至,俞一棋那張本已白慘慘的臉孔變得愈發青白了,他狠狠朝蘇白風瞪上一眼,身子一縱,著背石棺,兩三起落便消逝在蘇白風視野。


    那嘯聲漸近漸亮,蘇白風心念一動,環目朝三周一打量,見右側角上牆後麵極為隱秘,便匆匆掠到牆後。


    他方藏好身子,風聲一蕩,一條紅影有若鬼魅般的進入了廢墟!


    蘇白風一驚,心裏唿道:“紅袍?難道是那俞一棋去而複返?”


    他立刻又發覺自己看走了眼,俞一棋臨走猶背著一具石棺,眼下這人雖然也穿著紅袍,卻身無他物。


    紅袍人身在廢墟內連迴數旋,步履之間有若山鳥飛翔到最後那影子竟是真假莫辨!


    暗處的蘇白風咋舌暗道:“這紅袍人一身輕功好生駭人,有幸我預先藏於此隱密之處,否則被發現……”


    鬥地,那紅袍人微噫一聲,停下身子,移步到紅花四魔停屍之處。


    他勾足將四魔屍身翻了翻,低道:“死了……死了……”


    紅袍人目光四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麽事物,有頃,略帶失望口氣的“嗬”了一聲。


    他足步一勾,將四具屍身踢出老遠,恨恨自語道:“既壞我大事,死也死成如此一個窩囊樣子,可笑我猶震於紅花四魔之名,以為可以大大借重一番,到頭來卻仍為傳言所誤……”


    黑暗中的蘇白風忍不住暗吃驚道:“紅花四魔口中的主兒想必就是這紅袍人了,瞧此人臉上生硬不帶絲毫神情,分明是帶著人皮麵具,不知他是什麽身份……”


    但見那紅袍人搖搖頭,複低聲自語道:“隻是老夫所用以鑄石棺的乃是其堅無比的磬石,外加天山所產的混銅拴住,那俞一棋說什麽也不能掙紮,除非他背著石棺逸走了……”


    紅袍人再次抬眼之際,雙目精芒暴射,高聲道:“這廢墟另有朋友藏身於此麽?”


    他環目四顧,視線終於投在蘇白風所賴以藏身的土牆上。


    蘇白風心裏打鼓,忖道:“糟了,方才我急切間不暇細想,躲到這土牆後麵,此處雖是隱秘,但人同此心,那紅袍人也未始不會想到這點……”


    紅袍人又同樣喝問了一聲,然後舉步往土牆移去。


    蘇白風暗吸一口真氣,全神戒備,卻見那紅袍人大約走了七八步,突地一停身,迴過首去!


    就在同一刻,廢墟外步履聲起,一個人緩緩走了進來!


    蘇白風暗自納悶,心道這等荒僻所在,此刻居然來人不絕,委實透著蹊蹺。


    那人步進廢墟,立足在紅袍人之前,蘇白風的視線恰為後者擋著,無法瞧得真切。


    隻聞紅袍人開口道:“俞某在此相候已久——”


    蘇白風身軀猛可一震,暗道:“怎麽?這紅袍人居然是姓俞?……事情真是愈來愈耐人尋味了……”


    那最後進來之人哼一下,卻一言不發,他向前移動數步,轉了一個身,正好麵向蘇白風。


    蘇白風淩目望去,見那人年紀輕輕,身著一襲白衫,容貌雖不見得俊秀,但虎目濃眉,倒另有一種懾人氣概。


    紅袍人似乎對那人倨傲之態極為不滿,也報以一聲輕哼。


    那後來少年四下張望了一番,說道:“昨夜我著人到清空廟,邀你到此一會,你倒沒有失信。”


    紅袍人道:“九王爺有邀,俞某豈能不至。”


    那少年又自哼一下,道:“閣下口中說得動聽,但心裏怕不作如是想。”


    紅袍人道:“九王爺此言何意?”


    那少年道:“日前我傳諭建州四劍將華山那姑娘擄至建州,途中為人乘隙放走,後來聽說那姑娘又落到你們手上,卻為何不將她交還本衛?”


    紅袍人道:“敢情先問王爺遣人擄走華山姑娘有何用意?”


    少年略一遲疑,道:“本衛須用那位姑娘以挾持一人為己用。”


    紅袍人問道:“那人值得王爺如此重視?”


    少年麵露不悅之色,道:“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


    紅袍人道:“華山姑娘不錯是曾經落在咱們手上,哼哼,我是說‘曾經’——”


    那少年道:“此事我早有所聞,在那廟會裏你到底弄的什麽玄虛?”


    紅袍人道:“嘿,俞某每一作為都有深意,王爺人中龍鳳,一還會不能猜知?”


    那少年道:“如此說來我也不猜了。”


    紅袍人不語,那少年又道:“飛葉石那邊諸事處理得如何?”


    紅袍人道:“俞某還得親身走上一遭,始能料理清楚,九王爺還有何見教?”


    那少年道了一聲“很好”,轉身便走,行不數步忽又折迴,向紅袍人說了幾句話。


    他這迴話聲卻說得十分含糊,暗處蘇白風運足耳力,卻一字也未聽見。


    紅袍人“噢”了一聲,兩人同時舉步,並肩步出廢墟,足步聲愈來愈遠了。


    待得足音完全沒不可聞,蘇白風這才立起身子,跨出土牆。


    他折折衣袂,走到適才兩人立足之地,緩緩自語道:“紅袍人口口聲聲聲稱唿那少年為九王爺,中原武林生似從未聽過有人姓多的……莫不成會是……是那據稱心機之密舉世無兩的女真巨柱九王多爾袞?……”


    蘇白風想到這裏,不禁倒吸了口寒氣,又道:“他們談話中一再提到廟會之事,我猜得不錯,俞佑亮那邊似乎危險了……”


    他往地上的四具屍身瞟上一眼,身子一振而出廢墟,往出林小徑直掠而去。


    且說俞佑亮與白發老者立在茅屋中,聞屋外步履聲起,來人已駐足在茅屋門口。


    俞佑亮抬眼打量來者,見那人年約在七旬左右,身上鳩衣百結,但卻十分清潔樸素,不是丐幫幫主雲龍翁是誰?


    那雲龍翁往俞佑亮望上一眼,微噫一聲,奇道:“這位小兄弟怎地也在這裏?”


    俞佑亮應道:“小可路過此地,忽覺饑腸轆轆,乃進來叨擾一餐。”


    雲龍翁微微頷首,衝著白發老者道:“好個老兒,分明是在屋裏,偏猶硬嘴說是無人在此,敢說是怕我這老叫化向你施碗殘羹剩飯了……”


    那白發老者笑道:“哈哈,你可謂深知我心,深知我心……”


    雲龍翁笑罵道:“多日不見,怎麽老兒變得小氣起來了?”


    白發老者道:“不是我老兒吝嗇,實在是接待不起你這乞丐頭兒。”


    雲龍翁道:“此話怎講?”


    白發老者道:“還說呢!日前你到這裏一住就是數日,我老兒傾盡所有招待,結果你酒足飯飽拍拍肚皮走了,老夫卻……”


    雲龍翁打斷道:“如何?難道還會輪到老兒餓肚子了!”


    白發老者道:“誰道不是?你走後老夫便接連數日無米為炊,甕食不繼,無奈隻有到寒江垂釣,但魚兒上釣後不忍煮殺來吃,數日下來,老夫已餓得發昏,這一切不都是拜閣下之賜……”


    雲龍翁嗬嗬大笑,一旁的俞佑亮也忍不住低笑出聲,他見這兩位老人是嘻笑怒罵,但卻自有一番親切之感。


    雲龍翁道:“想不到你會這般狼狽,老叫化兒雖然簞瓢屢空,但出外靠朋友,還不至於為酒飯費心,依瞧你還是隨老叫化托缽到處流浪算了。”


    白發老者擺手道:“老夫已在此地生根,怎生離得開這茅屋?”


    雲龍翁道:“一幢破茅屋也自如此珍惜,老兒你……”


    白發老者截口道:“老夫住的雖是草舍茅屋,卻雖如龍樓鳳閣,白雲不掃,蒼鬆自老,青山圍繞,淡煙籠罩,門無綽楔,洞無鎖鑰,香焚石桌,笛吹古調,不亦樂乎?”


    雲龍翁道:“算了!老叫化看此地窮鄉僻壤,惡山惡水,就是這茅屋也破爛不堪……”


    話猶未完,白發老者已自悠悠接口道:“小小茅屋是可居,春夏秋冬總不殊,春景園林賞花木,夏日山間避炎暑,秋天離邊玩鬆菊,冬雪簷前看梅竹,倒也忘寵辱,無牽絆……”


    雲龍翁笑道:“別酸!別酸!哈哈,老叫化說你不過。”


    說看笑聲一斂,複道:“談真格的,老叫化今日倒不是為了作客來此……”


    白發老者道:“隻要不賴在這兒白吃白住,老夫就放心了。”


    雲龍翁正色道:“老叫化此來是為了尋問一人。”


    白發老者道:“丐幫弟子滿天下,丐頭兒尋人卻到這‘窮鄉僻壤’來,這倒奇了。”


    雲龍翁道:“那你老兒莫逆之交,老夫不到這兒來尋問又到哪裏?”


    白發老者略現意外之色,道:“怎麽?你是說——”


    雲龍翁沉聲道:“昔年一怒鬥七奇的趙鳳豪!”


    俞佑亮心中一震,白發老者問道:“趙風豪?你找趙鳳豪作甚?”


    雲龍翁道:“老夫有要事與其相商。”


    白發老者道:“抱歉之至,老夫一無所知。”


    雲龍翁道:“這是十萬火急之事,老兒你還戲耍?……”


    白發老者含笑不語,雲龍翁又道:“老叫化早知那趙鳳豪經常到此地盤桓,老兒你怎會不知他的行跡?”


    白發老者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老夫還會騙你不成。”


    雲龍翁仍不死心,道:“至少你總曉得趙鳳豪之去處……”


    白發老者道:“趙鳳豪最後一次到舍間盤桓小遊已是去歲的事,臨走時他又未告知老夫行止,老夫怎得而知?”


    雲龍翁聞言,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搖頭道:“看來這一遭又是白跑了……”


    一旁的俞佑亮忍不住插嘴道:“前……前輩,小可於月前倒碰過趙老前輩一次……”


    雲龍翁驚喜有加,脫口道:“在何處?小兄弟在何處遇見趙鳳豪?”


    俞佑亮道:“那地名小可不太清楚,隻知是位於長安城郊的一座荒山,斯時聽趙老前輩的口氣,生以那荒山就是他居住之地。”


    雲龍翁道了一句“謝”字,拍拍手道:“老夫走了——”


    他往前行不數步,忽若有所思,又迴過頭來,俞佑亮這時瞥見這丐幫幫主臉上滿布疑惑之色了。


    雲龍翁打量了俞佑亮了一會,沉吟道:“小兄弟,你年紀輕輕,遇見趙鳳豪時怎生識得?”


    俞佑亮暗道對方原來因此生疑,當下說道:“當日見麵時,趙老前輩自稱是家叔陸平的故友……”


    雲龍翁驚“啊”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河南陸氏的子弟!”


    俞佑亮道:“據小可所知,家叔生平隻有兩位老友,其一姓洪,叫洪木方……”


    說至此地,那雲龍翁突然又低啊了一聲,失聲道:“洪木方?靈廬主人洪木方?……”


    旁側的白發老者聞言,麵色也自一變,但忍住沒有出聲。


    俞佑亮道:“趙老前輩既否認姓洪,是以晚輩乃從而猜知他的身份。”


    雲龍翁臉色一變,半晌沉吟不語,良久始道:“俞小哥,老夫問你一句——”


    俞佑亮見對方麵色甚是沉重,不覺凜道:“前輩有何見教?”


    雲龍翁沉下嗓子道:“江湖傳言,趙鳳豪自與七奇之戰後功力全失,此話當真?”


    俞佑亮略一尋思,道:“那日趙前輩曾對小可相試一招,但並未發出內力,因之小可不能肯定他是否功力俱在——這個,前輩最好尋趙老爺的弟子蘇白風一問……”


    語猶未訖,突然茅屋外傳來一陣狼聲,聲音甚是淒厲,俞佑亮忙止口不語。


    諸人麵色一變,那狼聲愈來愈來近,忽地一道比夜鳥悲啼還要難聽的聲音響起:“——趙——鳳——豪——趙——鳳——豪——”


    俞佑亮聞聲,隻覺毛骨悚然,雲龍翁喝道:“什麽人在外頭窮唿窮嚷?”


    那淒厲的聲音如故,不時夾雜野獸的嗥叫:“趙——鳳——豪——魂——兮——歸——來——關山——渡——”


    雲龍翁沉聲朝白發老者問道:“老兒,你說是誰來了?”


    白發老者搖搖頭,雲龍翁正待再次的喝問,一條黑影子有如鬼魅般的出現在這茅屋門前。


    日光下隻見那人身高丈餘,體格彪大已極,麵上兇光閃閃,兩眼深陷,隻剩得兩個洞,嘴唇幹癟,全身上下長滿了長毛,麵上帶著一層蒙蒙綠光,模樣怪特已極。


    那人眼珠往屋內骨碌碌一轉,鼻子用力嗅了兩嗅,猛地狂笑厲叫起來,登時變成一片淩亂可怖了!


    雲龍翁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人”不應,麵上肌肉不住抽搐,全身也不時顫動,幾乎忍不住瘋狂之態。


    雲龍翁又道:“適才在外麵唿嚷的可是閣下?”


    那人還是不答,驀地撲在地上,用鼻子嗅了嗅,不時狂唿厲號,俞佑亮看得嘔心不已。


    那人嗅罷,又立起身來,號道:“趙——鳳——豪——趙……”


    雲龍翁皺眉打斷道:“閣下一味號嚷,若再不答話,老夫可要動手驅逐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白發老者忽道:“老叫化且慢,老夫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雲龍翁道:“什麽人?”


    白發老者道:“十年前,趙鳳豪在陰山一掌擊退的怪物……”


    雲龍翁身子一轉,脫口唿道:“血嶺青狼?”


    白發老者微一頷首,當門而立的青麵狼陡地抬掌往雲龍翁拍去!


    雲龍翁身子一晃,避過這一掌,那血嶺青狼卻不再追擊,口道:“爾等是趙鳳豪的朋友?嗬!嗬!”


    雲龍翁道:“是又怎樣?”


    血嶺青狼道:“是姓趙的朋友就留下命來!嗬!嗬!”


    他邊說不住的狂唿作態,青沫橫飛,諸人隻覺一陣勁氣撲鼻,讓人欲嘔。


    雲龍翁再也忍不住,草莽本性一發,罵起將來!


    “媽的!你嗬什麽勁兒?別人懼你春狼的狼牙血功,老夫可還沒放在心上。”


    青狼雙目一凝,道:“狂言者報上名來?”


    雲龍翁道:“老夫丐幫雲龍翁。”


    青狼臉色微變,道:“無怪如此張狂,雲龍翁,你接住這一掌。”


    他舉起一掌,擊向雲龍翁,掌至中途,卻突然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朝一旁的俞佑亮搗去!


    變生倉猝,雲龍翁欲援不及,大喝道:“留神——”


    俞佑亮年齡雖輕,卻是心機深沉,他見血嶺青狼眼色不對,早已暗暗戒備,青麵狼一掌方向才轉,他猛可拗步退身,雙手互纏盤繞而出,竟將對方的一掌封迴。


    青狼滿露驚異之色,那雲龍翁及白發老者的訝異尤有甚之。


    雲龍翁冷冷道:“幾十年來,老怪你玩的總是那套伎倆。”


    血嶺青狼怪叫道:“這娃兒何許人?”


    雲龍翁道:“江湖盛傳你老怪嗜殺成性,如同野獸,喪命在你手下者不知凡幾,但今日卻連一個後生小輩也製之不住,動手間猶不能測知對方身份,虧得你厚顏如此一問……”


    青狼惱羞成怒,厲嘯連聲,那雲龍翁道:“依我瞧你也不必再找趙鳳豪了,幹脆重迴血嶺苦練幾年……”


    血嶺青狼嚎叫一聲,全身骨節咯咯作響,雙掌緩緩抬起,掌心碧綠如漆!


    就在同時,一股腐臭敗壞的味道彌漫屋內,雲龍翁低唿道:“狼牙血功!”


    俞佑亮身子一震,那青麵狼仍不住嘶聲號陶,掌心綠色盈盈欲滴。


    雲龍翁道:“血嶺青狼嚎咽不已,旨在擾敵心神,速速抱元守一——”


    話未說完,青麵狼已然發難,他一掌僵直不彎,對著雲龍翁直撲過去。


    雲龍翁大袖一揮,內家真力藉袖揮出,轟然一震後,青狼身軀全然不退,忽地騰空而起,一掌劈下!


    俞依亮睹狀暗暗驚駭,當日他親見雲龍翁與俞一棋等三人對招,知道這丐幫幫主的掌力非同小可,但眼下這血嶺青狼與他對了一掌之後竟是安然無損,難道那狼牙血功果有不可思議的威力?


    陡見那青狼一掌劈下之際,一股陰風寒氣由掌心絲絲透出,雲龍翁那遊動的身形,鬥地一窒,俞佑亮暗道要糟,就在這一瞬間,那雲龍翁大吼一聲,雙掌翻飛,一道陽剛掌力暴迸而出!


    這一掌透過那絲絲寒氣,隻聞鳴鳴怪聲響起,青狼下撲的身軀一沉,翻然下地!


    俞佑亮喘一口氣,血嶺青狼怪叫一聲,方欲舉掌再劈,一旁的白發老者倏地一掠上前,朗聲道:“這位不速之客可以歇歇了!”


    血嶺青狼兇目往老者看了一眼,道:“糟老頭子,你說什麽?”


    白發老者淡淡道:“老夫叫你好生歇歇!”


    血嶺青狼高嚎一聲,全身一陣暴響,眼聲就要朝老者發出“狼牙血功”,這時旁側的俞佑亮不禁為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血嶺青狼一掌方自舉起,卻見老者左手當胸盤繞,右手四指拈住左袖,食指微翹,青狼見狀,嚎聲一停,麵色由青而白,掉頭出門而去!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雲龍翁亦自瞠目道:“老兒你這一手叫什麽名堂?”


    白發老者微微笑道:“僅是唬唬稚齡孩兒的把戲,想不到連那兇名赫赫的血嶺青狼也騙得了……”


    老者雖是極力裝出淡然不在意的模樣,但俞佑亮仍是心驚不已,暗忖:“那青狼的狼牙血功是何等功力?卻輕易讓老者一個手式就給唬跑,這老者到底是何許身份……”


    雲龍翁搓手笑道:“好老兒,縱然你藏珍自娛,老夫也不屑去學你那套鬼把式——就此別過……”


    最後一字出口,身子已縱出茅屋,一晃不見。


    俞佑亮見雲龍翁去遠,就要與老者告別,鬥地門口人影一閃,一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白發老者唿道:“真是奇事,今日老夫這小小茅屋怎地門庭若市,來客絡驛不絕?”


    那人轉過首來,與俞佑亮打了個照麵,隻見那人身著青衫,年紀甚輕,舉止間,隱隱透出一種粗獷豪邁的氣質。


    那青衫少年朝俞佑亮一頜首,然後轉向白發老者拱拱手道:“小可冒昧,請問老丈可曾見到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


    老者道:“你是說那血嶺青狼?”


    青衫少年道:“原來老丈說識得此人,小可在道上偶爾遇見那兇物,一路追蹤至此……”


    老者道:“青狼是曾到過此地,這刻想已走遠。”


    青衫少年略帶失望的口氣“噢”了一聲,轉身就要出門。


    那俞佑亮心念一動,上前抱拳道:“敢問兄台高姓?”


    青衫少年道:“兄弟姓錢……”


    說著邁步而出,俞佑亮心中不住沉吟:“錢少年?錢少年?莫不是與丐幫淵源甚深的那人?當日丐幫十八傑及五長老就曾為姓錢的與溫士達大動幹戈,幸有雲龍翁適時出頭,但雲龍翁口中提到的‘錢老弟’似是年事已長,總不會就是這少年……”


    俞佑亮不得要領,遂不再多想,當下也辭別老者而去。


    他身方出門,屋內又傳來老者清越的聲音:“小哥兒,莫忘老夫為你麵相時所告之戒言……”


    俞佑亮心念複動,一麵漫步走著,尋思道:“該死!適才我迭遇變故,險些把藍衣人今夜之約忘了,倒是老者一言將我提醒。”


    他緩步前行,找到一蔭蔽之處躺下養神,一覺醒來,隻見天空歸雁群群,霞暮露靄,已是黃昏時分。


    俞佑亮養足精神,心緒分外暢快,漫口吹著不知名的小調,往落日的方向行去。


    漸漸,天邊已可見到幾顆挾眼的星,月兒悄悄升了上來,沿江行去,清風徐徐,水波瀲灩,秋日完美,夜景醉人。


    江上這時正有幾隻輕舟,趁著月色在波心蕩漾,俞佑亮沿江飽覽風物,不覺心曠神怡。


    忽然,前麵臨江高樓上,傳出嘈切的琴聲,一道低幽幽的聲音亮起:“高樓明月夜,滄海故人心。何事成惆悵?總關未了情。”


    俞佑亮聽著,突然興起幾許莫名的悵惘,他反複的咀嚼著最後那一句:“何事成惆悵?總關未了情。”


    立刻玄湖郡主那淒哀欲絕的明眸又跳躍到他眼前來,想到了她,俞佑亮的心再也無法的開朗了。


    江上有絲絲的寒意漏出,俞佑亮隻覺得心也冷了下去,他加緊腳步走去,到了臨江樓下,琴聲愈發清晰了。


    俞佑亮不知不覺的拾級登樓而上,入眼處隻見一名體態纖細,身著素服的女子憑樓倚欄而立。


    她臨江撫琴,低聲吟唱,聲調哀怨欲絕,有若瓊妃暮泣,風環雲鬢,相對支離……


    俞佑亮傾身細聽,隻覺悵惆愈甚,無法排遣,他望著那女子楚楚的背影,情不自禁想起一句話:“傷心人別有懷抱?”


    那素服女子吟唱了一陣,忽然微喟了一聲,低口道:“今宵有月臨樓,何妨輕歌時愁……”


    這時,樓下足履聲起,梯蹬響處,一個風度翩翩,文士打扮的青年上得樓來,接口道:“是誰膠柱鼓瑟,重撫往日哀歌?……”


    那素服女子徐徐迴過首來,俞佑亮瞧得真切,見她年華約莫二十有餘,臉色白皙,明眸似水,雖非天姿國色,但卻另有一番清新高貴氣質。


    江風吹上高樓,素服女子衣袂拂舞,越發顯得飄飄逸氣,楚楚動人。


    青年文士趨前一步,拱一拱手,說道:“翰林學土兼禮部侍郎何濂敬向姑娘請安。”


    俞佑亮聞言一驚,暗道:“這人年紀猶輕,居然官至入閣,真是一個典型才子了……”


    那素服女子側身避過一禮,低道:“不敢——”


    青年文士何濂道:“姑娘芳名可否見告?”


    素服女子道:“賤妾一介無名女流,何勞貴官下問。”


    她說著,折腰一禮,細步前行,步過俞佑亮身旁時,視線與俞佑亮相遇,自然她花容微微一變,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俞佑亮暗自納悶,卻見她沒有說出一句話,施施然下樓去了。


    青年文士何濂癡癡的望著素眼女子遠去的背影,麵上滿露失望之色,半晌沒有開口。


    俞佑亮心中已有七八分,想上前安慰幾句,又不知如何啟齒。


    終於,那何濂廢然一歎,望望俞佑亮一眼,道:“適才經過,兄台都見到了?”


    俞佑亮頷首解釋道:“在下不期經此,為琴聲吸引上樓……”


    何濂“啊”了一聲,道:“正是如此!半載之前這一日,區區亦為琴聲吸引而至……”


    俞佑亮失聲道:“半年之前?”


    何濂道:“區區注意那姑娘已有半年了,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每夜必上此樓,臨江撫琴吟唱,然後又施施離去。”


    他語聲一頓,複道:“早日區區就為這位姑娘高華氣質所懼,那琴聲歌聲又如此淒哀動人,是以不覺對她生出……生出……”


    俞佑亮打斷道:“係在下旁觀,那位姑娘似傷心……”


    何濂道:“區區何嚐不知她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也實是情難自禁,今夜終於鼓足勇氣上前搭訕,卻不料仍難獲她青睞……哈!哈!”


    他說到最後突然笑起來,俞佑亮聽出笑聲中隱隱帶有失落味道,那青年文士何濂在笑聲中,徑自下樓去了。


    轉目江上,星火點點,輕舟畫廊仍自蕩漾波心,俞佑亮但覺意興闌珊,方欲整裝下樓忽然他視線一瞟,落在案前那隻琴上……


    俞佑亮心道:“那姑娘走得匆匆,忘了攜琴而去,不知會不會再迴來取它?”


    他忍不住趨身向前,略一打量那琴,隻見五弦繃緊,琴身上卻鐫著幾個蠅體小字。


    “寄問錢郎健否?縱然無恙,料也為咱消瘦。”


    俞佑亮心念一動,為了這行題字,他竟有了刻骨銘心的感受。


    茫茫然,似乎也變成那琴身題字中的“錢郎”,他再也不敢多想,就這麽帶著一顆紛擾悲哀的心下樓而去……


    月明當空,俞佑亮來到了那個小鎮外,鎮中矗立著清空神廟,那巍峨的殿宇仍然高高的在望。


    他凝目望了清空神廟尖高的守閣一眼,轉身步向北方郊野,喃喃自語道:“此去鎮北竹林,不過一柱香的路程,但我這一去,不知能不能迴來……”


    那白發老者為他相麵時所告的警言,又襲上他的心頭,他不禁猶豫不前。


    他尋思了一下,又暗罵了一聲“該死”,低道:“俞佑亮!你遇事每多顧慮,眼下隻為了那藍衣人一語之約就懼成如此模樣,又如能成大事了……”


    他舉步複行,不一刻來到了竹林之外。


    迅速地,俞佑亮在竹林內外繞了一周,卻不見任何人的蹤跡,他暗暗納悶,忖道:“相約的時辰已過,那人為何還不到來?”


    陡然,他背後有人輕咳了一聲,俞佑亮大吃一驚,猛一迴頭,那藍衣人不就端立在自己的眼前。


    俞佑亮直駭得魂飛魄散,心中打鼓道:“這人欺身到自己背後,居然點息全無,可笑自己茫然不知情,這份輕功真是不堪想像了……”


    那藍衣人雙眼一動也不動的瞪著俞佑亮,默默不語。


    俞佑亮內心暗暗發毛,說道:“在下赴約來了——”


    那藍衣人低聲道:“俞小哥兒果然不失為一信人。”


    俞佑亮一怔,脫口道:“閣下怎知在下姓俞?”


    那藍衣人道:“這個……俞小哥兒名滿天下,是以老夫一識便知。”


    俞佑亮暗暗道自己幾時名滿天下,這話真是從何說起?


    那藍衣人似乎也覺得自己匆忙出言搪塞得太露骨了,遂幹笑一聲,不再說話。


    俞佑亮道:“閣下相約至此一會,不知所欲為何?”


    藍衣人道:“沒什麽,隻是昨夜在清空廟前匆匆一麵,但覺你甚投老夫之緣,是以邀約至此,咱們好好麵對夜,促膝長談……”


    俞佑亮道:“閣下青眼有加,區區幸何如之。”


    藍衣人道:“小兄弟恭謙了,據老夫所知,你曾經到長安應試,學識想是淵源得很……”


    俞佑亮忖道,對方竟連此事也知曉了,當下不動聲色,說道:“談到舞墨弄文,區區隻是稍窺門徑,趕考不過碰碰運氣而已,倒貽笑大方了。”


    藍衣人道:“俞小兄弟允文允武,確是難得。”


    俞佑亮表麵上又謙遜了一番,心裏卻忍不住沉吟:“眼前這人真意猶未表明,談話卻盡繞圈子磨菇,我倒要試他一試……”


    口中遂道:“不敢請教閣下高姓?”


    藍衣人道:“昨夜在清空廟前,與小兄弟在一起的一幹人不是問過了?”


    俞佑亮滿麵惶恐地道:“區區該死,竟一時給忘了。”


    藍衣人長目盯住俞佑亮,心道:“許久以來,我從未遇過像這般厲害的對手了,瞧他一付惶恐模樣,換了別人怕要被他騙過去,嘿嘿,可惜遇到的是我……”


    他遲疑一下,答道:“老夫姓左——”


    俞佑亮擊掌道:“對!左老先生!左老先生!區區倒是健忘得可以。”


    藍衣人不語,俞佑亮複道:“區區這刻又想起昨夜這事,左老先生被那少林和尚追問姓名問緊,說了一句什麽何必問,登時把大夥說得啞口無言,真是……真是妙語天成……”


    藍衣人道:“虧你記性如此之佳,但你方才怎麽突然又健忘了。”


    俞佑亮一窒,知道自己賣弄得太過,連忙又說了幾句敷衍了過去。


    稍時,藍衣人重新抬起話題道:“小兄弟文能博覽群籍,不知可識得一種文字?”


    俞佑亮道:“哪種文字?”


    藍衣人小心地道:“老夫亦知不詳,但見那字體歪歪斜斜,想來便是梵文!”


    俞佑亮幾乎要失聲而唿,但終於忍住,臉上洋洋如常,道:“你是說西域梵文?”


    藍衣人頷首道:“有聞你自西方而來,對梵文想必識得。”


    俞佑亮微凜,暗忖道:“這人既知我姓,又曉得我來自西域,看來他已把我的底細完全摸清了……”


    當下道:“區區略識一二。”


    藍衣人撫掌道:“善!老夫果然沒看差了眼。”


    俞佑亮故露詫色,道:“左老先生年事如斯之高,難道還要學梵文了……”


    他未待對方迴答,又晃頭擺腦道:“難!難!老人家接受力較弱,要學梵文非十年八載莫辦!”


    藍衣人聲調一沉,道:“誰說老夫要學梵文了?”


    俞佑亮道:“那麽老先生的意思是——”


    藍衣人略一遲疑,道:“老夫有……有一部梵文所載之經書,要相煩小兄弟詮釋一下……”


    俞佑亮心中一震,說道:“經書?區區不知天下所有經書中,有哪一部是用梵文記載的。”


    藍衣人想道:“那是一部……一部……”


    俞佑亮眼睛一眨巴,道:“是大乘經?小乘經?般若經?……”


    藍衣人截口道:“對對!正是般若經!那上麵隻是載些有關修道參禪的事兒。”


    俞佑亮道:“原來老先生已盡除心性,一意向佛,誠是可喜可賀,在下自然樂於玉成……”


    藍衣人道:“好極!好極!”


    俞佑亮道:“在下謹為預祝左老先生學佛有成,但是——”


    藍衣人語氣一變,道:“怎地?小兄弟莫非要變卦了?”


    俞佑亮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在下樂於代為詮釋,但老先生既是不識得梵文,怎生知曉那經書上所載的,僅是有關修道參禪的事兒?”


    藍衣人為之瞠目結舌,暗罵了一聲,好機智的小子。


    他一時無言以對,隻得道:“老夫猜是如此……”


    俞佑亮道:“左老先生可曾將那經書帶在身上了?”


    藍衣人正要答話,忽然左側竹林外風聲斐然,那藍衣人頭也不迴,喝道:“是哪位朋友來了?”


    竹林外一道清越的聲音道:“林內有人麽?區區趕路經過此地——”


    藍衣人道:“朋友你請繞道而行!”


    那清越聲音道:“竹林是區區必經之路,這無主之地,區區難道還行不得麽?”


    藍衣人哼了一下,隻聞足音聲起,林葉悉索處,一人走到了他倆麵前。


    俞佑亮見來人年紀甚輕,身著一襲青衫,居然是那日間見過的錢姓少年——


    俞佑亮方要上前招唿,卻見那錢姓少年怔怔地直望著藍衣人發呆。


    那藍衣人乍見那錢姓少年,身軀也自猛一大顫,俞佑亮瞧在眼裏,暗暗不解。


    那錢姓少年開口道:“難怪我在竹林外覺得對方語聲甚是熟悉,原來是閣下在此!”


    藍衣人嘿嘿笑了數聲,錢姓少年複道:“閣下怎麽不說話?我錢繼原閣下還不認識麽?”


    藍衣人道:“你到此地何為?”


    那少年錢繼原道:“區區是路經此地,但既然見著了閣下,”他語聲一頓,高喝道,“姓俞的……”


    俞佑亮一怔,上前一步道:“兄台可是對在下說話?”


    那錢繼原白了俞佑亮一眼,冷冷道:“是誰在唿喚你了?”


    俞佑亮錯愕更甚,暗道這錢繼原不是在唿喚自己,難道此地還有第二個姓俞的?


    隻見那少年錢繼原麵朝藍衣人道:“姓俞的!你幾時出得落英塔了!”


    那藍衣人聞言,身軀又自一震。


    俞佑亮也吃驚不已,心中喃喃道:“落英塔?……落英塔?……”


    錢繼原沉道:“你自以為帶上人皮麵具,改了裝束,區區就認不出來了麽?你那件大紅……”


    藍衣人打斷道:“錢姓小朋友,你認錯人了!”


    那錢繼原低聲一哼,轉向俞佑亮道:“這位朋友咱們朝過麵,錢某卻想不到你們會搭在一路,哼哼!一丘之貉……”


    俞佑亮這是第二次讓人說出這句話了,他一時隻覺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大喝一聲道:“住口!”


    錢繼原冷冷道:“怎地?朋友敢是有所不服?”


    俞佑亮道:“你是隻長眼睛,不長腦袋的麽?”


    錢繼原道:“腦袋長不長都無所謂,隻要沒有不長心子……”


    俞佑亮曬道:“朋友若再如此信口雌黃,區區說不得——”


    錢繼原盯上一句,道:“說不得如何?”


    俞佑亮道:“說不得!區區隻有出手教訓教訓你了!”


    線繼原冷冷道:“好得很!那麽你便試試吧!”


    俞佑亮一掌徐徐抬起,正待拍下,那邊藍衣人突地一伸掌,便向錢繼原襲來!


    黑暗中隻聽“嗚”一聲怪響,錢繼原猛可一挫身形,單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俞佑亮呆了一呆,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藍衣人會對那錢姓少年突施偷襲,晃眼間,隻見藍衣人一掌微撤,身形有如鬼魅般地旋到錢繼原背後,對準錢繼原背宮一印而上!


    那錢繼原後背受敵,右足向後一跨,上身微仰,同時借右足一旋之力,整個身子一個旋轉,緊接著一掌拍向對方前胸大穴。


    他這一招攻敵所必救,迫得藍衣人封掌而迴。這時旁觀的俞佑亮不免要暗暗喝采了,那錢繼原的足下旋身並不稀奇,可貴的是那適時而出的一掌,可謂是出擊得恰倒時候,這一來那藍衣人的偷襲完全無效。


    那錢繼原冷笑一聲道:“錢某對偷襲這一套是見得多了,你這豈不是白費心機?”


    藍衣人道:“倒也未必——”


    語罷,陡然發難,他欺身一撲,但聞衣袂方起,已欺近錢繼原麵前不到五尺,那輕身功夫,就連旁觀的俞佑亮也無法瞧得真切。


    藍衣人到了近處,雙掌一翻一錯,猛地平拍而起。


    這一著快逾掣電,簡直令人毫無迴手的可能,急切間錢繼原身子盤施疾退,一掠而出數丈。


    卻見藍衣人雙足淩空虛點,如影隨形追上,一掌始終不離錢繼原前胸三寸,錢繼原大喝一聲,身形一陣急擺,刹那間一連變化了十五式,整個竹林都被踏了個遍,但始終不能擺脫對方那一掌!


    旁觀的俞佑亮直瞧得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那錢繼原適才出手,武功之高已是罕見,想不到藍衣人更是無法深測,看來藍衣人如果要殺人滅口,那錢姓少年是無法幸免了……”


    他正自沉思,場中情勢又有了變化,那錢繼原情知對方輕功駭人,閃騰已是無用,在這性命交關之刻,他連絲毫考慮的餘地也沒有,本能中他大吼一聲,雙掌直而出!


    他被逼施出與敵皆亡的招式,不覺已用上了十成功力,隻聞四周尖嘯聲起,氣勢甚是駭人。


    這刻情勢已甚是顯明,那藍衣人一掌雖可穩取錢繼原性命,但自己也非要為對方反擊之力震得重傷不可。


    電光火石間,藍衣人掌式鬥地微微一挫,“拍”一聲,恰恰迎向對方那拚命的一掌,錢繼原一個筋鬥斜飛而出!


    那藍衣人何等功力,他左掌一直納而不吐,掌心早已蓄足真力,錢繼原身子猶在空中,藍衣人一掌再遞,一股古怪的內力應聲而出,隔空將對方的全身大穴遙遙罩住!


    錢繼原雙足在空中淩虛一點,身形又移開了數尺,藍衣人陰笑一聲,一掌向前推實,就在這一忽間,突然“嘶”地一大怪響亮起,藍衣人隻覺內力一窒,那石破天驚的一掌竟然平空減去其半!


    但錢繼原在空中的身子仍被掌風掃得一震,他奮力一衝,往竹林外疾馳而去。


    月色下,隻見俞佑亮雙手背負而立,麵色洋洋如故。


    藍衣人眼珠一轉,暗忖:“方才明明有人從中搗蛋,否則哪能讓姓錢的輕易的逃去,那搗蛋之人除了眼前這小子,不可能再有第三者了,可恨他還裝作一付無事模樣……”


    俞佑亮見藍衣人已犯了疑,當下依然不動聲色,緩步上前道:“區區何幸,得以親身目睹這一場百年難逢大戰?”


    藍衣人哼一哼,道:“隻怕旁觀者也覺技癢不過,從旁出手……”


    俞佑亮哪裏不知他語中含意,他岔開話題道:“老先生何以欲置那錢姓少年於死地?”


    藍衣人道:“話說重了!老夫不過一時興起,陪他喂喂招而已。”


    俞佑亮心道:“這人分明要殺錢繼原滅口,事後卻僅是淡淡幾言,此人心術甚辣,隻不知那錢繼原與這人是何等關係?”


    他想著,口中道:“如此說來是那錢姓的不識老先生一番美意了,區區見他動手間招招都是拚命的架式……”


    藍衣人哼一下,沒有說話,俞佑亮複道:“左……老先生……老先生還是姓左麽?”


    藍衣人沉道:“當然是姓左,你這是什麽意思?”


    俞佑亮淡淡道:“適才那錢繼原左一聲姓俞的,右一聲姓俞的,倒把我弄糊塗了。”


    藍衣人道:“是以老夫說錢小朋友認錯人了。”


    俞佑亮道:“錢繼原眼力未免也太差了,俞老先生常常這樣被人誤認麽?”


    藍衣人嗓子一沉,道:“誰是俞老先生?”


    俞佑亮陪笑道:“對不住,是區區一時口快……”


    藍衣人心中冷笑,忖道:“上馬鬥智,下馬鬥力,談到勾心鬥角,老夫還會栽在你這毛頭小子身上?”


    俞佑亮複道:“方才那錢繼原與老先生對話間,似乎提到一座什麽塔?……”


    藍衣人默然,俞佑亮道:“區區念一首詩與老先生聽聽。”


    藍衣人道:“那一首鳥詩?”


    俞佑亮低吟道:“春江夜飛花,星海月光寒……”


    他念到這裏,故意一頓。此刻藍衣人已注意到俞佑亮頭巾上那塊綠中透紅的小玉石,藍衣人忍不住接道:“但見落英飄,胡日塞塵溫?你——”


    俞佑亮擊掌道:“正是這首詩,老先生念得一點也不錯!”


    藍衣人眼色陰晴不定,鬥地一掌揚起,往俞佑亮拂去!


    俞佑亮早就防他來這一手,他身子一側,讓過這一掌,說道:“老先生又要陪區區玩招了麽?”


    藍衣人壓下嗓子道:“你頭巾上那塊小玉石由何而來?”


    俞佑亮道:“區區自有那塊頭巾伊始,小玉石就鑲在上麵了。”


    藍衣人道:“你,你曾到過落英塔?”


    俞佑亮臉上浮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道:“老先生何必多問。”


    藍衣人眼色接連變化了好幾次,半晌道:“極是,咱們再也不要提起這事了,剛才老夫說到那裏?”


    俞佑亮道:“區區正問,老先生曾隨身攜有那部經書?”


    藍衣人伸手人懷,掏出一本黃皮線裝冊子,沉吟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幾度滄桑,這經書皮麵也變黃了……”


    俞佑亮道:“老先生何事感慨?”


    藍衣人右手兩指拈住冊子,隨意一翻,說道:“小兄弟真是識得梵文?”


    俞佑亮眼光掃了那本黃皮冊子一眼,道:“且讓區區過目一下,若為梵文所載,區區自有釋出。”


    藍衣人將冊子一揚,道:“小兄弟若想瞧瞧這部經書,請上來拿——”


    俞佑亮微一思索,與步過去,伸手往藍衣人手中那本黃皮冊子取去,忽然他覺得腕上一痛,縮手看時,原來那冊皮上插著一支其細如絲的小針!


    俞佑亮暗暗警覺,他將冊子取過,口中淡然道:“經書上插著一支細針,區區不意被它刺了一下……”


    藍衣人眼中掠過一抹異色,道:“老夫倒未及注意,你將那支針取掉算了。”


    俞佑亮毫不躊躇將針自冊上抽出,眼角一瞥,見針尖上銀光閃閃,色彩甚是奇特。


    他反手將針棄置地上,視線投在線冊黃皮上,那皮麵鐫三個狀如蝌蚪的大字,俞佑亮心中喃喃道:“金剛經……金剛經……少林一派的盛衰關鍵都這裏了……”


    他想著,又忖:“當日趙鳳豪前輩言宇內心法,以禪宗‘七曲’居第一,但禪宗卻自認‘七曲’猶在少林‘大金剛禪’之下,想來那‘大金剛禪’心法便載在金剛經上麵……”


    俞佑亮想到這裏,胸口微微一震,心中唿道:“禪宗多年前會卜了一卦,預言少林心法又將重現武林,不料今日果然應驗了!”——


    小草掃描一劍飆血ocrslqlzf校對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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