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掌控著整個長安人的喜怒哀樂,他高興了則天下太平,他不高興則烏雲滿城,敢在這時候辦喜事的就雲燁一個人,那些不明真相的勳貴們在雲燁迎親的前幾天就早早到了雲家,說起來都是休戚與共的一黨,平日裏有個小摩擦,可以相互敵視,一旦涉及到關乎勳貴一族的根本利益,那些摩擦就可以一笑了之,唐儉閉門謝客,深居簡出,嘴嚴的一條縫都不給。


    大辦喜事的雲燁就成了他們知道消息的唯一途徑,都知道雲家不可能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長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喜事的降臨本身就說明這次的事情不嚴重,不會牽連到大家。


    罵一個宦官不要緊,勳貴們為了名頭基本上都罵過,敢罵無舌的就雲燁一個人,一個三品的侯爺,罵一個六品的掖庭局主管,從大意上看實在算不得什麽事,如果知道無舌是李二的第一心腹還敢張嘴就罵的,嘖嘖,這位爺不知是不是吃錯藥了。


    好在與他們沒有太大的牽扯,婚禮可以繼續參加,酒宴可以肆意放縱,這十幾天大氣都不敢出,把一群花天酒地的老少紈絝憋得夠嗆。


    “添堵添完了?”李二問剛剛迴宮的無舌。


    “迴陛下,按照陛下的吩咐奴婢該做的都做了。”無舌還是板著死人臉迴答。


    “他不高興?”拿著一卷書的李二頭都沒抬。


    “他很高興?”沒聽見迴答的李二放下書又問。


    “雲侯把奴婢斥責了一通,他在發怒。”


    “他還有臉發怒?把事情捅破撒腿就跑,把功勞扣在公主的身上,讓朕難堪,如果是為了娶公主,朕也不會生氣,畢竟安瀾是我女兒,雲燁算是一代人傑,勉強配得上安瀾,誰知道他把事情解決了,卻跑迴玉山娶美人,讓朕裏外不是人,皇後就沒少抱怨,還說朕的主意不好,哼。”


    “陛下為安瀾公主的心天日可表,其他的人不理解陛下的苦衷,皇後與老奴又怎會不知,隻是雲侯做事曆來出人意表,老奴在他府上沒少受白眼。”


    挺著大肚子的皇後從帷帳後麵走了出來,對無舌說:“你不要在意,雲燁不知為什麽對宦官總是瞧不順眼,也不知道怎麽迴事。”


    “奴婢看得出來,雲侯不是看不起奴婢的殘缺之身,而是看不起奴婢做事的方法,估計是嫌棄奴婢做事過於陰柔了。”皇宮裏的無舌和雲府的無舌完全是兩個人,一個通情達理,感覺敏銳,一個飛揚跋扈,陰狠毒辣。多年的身體殘缺讓他下意識地人格產生了分裂。


    無舌倒退著出了大殿,李二就上前攙扶著長孫坐下來,長孫的腹部越發的大了,行動也有些艱難。


    “等忘憂草的事情一解決,我就陪你去城外住一段時間,等你生產完畢,我們再迴來。”在長孫麵前,李二又變成了一位好丈夫,好父親。


    “不好,二郎,現在外麵不安全,有賊人對你虎視眈眈,妾身寧願在皇宮裏陪你,也不願出去,妾身其實很喜歡玉山上的那棟小樓,那裏的風景或許比不上南山別宮,地方也小了些,妾身在那裏卻過得快活,二郎,你知道嗎,青雀和恪兒,每天都會為臣妾抬來最好,最幹淨的水,那裏的廚房也會每日都做些極為美味的小食物,看到青雀給妾身端飯,妾身就想哭。


    書院其實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到了那裏聽著那些紈絝子弟朗朗的讀書聲,臣妾就從心裏喜歡,老李綱的課業講的深入淺出,娓娓動人,不愧是三代太子太傅,還有趙延齡的煎茶飲一口迴味無窮,雲燁的鯉魚燒的沒有一絲腥味,臣妾都不忍責罰他。”


    “鯉魚?這混賬不學無術,視我大唐律法如無物,下次朕去書院,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把鯉魚呈上來給朕吃。聽說離石先生成功的渡過識障,書院現在學問宗師就有兩位,弘文館都沒有如此強大的師資力量,還有公輸家族居然也為他所用,朕去年才說過“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話。


    他就從山野草澤中間找出來無數英傑,讓朕好一頓難堪,現在還有臣子那這句話恭賀朕,每聽一迴,朕就臉紅一次,就覺得那位臣子是在當麵羞辱朕,連殺人的念頭都有。”


    夫妻二人坐在帷帳之後竊竊私語的時候,渾然不覺長安城就要迎來最嚴酷的一個晚上。


    竇燕山紅著眼睛在長安地圖上做標記,每做一個標記,臉上的猙獰之意就濃一分。門外站著五十條大漢,全都穿著各色衣衫,有的像商賈,有的像農夫,還有的像飽學的士子,隻不過每個人背上都背著各色的包裹、農夫的包裹裏不是幹糧,也不是新買的東西,全是硫磺,硝石等易燃之物,書生背上的書筐裏也不是書,全是猛火油一類的東西,商販們也不是販賣貨物,今晚他們販賣死亡。


    今天是個好日子,白天和夜晚一般的長,節氣裏把它稱之為春分,陰陽平衡,萬物生長的最佳時節,在榆錢落地,槐花吐苞的好時節裏,竇燕山終於得到了噩耗,萬無一失的忘憂草計劃完全失敗,公主李安瀾識破了他完美的複仇計劃,土王全部被看押,供出那個給他們提供忘憂草的年輕公子隻是時間問題。


    竇燕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他準備在日落前出城,在離開這個讓他曾恨的城市之前,他想給他留點紀念,比如一場大火。


    木質的房屋總是很容易燒起來,如果今晚有風助陣,這個紀念會留的更加深刻一些,那些在暴亂之日衝進竇家放火的無知蠢夫們不付出點代價怎麽行。


    夜晚巡視的武侯總有一些想要偷懶,今晚他們會遇到好心的人請他們喝一杯,或者在那些半開門的寡婦家裏留宿一晚,城狐社鼠總是有門路的。


    竇家完了,不代表竇家的凝聚力沒有了,這些年受過竇家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數,士為知己者死,那怕這個知己是要帶著所有人一起毀滅。


    院子裏人散去了,每個人都有一張紙條,一個地方,或為街市,或為官衙,也有糧庫,兵械重地,雲家的老宅上麵畫著一個巨大的圓圈,足有四條線指向這裏。


    竇燕山把地圖放在火盆裏等它化為灰燼,而後穿上周大福為他準備葛衣,一碗薑黃水就讓他白皙的麵龐變成了發黃的病夫,輕咳幾聲,再把一綹胡須黏在下巴上,風度翩翩的竇家公子就徹底消失了。


    龍首原上有一座小廟,竇燕山就站坐在一座小亭子裏,麵前擺著酒,手裏執著酒杯,遠遠地看夜幕裏的長安城,從天剛黑,他就坐在這裏,酒一口沒喝,他不喜歡幹喝酒,沒有佐酒的佳肴,這入口似刀,進腹如火的雲家烈酒如何能喝得下去。


    月色下的長安黑越越的如同一頭沉睡的猛虎,似乎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當第一簇火光亮起的時候,竇燕山一口喝幹了杯中酒,今晚他準備大醉一場。


    長安城醒了,鑼鼓聲不斷,有水龍車不停地駛過,西市火起,濃煙滾滾,封閉的坊市裏有人帶著煙火豬突狼奔,慘嚎聲幾裏可聞,靖安坊雲家就輕鬆許多,管家仆役抱著細軟衣被,指指點點的看這自家被大火燒成灰燼也無動於衷。


    家裏的護衛在四處搜尋縱火者,卻一無所獲,隻得忿忿而歸,管家劉叔來雲家已經兩年了,算是老人手,吩咐仆役們把衣被細軟放下,把牲口從後院牽出來,屋子裏的東西大部分早在前天就被運迴了雲家莊子,侯爺要成親了,老奶奶吩咐,城裏又不住人,留那麽些東西沒用處。


    老奶奶不喜歡這老宅子,總說這老宅有一股子黴味,還總有死人遊蕩,不吉利。現在好了,都燒了,劉叔不得不佩服老奶奶的先見之明,看著燒的如同火炬一樣的宅子,如果前幾天不把家裏的東西都運走,恐怕損失不會輕。


    坊門被坊官打開,水龍車還沒進來,劉叔就對前來救火的武侯說:“雲家沒救了,先緊著其他人家,小門小戶的受了災,怕是日子不好過。”武侯們翹一下大拇指就匆匆去靖安坊其它人家救火。


    開始隻是一兩處火頭,官府以為是火災,當,長安縣衙也升起火頭的時候,金吾衛出動了,此時的長安城,已是處處火頭,到處冒煙。


    軍隊來不及搜索賊人,先是加入救火的行列,哪怕縣衙被燒了縣令左奎也處變不驚,穿著睡衣指揮救火,甚至親自上陣,被煙火繚繞的如同黑鬼,平日裏自以為傲的胡須也被燒得七零八落。


    擊倒他的是務本坊的大火,那裏囤積著供給皇家的糧食,雖說輪不到他來管理,但是身為親民官,哪裏逃得掉幹係,怔怔的站在火場,搖搖晃晃,天塌了,推開前來拽他的衙役,直直的走進了火場,那裏是他辦公的場所,進去後掩上門,坐在大堂上,身邊不時有磚瓦落下,左奎把桌案上的驚堂木重重的一敲,大喊一聲:“惡賊!”而後整個大堂就轟然倒塌。


    今晚,長安城著火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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