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照亮了天空,戰場陷入了死寂……


    郭孝恪站在最高處滿身灰塵,沒有人知道他臨死的時候在想些什麽,不管是是在擔心戰局,還是在憂心妻兒,現在沒人知道了。


    張庭月沒有把老兄弟從城頭放下來,他打算等一會和老兄弟一起走,所以他在大聲的嗬斥,要每一個人都迴到自己的該待得地方上。


    廚子把所有的吃的都拿了出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儲存糧食的必要了,將士們在整理自己殘破的盔甲,不是擔心自己會受傷,而是為了能多殺幾個敵人。


    經過剛才那一番慘烈的戰鬥,武器的消耗是驚人地,所有的八牛弩已經裝上了最後一輪弩槍,現在想要戰鬥,就隻能依靠自己的戰刀和為數不多的火藥彈。


    沒有弩箭的將士紛紛將自己的強弩拆成零件投進大火裏,用不上的八牛弩也被投進了大火,甚至把自己戰死袍澤的屍體也投進大火,因為那些窮困的突厥人會扒走他們身上的甲胄。


    張庭月解開甲胄,將自己的絲綢內衣脫了下來,罩在郭孝恪的頭上,剛才他看見有煙灰進入了老友睜得大大的雙眼。


    絲綢內衣是用來防箭的,現在已經沒什麽用處了。


    聽著東山附近的廝殺聲,張庭月痛苦地搖搖頭,對身邊的五蠡司馬說:“吹號,命程處默離去吧,現在的廝殺沒有半點的作用,徒自損傷將士,他們將來還要阻擋突厥人東進,傷亡不起啊。”


    五蠡司馬點點頭,一個配著牛角號的部下就站了出來,嗚嗚的吹響了號角。


    兀自鏖戰的程處默聽到號角聲,悲憤的大吼一聲:“走啊!”戰刀劈死了一個想要偷襲的突厥人,胯下的戰馬嘶鳴一聲就掉過馬頭,再一次領著自己的部下向黑暗處奔去。


    突施眼看著戰局穩定了下來這才鬆了一口氣,雲燁的大軍已經到了三十裏以外,隻要除掉郭孝恪的殘部,自己就能安心的和雲燁交手,無論是分兵東進,還是繞過速度很慢的駝城,都能做到自由自在。自從三千金狼騎全軍覆沒之後,他已經不想和駝城交鋒了。


    隻要後城的大火熄滅,就是這些唐軍的覆滅之時,一想到自己在龜茲城下損失了六萬多精銳的部下,突施的心中就像刀絞一般疼痛。


    都是自己的族人,突施幾乎不敢閉眼,一閉上眼睛那些在箭雨和烈火中掙紮的族人就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隻剩下最後一擊,完成這一擊之後,南路的大門就會向自己敞開。


    身邊的各族首領也是神情各異,薛延陀的符騫幾乎不敢和突施的目光相交接,非常擔心突施會派自己的部族向這些已經起了死誌的唐人進攻,雖然是最後一戰,但是受到的抵抗絕對是自己的部族所不能承受的。


    突施的目光從每一個的臉上劃過,發現每一個人都不願意接受這所謂的最後榮光,苦笑一聲說:“我們策劃了東征大計,我們挑起了舉世攻唐,到了這個時候諸位以為我們還有退路麽?隻有咬著牙,繼續挺進。將戰火燃燒到唐國的本土,才能真正的讓唐國那個狂妄的君主低下自己的頭顱,承認我們的故土為我們所有。


    我知道你們已經聽到了一些消息,知道有些人悍然開始了西征,正在攻略莎柵和小勃律,這些鼠目寸光的卑劣小人,待我等大勝歸來之時,定會叫他神魂皆滅。


    現在,這座殘破的城池上隻有不到兩千人還在垂死掙紮,隻要我們齊心協力,一柱香的時間就能剿滅此寮,我突厥族出兵三千,諸位意下如何?”


    符騫等人見突施沒有讓自己一族之人充當攻城死士,也就放下心來,你一千我一千的湊夠了七千死士,眼看著大火逐漸的變小,七千死士再一次鼓足了勇氣緩緩地向城牆逼了過去。


    “活不成了,老子就是後悔在長安的時候為什麽要裝成一個乖孩子,梁家的小娘子已經對我三笑留情,我當時就該半夜去她的閨房。”陳數準備弩箭之後對身邊的郭平如是說。


    “幸好沒去,否則你爹早就把你關在屋簷下風幹等過年了,還能讓你有後悔的機會?”郭平依然神色安詳,對於父親的死似乎無動於衷。


    “你知道什麽,梁家把小娘子的閨房建在後院,正對著我家的閣樓,我從小就偷看她洗澡,看了不下三五十迴,梁家小娘子是知道的,好多時候故意不關窗戶,嘖嘖,那一身細皮嫩肉絕對經得起揉搓。”


    陳數下意識的捏捏手仿佛梁家的小娘子的身體就在他的一雙大手中間。


    “現在完了,哥哥我的臉上多了一條大口子,迴去之後就見不誠仁了,想要爹爹去提親也不可能了。”


    郭平無奈的拍著陳數的肩膀說:“你想多了,鄂國公,翼國公,那種模樣的人都能娶到老婆,憑什麽你就不能討到一個好老婆?”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愣住了,陳數狠狠地在頭上敲了兩下眼睛裏含著淚花道:“總需要活下去才有可能啊!”


    “就差一天,如果城牆不坍塌,我們再堅持一天就能活命,狗曰的老天爺不給我們活命的機會,那就一起死吧。”


    陳數極度不好意思的抹去淚花,低下頭重新整理自己的甲胄作為掩飾。


    大火終於熄滅了,天邊也出現了一道魚肚白,張庭月終於將郭孝恪的身體放了下來,小聲的對他說:“天還是亮了,我怎麽忽然感覺自己輕鬆起來了,娘的,看來要死了。”


    卸掉自己的大紅披風,蓋在郭孝恪的身上,拎過來一罐子火油一股腦的倒在郭孝恪的屍體上,然後扔了一把火,就匆匆的走到城牆前麵對五蠡司馬說:“如果我戰死了,你還活著,記得也把我一把火燒了。”


    五蠡司馬張著嘴笑了一聲道:“該是卑職為大將軍開路才是。”


    兩人相視一笑,以前在軍中的齷齪全都不翼而飛。


    “標高三,火藥弩準備!三百步,射!”校尉放下手裏的望遠鏡,揮動了自己手裏的旗子。


    八牛弩熟悉的嗡鳴聲響起,弩槍再一次閃電般的激射出去,和以往一樣,八牛弩從不會讓人失望,準確的將弩槍送到了敵人群中,穿透然後爆響……


    當校尉再一次大喊:“標高一,火油弩準備!一百步!射!”


    隨著他的聲音,隻有稀稀疏疏的十幾隻弩槍射了出去,剩下的八牛弩再一次沉默了。


    自從唐軍大規模裝備八牛弩之後,突厥人的勳貴就不再領隊衝陣,因為他們是戰場上最好的弩箭吸引器。


    衝陣的突厥人見到稀疏的火油弩,愣了一下,然後就歡唿起來:“唐人沒有弩槍了。”


    整支隊伍轟的一聲就加速衝向城池,短兵刃的格鬥突厥人怕過誰來。


    陳數機械的搬動自己的強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弩箭飛到了哪裏去了,也不曉得哪一個敵人是自己殺死的,那些扛著梯子的敵人怒吼著向前衝,讓他感覺天底下隻有自己一個人在經受千軍萬馬的衝擊。


    一聲巨響將他從恍惚中驚醒,隻見郭平正在向人群裏投擲火藥彈,剛剛點著了火,一支箭就射穿了他的肩膀,火藥彈掉在了城牆上帶著火花四處滾動。


    一隻大腳一下子就將火藥彈踢了出去,陳數這才發現張庭月出赫然已經到了自己這一邊,就在一瞬間,兩麵城牆已經失守,穿著皮甲的西域人怒吼著揮舞著鋼刀沿著城牆衝殺過來。


    一口氣射出去九支弩箭,陳數覺得自己的兩隻胳膊再也沒有力氣去拉動強弩的弩弦了,拋掉強弩,看這個腳下洶湧的人群,一咬牙就將裝著火藥彈的皮帶解下來把上麵的引信全部點著之後拋下了城牆,聽不見火藥彈的爆炸聲,頭盔上連續被兩隻箭射中,雖然都被頭盔彈了出去,但是兩隻耳朵裏就像是有一口大鍾在轟鳴,什麽都聽不見。


    郭平趴在地上身上插滿了白羽箭,就像是背上長滿了羽毛,張庭月的陌刀揮舞一次,就會有血花飆出來,他整個人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一般。也不知道是他的血還是胡人的血……


    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總需要有一方全部倒下去為止,陳數扯開了身後一個火油桶的塞子,看著火油咕咚咕咚的從桶子裏流出來,自己站在火油裏,任憑白羽箭在自己的身上射的叮叮當當的響,再來一點就好,郭平趴著的地方就有一簇火苗。


    突厥人驚恐的向後退,想要躲開火油區域,為此不惜將自己的同伴擠下城牆,陳數的身邊難得的出現了一片空地。


    郭平突然跳了起來,踩著遍地的火油抱著陳數就跌下了城牆,大火燃起,陳數眼睜睜的看著火油燃起,眼睜睜的看著張庭月滿身火焰大笑著站在城牆上揮舞自己的陌刀,宛如火神降世。


    一個奇怪的念頭躍進陳數的腦子裏:“我幹掉了自己的大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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