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四十五分。


    一個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侍役,用一雙很漂亮的手,在替羅烈斟酒。


    他的手已從羅烈肩後伸過來,是用兩隻手捧住酒壺的。


    黑豹雖然沒有看他,卻知道隻要這兩隻手一分開,就會有條鋼絲絞索勒上羅烈的咽喉。


    他看過秦鬆被絞殺時的樣子。


    他相信陳靜絕不會失手。


    誰知這時羅烈卻突然站起來,從褲袋裏拿出塊手帕,擦了擦嘴。


    然後他又坐下。


    但這時機會已錯過,酒已斟滿,陳靜的手隻好收了迴去。


    他臉上並沒有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他知道以後一定還會有機會,一杯酒很快就要喝完的。


    黑豹也知道,他已準備隻要酒一斟滿,他就立刻要羅烈幹杯。


    這時陳靜已走到他身後,在替他斟酒。


    黑豹看到這雙很漂亮的手從自己肩後伸出來,心裏忽然有了種很奇怪的想法……


    就在這時,陳靜的手已分開,手裏的酒壺“當”的掉在桌上。


    他手裏已赫然多了條鋼絲絞索,用一種無法想像的速度,往黑豹的脖子上勒了過來。


    無論誰也想不到這一個變化,但陳靜自己卻也沒有想到這件事。


    他想不到自己也有失手的時候。


    黑豹的反應,更快得令人無法想像。


    他突然低下頭,張開口,用牙齒咬住了那條鋼絲絞索。


    他的手又向後撞去,一個時拳,打在陳靜的小腹上。


    陳靜立刻疼得彎下了腰,“砰”的頭撞著了桌子。


    黑豹的另一隻手,已閃電般劈下,劈在他左頸後的大動脈上。


    陳靜倒下去時,整個人都已軟得像是個被倒空了的麻袋。


    大藏靜靜的看著,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羅烈也在靜靜的看著,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這變化他競似並不覺得意外。


    黑豹抬起了頭,看著他們,臉上居然也完全沒有表情。


    三個就這樣靜靜的對麵坐著,對著看看,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開口。


    客廳裏忽然變得靜寂如墳墓。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豹忽然自己倒了杯酒,向大藏舉杯:“我敬你。”


    大藏也舉起了酒杯,道:“幹杯?”


    “當然幹杯!”


    “為什麽幹杯?”


    “為你!”黑豹一飲而盡:“我佩服你。”


    大藏笑了笑:“我也佩服你。”


    “哦?”


    “我想不到陳靜會失手的。”大藏微笑著:“我對他一向很有信心。”


    “我也想不到你敢冒這種險。”


    “哦?”


    “你自己也說過,無論誰要殺人,都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大藏承認:“我說過。”


    “你敢冒這種險,當然有原因。”


    大藏也承認。


    黑豹突然轉過頭,盯著羅烈:“原因就是你?”


    羅烈笑了笑。


    黑豹冷冷道:“若不是有你在後麵撐腰,他絕不敢冒這種險的,因為他知道。隻要陳靜一失手,他們兩人都非死不可。”


    羅烈並不想否認,也不想開口。


    黑豹盯著他,忽然問:“他們兩個人,是什麽時候認得的?”


    “就在他迴來的第二天。”迴答的不是羅烈,是大藏。


    “是他去我你的?”


    大藏搖頭:“他當然不會來找我,是我特地去拜訪他的。”


    “你怎麽知道他迴來了?怎麽會知道有他這麽一個人?”


    “我們組織‘喜鵲’之前,我已到你的家鄉去打聽過你的底細。”大藏淡淡的笑著:“我一向是個很謹慎的人。”


    石頭鄉裏的人,當然都知道羅烈和黑豹的關係。


    大藏又道:“所以我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隻不過一直問不出他的行蹤而已。”


    “這次你怎麽知道的?”


    “陳瞎子。”大藏道:“你本不該忽視陳瞎子這個人的,你本不該忽視任何人的,無論什麽樣的人,都有他本身的價值。”


    黑豹冷笑。


    這是句很有哲學思想的話,這種思想他還不能完全接受。


    對於人的價值,他也不能完全了解。


    他已在不知不覺間受了金二爺的影響,他將大多數人都當做了他的工具。


    羅烈道:“所以你也不該忽略梅子夫人的。”


    黑豹終於動容:“你見過她?她沒有死?”


    “她沒有死。”羅烈道:“高登雖然是個殺人的槍手,但卻絕不會殺一個完全沒有反抗之力的女人。”


    羅烈的眼睛,竟似帶著種惋借之色,看著黑豹,又接著道:“你不該低估高登的,也不該低估了梅子夫人。”


    黑豹咬著牙:“難道也是她去找你的?”


    “是她去找我的,她告訴了我很多事。”羅烈歎息著:“因為她對高登很感激,卻無法報答,所以才將這份感激報答在我身上。”


    黑豹的臉已發青:“說下去。”


    “我並不是個越獄的逃犯,是她保我出來的。”羅烈正在說下去“到了漢堡後,她很快就籌足了一筆錢,漢堡本就是個女人最容易賺錢的地方,尤其是懂得用手段的美麗女人,她的年紀雖然大了些,但卻還是個很美的女人。”


    黑豹冷笑:“她是個婊子,老婊子。”


    “幸好這世界上偏偏有很多男人,都看不出女人的真實年紀,尤其是從異國來的女人。”


    這的確是件很奇怪的事。


    就在這大都市裏,也有很多外國小夥子,找的卻偏偏是些年紀已可做他媽的女人。


    何況梅子夫人一向很懂得修飾,風度也一向很高貴,漢堡又恰巧有很多腰纏萬貫的暴發戶。


    暴發戶最喜歡找的,就是高貴的女人,比他們自己高貴的女人。


    固為高貴的女人,可以使他們覺得自己也高貴了些,就正如小姑娘可以使老頭子覺得自己年輕一樣。


    “她保出了我,就叫我趕快到這裏來,因為她已看出你是絕不會放高登迴去的。”


    女人總有種神秘的第六感,總可以看出很多男人看不出的事。


    黑豹握緊雙拳,直到現在,他才發覺自己的確疏忽了很多事。


    我本該親手殺了那婊子的。


    “我來的時候,高登已死了。”羅烈黯然道:“我知道他一定是死在你手裏的,他絕不是個會跳樓自殺的人。”


    “你很了解他?”


    “我了解他,就好像了解你一樣。”


    羅烈看著黑豹:“可是,我想不到你竟變了,而且變得這麽多、這麽快、這麽可怕”


    大藏忽然也歎了口氣,說道:“這大都市就像是個大染缸,無論誰跳進這大染缸裏來,都會改變的。”


    他凝視著黑豹,又道:“可是他說得不惜,你實在變得大多、太可怕了。”


    黑豹冷笑,他隻有冷笑。


    “就固為我覺得金二爺的做法太可怕,所以才幫你除去了他。”大藏歎息著:“可是現在我忽然發現,你已經變成第二個金二爺了。”


    “所以你就想幫他除去我?”


    “這不能怪我。”大藏淡淡道:“你自己也知道你總有一天會要除去我的,因為我知道的秘密太多。”


    “就因為你已準備對我下手,所以才先想法子殺了秦鬆。”


    大藏點點頭,道:“因為我知道秦鬆一直對你很忠實,如果殺了他,就等於毀了你自己一隻左手一樣。”


    黑豹的額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的錯誤,隻可惜已太遲了。


    發現得大遲的錯誤往往就是致命的錯誤。


    “你不該殺秦鬆的,卻殺了他,你本該殺金二爺的,但你卻讓他活著。”大藏似在惋惜


    “你總該知道,金二爺對人也有”很多好處的,等大家發現你並不比金二爺好時,就會有人漸漸開始懷念他了。”


    這當然也是個致命的錯誤,但黑豹本來並不想犯這個錯誤的。


    “我也知道你為什麽不殺他。”大藏忽然道,“你是為了波波。”


    波波!提起了這名字,羅烈和黑豹兩個人的心都在刺痛。


    “無論如何,她總是金二爺的女兒,你若在她麵前殺了金二爺,她才會真正的恨你一輩子。”大藏悠然道,“看來你並不想要她恨你。”


    黑豹額上的青筋在跳動,忽然大聲道:“她也是個婊子,可是我喜歡這婊子,為了她,我什麽事都願意做,我不像你,你才真正是條冷血的禿狗!”


    大藏靜靜的聽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黑豹罵的就好像根本不是他。


    羅烈的臉卻已鐵青,額上也已因憤怒而暴出了青筋:“你喜歡她?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卻是我的朋友!”


    黑豹怒吼著道:“我就喜歡她,無論你是她的什麽人,我還是喜歡她!你若真的對她好,為什麽不帶她一起走?你以為那才是對她好?你知不知道寂寞是什麽味道?”


    羅烈的聲音已嘶啞:“你喜歡她?她是不是也喜歡你?”


    黑豹全身突然發抖,突然站起來,瞪著羅烈,眼睛裏似已噴出了火。


    野獸般的怒火。


    羅烈也慢慢的站起來,瞪著他。他們竟完全沒有注意到客廳的樓梯下,已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帶著個農衫不整,蒼白憔悴,卻仍然美麗的女孩子


    波波。


    她全身也在不停的發著抖,抖得就像是片秋風中的葉子。


    黑豹剛才說的話,她全部已聽見。


    “我喜歡她……而且無論什麽事情我都願意為她去做……”


    他說的是真話?


    為什麽他從不肯在她麵前說真話?


    “你喜歡她?她是不是喜歡你?”


    她知道黑豹無法迴答這一句話,連她自己都無法迴答。


    看到他們站起來,像野獸互相對峙著,她的心已碎了。


    這兩個男人,都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男人,都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男人。


    他們本是朋友,但現在卻仿佛恨不得能將對方一口吞下。


    這是為了什麽?


    波波當然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她本想衝出去,可是她的腳已無法移動,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隻能站在那裏,無聲的幹流著淚水。


    她本該衝過去,衝到羅烈懷裏,向他訴說這些年的相思和痛苦。


    但現在她心裏卻忽然起了種說不出的矛盾。


    一種她自己永遠也無法了解,永遠也無法解釋的矛盾。


    這是不是因為她已對黑豹有了種無法解釋的感情?還是因為羅烈已變了?


    羅烈也已不是她以前深愛著的那個淳樸忠厚正直的少年,也似已變成了個陌生人。


    她本來以為黑豹才是強者,本來以為羅烈已被他踏在腳下。


    情況若真是這麽樣的話,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救羅烈--人,本來就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波波這種女人。


    但現在她忽然發現,被踏在腳下的並不是羅烈,而是黑豹。


    黑豹的眼睛像是一團火似的,羅烈的眼睛卻冷酷如刀鋒。


    他盯著黑豹,忽然一伸手,手裏已多了柄槍:“我本該一槍殺了你的,可是我不願這樣做。


    黑豹冷笑。“這麽樣做太簡單,太容易,我們的事,不是這麽容易就能解決的。”羅烈也在冷笑,突然將手裏的槍遠遠拋出去。


    黑豹的瞳孔在收縮,整個人都似已收縮。


    羅烈冷笑道:“你一直以為你可以打倒我,現在為什麽不過來試試?”


    他的冷靜也正如刀鋒。


    他正在不斷的給黑豹壓力:“但你最好不要希望你的手下會來幫你,能幫你的人,都已死了,沒有死的人,都已看出了你的真正價值。”


    客廳外的一群人,果然全部靜靜的站著,就好像一群看戲的人,冷冷的看著戲台上的兩個角色在廝殺,無論誰勝誰負,他們都漠不關心。


    “你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跟你本就沒有感情,你在利用他們,他們也一樣在利用你。”羅烈的壓力更加重,“你現在已完全沒有一個親人,一個朋友,你現在就像是被你打倒的金二爺一樣,已變成了一條眾叛親離,無家可歸的野狗。”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擊倒黑豹的把握,可是他一定要擊倒黑豹。


    所以他必須不斷的壓榨,將黑豹所有的勇氣和信心都榨出來。


    他早已學會了這種法子。


    波波忽然發現羅烈真的變了。


    每個人都會變的。


    唯一永恆不變的,隻有時間,因為時間最無情。


    在無情的時候中,每個人都會不知不黨的慢慢改變。


    連樹木山石,大地海洋都會因時間而改變,連滄海都會變成桑田,又何況人?


    波波忽然發現羅烈竟也變得和黑豹同樣殘酷,同樣可怕。


    他對黑豹用的這種法子,豈非也正是黑豹對別人用的法子。


    但黑豹畢竟是堅強的,他並沒有被榨幹,並沒有崩潰。


    至少別人還看不出他已在漸漸的崩潰。


    他不能等著自己崩潰,他此刻已必須出手。


    但羅烈實在太冷靜,就橡是一塊岩石,一座山,完全沒有任何可以攻擊的弱點。


    大藏已悄俏的退開了。


    他臉上還是帶著微笑,眼睛裏充滿了信心。


    難道他已算準了羅烈必勝?


    黑豹突然覺得一般無法抑製的怒火衝上來,他的人已躍起,越過了桌麵,撲過去,看來就像是一條憤怒的美洲豹。


    他的腳飛起,踢向羅烈的咽喉。反手道!


    這一腳本應該是虛招,他真正的殺著本該在手上。


    但羅烈並不這麽樣想。


    他知道黑豹絕不會用這種手法來對付他的,因為這種手法他遠比黑豹更熟悉,他退後,翻身,揮手猛砍黑豹的足踝,羅烈再退,再揮手,但黑豹整個人已經淩空撲了下來。


    他並沒有用出奇詭的招式來,因為他也知道無論多奇詭的招式,都不能對付羅烈。


    他用的是他那種野獸般的力量。


    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思想,無法思議的力量。


    羅烈忽然發現自己錯了,他本不該讓黑豹太憤怒的,他發覺這種憤怒的火焰,已將黑豹身上每一分潛力都燃燒了起來。


    就像是大地中突然噴出了石油,石油突然被燃燒,這種力量,是任何人都無法控製的。


    羅烈心裏突然起了種恐懼。


    恐懼有時雖然能令人變得更堅強敏銳,但無論誰在恐懼中,都難免會判斷錯誤。


    羅烈已判斷錯誤。


    黑豹的右手橫掃,猛劈他的頸,他側身閃避,出拳打向黑豹右肋下的空門。


    誰知黑豹這一著根本沒有發出,招式已改變,左拳已痛擊在他小腹上。


    反手道!


    這本是羅烈自己創出的手法,但是他的判斷卻有了致命的錯誤。


    他認為黑豹絕不會使出這一著,卻忘了一個人在憤怒時,就會變得不顧一切的。


    羅烈立刻疼得彎下腰,黑豹的右拳已跟著擊出,打在他臉上,他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仰麵跌倒。黑豹已衝上去,一腳踢出。


    這已是致命的一腳。但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了一聲驚唿:“你不能殺他!”


    這是波波的聲音。無論在什麽時候,他都聽得出波波的聲音。


    他的動作突然僵硬,整個都似已僵硬。他也知道這是自己的生死關頭,他本不想聽波波的話,可是他的感情卻已無法被他自己控製。


    那是種多麽深遂多麽可怕的情感。


    就在這一瞬間,羅烈已有了反擊的機會。他突然出手,托住黑豹的足踝一擰。


    黑豹的人立刻跟著被擰轉,就像是個布袋般,被重重的摔在地下。


    波波已衝出來,無論如何羅烈畢竟是她思念已久的人,畢竟是他的未婚夫。


    可是她衝出來時,黑豹已被擊倒!已因她而被擊倒!


    她的人也立刻僵硬,僵硬得連動都不能動。


    這時黑豹已掙紮著翻身,可是他的人還沒有躍起羅烈的拳頭已打在他鼻梁上。


    他眼前一陣黑暗,接著就聽見自己肋骨被打斷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完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去看了波波一眼,就在他倒下之前,還看了波波一眼。


    他的眼睛裏競沒有仇恨,也沒有怨尤。


    他的眼睛隻有一種任何人無法解釋,無法了解的情感。


    也許別人看不出,但波波卻看得出。


    黑豹已軟癱在地上。他掙紮著,起來了五次。五次都又被擊倒。


    現在他的人也已像是個空麻袋。


    大藏長長吐出口氣,知道這一戰已結束,這一戰的勝利者是他。


    他永遠都不會失敗的,因為他用的是思想,不是拳頭。


    羅烈已喘息著,奔向波波,摟住了波波的肩:“我知道你受了苦,可是現在所有的苦難都已過去了……完全過去了。”


    波波也知道,也相信,可是她的眼淚反而流得更多。


    這是不是歡喜的眼淚?他的仇人已被擊倒,已永遠無法站起來了。


    但黑豹真的是她仇人?她是不是真的那麽仇恨他?是不是真的要他死?


    那滿臉的胡子的大漢已走過去,手裏還是緊握那柄斧頭。大藏向他揮了揮手,指指地上的黑豹。他知道羅烈絕不會在波波麵前殺黑豹的,他必須替羅烈來做這件事。這滿臉胡子的大漢,本是金二爺的打手,卻也早已被他收買了。


    他不但善於利用思想,也同樣善於利用金錢。


    這兩件事加在一起,就結合成一種誰也無法抗拒的力量。


    滿臉胡子的大漢點點頭。他當然明白大藏的意思,他手裏的斧頭已揚起。


    他沒有看見波波突然衝了出去,誰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衝出去,撲在黑豹身上。


    就在這同一秒鍾之間,利斧已飛出!


    寒光一閃!利斧深深的砍人了波波的後心--這當然也是致命的一斧。


    波波竟咬著牙,沒有叫出來。


    她隻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緊緊的抱住了黑豹,就像是已下定決心,永遠再也不鬆手。


    可是她的手已漸漸發冷。她努力想睜大眼晴,看著黑豹,想多看黑豹幾眼。


    可是她的眼瞼已漸漸沉重,漸漸張不開來。“我害了你……可是我……”


    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可是也已用不著說完了。每個人都已明自她的意思!“你喜歡她,她是不是也喜歡你?”這句話也不需迴答。


    波波已用她自己的生命,迴答了這句話。“我愛你!”


    這句話也不知有多少人說過,也不知說了多少次,但卻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她用這種方式說得更真實。天上地下,千千萬萬年,都絕不會有人比她說得更真實。


    黑豹緊緊的咬著牙,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隻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將波波抱了進來,掙紮著走出去,他已不願再留在這裏。


    那滿臉胡子的大漢,想過去攔住他。羅烈卻突然道:“讓他們走!”


    他的臉也已因痛苦而扭曲,一種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無法了解的痛苦。


    也許連他自己都無法了解,這究竟是傷心?是嫉妒?是失望?還是一種人類亙古以來,就永遠也不能消除的空虛和寂寞?


    胡子大漢看了大藏一眼,像是在問:“是不是讓他們走?”大藏也點點頭。


    他知道現在已沒有留住黑豹的必要,固為黑豹的心已死了。


    一個心已死了的人,絕不可能再做出任何威脅他的事。


    這種人根本已不值得他重視。所以黑豹走了出去,抱著波波走了出去。


    門外陽光燦爛,大地如此輝煌,生命也畢竟還是可愛的。可是他們的生命,卻已結束。


    大藏是不是會幫羅烈代替他的位置?大藏當然不會坐上第一把交椅的,因為他知道那是個很危險的地方。他永遠都在幕後,所以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羅烈將來是不是也會落得和黑豹、金二爺一樣的結果?


    這件事黑豹根本就沒有去想,也不再關心,他關心的隻有一件事,一個人。他懷抱中的人。


    波波忽然輕輕呻吟了一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扶起我的頭來,我不要低著頭死!”


    她活著不肯低頭,死也不肯低頭。


    黑豹扶起了她的頭,讓她麵向著陽光。陽光如此燦爛,大地如此輝煌,可是他們……


    黑豹本也絕不肯低頭,絕不肯低頭,絕不肯流淚的,可是現在,他的眼淚已一滴滴落在波波蒼白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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