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律希自小得過太多人的誇讚,誇讚他能幹,誇讚他從千頭萬緒的戰爭中把握主要矛盾,又誇讚他一身正氣,不搞拉幫結派。


    到現在他發現自己在感情上簡直一塌糊塗,以往的誇讚都是狗屁。


    三十年,好不容易愛上一個女人,可她不需要他的愛攖。


    又遇上一個女人,搞得他恨她也不是,不恨她也不是。


    人生在世沒有合理的行為,解釋他,解釋別人,要達到雙方都滿意,是一個極大的難題。


    攻占人心比攻占堡壘要難得多。


    宋律希就這樣,發燒了。


    林叔說他最近身心都缺乏休息,最好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迴部隊。


    林叔是一個明白人,站在病床前勸他,“得不到就要放下,你就該學學你爸。償”


    他靠在病床上,用恢複了些許的體力說道:“我爸?學我爸做什麽?林叔,我自有打算。”


    他以為自己還能為微弱純粹的感情再努力一把,現實直接否決了他。


    ……


    那天天空烏雲密布,風更大了些。


    古瑞熙來到亞娜裏,終於找到要找的女人。前些天她碰到沈索深,不知為何他告訴她一句話:“阿希找到初戀了,你知道不?”


    “你說他從小就不服輸,藍芷顏都名花有主了他還爭,要早知道他喜歡的是那個女人,我一定趕緊先撮合你們兩個。那個女人會給他招來多少不必要的禍端,用腳趾頭想想都清楚。”


    沈索深的話還在耳邊,古瑞熙認認真真打量那個女人,雖是簡單的襯衫牛仔,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貴氣。


    精致的臉蛋不施粉黛,柔順的卷發調皮地拂過她的脖頸,這張臉蛋,三分清純,七分妖嬈,晏卓絕捧在懷裏的花兒的確美到讓人嫉妒。


    他有點明白為什麽沈索深會那樣評價她,所謂紅顏禍水……


    藍芷顏也看著她,腦海裏閃過幾個片段,對上她複雜的眼神。


    古瑞熙柔柔啟唇:“藍小姐,我們好久不見。”


    她蹙眉,所以,真的是見過……


    陰沉的天氣,陽光透不過雲層,天空隻剩下幾朵灰暗的烏雲漂浮著。


    幾縷風吹過烏雲下的大榕樹,枯黃的葉子隨之落在樹下女人的肩膀上。


    古瑞熙將落在她肩膀上的落葉拿掉,放在石桌上。


    “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嗎?”


    藍芷顏沉默了半會,輕輕搖搖頭,凝著古瑞熙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孔,說不上來的似曾相識,可她的確沒有明確的印象。


    盯著她疑惑的模樣,古瑞熙浮著一個柔軟的微笑,聲音溫和道:“根據你當時受傷的情況來看,你的確有可能失憶,但是我看過你轉院後的另一份報告了,你好得很,你是假裝失憶。我沒說錯吧,藍小姐。”


    藍芷顏垂著的睫毛弧度柔軟,攝人心魂地勾著唇,目光一點點移到對麵女人的臉上。


    細細思索著,又漫不經心笑起來:“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天為我進行手術的醫生?我可真不記得你的名字了。”


    其實她並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叫什麽,隻是昏迷前隱約有印象,而她並不討厭這個女人。


    但她肯定,宋律希和這個女人的關係匪淺。


    古瑞熙看起來也並不介意,揚著脖子,依舊溫溫笑著:“我聽說你失憶了。你假裝失憶留在他身邊到底是為什麽?”


    她不知道自己在操心什麽,好像不問清楚她不安心。怕她傷害了誰一樣。


    藍芷顏眉眼柔軟,他,是指宋律希?也附和著笑起來道:“每個人都有不想要的迴憶啊,不想要,就扔掉,忘了,不可以嗎?”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連語調都這麽猖狂。


    她可沒有像藍芷顏那般過濾自己的提的問題,勢要追蹤一個答案。


    “所以你是打算頂著宋顏這個名字過下半輩子嗎?哪怕晏卓絕再次找上你?也絕不動搖?一心一意推翻以往重新來過?”


    古瑞熙的秀眉不經意擰起,甚至有些急躁地追問著她。


    這些話聽起來倒像是為某個人而作的試探。


    藍芷顏起了身,冷靜地看著她,“原來,你不僅認識我,你還認識晏卓絕。”


    “是你告訴他我在這?”藍芷顏蹙起了眉,孤意冷清地凝視著古瑞熙。


    古瑞熙漸漸笑起來,美麗的臉上慢慢被一股無奈的哀愁籠罩。


    “我看上去那麽不可信任?怎麽,你們都懷疑我。”


    藍芷顏走出樹蔭,幽幽道:“是不是你也沒關係,我早知道,他有能力找到我,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如果你不想迴去,你……你隻要說一聲,宋……律希他有能力,保你。”她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把此番前來的目的說出口。


    聞言,藍芷顏迴頭奇怪地凝視她,淡淡開口:“你說了那麽多,其實隻是想讓我留下。為了宋律希,你喜歡他?”


    古瑞熙緘默不語。


    藍芷顏打量著她,笑笑說:“你愛他?”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會有你這種寬宏大量的女人?”


    這些天以來,她不是不知道宋律希喜歡自己,可如今又驚訝於這個女人對愛情的態度。


    她愛宋律希卻為他來求自己不要離開……


    藍芷顏忽然發現,眼前這個低眉順目的女人一開始的氣焰是裝出來的,似乎是為了不低她一等而故作的姿態。


    古瑞熙抬眸看著她,“你大概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吧,因為你漂亮的人生一直都在被寵愛。就算藍氏破產,還有一個晏卓絕疼你愛你。就算你不要晏卓絕,還有一堆人排著隊等你青睞。你不知道愛情能讓一個人變得沒有底線。現在,我請求你,留下來,給他一個機會,他對你的感情,很深……”


    很深,深到她無法理解這份感情究竟從何而來,她暗戀他十多年,如今才知道原來他心底一直深埋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叫藍芷顏。


    話音一落,古瑞熙的眸子就垂了下來,像飄落的枯葉,謙卑枯敗。


    許久之後,她才聽見藍芷顏說了話:“我確實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但我很明確:如果我愛一個人,我絕對不會放手。因為我確信世界上隻有我足以與他匹配。”


    古瑞熙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看她,眼裏閃著微光,似乎也被她的話震撼到。


    藍芷顏的心砰砰地跳起來,過往揮之不去的片段掀起驚濤駭浪,晏卓絕的好,晏卓絕的不好……


    越想越痛,一聲悲哀的笑溢出喉嚨。


    古瑞熙也發覺她的不對勁,上前擔憂道:“你沒事吧?”


    藍芷顏呆滯的目光稍稍迴了神,凝視她的眼裏隱約有抹難言之色。


    “沒事。”她又十分認真地看看古瑞熙,“你放心吧,我不會留下來,後天我就迴去了。”


    古瑞熙一愣,掐住指尖,猶豫開口:“你……你要迴去?迴到晏卓絕身邊?”


    風吹著她的秀發,讓藍芷顏看上去更妖嬈了,她沉默地笑著,笑容裏隱現著一份淒涼,默認。


    她說:“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愛一個人是自私的,你這樣做隻會讓宋律希離你越來越遠。你不去努力他就不會是你的……嗯,我挺喜歡你的,未來有緣再見。”


    句句直擊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古瑞熙瞳孔微微緊縮,她的話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遠遠見她走向酒莊,身影娉婷,古瑞熙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悲或喜,藍芷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她清清楚楚覺察自己,竟對藍芷顏有了好感。


    一陣風又吹過來,落葉又飄落不少,灑了她一身。


    古瑞熙輕輕轉過身,抬眸卻見到一雙尖銳的眼睛,宋律希看著她,全然陌生,全然憎恨。


    他一直在!


    古瑞熙的嘴唇動了動,始終無法開口,身體也因他的目光而僵硬。


    慢慢地,他不帶一絲溫度,擦肩而過。


    整片草坪上,隻剩下一棵不斷落葉的榕樹,還有她這顆被棄如敝履的心。


    不久之後,厚重的烏雲終於抗不住密集的雨珠,隨著夜晚的降臨,來了一場淋漓盡致的瓢潑大雨。


    ……


    迴了自己的小出租屋,目光觸及沙發上的一件西裝,瑞熙才想起,這是要還給晏卓絕的。


    藍芷顏說她要迴到晏卓絕身邊,那是不是自己又有了機會?


    她忽然為自己閃過的想法而震驚,不會,宋律希不會給她機會。


    將那件西裝送到樓下的幹洗店,瑞熙迴了家門,發現有個包裹在門前,上麵寫著她的名字。


    她心生疑惑,是誰寄給她的?


    打開一看,一股腥味飄出來,一顆血淋淋的心。


    她雙手一抖,雙眼睜得大大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瑞熙……”


    有人忽然喊了她的名字,人影一晃,她嚇得連連倒退,臉色蒼白,下一秒尖厲的叫聲在樓梯口迴響。


    李謹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隻見一隻老鼠快速穿進那個飄著腥味的箱子裏。


    他擰著眉頭想去看個究竟,瑞熙喘著氣拉住他,“別碰,那裏麵是一顆心。”


    李謹謙也疑惑不已,誰會送一顆心來到這裏,他趕緊處理了這些汙穢的垃圾。


    就是一直跟心髒打交道的人看見這樣的東西,還是會震驚。


    “你怎麽樣?喘不過氣?”


    “沒事。”


    她在房間裏休息了一會兒,問道:“學長你怎麽會找到我?”


    “還說,怎麽換了住所也不告訴我,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你。”李謹謙麵帶笑容,似乎不生氣。


    瑞熙說:“明天我會換新的……”


    “就這麽不想讓我找到你?”李謹謙笑起來,端起一杯水喝下去,眸光滑落一道光彩。


    她搖搖頭,“不是因為你。”


    “瑞熙,你一個人住,很危險。”


    “不怕。”


    “可是我怕。”


    她不安地看著他,最終低頭道:“學長,我知道你對我好,就像我哥。”


    李謹謙看著她道:“真好,這一個借口可以用很久。”


    她悶頭不語,心裏住了其他人,就看不見別人的好。


    “學長,我想休息了,你迴去吧。”


    驅逐令來得幹脆,李謹謙看了看她,“好好休息,有空再來看你。”


    他一走,她就從床上起來,睡意全無,腦子裏在播放剛才看見血淋淋的東西。


    是餘曉做的嗎?她不敢睡了,把電視開得大大聲,又跑到狗屋前跟小泰迪玩……


    ……


    同樣是那一晚,晏卓絕出現在亞娜裏,執意要帶走那份純粹的感情,宋律希想用拳頭挽留,但拳頭非但無法解決問題,他們還在他麵前上演了真情一幕。


    宋律希即將掄下去的拳頭硬生生卡在空中,耳邊盡是她的聲音,莫名的酸澀折騰他的胸腔。


    原來,原來……醫院裏她喊著的那一聲“哥”是在叫晏卓絕。


    嗬嗬,他真是他媽的自討沒趣!


    樓梯邊傳來聲響,宋可安穿著睡衣站在樓梯上,睡意全被眼前場景趕跑。


    聽到樓下有動靜,沒想到竟然是看到這樣一幕。


    宋顏在哭,晏卓絕被打得流了血,而自己的弟弟渾身散發著戾氣。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她不禁怔住。


    那兩個人走了,可安過來追問他發生了什麽,宋律希一句話都不想說。


    結束了,他的初戀,他等待多年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那個在他心裏住著多年的女孩,那份朦朧的感情。


    因為她,他拒絕過太多人;因為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忽略過沿途多少風景。


    相見,分開,來得就像一場暴風雨,痛快短暫,夠刻骨銘心。


    亞娜裏酒莊,夜晚星辰閃爍,但仔細一看,倒像漫天的淚光。


    她離開的幾天後,宋律希緊抿著唇站在二樓,她的房間。


    指關節凸得明顯的手指重重敲在桌子上。


    安靜幹淨的小房間,沒有了她,在夜裏透著深深的寂寞。


    他暗自嘲諷,眼裏散著漆黑的光。彩虹呢?哪呢?


    身材健碩的男人站在黑暗裏,唇抿成一條線,緊繃的,嚴厲的。


    【宋壞蛋,不要抓我辮子!我要告訴我哥哥,你等著他來收拾你吧!】


    小女孩稚嫩的言語仿佛還在昨天。那時候,他才多大,她才那麽高。


    也許是童年的記憶過於絢爛,宋律希才舍不得遺忘那份記憶。


    藍芷顏對他而言,是一個有點小脾氣的漂亮女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戀戀不忘。


    宋律希情不自禁地笑了,柔和了身上的戾氣。


    後來,他沒有等到所謂的“哥哥”,而是等來了她的轉學。


    昨晚上,他等了多年,終於見到她口中的“哥哥”。


    可他還不是眼巴巴看著他的彩虹被帶走,昨晚那場風雨,他經曆多少遍都不會看見晴天。


    想到這裏,那張膚色健康耀眼的臉變得陰鬱,宋律希拉開她的抽屜,發現一本筆記本。


    翻開的第一頁,秀氣而獨立的字體衝擊了他的大腦。


    【9月份,亞娜裏陽光很好。】


    【晏卓絕,我想把你埋葬。連同我的仇恨……還有感情。】


    【你為什麽又再次出現了?我恨你,可是為什麽,那一瞬間,我……竟然發覺自己很想你……】


    啪的一聲,他合上了那本筆記本。


    後麵還有,而他,卻已經看不下去。


    手中的日記本成了男人的發泄對象,連封麵都被他握出深深的指痕。


    腦海閃過的種種,她的笑和淚,都顯得如此沉重。


    這場沒有準備的較量,隻是自尋死路。


    宋律希甚至後悔,讓她來到這裏,甚至以為她能遺忘過去。他知道她的謊,他不拆穿她的謊,以為自己還有鏡花水夢。


    直到,晏卓絕出現,他終於明白一切都是虛妄。


    迴到自己的房間,宋律希從抽屜裏取出一張身份證,粗糲的拇指摩擦著上麵的人兒。


    他再怎麽喜歡一個人,也不會要一個心不在她身上的女人。


    這是他的自尊。


    往手機裏敲了一段字,猶豫再三,宋律希還是選擇發送出去。


    宋可安端起一杯熱好的牛奶往樓上走,心沉甸甸的,無論她怎麽問,宋律希半句也不肯說。


    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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