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府一共有四個門,前後兩個正門,都有專人把守,設有簽押房,門禁森嚴,除了正經主子以外,一般閑人是不可以妄自出人的;左右兩個側門,是專供府裏上上下下的人出入進退,雖然一樣也有人把守,可就鬆得多了。


    小餘是進出最多的常客,差不多的衛士都認識他,和往常一樣,毫無困難地就出去了。


    在一片荒郊野地裏,小餘停下了車子。


    打開了桶蓋,把金天秋抱出來——夜風颼颼,四野無人,隻有當空那一彎上弦月。


    金天秋勉強地由地上爬起來,小餘看著他道:“金大俠……救你的不是我小餘,這完全是府裏的徐姑娘設法,和富美我們三個人合力救你的……”


    金天秋張口無言,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好像還不大明白他的話。


    小餘道:“徐姑娘叫徐宛容,本是好人家的姑娘,被蒲鬆明搶到府裏,用藥酒灌醉,失了身,現在蒲老狗把她收了房,做了姨太太……”說完,把那包衣服打開來,裏麵嘩啦啦散下了十幾塊銀子。


    小餘怔了一下趕忙收好,遞過去,道:“這銀子衣裳,也是那位徐姑娘贈送給金大俠你的……金大俠,趕明兒個,你要是傷好了,可別忘了她對你的好處……我可要走了。”


    他一轉身,正要走,卻覺出褲子被人拉著,迴頭一看,卻發現金天秋不知何時,已然向著自己跪下了,小餘哎呀叫了一聲,雙手攙住金天秋的身子,一時開口大哭道:“金大俠你千萬可別……折煞我……我小餘受不起,你老是千金之軀……我也隻能盡這點力,也不敢留你到家裏住……你老穿上衣服,自己去吧!”


    扶著桶,抹幹了眼淚,在星月的微光之下,他看見金天秋蠕動的身子,消失於前麵的深草地裏。小餘的心放下了,他知道“獅頭大俠”金天秋這條命,毫無問題是保存下來了!


    而且,隻要金天秋不死,早晚會有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作為,這一點是無可置疑。


    ×      ×      ×


    一年的時間,就這麽容易地又過去了,這一片地方——花石嶺,眼看著寒暑的替代交流,四季劃分得那麽清楚……


    當成群的大雁,起駕南歸時,嶺上的楓樹樹葉,卻已悄悄地變成了紅色,山風過時,紅濤起伏,層次連雲,確是美極了!而此刻,細雨霏霏,洗刷得那些紅葉,油光水亮,再被山風一吹,紅光耀目,無限芳菲盡人眼底,賞秋的客人,果真能領略到此番秋色,也就不虛此行了。


    “五鳳樓”今天上了個滿座,倒不是因為這裏生意好,而是外麵下了雨,客人一時都懶得動,再加上這裏的好酒“美人醉”的確是好,兩杯下肚,人就懶洋洋的,不怎麽想動彈了。


    當初梁氏兄妹開設了這月酒坊,無非是掩人耳目,主要是為了要逃避仇家“冷焰神君”江平的趕盡殺絕,後來借著“獅頭大俠”金天秋的出手幫忙,這個仇是報了。江平已死,照說,這個小酒館和酒坊,應該收歇了才是,可是正應上了那句俗話,所謂“開店容易,收店難”,光隻是那些陳酒,也要賣上三年五載的,冒然地說一聲“收”,談何容易?


    在亂哄哄的酒客中,最顯眼的要數當中的那一桌了,這一桌座上坐的是布政使衙門的四位親隨衛士,四個人都帶著家夥,一會叫酒一會兒又添菜,唿盧喝雉,一副旁若無人,唯我獨尊的樣子,確實令人看了氣憤不已,隻是,他們身上所穿的那一身號衣,卻又令人望而生怯,誰也不敢哼上一聲,甚至於多看一眼,也會膽戰心驚!


    在亂哄哄的酒客中,最不顯眼的一桌,應該數西邊,靠窗戶的那一桌子。


    這一桌上的客人,其實隻有這麽一位,這一位也不是什麽體麵的闊人,你看看他吧,一身的舊衣服,原本是黑的,都洗得發白了。


    他身高足有六尺以上,長發披肩,滿臉繞生著虯髯,那件對襟的漢褂,包裹著他過於結實強壯的軀體,好似有點撐不住,隨時都會裂開來一樣。


    “鐵頭三”對於這位客人,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因為,他記得很清楚,由午牌開始,這家夥就來了,隻叫了一小盤鹵肉,卻喝了一十九角酒,一直泡到現在,足足有三個多時辰了,他老人家卻絲毫還沒有走的意思。


    這家夥手裏拿著一塊黑炭,也不知道是寫畫些什麽玩藝兒,在白木的桌麵上,畫畫點點的,弄得滿桌黑道子,看樣子,這家夥是喝醉了,可是每當他高唿酒保拿灑的時候,口齒是那麽的清晰,那種獨酌自飲怡然自得神情,卻非是一般醉漢的模樣。


    滿屋子的人都在吃喝,意不旁屬,卻隻有他,還有閑情逸致,兼顧到窗外的雨中秋色。


    可是,自從那四位穿著號衣的朋友一進來,這大漢的眼睛,就再也不注意窗外的紅葉了。


    如果你是一個冷眼旁觀的人,而且夠細心的話,你就會發現出,那漢子每當顧視當中這四位客人時,瞳子裏都會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光芒,那種特殊的銳光,如果不是表達過份的親誼之情,就隻有是刻骨的敵意了。


    雨仍然是繼續不停地下著……


    暮色也愈來愈沉重了,漸漸地,有些客人走了,除了沿窗還有一兩桌客人以外,就隻有當中的那四位官人,和西邊的那個窮漢了。


    “鐵頭三”為當中的客人,添上了一盤肥鴨,一迴頭,卻看見那窮漢又在向自己招手。


    他心裏可是老大的不樂意,卻又無可奈何地走過去了。


    窮漢瞅著他,道:“再來一角酒,湊個整數,二十……”


    “鐵頭三”笑道:“再給您添上一盤菜吧!”


    窮漢搖搖頭道:“不用……不用……”


    他一麵說,一麵用手背,把嘴邊的殘酒擦了擦,看著鐵頭三一笑道:“我身上一共隻有七錢銀子,再添菜,錢可就不夠了。”


    鐵頭三皺了一下眉道:“是這樣……我看你是不能再喝了……你老還是請吧!”


    窮漢哈哈一笑道:“今日不醉,更待何時……”說時眼皮子一撩,逼視著鐵頭三道:“你們主人兄妹,還沒有迴來?”


    鐵頭三一愕道:“你老認識他們?”


    窮漢說道:“不……不……隻是景仰而已,我從午牌坐到現在,不過是想一睹他們的風采,可是現在還沒見他們迴來,也許……我等不下去了!”


    鐵頭三嘻嘻一笑道:“原來是這樣,客人你老貴姓?”


    窮漢眼珠子一轉,大著嗓門道:“金——金子的金!”話聲一出,正當中那一桌官人,頓時一愕,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子,目光盯視著他。


    鐵頭三乍聽見對方的姓氏,也不由吃了一驚,他靠近了一點,睜大了眼睛,訥訥地道:“老天爺……你老別是鐵傲霜……鐵大爺吧!”


    窮漢立時臉上彌漫出一副笑容,他伸出一隻手,重重的在鐵頭三背上一拍,大笑道:“你總算看出來了。”


    鐵頭三再仔細一看,可不是,鼻子、眼睛……愈看愈像,頓時忍不住跪了下來,一麵咧嘴大叫道:“鐵大爺,你老可是想煞小人了!”


    窮漢眼睛瞅著當中的那一桌客人,嘿嘿地笑道:“鐵頭三,你別再叫我鐵大爺了,我改了名字啦!”說時,一伸手把他給抓了起來。


    鐵頭三翻著眼皮子道:“改……改了名字?”


    正中那一桌上的四個官人,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窮漢哈哈一笑道:“不錯,我現在姓金,叫金天秋!”


    這“金天秋”三字一出口,真像是晴空響了一個焦雷,全屋子的客人俱都大吃了一驚!


    正當中,那四個官人更像一陣風也似的圍了上來,其中一個黑臉濃眉的官人,一口紫金刀“刷!”一聲,指在了窮漢麵門之上。


    這官人厲叱了一聲道:“好小子,你有幾個腦袋,膽敢冒充朝廷的要犯,你不想活了?”


    窮漢慢慢舉起了一雙筷子,夾住了對方的刀尖,冷冷地道:“我早就不想活了,就隻怕你這口刀不大快,還殺不了我!”


    黑臉官差厲吼聲道:“我剁了你這個小子!”


    他說話時,手上一施勁,用力地向外抽刀,哪裏能抽移得動分毫?


    其他三人,見他扭腰擰腕,空自用盡了吃奶的力量,漲得麵紅耳赤,那口刀,卻未能抽出分毫,這樣一來,那窮漢的身份,也就等於暴露出來。


    黑臉官人大聲叫道:“快下手,擒住這家夥,他就是金天秋!”


    話聲才完,就見那須麵窮漢,手中刀霍地向外一翻,口中叫了聲:“憑你也配!”


    刀光一閃,緊跟著血光一現,那黑臉官人,口中慘叫一聲,仰麵翻倒在地,眾人看時,他滿臉鮮血,原來竟是被自己手中鋼刀所劈中,死相獰惡,慘不忍睹!


    另外三名官差,見狀各自抽出了兵刃,一擁而上,三口鋼刀同時揮下,眼看著已將劈臨到金天秋頭頂之上,卻見座上自稱“金天秋”的窮漢,身子向外一晃,有如輕煙一縷,已然飄出兩丈有餘。


    三口鋼刀,“喀嚓”一聲巨響,把一張八仙桌子,劈成了兩半。


    那窮漢哈哈一笑道:“無恥之徒,不給你們一點厲害,諒你不知金某的厲害!”


    話聲一落,雙掌揮出,隻聞得“哧!哧!”兩聲,疾勁的掌風,破空而出,左右兩側的那兩名官人,活似被踢中的繡球一般,驀地騰飛了出去,“碰碰!”兩聲,落在了地上,頓時口噴鮮血而亡。


    剩下的那名官差,嚇得麵無人色,撤腿就跑,才跑出了七八步,那窮漢大喝一聲道:“站住!”


    這名官差倒是真聽話,聞聲立時就停步不動,一迴身,噗通,一下子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般地哭泣道:“金大俠……饒命……”


    金天秋狂笑一聲,聲震屋瓦道:“迴去告訴你們主子去,就說金天秋此番來取他的狗命來了!”


    那官人嚇得全身抖成一團,匆匆叩了個頭,轉身奪門而出……


    “五鳳樓”所有的客人都驚動了,當他們目睹著金天秋現身,如此神威,俱不禁大為驚喜,紛紛走上來,一睹這位他們聞名已久,心目中的大俠客,大英雄!


    這其中,最激動的,自然莫過於是鐵頭三了。


    他緊緊地抱著金天秋的脖子,直眉豎眼地道:“老天爺,你真的就是金大俠……?”


    金天秋點點頭道:“請告訴梁一波、尚潔兄妹,就說我現在就往蒲鬆明的家裏去了,等殺了蒲老賊之後,再來看他們。”


    鐵頭三嚇得麵色蒼白地道:“金大俠……你千萬別去,你一個人怎麽能對付得了?”


    金天秋冷冷一笑,雙手分開了鐵頭三的手,頭也不迴地大步向店外走出。


    ×      ×      ×


    布政使官邸,很快地得到了這個消息,全府上下,起了一片震驚!


    在花廳之內,布政使蒲鬆明,麵無人色的靠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他麵前站立著那位團練都頭木天雨。蒲鬆明戰戰兢兢地道:“木都頭,你得快拿個主意……姓金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一次可得小心了……”


    “鐵手神釘”木天雨冷笑道:“大人放心,為此人,老夫這兩年來,寢食難安,難得他自己送上門來,這一次我們就分一個生死強弱……”


    蒲鬆明變色道:“隻是我……”


    木天雨道:“大人放心……大人可以先到密室躲避一下,俟卑職擒殺那小輩之後,再行出來也是一樣。”


    蒲鬆明想了想點頭道:“也隻好如此了……”


    木天雨轉身向著身後站立的“血手”馮四海道:“你保護著大人去!”


    馮四海應了一聲:“是!”即攙著抖顫的蒲鬆明,向後院繞去。


    這時,前院大門外,四十名帶刀的衛士,護衛著大門左右,四十名弓箭手,搭箭以待;另外,十二名抬槍手,兩人一組,全抬著一杆火藥抬槍,掩藏於前院的假山花石之後。


    滿院子,都是跑動的親兵衛士,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如此約有盞茶的時間,一切都部署好了。


    大家的目光,都直看著正前方,那是黃石鋪道的平直官道,平日是不準任何黎民百姓通行的,他們難以相信,金天秋會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隻身來犯?


    又過了一會兒,步軍總兵那邊又派了五十名抬槍手,由一名營官親自率領著來到了官邸,由木天雨驗明點收,親自部署停留,於是,軍心便大定。


    看看天,雨已經停了。


    梧桐樹梢上,輕輕地飄下了幾片枯葉……


    官道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慢慢地向大門前接近,愈走愈近,大家都看清了,來人是一個蓬頭散發的魁梧大漢,正與傳說中的金天秋相似。


    這人一直來到了大門近前,站住了腳,雙方的距離,大約有三丈左右。


    大家對於金天秋這個人,固是久仰之至,除了少數幾個人,過去在金天秋被押時,曾經看過他一麵之外,其它大多數的人,都還是第一次得見他的廬山真麵目,此刻細細打量這個傳奇的人物,都不禁暗自納罕,因為金天秋一身粗布裝束,蓬頭散發,滿麵虯髯,一副鄉下粗漢的模樣,那裏像是名噪雲貴,家喻戶曉的一代奇人“獅頭大俠”?


    更奇怪的是,隻見他空著一雙手,身上並沒有攜帶著兵刃,如此手無寸鐵那裏像是問仇尋事的?


    就在眾人疑惑的當兒,眼看著那蓬發大漢金天秋,驀地大吼了一聲,雙臂猝張,活似一隻大鳥般地騰空而起,直向著門內翻去。


    那真是難以令人相信的事,彼此的距離是那麽遠,從金天秋立足之處,到大門內前院,少說也有七八丈遠近,如此遠的距離,就是輕功一等一的好手,也難以飛越,然而此刻,他們竟眼睜睜地看著金天秋龐大的身軀,像是巨鳥投林般地,帶著一股疾勁的風聲,劃空而過。


    有人大聲喊道:“放槍!”


    隻聽得“轟!轟!”連天價地響了幾聲,煙硝漫天中,這幾槍看樣子是打空了。


    金天秋身軀自空而墜,正好落在一堵巨大的假山石上,兩名抬槍手,舉著槍飛跑而近,火繩子還沒來得及點燃已吃金天秋淩空一掌迎麵劈了過來。


    兩名抬槍手麵浴鮮血,向後倒翻了過去,頓時命喪黃泉!


    前院裏,有人大唿拿賊,鑼聲震天,親兵衛士,潮水也似的湧了過來。


    金天秋狂笑一聲,雙掌齊施,疾勁的掌風裏,一連又有七八名衛士翻倒當場。金天秋長嘯一聲,箭也似地拔空而起,直向正中大廳簷角上落去。


    他身子尚未落下來,另一條人影卻箭一般地射空而起,兩條人影驀地在空中一交接,似乎雙方掌式同時向前擊出,甫一交接,雙雙自空飛墜而下。


    金天秋足尖點地,用“怪蟒翻身”的身法,霍地轉過身來,對方那個人,卻趕上一步,驕雙指,用“二龍搶珠”的手法,直點金天秋的雙眼。


    來人是一個枯瘦的老者,一身藍色官衣,當然,金天秋不會忘記這個人,他正是與自己有著傷體大仇的“鐵手神釘”木天雨。


    木天雨口中發出怪嘯之聲,一雙瘦爪舞動如風,二人一交上手,刹那之間已是六七個照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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