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邪真到“樵虎亭”。


    他才走近,便聞到了一股怪味。


    他心中發出一聲浩歎:


    ——怎麽又遲了一步!


    如果“樵虎亭”沒出事,他想見的人一一都健在,自是最好不過;要不然,隻要這片小店全無動靜,他也一樣會提高警覺,提防埋伏。


    可是,而今,“樵虎亭”已溢了異味。


    那就是說,兇案已生,隻怕,兇手亦已遠去。


    ——如果不是死了人,何來異味?


    ——若果殺人的人不已離去,又何苦示之於人的屍味?


    ——殺人應充溢著血腥味,卻為何屎味如此強烈?


    方邪真曾在前時曆經自己遲返一步,父弟被殺的慘事。


    這件慘案一直在他腦中縈繞不去。


    寢食難安。


    所以他一聞到屎味,、屍味和肉香味,立刻就掠了過去,一麵解開了係裹在劍身上重重的藍布,一腳踢開了門,就看到了這等情景:


    死屍!


    一具具吊著的死屍!


    ——四條吊著的死屍,一個伏在血泊中的死人。


    還有滿地穢物。


    其實說是死屍,也不盡然,這兒的人,沒有一個是死盡死絕的。


    每個人都至少有點氣息,還沒完全斷氣,但已失去了移動、說話的能力,進入了彌留狀態,毫無疑問的是處於人最痛苦的時段,最可怕的折磨中,可是又決無挽救的餘地。


    方邪真一入內,就見死屍。


    迎麵第一口倒吊的死屍,全身赤裸,本來胖嘟嘟的肥肉,給人一片一片的割切下來,血肉都在淒厲的騰動著,眼目凸睜,肌肉還痛得一哆一哆的,胸上貼了一張血字:


    “是我幹的,有本領渡江來殺我!”


    下畫了一張馬臉。


    方邪真忿恨中撕去了紙。


    第二個吊著的人,也是全身剝的赤精,是個女人。


    她死時遭人開膛切腹,死得令人怵目——不,她迄今偶爾還在喉頭“咕嚕”一聲,猶未死絕!


    方邪真也看得睚眥欲裂。


    看她身遭毒手的痕跡,是經過長時期的折磨與淩辱。對方簡直喪心病狂,既已割開了她的肚子,剜走了胎兒,又割下了她的乳房,切開了她的胸脯,但每次一下刀,割一下,不知何故,又停一陣子,不曉他去做了些什麽事,待過一二個時辰,眼看筋肉還掙紮著求生,血水開始凝結,愈合,甚至在慢速度的長肉了,他又偶爾記起來似的,再沿著傷處割一下,或刺得更深,或扯撕得更裂。經長時間、多次數的下手,才把婦人折騰得這樣子,而且除了鮮血肉膚之味,也穢漬滿身。


    方邪真為此發指。


    再看第三個屍首,那還是個小夥子!


    他也死得甚慘,但心房未完全停止跳動。兩支長形尖利的峨嵋分水刺,一自喉嚨、一自他肛門刺入,不是一下子紮入,而是每隔一二個時辰刺入一二寸,再多二寸,便在心房會師了。


    事實上,方邪真的推測全無離譜,甚至比實情可怕多了。


    沈淒旋在下手的時候,的確是每隔一段時候,才下一次手。


    他一麵吃著肉(當然是胖老板身上割下來的肉),一麵下手。


    有時候,他刮胡子,刮完了,才去紮一下;有時候,他小憩片刻,醒來後,又去刺深一些;甚至有時他徹底忘了,去大解迴來,才又割一兩片肉、上下插入一二寸、左右剜開兩三刀;然後,他又在孕婦身上自瀆,發泄之後,又繼續他的“慢殺”。


    他殺人一向很慢。


    這還不是最慢的。


    這些人跟他有仇嗎?


    沒有。


    可是,在曆史上,所有的屠城、殺戮,針對平民百姓、全都是與人無怨、無仇、無辜、無助的人,一樣任人屠宰,讓人魚肉,這好像是司空見慣的事。


    至少在青史上是屢見不鮮。


    殺人的人有時還用刀(他故意用廚房那把又鏽又鈍的柴刀,而不去選那柄較鋒利的剁肉刀)照照自己的樣子:


    他仿佛還感到很滿意,所以才用刀(這次是肉刀)刮去自己臉上的胡渣子。


    剃掉了胡子,他的臉就更長了。


    奇怪的是:他好像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臉長。


    正如他自己隻以為自己在完成一件藝術,而不是個劊子手一樣。


    方邪真已看見了三個受害人。


    他手心發汗、頭皮發麻、肺發炸。


    他恨極了。


    他用手穩住給倒吊著擺動背向著他的第四人,擰轉了過來:


    那人給轉了過來。


    那人一臉是血,一轉了過來,眼睛一“睩”,猛吐一口血水,怪叫一聲:


    “救命!”


    這人一旦掙動,觸活了繩上的結,往方邪真直蕩了過來!


    方邪真猝不及防,幾沒給噴了一臉的血。


    他急步倒飛,飛退。


    他不知道這人是誰!


    就在這時,本來倒在血泊中的人,倏地立起,分水刺無聲無息,刺向他的背脊。


    不是極快。


    而是時機極佳。


    出手快有破空風聲。


    這樣子的出手,形同方邪真自行撞向尖刺,風聲全無。


    眼看方邪真就要撞在刺尖上。


    尖刺上淬有“無赦”。


    ——殺,無赦。


    不過方邪真卻看見、目睹了這一記暗算。


    他背後當然沒有眼睛。


    但那“第四具屍首”卻有。


    他從那羊姓商人恐懼的眼瞳看到背後原倒在血泊中的人之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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