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壽星”樊千裏終於死了,事實上他也該活夠了,任何人度過一百二十三個寒暑對人生都會生厭,即使無病無痛,也都會有該“休息”的念頭,是以他的死訊並不令人詫異。


    使人詫異的,是樊千裏並不是本身對生命已充滿厭倦而鬱鬱寡歡致死的,他是被推落一個池塘而被水浸死的!是以當人們知道死因之後,便吃驚起來:“賽壽星”這個外號是在他一百周歲那年朋友們送給他的,在此之前,他的外號是“大頭水怪”。


    有這個外號的人水性絕不會差到哪裏去,如今竟會被水浸死,就難怪聞者詫異了。


    樊千裏的武功在武林內雖非出類拔萃,但百餘年的苦練並沒白練,、他早年亦幹過多宗驚人的事跡,他的兒子全部已死去,孫子最大的今年也已經五十歲,最小的也快四十了,他們的技藝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由此亦可知樊千裏的造詣了!


    樊千裏曾經對友人說過,他長壽的秘訣有三點:第一,要盡量使心情愉快,第二,住的環境要清靜,第三,不能太早成親。


    他自己的確做到這三點,他極少跟人反目,更少跟人動手,他住的地方的確清靜又人少,而且他自己還是在四十六歲那年才成親的!


    雖然他跟江湖上的朋友來往不多,但百餘年的累積,舊雨新知可也不少,無論他的朋友是老是少,對他都有極佳的好感。


    樊千裏性格平和、易與人相處。他的外貌也很特殊,頭顱特別大,尤其是額頭比常人更大,整張臉跟神廟裏的壽星公公像極了,是故也才有“賽壽星”這個外號。


    樊千裏不但有壽星的特征,也有壽星那種令人一見便生親切感的本領——天下間有誰不想長壽的?也因此,盡管樊千裏所住之地頗為偏僻,但聞訊而去拜祭的朋友卻不少。


    樊千裏的死相是否也有異於常人的那種陰森難看?


    這想法的確頗荒謬,不過古逸飄的確是抱著這種想法的:不知樊千裏死相是否仍如生前那麽親切?


    他得到這消息時,比任何人都早,當時他正在許昌醉仙樓跟樊千裏的大孫子樊柏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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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江北秋天已頗有點涼意。醉仙樓的客人還不多,所以古逸飄跟樊柏年占了一個臨窗的座位。正在說話間,隻見一個老蒼頭三步並作兩步地登上二樓,大聲叫道:“孫少爺,孫少爺!小的找得你好苦!”


    樊柏年一怔,不悅地道:“樊帶福,你是越老越沒規矩啦!你不見有客人在座嗎?”


    樊帶福一抹額上之熱汗,囁嚅地道:“孫少爺……因為你家裏發生了事,所以小的……”


    古逸飄道:“樊老弟你勿怪他,且聽他說說!”


    樊柏年道:“好吧,快說吧!不是爺爺又要我帶一家大小去看他吧?”


    “不是不是!老太爺過世啦!”


    “什麽?”樊柏年一口酒噴了出來:“什麽時候的事?”


    樊帶福道:“老太爺的屍體一送迴家,主母便差小的來報訊了!”


    樊帶福想了一陣才道:“小的離家是八月廿三日。今日已是八月廿八日。”


    樊柏年喃喃地說道:“不知安葬了沒有……”


    “主母說,一定要等孫少爺們迴去才發喪!”


    樊柏年拋下一塊碎銀,叫道:“快走快走!”


    樊柏年立即迴家帶著家小出城,古逸飄亦跟著他們一齊去。他雖不是個江湖浪子,但家有惡妻,一年十二個月倒有十個月在外頭磨蹭,如今“有事”他當然不會放過,何況他跟樊千裏還有一段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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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千裏住在許昌城東二百餘裏之處,那是一條人煙稀少的小村,背靠渦河,四處都是些樹木,鬱鬱蒼蒼,一片青翠,環境怡人,也十分幽靜。


    古逸飄跟樊千裏一家大小趕到樊千裏屋外,但見大門上掛著的兩盞白紙燈籠在秋風中飄蕩。門板半掩,不見人影,頗有點冷清淒涼之感。


    樊柏年推開大門,目光一瞥,院子之內滿地落葉,竟似是沒人居住般,他心頭一怔,不由叫道:“奶奶,奶奶!”跨步進去,他妻兒及古逸飄也跟著走了進去。


    由院子到大廳隻有二十餘步路而已,走了一半,便見內堂走出兩個漢子來,樊柏年見是自個兄弟,一顆心這才稍定下來。


    “二弟三弟,你們是何時來的?”


    樊鬆年道:“小弟是昨午到的,三弟卻在前日黃昏便到了。”


    樊榆年道:“大哥,你路上可曾看見四弟?”


    樊柏年心頭又是一怔,詫聲問道:“什麽?四弟還未到嗎?他家比愚兄家可近得多!”迴頭問樊帶福:“你可是不曾去通知他?”


    樊帶福忙道:“小的怎敢,小的先通知三少爺再去通知四少爺,然後去通知二少爺,最後才去通知大少爺您的!”


    樊鬆年道:“也許四弟路上有了阻擱也不一定!”


    樊柏年眉頭一皺:“怎地不叫下人打掃院子?過一兩天可能便有親戚朋友來吊喪的,這樣子成何體統!”


    樊鬆年和樊榆年互望了一眼,欲語還休。


    樊柏年心頭一動,脫口問道:“可是奶奶不許掃的?”


    樊鬆年歎了一口氣,這才道:“說來令人難信,小弟等不但未曾見奶奶,連以前家內的丫環家丁全都不見了!”


    此言一出,樊柏年及其家小都是猛吃了一驚,一頓才道:“那些丫環及家丁也許因為平日不甚勤快,讓奶奶辭退了!”


    樊帶福道:“啟稟少爺們,主母對他們一向讚不絕口,說先後請了好幾批人,算這一批最合她心意的!”


    樊柏年沉吟了一下,才道:“也許因為爺爺死了,奶奶認為不需要他們了,所以……”


    樊榆年截口道:“但奶奶不會把自己也辭退吧!”


    樊柏年臉色一沉:“三弟,你這話若讓奶奶聽到,不把她氣壞才怪!”話雖如此,一顆心可比熱鍋上的螞蟻還焦急,忍不住喝道:“快再找一找!”


    樊鬆年、樊榆年一向頗畏懼這個大哥,聞言雖然臉上都有不豫之色,卻不敢出言頂撞,默默跟著樊柏年走入內堂。


    樊柏年走了幾步,這才記起,忙迴頭道:“古老哥,對不起,請在廳內稍坐片刻。”


    “不妨,諸位請便!”古逸飄眼光四處遊移起來。


    客廳不大,陳設簡單雅潔,正中擺了座靈堂,旁邊放著一副新漆的大棺材,深褐色的棺材還發出一陣陣桐油味兒,前頭還貼著一張黃紙兒,上麵寫著一行黑字:樊公千裏之棺。


    靈台上一對白蠟燭燒剩三分之一,香爐上卻有不少燒盡的香枝腳。


    香爐之後放著一疊白麵包,古逸飄伸指按了一下,冷硬幹脆,看來已放了不少時日。他心頭也是一陣奇怪:“怎地冷夫人不更換祭品?”


    手指無意中觸及神台,隻見桌麵清楚地出現一條痕跡,他心頭又是一跳:“這桌子起碼有十天八天未打掃了!”


    古逸飄暗中計算日子,樊帶福說他是八月廿三日離家,八月廿八日到許昌,今日已是九月初一,莫非這許多天來家中從未有人打掃過?


    他轉身望向院子,庭中的兩棵梧桐樹在風中婆娑,黃葉不時隨風飄落地上,堆積成堆,起碼亦十天八天不曾打掃過。


    等了一陣,已至晌午,陽光自天窗投射下來,光柱中但見灰塵飛揚,說不出的荒涼孤單,一頭黑貓自神台下躥了出來,幾個起落躍落院子中,踏葉而去。


    古逸飄心頭無端端地泛起一陣不祥之念,生似屋子內好像藏了什麽妖魔鬼怪,但他不由暗暗擔心:“樊老弟他們為何去了這麽久?”


    幸而暗廊上傳來一陣雜遝沉重的步履聲,接著樊柏年等人迴來了。


    “樊老弟,令祖母找到了沒有?”


    樊柏年搖搖頭:“不知她去了何處,又沒片言隻語留來!”


    古逸飄說道:“何不去問一問村內的人?”


    樊鬆年道:“小弟昨日已問過了,他們都說自從爺爺過世之後,便見前後門整日關閉,也沒有人出入!”


    古逸飄道:“他們沒人來上香拜祭或慰問一下嗎?”


    “家祖父母平日甚少與村人來往,他們雖聽到耗訊,也曾來拍過門,但因沒人應門,以為家祖母不想有人去打擾她,所以就迴去了。”


    古逸飄不再說話,找了張板凳坐下。


    樊鬆年道:“二弟三弟,你們跟帶福去準備應用的物品來,咱們起碼也得在這裏住兩三天,不能沒有吃的,再說也可能會有親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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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前,一切應用之物都備好了,屋內及院子內也都清理過了,樊家的媳婦們都炊起飯來,古逸飄趁這時候向樊家兄弟打探一些家事。


    原來樊千裏四十六歲娶妻,妻子生下兩子:大兒子便是樊柏年四兄弟的父親;小兒子十四歲便死了。


    樊千裏六十九歲那年發妻便過世了,過了三年又娶個繼室,卻沒有生育,如今這個失蹤的奶奶便是這個繼室冷夫人。


    冷夫人雖姓冷,但性子卻十分溫順,跟樊千裏相敬如賓。


    當下古逸飄又問:“令祖父到底是如何死的,可已調查清楚?”


    樊柏年拿眼望向樊帶福,樊帶福這才囁嚅地道:“老太爺是讓人一掌推落河中致死的!”


    樊榆年跳了起來,罵道:“你這老奴才怎不一早說清楚!”


    樊帶福忙道:“是主母吩咐小的不可先告訴諸位少爺的!”


    樊鬆年卻問道:“是誰把老太爺推下河中的?”


    “這個小的可也不清楚,當時岸邊剛好有個村童在那對麵解手,是他發現老太爺讓人推下水的,後來他才跑來報訊!”


    樊榆年急道:“推老太爺下河的人是什麽模樣,他可看清楚?”


    “他說看不清楚,當時他跟老太爺對河而立,老太爺背對著他,他聽到老太爺的叫聲才抬頭望見的!推老太爺的人一閃身便不見了,連對方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楚呢!”


    樊柏年道:“你吃了飯便去把那孩子請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是,小的現在就去,迴來再吃!”


    樊帶福果然是個忠心耿耿的家仆,顧不得饑餓便跑出去了。


    不一會,晚飯便送上來了,樊家三兄弟先到靈台上了香,古逸飄也不能免俗地拜了一迴才進席。


    吃了一半,隻見樊帶福氣喘籲籲地跑迴來。樊柏年問道:“那孩子呢?”


    “少爺,那孩子已死了幾天了!”


    “哦?”眾人都覺得事有蹊蹺,古逸飄忙問:;“他是如何死的?”


    “前幾天死在河邊,頸側有血洞,似為利齒所咬,渾身血液全失,他家人起初不說,後來,經不得小的苦苦相問,才說是讓老太爺……讓老太爺……”


    “他們如何說,你照說不妨!”樊柏年忙道。


    樊帶福猛吸一口氣,定一下神才道:“他們說那小孩是讓老太爺的魂魄勾去……在地府做伴,還說要來跟少爺理論!”


    樊榆年大怒道:“放屁!荒謬絕頂!”


    古逸飄卻道:“這事甚有可疑,說不定推令祖父下水的是他的仇家,事後兇手怕那小孩看到他的麵貌,所以後來才把他殺死的了!”


    樊榆年一拍大腿,叫道:“必是如此無疑!”


    樊柏年臉色一沉,道:“問題是那人是誰?假如爺爺是讓人殺死的,這仇咱兄弟可不能不報!”


    樊鬆年道:“這個當然,帶福你先去吃飯吧!”一頓又道:“不知奶奶去了哪裏?”


    樊榆年叫道:“不好,莫非那兇手殺了爺爺又來殺……”這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隻拿眼望著樊柏年,生怕要吃大哥數落。


    樊柏年歎了一口氣,道:“這點不是不可能!但兇手殺了人總該有點痕跡留下才對呀,即使把屍體帶走,也會有些打鬥痕跡及血跡遺下,但剛才咱們打掃屋子時,卻毫無所覺!”


    樊鬆年點頭道:“而且還有五個家人!也許奶奶出去辦理喪事用品!”


    這一個道理,人人均知十分牽強,卻又希望事實會是如此,是以並沒有人反駁他。


    良久,古逸飄歎息道:“即使令祖母出去采辦喪事用品,這許多天也該迴來了,剛才諸位沒有發覺神台上的灰塵嗎?證明此屋沒有人打掃已非三五天之事了,再說若要去采購東西,也用不著她自己去呀!”


    樊柏年說道:“依古老哥之見又如何呢?”


    “老夫豈敢胡亂臆測?”古逸飄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令祖父料是被仇家所殺無疑!”


    “但先祖父生前絕少與人結怨!家祖母根本不懂武功,更不可能跟人有什麽深仇大恨!”


    “假若殺人之事一定與人有仇才會發生,則武林也不會一片腥風血雨的了!”


    樊家兄弟都閉了嘴,他們雖秉承祖訓,甚少在江湖上走動,但平日所見所聞可不少,深覺古逸飄所言不虛。


    過了一陣,樊鬆年叫道:“如此說來,這幾天咱們可也得小心一點了!”


    樊柏年、樊榆年心頭都是一沉,古逸飄道:“今夜大家便得小心一點了!”


    樊家三兄弟的心情卻無端端地緊張起來,樊柏年忙道:“先把各處的門窗緊閉起來,女人跟孩子集中在中屋,二弟三弟你們兩個守著後門,愚兄跟古老哥守前門,假如有事,立即發聲示警!”


    樊鬆年、樊榆年應了一聲,連忙聯袂去了。


    樊柏年低頭把桌上的油燈吹熄,屋子內登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忽然背後有光亮起,古逸飄、樊柏年連忙轉身望去,原來是樊帶福在靈堂燭台上換上一對新的白蠟燭。


    樊柏年揮手讓他迴房休息,自己跟古逸飄坐在一張板凳上,麵對院子,目光炯炯四處注視起來。


    夜內幽靜,隻聞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聲音雖然單調,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怖,令人心底生寒!


    秋夜風急,到了下半夜風更大了,堂上的燭光在風中搖晃,投影四處亂躥,似是無數的毒蛇在壁上爬行。


    驀地,一道黑影掠空而過,投影在木柱上一閃而逝,古逸飄、樊柏年大吃一驚,一齊翻身跳起,淩空拔起,同時望後劈去!


    背後空空,哪裏有人,定睛一望,隻見一頭黑貓叼著一片白麵包自神台躍上橫梁而去!


    兩人互視一眼,都是臉上發熱,深為自己的疑神疑鬼而臊,半晌才同時發出一陣大笑,然後相扶坐下。


    “樊老弟,咱們不用疑神疑鬼,兇手即使再來,也斷不可能會在廳中突然出現的,咱們輪流瞌一陣吧!”


    “好吧,老哥你先睡一會,有事小弟自會叫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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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雖有兩個人,但古逸飄經已睡著,樊柏年坐了一陣又覺得渾身不自在了。


    過了一陣,隻聽風聲唿唿,樹葉不斷飛落,有的甚至飛入廳中。也就在此刻,樊柏年忽又聽到一個沙沙聲。先前他還以為是葉動聲,再一仔細聽聽,才覺得兩者實有差別,他忍不住站了起來,抽出鋼刀抓在手上,抬頭向院子的上空望上去。


    淒風冷月,夜空漆黑,什麽也見不到,再過一忽,他才聽到那是鞋底踏沙之聲,那聲音來得好快,眨眼之間已至大門外,他連續推醒古逸飄。


    古逸飄輕輕抽出寶劍,叫他躲在木柱之後,自個走下台階向大門走去。


    門外的腳步聲倏地止住了,接著傳來敲門聲。古逸飄沉聲問道:“誰?三更半夜來幹什麽?”


    門外有人反問:“你是誰?”


    古逸飄心頭一沉,忖道:“這人竟認出老夫是個陌生人,心機可十分深沉!”身子輕輕一躍,匿在門後,準備對方破門入來,便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過了一忽,牆頭上忽然拋入來一塊小石子,古逸飄冷哂一下,暗暗好笑:“這投石問路的雕蟲小技也想騙老夫?”立即運功凝神靜聽。


    忽覺外麵有幾個步履聲沿著圍牆向左走來,古逸飄暗哼一聲,躡手躡腳走了過去。剛走了五六步,背後驀地“砰”地響了一聲,緊接著又是“隆”的一聲,門板落地,古逸飄心頭一震,一個倒躥而起,半空一個風車大轉身,寶刀急劈過去!


    門外湧入兩個人影,其中一人舉刀一格,隻聽“錚”的一聲雙刀互撞飛起一蓬火星子來。


    古逸飄借力飄身落地,腳尖在地上一點,又再掠前,揮刀喝道:“大膽惡賊,竟敢公然闖屋!”


    當先一個漢子“唰唰唰”連劈三刀,把古逸飄的刀勢破去,緊接著又是三刀,分斬向古逸飄的雙肩及胸膛,勢如瘋虎。


    古逸飄急切間身子一側,堪堪避過,另一大漢手持一對短槍自旁刺將過來!


    古逸飄大怒,喝道:“你們有多少人,盡管放馬過來吧!”寶刀一揮,刀底生風,如風雲迸湧,一連三刀,把雙槍一劍全都格開。


    刹那間,牆頭上躍下三條漢子來,那個持刀的漢子叫道:“兄弟們,快把這惡賊拿下來!”


    廳內驀地有人喝道:“停!來者可是四弟嗎?”樊柏年連忙躍將出來。


    那漢子詫聲問道:“你可是大哥?”


    “四弟,你為何到此時才來?這幾位是……”


    “這四位是小弟新近結拜的兄弟,他們都是隨小弟要來瞻仰爺爺遺容的!”


    古逸飄幹笑一聲,收刀道:“原來是大水衝倒龍王廟,倒虛驚了一場!”


    樊柏年喝道:“這位是‘風雲刀’古逸飄前輩,四弟你還不賠罪!”


    樊榕年微微一怔,隨即拱手道:“不知是古前輩,晚輩剛才得罪了!”


    古逸飄笑道:“這也難怪,老朽跟令兄兄弟相稱,你也不需叫我前輩!”


    樊鬆年、樊榆年聽到打鬥聲,相繼跑了出來探視,眾人便重新返迴大廳,點上油燈分頭坐下。


    樊柏年又再問一次:“四弟為何至今才來?”


    樊榕年跟三位兄弟性格不大相同,喜愛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仗義疏財,今年三十八歲猶未娶妻。樊家對他卻沒什麽好感,認為他不顧祖訓,但樊榕年對兄弟卻十分熱情,不理別人對他有何看法依然故我。


    不過論到武功,四兄弟之中卻以樊榕年最高,在武林中的名頭也最響亮。


    當下樊榕年道:“大哥,且待小弟來介紹下,這位是‘天心大俠’的公子廖子湘兄弟!”他指一指一個身材高瘦、臉龐卻頗為俊朗的藍衣青年。


    廖子湘忙拱手道:“樊大哥之名,小弟聞之已久,惜未有緣拜見!”


    樊榕年接著又指一指他身旁的另一條壯實的漢子道:“這位是‘雙槍小霸王’曲誌直弟!”再指一個臉色黝黑的道:“此是嵩陽派的俗家弟子,金顧城兄弟!”最後是個身材矮小瘦削的漢子——“飛燕”宗明兄弟。


    眾人一一跟樊家兄弟點頭為禮。樊榕年續道:“小弟上月跟他們結為異姓兄弟,那天樊帶福到小弟居所報訊,小弟想起兄弟們平日一直希望能一見爺爺,如今爺爺過世,所以小弟便請他們一齊迴來!”


    樊柏年心頭不悅,卻不想當麵說他,隻淡淡地道:“你久久不來,愚兄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麽事?”


    樊榕年忙道:“大哥,奶奶呢?”


    樊柏年臉色一黯,長歎一聲,這才把冷夫人失蹤以及家仆突然不見的情況說了一遍。


    樊榕年臉色大變,嘎聲道:“這是什麽原因?”


    樊鬆年又把樊千裏被人推落河中溺斃,以及發現此事的村童暴斃的事簡略說了,樊榕年拍案而起,叫道:“如此看來,奶奶之失蹤也不甚妙!”


    樊柏年歎息道:“是以咱們今夜才會小心戒備,剛才你來,咱還以為是兇手又來了!”


    樊榕年道:“此話不錯!那兇手可能還會來,咱們不妨在此多住幾天!”


    樊榆年道:“那麽爺爺的後事咱們何時才辦?”


    樊柏年道:“不如明天就讓爺爺入土為安吧!”


    眾人都沒異議,半晌,樊榕年突然問道:“爺爺到底是先讓人打死才跌下河,還是打傷了跌落河後才被河水溺斃的?”


    “這個可沒人知道,奶奶又不在!”


    金顧城忽然道:“這一點小弟倒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樊榕年道:“什麽辦法快請二弟說來聽聽!”


    “小弟有一次去閩南遊玩,當地位處海邊,居民多以捕魚為生,是以溺斃之事時有發生。”金顧城潤一潤喉,續道:“有些漁夫溺水之後被大魚咬至麵目難辨,於是他們把屍體放在空地上,然後令有家屬出海捕魚的入輪流上前,據說若與死者有血緣關係的,屍體會突然流血。


    “根據當地人士說,這個方法十分有效!你們何不試試,假如令祖父是先受傷後溺斃,走近棺材說不定會有血流出,若沒有血流出的,則可能是落水之時已氣絕了!”


    樊家四兄弟聽後麵麵相覷,都有難信之色。


    “飛燕”宗明接道:“小弟前兩年在洞庭湖畔亦曾聽過這種傳說,也許有一定的根據!”


    樊榕年道:“既然如此,試一試又如何?”


    樊柏年道:“好吧,咱們四個一齊走過去!”


    樊鬆年、樊榆年立即走了前去,四兄弟分兩邊,站在樊千裏棺材之旁,古逸飄拿起油燈走近照明。


    金顧城道:“令祖父仙逝已久,你們把手放在棺木上吧!”


    樊榕年把上身伏在棺上,他三個兄長都學他如此,眾人的眼光都瞪在棺木上。


    黎明之前特別黑暗,風卻更急了,燈火不斷搖晃,四個人伏在棺上,遠處的五個人十隻眼睛亦齊瞪在棺木上,氣氛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過了半晌,仍不見棺材有血水滲出,眾人不知何故心頭都驀地一輕,好像假如棺木滲血便會發生恐怖的事一般。


    樊家兄弟正想放棄,大門上突然又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


    古逸飄低頭吹熄燈光,樊桕年走至台階處喝問道:“此是樊家,是誰到訪?”


    “在下孔乾坤,聽聞樊老前輩仙逝,路過貴莊,特來瞻仰拜祭!”


    古逸飄微微一怔,輕聲道:“這老小子怎地自德州來到此處?諸位大概也曾聞過‘追風刀’之外號吧?”


    樊柏年道:“原來是他,四弟你去開門吧!”


    樊榕年走下院子把門打開,兄見門外站著三個漢子,當先一個正是孔乾坤,左邊一個是“神拳無敵”西門望,右邊一個是“春秋筆”丁一輝。


    這三人跟古逸飄都是舊相識,四人見麵少不免一番寒暄,樊家兄弟見天已大亮,便吩咐家人準備早點招待來賓。


    過了一陣,又來了兩批吊喪客,這其中隻有一人“飛天蝙蝠”蒲鬆柏較有點名氣。


    樊家兄弟到外麵選了塊墳地,便親自動手挖了一口墓穴。


    吃過午飯後,仍不見冷夫人迴來,樊家兄弟商量了一會,便決定立即出殯,眾人立即走前上香拜祭。


    “飛天蝙蝠”蒲鬆柏道:“蒲某素聞樊壽星之大名,惜無緣一見,不過能否讓蒲某瞻仰一下遺容?”


    樊柏年道:“先祖父過世時日已不短,恐怕不很方便,請蒲兄原諒!”


    樊榆年接道:“而且棺木經已封蓋,豈能再驚動死者?”


    蒲鬆柏介乎正邪之間,性格頗為偏激,當下冷笑一聲:“蒲某今已三十多歲,卻從未聽過未曾大殮便已封蓋的事,莫非樊壽星並非壽終正寢?”


    樊家兄弟臉上都有怒色,卻不便發作,古逸飄輕咳一聲,喃喃地道:“這事的確奇怪!”


    “春秋筆”丁一輝問道:“古兄認為何事奇怪?”


    樊柏年也把頭轉了過來,古逸飄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樊老弟,棺蓋上釘之事料不是你二弟三弟所為吧?咱們昨夜已聽說,令祖母離開亦該有好幾天,那時候你們還未來,她有封棺之理嗎?何況現在已是深秋,屍體不會太快腐爛!”


    樊柏年心頭一跳,正想說話,樊榕年已急問道:“依古大俠之見是認為家祖母有不得已之苦衷,要提前封棺嗎?”


    古逸飄歎息道:“若是如此,也不太過奇怪了!老朽是怕封棺之舉是另有其人代勞。”


    樊榆年心頭一震,脫口道:“莫非奶奶也被……被兇手放進……”


    樊柏年等三人臉色俱是大變,樊鬆年道:“不會吧!三弟你不要亂說!”


    樊榕年道:“是否如此,咱們抬一抬棺木,便可由重量算出來!”


    “有理有理!”樊柏年忙道:“咱四人每人扶一角,把它抬起來看看:一、二、三!”


    四人一齊盡力一抬,隻覺重量與想像中相同,互望一眼,重新把棺材放下來。


    吊喪客們看他們如此,心頭十分奇怪,古逸飄這時輕聲把樊千裏被人殺死以及冷夫人偕丫頭家仆失蹤之事說了一遍。眾人到此時才知道樊千裏不是壽終正寢。


    西門望問道:“古大俠是否知道兇手是誰?”


    “見到他的那個村童前幾天亦已暴斃了,如今隻怕沒人知道!”


    蒲鬆柏卻道:“隻怕未必,現在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推測出兇手的身份。”


    樊鬆年隔遠聽見,忍不住問道:“蒲大俠有何辦法!盼能賜告!”


    蒲鬆柏哈哈笑道:“蒲某行事但憑好惡,不計其他,有人叫蒲某妖魔邪怪,卻未曾有人稱蒲某為大俠的!”一頓,正容道:“令祖父既然是被人推下水,由此推測,對方必是以掌推之,照令祖父有‘大頭水怪’的外號猜想,水性必然甚佳,若非受傷,料能借水而遁,是以他下水之時,若非重傷便已氣絕。


    “兇手能打傷令祖,武功自非泛泛之輩,也可能練有什麽妙絕的掌法,假如開棺檢視令祖父的屍體,也許能從傷勢上看出一些線索。”


    樊柏年道:“除非對方練的是奇門毒掌,否則時隔十天已難看出什麽了!”


    蒲鬆柏聳聳肩:“蒲某隻是提議而已,決定權則在於你們。”


    說著樊帶福已把麻繩及兩管粗竹拿了過來,樊家四兄弟親自扛棺,眾人隨後而去。


    樊千裏的喪禮十分簡單,既沒有喪樂,亦沒有旌幡。墓穴在不遠之處的一個小山包上,樊柏年、樊鬆年在前,樊榆年、樊榕年走後,上山的時候,樊榆年、樊榕年都聽到棺內發出一道怪聲,接著覺得重量全在後頭,心頭都是一沉。


    樊柏年亦覺得棺木的重量有點奇怪,迴頭問道:“老四,怎樣?”


    樊榕年道:“有點不對!”說著山勢突然升高,棺裏又傳來一道“篤”的怪聲,重量越發集中在後頭了。


    此刻連樊鬆年亦發覺了,叫道:“這是什麽聲音?”


    樊柏年麵色鐵青,低頭疾行,不一忽已至墓穴之前,三人六隻眼睛全望著他,樊柏年毅然地道:“愚兄決定在此開棺檢視一下,你們可有意見?”


    樊榕年道:“小弟正有此意!”此刻後麵送殯吊喪客亦隨後到達,樊榕年道:“諸位,在下兄弟決定當眾開棺檢視一下,哪一位有帶兵器來的,請借用一下!”


    古逸飄忙把風雲寶刀遞了上去,樊榕年接過寶刀,跪在棺前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然後把刀鋒在棺縫中刺了進去,用力一推,鐵釘登時斷了。


    樊榕年低喝一聲:“好刀!”猛吸一口氣,寶刀在四周走了一圈,所有的釘子全都斷了,他抽刀而出,重新把刀交給古逸飄,然後道:“請諸位退開幾步。”


    眾人亦怕棺蓋揭開之後,屍臭難聞,是以都退了幾步,樊榕年向樊榆年打了個眼色,兩個雙雙走前,運力在棺蓋上一推,隻聽轟的一聲,棺蓋落地,激得泥土四處飛揚。


    棺中卻沒屍臭溢出,樊榕年走前向內一望,不由大叫一聲:“快來看!”


    話音未落,隻聽樹上“呱”的傳來一聲鳥鳴,眾人一抬頭,隻見太陽已落在山後,西天如血一般鮮紅。


    樊家兄弟見樊榕年如此大叫,連忙奔前一看,目光一落,臉色全都變了。


    古逸飄等人人互視一眼,也都紛紛走前查看,隻見棺內放著一堆大紅磚塊,哪裏有樊千裏的屍體?


    古逸飄問道:“屍體呢?”


    樊柏年把臉轉向樊帶福,樊帶福忙道:“小的離家時,家內還未備棺木,而,而老太爺的確已經沒有氣息了!”


    蒲鬆柏突道:“莫非令祖母把令祖父的屍體偷偷運到別處安葬?”


    丁一輝冷冷地道:“她為何要如此做,難道此處風水不佳?”


    蒲鬆柏沉聲說道:“也許她怕兇手會再來尋釁,更也許她知道樊壽星被殺的原因!”


    樊柏年道:“不可能!假如家祖母知道先祖父被殺的原因,她不可能不把原因告訴樊帶福,而叫他轉告樊某兄弟!”


    蒲鬆柏冷笑一聲:“令祖父被殺,令祖母及樊帶福都知道,為何沒先告訴你們?何況她也可能是在樊帶福離開之後,才在令祖父的屍體上發現了秘密,由於事情緊急,來不及再通知你們,因此才布下一副空棺!”


    眾人都覺得這話頗有道理,都拿眼望向樊家兄弟。


    樊榕年沉吟了一陣,道:“無論如何,咱們先把棺材埋了吧,假如蒲兄猜測符合事實,咱們亦不可令奶奶的計劃毀在咱們手上。”


    樊柏年等人都同意,於是重新把棺蓋蓋上,然後把棺材吊墓穴中,掩上泥土,豎上墓碑,供上香燭果品。


    弄好這一切,天已全黑,眾人都興致索然地返迴樊千裏家。


    樊家的女人連忙準備煮晚飯,眾人坐在廳內閑談。


    古逸飄道:“令祖母不知會去哪裏?假如查不到真相,老朽建議你們聘請沈鷹來調查一下!”


    樊柏年問道:“可是有‘神眼禿鷹’之稱的江北總捕頭?”


    古逸飄頷首:“不是他又會是誰?”


    樊榕年道:“不必,這件事咱們四兄弟自忖能夠查出真相!”


    古逸飄欲言又止,亦不再多說,不一陣,晚飯送了上來,群豪飽餐一頓之後,坐在廳上聊天,直坐到天亮。


    古逸飄見事已告一段落,便首先告辭,其他亦紛紛離開,隻剩下金顧城、廖子湘等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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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家兄弟等了幾天仍不見冷夫義迴來,樊榕年首先忍不道:“大哥,小弟看那個殺死爺爺的兇手不會再來了!咱若是要報仇就不能老窩在家裏。”


    樊柏年眉頭一皺,道:“依你說又該如何?”


    “咱們各自到四處打探奶奶及兇手的下落吧,今年大年夜到大哥家集合,無論是否探到消息都得去,即使趕不迴去也得派人捎信報訊,否則便是發生了危險!”


    樊柏年看了其他兩位胞弟一眼,問道:“四弟,你打算如何調查?”


    樊榕年道:“小弟托江湖上的朋友幫忙調查一下!”


    “也好,你朋友眾多,俗語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也許他們有什麽好辦法調查也未定!”


    樊榕年隨即長身道:“如此小弟先走一步了,大哥二哥三哥,你們多多保重了,嫂子們那裏請代小弟說聲告辭!”


    樊柏年揮手道:“愚兄們稍後亦會迴家,你亦請保重!咳咳……四弟,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如今爺爺奶奶都不在,別怪愚兄托大多言!”


    樊榕年忙道:“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隻是如今爺爺大仇未報,還顧得上成親嗎?”


    樊柏年急道:“好吧,爺爺之仇報後,你可不許再拖,否則愚兄便要替你作主了!”


    “到時再說吧。”樊榕年向金顧城等點一點頭,金顧城亦忙向樊柏年等告辭。


    五人出了村,金顧城問道:“大哥,咱們去何處?”


    樊榕年腳步一慢,淡淡地道:“愚兄當然要去查一查那個推我爺爺下水的人,你們若有事便請先迴家吧!”


    “大哥說這話不嫌生份?咱們既然已結成異姓兄弟,你爺爺豈不就是小弟們的爺爺,你的仇咱能袖手不管嗎?”


    廖子湘道:“問題是茫茫乾坤,咱們毫沒頭緒如何調查,該有個辦法才行!”


    樊榕年想了一會,苦笑道:“剛才愚兄在我大哥麵前誇下海口,如今想起來倒十分困難。”


    “雙槍小霸王”曲誌直道:“大哥,咱們何不到令祖父被殺的現場看一看!”


    宗明道:“此話有理!”


    於是一行五人到河邊走了一轉,可是卻毫無所獲。


    樊榕年輕歎一聲:“愚兄恨昨夜為何不問一下沈鷹的下腳地點。”


    廖子湘道:“令祖父有什麽仇家大哥不知道嗎?”


    樊榕年道:“先祖父的為人你們該有過耳聞,他絕少跟人結怨,說不上有什麽仇人,即使有的也是小怨小仇,該不致惹來殺身之禍!而且他老人家的事,愚兄四兄弟也不甚了了。”


    金顧城道:“如此可就困難了。”


    廖子湘笑道:“不必怕,大哥不知道,我爺爺也許知道,早些時候他曾是令祖父的棋友!”


    樊榕年大喜:“對,愚兄怎地忘記了這件事。”


    宗明道:“咱們到天心堡走一趟吧,小弟也很久不曾嚐過二嫂燒的菜了。”


    金顧城、曲誌直不由笑了起來,廖子湘也笑道道:“隻要五弟肯光臨寒舍,愚兄便叫你二嫂每天燒幾樣小菜,讓你吃個夠!”


    樊榕年心頭也是一鬆,忙道:“事不宜遲,咱走吧!”五人連忙邁開大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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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子湘的父親是名震中原的“天心大俠”廖承天,也是“天心堡”堡主。


    天心堡創自廖子湘爺爺廖天高之手,不過他廿年前已把天心堡交給兒子打理,自己卻躲在堡內納清福,算起來他今年亦八九十歲了,是武林中有數的耆宿。


    天心堡在固城東郊的一座小山上,整座城全由大麻石砌成,高大而宏偉,堡內除了廖家之人外,尚有兩百餘個護堡武士由廖承天親自訓練調教,人和加上地利,是以天心堡素有鐵堡之稱。


    樊榕年五人一路談談笑笑,頗不寂寞,次日黃昏便至天心堡山下。這五人年紀都已逾三十,但卻似紈絝子弟般,終日無所事事,尚有一點可取的則是頗有俠義精神,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有遊俠之風。


    正在談笑間,廖子湘突然道:“咦,小弟堡內似乎發生了事,快上去看看!”


    樊榕年等人遊目四顧,果不見山上有巡弋的武士,五人忙吸氣提身向上掠去。


    剛走了幾步,忽見一塊岩石後有人喝道:“來人止步!”


    廖子湘喝道:“是誰鬼叫?快給少爺滾出來!”


    石後果然露出勁裝青衣武士來,為首那人一見廖子湘,連忙拱手彎腰道:“小的不知是少堡主迴來,請少堡主原諒!”


    廖子湘認得他是堡內一個武士頭目叫沈進,急問道:“今日有異以往,可是堡內發生了事?”


    沈進臉上微露詫異之色:“少堡主不是得訊才趕迴來的?”


    “別廢話,少爺的話你還未答!”


    “啟稟少堡主,近日山上出現不少陌生人,所以堡主下令咱們活捉幾個準備拷問,是故小的等都是藏在石後樹上!”


    “那是些什麽人?”


    “堡主懷疑對方可能是‘幽冥來客’!”


    廖子湘等五人全是一怔,脫口道:“‘幽冥來客’閻君雄還未死?他素來獨來獨往,幾時有了手下?”


    “這個小的便不知道了!”沈進道:“堡主因大戰即至,正四處派人去找少堡主呢!”


    廖子湘忙迴身道:“諸位兄弟快跟我進堡!”


    天心堡圍牆甚高,大麻石因日久已變成深褐色,望之雖似銅牆鐵壁,卻也有點陰森的感覺。


    一入堡門,廖子湘見堡內廣場上武士們都刀在手、箭在腰,一片緊張的氣氛,他腳步更急,穿過廣場走向大殿。


    一路上隻聽“少堡主迴來啦?”“少堡主您好!”之聲,不絕於耳,廖子湘都聽而不聞,幾個起落已掠上台階,走入那座掛著“天下同道歸一心”牌匾的大殿堂裏。


    堂內隻有幾個守值的武士,廖子湘問道:“堡主呢?”


    武士們道:“堡主在內堂!”


    廖子湘道:“兄弟們跟我進去!”


    殿堂有一條通往內堂的暗廊,暗廊之外是座院子,打掃十分幹淨,四棵柏樹枝葉縱橫,幾乎把上空遮住,又似是四柄蒼綠色的巨傘。


    中堂是武士及丫頭居住之所,內堂才是廖家家人的起居之地,最後還有一座廂房,亦為武士寢室。


    廖子湘等人剛走至中堂,隻見迎麵走來一個五六十歲的漢子,生成一張國字臉,三綹長髯掛在胸前,臉如金漆,十分威武。


    廖子湘忙道:“爹,孩兒迴來了!”


    廖承天鼻孔輕哼一聲,瞪了愛子一眼,又看了樊榕年等人一眼,樊榕年等人忙上前拜見:“小侄們拜見廖叔叔!”


    廖子湘忙替他爹引見:“爹,這四位是孩兒的結拜兄弟!”


    廖承天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諸位光臨寒舍,適值敝堡有事,請至老夫書房喝杯茶!”


    “多謝叔叔不棄!”


    廖承天在前,廖子湘次之,樊榕年走在最後。半路,廖承天問道:“樊侄子,聽說令祖父仙遊,廖某不勝唏噓,本擬親自去瞻仰一下遺容,隻可惜俗務纏身,未能如願!”


    樊榕年被他撩動心事,心頭微微一酸,忙道:“有叔叔此言,先祖父雖逝亦能瞑目了!”


    廖承天輕笑一聲:“真是胡說!令祖父是老夫前輩,老夫在老壽星眼中,不過是黃毛小子,他豈能為老夫一句話而瞑目,不過任何人能活到令祖父這般歲數,亦無憾了!”


    樊榕年道:“聽說叔叔的父親是先祖父早年的棋友,不知可有此事?”


    廖承天笑道:“那是老夫年幼之時的事,家父與令祖父亦已多年不曾來往了!”


    說著已走到書房,廖承天的書房極大,看來此處亦是他平日會客之所,房內還放著不少高背交椅,眾人坐下後,廖子湘迫不及待問道:“爹,孩子剛才在堡外聽說堡內好像有點麻煩,不知到底如何?”


    廖承天眉頭微微一皺,淡淡道:“也不算是什麽麻煩!湘兒,你好好招唿一下你的兄弟,為父還要去向你祖父請安!”


    眾人都看出他話雖說得輕鬆,但眉宇間一片憂鬱之色,都知道事非尋常,瘳子湘更急,忙攔在門口道:“爹,爺爺每日坐定非至晚飯時不會出現,你必是有話瞞著孩兒……”


    廖承天臉色一沉,喝道:“逆子,你幾時連為父也管教起來!”


    “孩兒不敢,爹……”


    “湘兒說得對!”窗外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接著房門人影一閃,走進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來。


    廖承天忙道:“爹,你……”


    廖子湘連忙叫道:“爺爺,你已出關啦?”


    來者正是廖天高,他憐愛地撫了下廖子湘的肩膀,喃喃地道:“湘兒年紀已不小啦,有些事該告訴他,將來這天心堡還不是要讓他主持?”


    廖承天忙道:“是,爹請坐下!”


    廖天高看了樊榕年等人一眼,金顧城等亦忙上前跟他相見,廖天高樂得嗬嗬大笑:“湘兒眼光倒不錯,這幾個娃兒都是熱血的漢子!”目光忽注在樊榕年臉上,半晌,問道:“娃兒,令尊是誰?”


    樊榕年忙道:“爺爺,家祖父是樊千裏,與爺爺曾是棋友!”


    廖天高更喜,叫道:“原來是故人之後,湘兒跟你結交,那就是最好不過了!令祖父近來棋藝是否有進?老朽不彈此調久矣,若再與他相遇,隻怕他讓三子才堪一戰了!”


    樊榕年目光一黯,悲聲道:“家祖父已於上月仙逝,爺爺要找他弈棋可沒機會了!”


    廖天高一怔,連忙拉了一張高背椅子坐下,問道:“你爺爺是如何身故的?”他未待樊榕年答話,便又續道:“啊,對啦,我怎地越活越糊塗,你爺爺今年已超過一百二十歲,難道天下間真的有長生不老藥嗎?”


    眾人見他頗有返老還童之勢,說話神態跟十多歲孩子相似,都暗暗好笑。


    樊榕年正在整理頭緒,希望能用最簡短的話把祖父逝世的原因告訴他,不料廖天高又道:“娃兒,你剛才說老夫若要與令祖父下棋已沒機會,此話大錯特錯了!”


    樊榕年一怔,訝然問道:“晚輩何錯之有?盼爺爺指教!”


    廖天高搖頭笑道:“你年紀不小,還不懂老人的心理,死對咱們這些七老八十的人根本是個解脫,所謂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像老夫這樣又有何樂趣?”他見樊榕年仍是滿臉不解之色,便笑眯了雙眼,道:“娃兒,你還不明白?說不定再過不久,老夫也要仙遊了,那時豈不有機會跟令祖父再在棋盤上爭個不亦樂乎!”


    金顧城等見他胸襟坦蕩,說話又風趣,都笑了起來,連樊榕年也忍不住莞爾一笑:“爺爺身子硬朗,豈可說這種話來?咳,我爺爺是被人害死的!”


    “什麽?”廖天高笑容一斂,滿頭白發倏地一長,神態極為嚇人:“你爺爺與世無爭,是誰能硬起心腸把他害死?”


    樊榕年歎了一口氣,道:“晚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專程欲向爺爺請教!”說著便把樊千裏的死因、屍體不見以及奶奶失蹤之事說了一遍。


    廖天高聽罷唏噓不已,歎息道:“真乃蒼天無眼也!”


    “爺爺,不知我祖父年輕時有否與人結下什麽仇怨?爺爺若知道的,請告訴晚輩!”


    廖天高想了一下,道:“你爺爺年輕時的情況,老夫倒不甚了了,他做七十大壽那年老夫才認識他的……”他不禁低頭想了起來。


    眾人都把眼睛望著他,隻見他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不一忽,身子突然顫抖起來,良久才長歎一聲:“娃兒,根據老夫所悉,殺死令祖隻有一個人有嫌疑!”


    樊榕年急問道:“是誰?”


    “他便是‘幽冥來客’!”


    “是閻君雄?請問我爺爺是如何跟他結下仇怨的?”


    廖天高又是一聲長歎:“承兒,你告訴他吧!”


    廖承天輕咳一聲,潤一潤喉才道:“此事說起來已四十多年,當時老夫尚年輕,仍未出道。那些年,江湖上鬧得腥風血雨,正道中人,人人自危,很多有名氣的人都紛紛躲避起來。因為江湖上出現了一個自號‘幽冥來客’的人,此人專向有名氣的高手挑戰,手段毒辣,無所不用其極,是以人人畏懼,逃之惟恐不及……”


    金顧城忍不住道:“叔叔,難道說偌大的江湖竟沒一人可以克製他?”


    廖天高臉上泛起一絲驚恐之色,接道:“娃兒,你們哪裏知道,那閻君雄神出鬼沒,武功高又加上一身毒技、層出不窮,很多人剛跟他通了姓名便不明不白地中毒死掉!而且此人善化裝,經常化身為死者的知己朋友,然後猝然出手!如此情景下,又怎能不使正道中人人人自危!”


    廖承天道:“老夫雖然未曾親身經曆過,但當年雖是血氣方剛,聽到他的名頭亦是驚恐萬狀,後來正道中人終於感到再逃避下去終非上策,於是家父便暗中組織了五六個知己朋友,發誓要把那個魔頭殺掉!”


    曲誌直忍不住問道:“可曾成功?”


    廖承天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當時家父建議全部化裝成乞丐,因為閻君雄出道以來,不曾動過丐幫弟子一根毫毛。有一天,家父六個人走至木廟嶺附近,忽見山上奔下一人,原是大頭水怪樊千裏……”


    樊榕年亦忍不住打岔問道:“我爺爺怎麽會去那裏?莫非爺爺跟他事先有約會?”


    廖天高歎息一聲,接道:“娃兒,老夫老實告訴你們,當時老夫等六人找了閻君雄半年,不但找不到他,而且一路上親眼看見及聽見的受害者的悲慘情況,使咱們心頭越來越寒。到了最後大家已經不想再去找那魔星了,可是卻沒人肯開口,怕吃同伴的譏嘲,所以一有人提議到木廟嶺看看,便一致讚成。須知木廟嶺既非名山大川,附近亦沒有什麽出名的武林高手,料閻君雄不會去那裏。


    “令祖父當時亦是如此,他是比咱還早幾天上山的,他一見咱們便說道:‘你們來得正好!閻君雄那魔頭正在上麵!’當時老夫等人都齊吃了一驚,連忙詳問之,他才說他看見閻君雄在山上的一座廟內養病……”


    廖天高輕咳兩聲,補充道:“老夫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當時千裏兄亦是作乞丐打扮,他住在小廟內,一天忽有個乞丐走了進來,倒頭便睡在地上,千裏兄見他似是病了,忙上前探視,卻被他喝止,叫千裏兄替他找些清水來!


    “千裏兄本著慈悲為懷之心,便四處去找清水,找了好一陣,才發現一個山坑裏麵有水,便用竹管盛了一些迴去!一至廟門,忽然聽見裏麵有人嘶聲大叫:‘素珍賊婊子,我閻君雄若醫好病誓要把你撕成八大塊!’


    “當時千裏兄聽後,大吃一驚,總算他膽子大,伸頭自門縫中望了進去,隻見那乞丐不斷撕扯身上的衣物,狀甚瘋狂,連身子也抓出一條條血痕來!一忽又縮起身子,不斷地打顫,像是著了冷病似的!


    “千裏兄他見臉上的易容藥被抓了下來,露出一對刀鋒似的眼眉,知道他真的是閻君雄,於是急忙跑下山來!”


    樊榕年道:“後來爺爺便跟我爺爺上山把他殺死了?”


    廖天高老臉一熱,訕訕地道:“他若死了,今日還會來報仇?”


    金顧城:“難道他生病後,爺爺等七個人仍不能把他殺死?”


    廖天高長歎一聲:“說來慚愧,當時老夫等人聽見這個消息,真個是又驚又喜,喜的是若能夠把他殺死,不但免除了後患,而且可以在武林中大大揚名,驚的卻是萬一殺不死他,後果便更不堪設想了!”


    廖子湘輕唿一聲,道:“難道爺爺竟不敢上山殺他?”


    廖承天瞪了兒子一眼,斥道:“湘兒,你給我閉嘴靜聽!”


    廖天高苦笑一聲:“假如爺爺沒有上山殺他,今日他也不會來報仇,而當時武林亦不會有一段平靜的日子了!”稍頓,續道:“當時老夫等人的確心意難決,千裏兄卻道:‘老夫以為一個人怕力有未逮不敢下手,想不到你們人多勢眾亦不敢去,豈非浪得虛名?’此話分量極重,當時年紀最輕的古老弟便忍不住道:‘誰說咱們不敢去殺他?隻怕不敢的是你!’說罷連連冷笑!”


    樊榕年道:“古老弟可是‘風雲刀’古逸飄前輩?我爺爺又如何說?”


    “正是古逸飄,算來他今年亦該過花甲了,當時才二十餘歲的毛頭小子!”廖天高道:“你爺爺聽了便道:‘如此甚佳,咱們一齊上去吧!’在這種情況之下,眾人隻得鼓起勇氣上山。


    “到了廟門外,咱們正想商議如何進去,不料咱的步履聲已讓閻君雄那魔頭聽見,他喝問一聲誰,千裏兄便當先推門進去,叫道:‘殺人魔頭,人人得而誅之!進者便是朋友,退者便是叛徒!’老朽當時在他背後,急忙抽劍跟他進去。


    “那閻君雄好生厲害,此刻早已自地上躥起,往窗子射去,千裏兄反應極快,揮刀攔腰斬去!”


    廖天高剛說到這裏,忽見一個家丁忽匆跑了進來,廖承天瞿然一驚,喝道:“什麽事?”


    “啟稟堡主,外麵有人送來一副巨大的白木棺材!”那家丁喘著氣道。


    廖承天勃然大怒,罵道:“還不將其趕走!”


    “且慢!”廖天高急問:“送棺材的是些什麽人?”


    那家丁道:“是許昌城內萬壽長生店的夥計,他們說今早有一個人來店內訂購棺材,指明今夜要送到天心堡,還說要送,送給……”


    廖子湘忙問:“要送給誰?


    廖天高忽然大笑起來,道:“料是閻君雄要送與老夫的!”


    家丁低下彎腰,不再吱一聲,眾人都料到事情必如廖天高所言般。


    廖天高笑了好一陣才止住笑聲:“你們不必驚恐,凡事有老夫在!閻君雄要的隻是老夫的命而已,大不了老夫把命送給他便是!”


    廖承天忙道:“爹為何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縱使閻君雄有三頭六臂之能,孩兒不信,憑我天心堡之力不能把他製服!”


    廖天高臉色一沉,喝道:“天兒,由現在起一切事情均由為父決定,你不得亂作主張!”


    廖承天作難了一陣,才恭恭敬敬地道:“是,孩兒知道!”


    廖天高臉色稍霽,道:“你們隨老夫出去看看,那故事等下吃飯時再說!”


    於是眾人隨著廖天高出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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