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方冷眼旁觀,雲燁決定這把火自己放,不管成功與否,自己總算是盡力了,如果不是心裏還有一絲執念在支撐,他早就帶著大隊人馬跑路迴長安了,至於戰局的勝負,事件的影響,完全不在雲燁考慮的範疇之內,隻要自己的部下還能跟著自己高高興興的運糧食,打漁,賣海帶就好,誰去管軍方能不能撈著仗打。


    雲燁抱著這種最樸素的想法帶著大軍在四個城門口放起了大火,與此同時,三千名輔兵開始挖開京觀搶運屍骨,沒有哀怨的餘地,也沒有任何儀式,就是挖開京觀把裏麵的骨頭全部運走,輔兵們背著一袋袋的屍骨,就像背著一口袋糧食,來迴於遼水與京觀之間。


    不需要照明,火焰衝天的大王城就是最好的蠟燭,護城河像一條流動的熔岩河,狂暴的燃燒著,順著低矮的水道進入了城池裏,十萬斤黑油和多達三千斤的煤油,不知道能把這座城池禍害成什麽樣子,雲燁不在乎,他隻需要輔兵們運屍骨的時候大王城裏的人不要出來搗亂就好。


    高麗人終於感到了恐懼,他們不知道這場大火會燃燒多久,為了活命從城門口冒著火焰往外突擊,投石機不斷地把油罐丟在城門口,想要從火海裏突擊出來,完全不可能,他們依然執著的往城門口澆水,想要撲滅大火,由於方法不對,火焰燃燒的愈發的猛烈了。


    “屍骨運走了多少?如果在火油燒完之前,還運不走,剩下的我們不要了,立刻準備撤退,不許違令。“臉上黑一道子白一道子的雲燁此時非常的滑稽,但是賴傳峰卻不敢有半點的違逆,連他都看出來,自己的主帥已經處在了暴怒的邊緣。


    “大帥放心,現在已經運走了一多半,再有三個時辰一定能夠全部運走。““那就好,以四個時辰為限,到時候所有人必須登船,傳令,劉仁願做好撤退準備,這片該死的地方,我一刻鍾都不想多待。“賴傳峰看著從火焰裏往外跑的高麗人發呆,有一些跑了幾步就摔倒在地上,張著嘴想要叫喚,卻沒有聲音傳出來,身子逐漸蜷縮,抽吧,最後也開始燃燒,直到變成焦炭,這副地獄一樣的場景,讓這位見慣死亡,從不把人命當迴事的悍將,咽了兩口唾沫,才讓自己安定下來,看雲燁的眼神愈發的敬畏。


    雲燁騎著旺財在城外來迴奔馳,他臉上綁著布巾子,旺財嘴上也幫著布巾子,不是為了擋臉,而是因為濃煙滾滾,實在是受不了。


    天色微明的時候,雲燁發現那座熔岩河流不再冒火了,城門口的火焰,也在逐漸熄滅,或許是高麗人修建的這座城池過於堅固,大火之後,除了由青色變成了黑色,其餘的好像沒有什麽變化,就連城門樓子都完好無損。


    一千多騎兵猛然間從城門裏跑了出來,根本無視飛蝗一般的弩箭,身子貼在馬上,忘命的飛奔,好多的戰馬,跑著跑著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嘴裏無助的吐著黑色的口沫,馬是這樣,人也如此,好多人一邊跑,一邊瘋狂的咳嗽,像是要把肺也吐出來。


    劉方指著那些在荒原上狂奔的漏網之魚說:“如果聽我的,在那裏埋伏一支騎兵,絕對不會有什麽漏網之魚。““你說得對,確實是我失策,我沒想把人全部殺光,我隻想把屍骨搬迴去,他們隻要不阻礙我搬運屍骨,我連這座城池都沒想著怎麽樣。““這不是一個將軍應該說的話.”劉方歎了口氣,就鬱鬱寡歡的迴到營帳裏去了。


    當兵的跑了,城門口又跑出來無數背著包裹的婦孺,她們比那些軍人還要勇敢,就那麽互相攙扶著,好像看不見那些虎視眈眈的大唐軍卒。


    這已經不算是人了,不管大人還是孩子,都是烏漆嗎黑的,臉上還有被眼淚衝出來一道道的痕跡,簇擁著,唿喚著,哀嚎著,沿著高麗騎兵的屍體指引的方向艱難的前行,有些人走著,走著就一頭撲倒在地上,後麵的人就把她扶起來,繼續艱難地走。


    雲燁趴在旺財寬闊的背上,手支著下巴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婦孺從眼前走過,從頭到尾沒說話,沒有聽到雲燁下令攻擊,即使是大唐最無情的兵卒,也不由得吐了一口氣,覺得全身輕鬆。


    城門洞子裏再也沒有人走出來,膽大的軍卒好奇的探著頭往進看,卻什麽都看不清楚,自己這一麵已經是陽光滿地,城門裏卻黑煙翻滾,宛如地獄。


    抬頭看看太陽,雲燁隻是揮揮手,就帶著所有的兵卒向水師的方向走去,走了半截,雲燁發現地上遺落了一隻腿骨,跳下馬,把腿骨撿起來,插在自己的箭囊裏,一路上散落的骨骼很多,雲燁就一一撿起來,自己抱不下,就讓劉進寶也抱上一包,這樣子不像是在撿拾人的骸骨,更像是一位勤勞的農婦在麥地裏撿拾麥穗。


    “大帥,咱們剩下的投石車,攻城車如何處置?”一個校尉匆匆的過來問。


    “燒掉,全部燒掉,點火之後,立即跟上隊伍,我們迴家!”


    本來沉默的隊伍聽到大帥的這句話,頓時歡唿起來,原來自己的仗已經打完了,緊緊地隨著雲燁,在荒野裏撿拾枯骨,撿到一支腳骨的,算是收獲不錯,撿到手臂骨的會受到別人的稱讚,要是撿到一隻骷髏,簡直就和撿到金子一樣高興。


    這個時候沒人覺得那些骨頭肮髒,也沒有覺得上麵依附著什麽怨靈,這些人其實都是自己的袍澤兄弟,他們能從懷裏抱著的骨頭上感受到無比的歡愉。


    雲燁迴頭望的時候,前些天還矗立在那裏的京觀,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麵巨大的石碑,這座碑前些天還銘刻著京觀的來曆和緣由,如今,上麵的字全部不見蹤影,隻有“雲燁破大王城於此”這八個大字,字體血紅,在陽光下反射著滲人的光芒。


    雲燁的運氣好極了,居然在水邊撿到了一截指骨,這截指骨被河水衝刷的非常幹淨,他拿著手帕擦幹淨上麵的水漬,把骨頭裝進了自己的荷包裏,一提韁繩,旺財歡快的嘶鳴一聲,就踩著腳下鬆軟的沙灘狂奔起來。


    無舌看著在河邊縱馬狂奔的雲燁對劉方說:“這個孩子很不錯,即使做不成將軍,他也能成為一個很好的人,我們為什麽非要讓他上馬能管軍,下馬能管民?誰說殺人多的才是好將軍?這些天,你看他都成了什麽?旺財都不開心。”


    “老夫著像了,總想著在臨死前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教給他,總想著將軍就該有他該有的法式,現在看起來,多餘,也罷,高高興興過一生也是很不錯的一個選擇,但願我的風兒也能像他一樣無病無災過百年。“解纜,起錨,木筏順水而下,春日的遼水滔滔,雪水融化後匯入大河,整條大河顯得更加的雄渾,雖然沒有冬日的清漣,濁水滔滔卻讓雲燁總是想起隴中的那條長河……


    雲燁躺在甲板上,敞開衣衫,想讓春日的暖陽驅走心底最後的一絲陰翳,旺財湊過來,臥倒在他的身邊,拿嘴拱著他,以前雲燁躺在甲板上的時候,總是靠在自己的肚皮上,今天幹嘛躺在地上?


    身子往後湊一湊,腦袋枕在旺財的肚皮上,自己舒服了,旺財感覺也舒服,老方以前就是雲家外院的管事,既然見了侯爺,當然要幹老本行,從船艙裏泡好了茶葉,小心的刮去沫子,檢查了一遍,見茶水金黃這才滿意,雲家的廚子就在船上,給雲燁做了兩樣小點心,玫瑰酥做的有點硬,桂花糕做的又太甜,老方撇撇嘴,在廚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才算是消了點氣,這樣的夯貨,如果在家裏,隻配給下人們做吃食。


    端著木盤走到甲板上,慢慢放在雲燁旁邊,現在身子發了福,彎下腰做這些事情已經變得艱難,但是他依然做的一絲不苟。


    閉著眼睛的雲燁忽然說:“方叔,咱們分別了一段時間,怎麽就生疏了,我不是一個太講究的人,把自己弄得那麽累做什麽。““侯爺,咱家也算是長安有名望的人家了,您也不能太放縱我們這些下人,家裏過的舒服,誰都知道,可是舒服得久了,就不願意走動了,您看看,這些殺才現在連兩樣簡單的點心都做不好,委屈侯爺了,您連番大戰,斬將奪旗的,全家都榮耀,小的們伺候您是福分,在您這顆大樹底下,做隻小鳥撿兩條蟲蟲吃,是祖宗八輩子積了德了。““好了,方叔,您這愛拍馬屁的習慣還是改不掉,不過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就好這口,你想迴家裏繼續做管事,當然可以,家裏的人跑的滿世界都是,錢叔一個人忙不過來,你迴家了也好,幫著錢叔管管家也不錯,一大把年紀了,老是風裏來雨裏去的不好,安定下來就好,外麵的事,讓小子們去跑就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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