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靈芷與“洞庭仙子黃瓊”,歸心似箭,直奔義母住所!數日內,他們走到了初遇“棄塵”的河邊。


    流水潺潺。


    搗衣巨石依然還在。


    可是卻不見天生奇醜的“棄塵”。


    季靈芷悵然四顧中,不禁放緩了腳步。


    黃瓊芳心微動,低聲問道:“靈哥,你在想什麽。”


    “沒有什麽。”


    “看你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說沒想心思。”


    季靈芷淡淡一笑,道:“快到義母家了,所以有些感觸……”


    黃瓊半是緊張,半是喜悅地答道:“那太好了,我想她老人家一定很慈祥……”


    “她老人家最是慈愛,我相信她定然喜歡你。”


    “隻是那位‘棄塵’姐姐的脾氣是不是也好……”


    “她麽——”


    “怎麽樣?”


    “內心善良,心直口快,不過因為先天的缺陷,所以有些時候也許情緒不太好,你能了解這一點就行了。”


    談話之中,兩人已經走到離竹林裏許之處。


    季靈芷用手一指,道:“就在那片竹林之內。”


    腳下步法一緊,眨眼間已到了林外,兩人身形如電,穿林直入,卻不料放眼看處,兩人幾乎同時驚叫出聲,駭得怔在當地。


    這繞屋的竹叢,在上次“滄溟二十八神”偷襲的時候,已經全被斬倒,那些枯枝敗葉,經冬猶存。


    隻是當中三楹精致竹屋,蕩然無存,已經化成一片焦土!季靈芷駭得麵無人色,黃瓊更是六神無主。


    他們在這片灰燼中仔細搜半天。


    既無屍骨,又無遺物,根本沒有半點跡象可尋。


    季靈芷無奈之下,仰天發出幾聲勁嘯,竟向四周喊到:“棄妹——棄妹——”


    可是除了山野的迴音外,別無應聲。


    季靈芷心思紊亂已極,義母與“棄妹”的影子,霎時浮上心頭……可是她們究竟遭遇了什麽意外,要怎樣才能找到,這都成了一個不可知的謎。


    他竟自怨自艾道:“我來遲了,我來遲了。”


    “也不太遲。”


    “瓊妹,你說什麽。”


    “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沒說話,那是誰。”


    “是我。是我。”


    季靈芷靈機一動,目光猛向竹梢中掃去。


    隻見那朱嘴金眼,毛色如玉的神鳥——玉翎使者,正在枝頭向他凝望,一副怪他許久不歸的神氣。


    黃瓊初次看見這樣神駿的鳥兒,不由得星眸連閃。


    季靈芷卻迫不及待地問道:“她們到哪裏去了。


    “你猜。”


    “我猜不著,你不要淘氣,快講吧。”


    “搬家了。”


    “搬家——”季靈芷應聲之下,不由得笑出聲來,他一直是遭遇驚險意外,所以任何事情,都向不幸的方向猜測,就是想不到搬家這一點。


    “玉翎,請你帶路前去。”


    “玉翎使者”馬上鼓翼飛落他的肩頭,問道:“她是誰?”


    說完腦袋一歪,不住地打量黃瓊。


    黃瓊愛極這能說人話的鳥兒,連忙報出姓名。


    “玉翎使者”不住點頭讚道:“好漂亮,好漂亮。”


    黃瓊也依樣點頭,答道:‘誇獎,誇獎。”


    季靈芷歸心似箭,一旁催促道:“以後黃姑娘要住在我家,盡有說話的機會,你趕快引路罷。”


    “玉翎使者”這才一飛衝天,直向山鋒射去,季靈芷與黃瓊發力急追,大約經過頓飯功夫,來到一處山坡,密林掩映,根本看不到房屋。


    季靈芷見那“玉翎使者”繞空而旋,不再前進,便即微帶疑惑地問道:“到了沒有?”


    “到了。”


    ‘怎麽找不到門戶?”


    “往裏找?”


    季靈芷和黃瓊半信半疑,走向密林之內,仔細搜看下,才發現一條僅可空人的小徑,就在尋丈之地,轉了幾個彎,馬上發現了一座小屋。


    這房屋深隱在樹林中,雖然沒有什麽奇門布置,但卻非常秘密,若非有人指引,根本不會發現,其構思之巧,真足令人歎服!季靈芷一愕之間。


    兩條身影瞬地閃出,一位是慈祥的義母,一位是奇醜的“棄塵”。


    他禁不住眼眶一濕,拜倒義母膝下,道:“媽——你老人家好。”


    “孩子,你怎麽一別許久,也沒音信,媽真是想念……”


    母子相對唏噓間。


    “棄塵”腳下一飄,竟射到黃瓊身前站住。


    瞪著一雙“鴛鴦眼”,死盯著對方,怪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黃瓊雖聽說這位“棄姐”相貌醜陋,可是她根本想像不到世間有這醜的人。


    這張臉其白如玉,眼耳口鼻分開來看,都很端正玲瓏,但這位置全都排錯地方,使人見之毛發悚然,從心眼裏感到恐怖,絕望,戰栗。


    她嬌軀寒顫幾下,立刻收懾心神,上前問道:“你是棄塵姐——?”


    對方眼睫都不眨動一下,便用平板沙啞的嗓音答道:“不錯,我是‘棄塵’,你是誰?”


    “小妹名叫黃瓊……”


    “你跟他是什麽——怎麽認得?”


    “說來話長,我……我”


    就在黃瓊囁嚅之中,季靈芷正好與義母走了過來,予以引見,義母見黃瓊生得楚楚動人,聰明柔靜,見麵就有幾分好感,加上幾句大方得體,誠懇親切的問侯,更是對她愛憐不已,立刻微笑道:“真是怪逗人喜歡……靈兒說你也是無家可歸,如不嫌棄的話,我有意收你為螟蛉義女……”


    黃瓊芳心中念頭如電光石火般一轉,嬌麵上稍感意外的表情乍現即收,馬上露出笑容,輕折纖腰拜了下去,親熱的叫了一聲:“媽。”


    義母這番高興自不待言,連忙伸手攙扶,笑道:“以後‘棄塵’也有個妹妹作伴……再說我們家裏人丁稀少,多一個多一分熱鬧,等媽將來安定以後,準替你找個好女婿。”


    這句話說得三個年輕人心頭猛震。


    季靈芷一時不便解釋,隻得裝出沒事人態度!黃瓊對這句話大感意外,可是她有口難言,惶急中星眸一閃,直向季靈芷臉上掃來。“棄塵”雙眼齊翻,一隻大眼盯著季靈芷,一隻小眼盯著黃瓊,那張畸形怪臉毫無表情,但從眼光電閃中,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也極為複雜矛盾。


    義母高興之中,並沒注意到三人的反應,萬分慈愛的說道:“你們也別呆站著,都到屋裏來,也好講話。”


    一行四人,先後入室坐下,母子相逢,心頭各有萬語千言,隻是不曉得從哪裏說起,季靈芷首先打破沉寂道;“靈兒不知道老人家已經搬到此地,真是嚇了一跳。”


    “這都是你“棄妹”的主意,她恐怕再有江湖人上門尋仇,所以燒了竹屋,另搬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季靈芷心下恍然,更佩服“棄塵”細心機智,默然中又聽義母問道:‘靈兒,你要找的那些江湖宵小,可曾找到沒有?”


    “這個——”季靈芷不敢實言,連忙支吾道:“找得差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還要離家遠行?”


    “是有再去一趟的必要?”


    “你上次對媽說過,你身負血仇,到底是什麽迴事?”


    季靈芷心頭一震,想不到義母對他無心漏出兩個字,記得如此清楚,一時倒答不上話來。


    義母見他變色沉吟,緊接問道:“你雖是我的義子,但媽對你與親生骨肉無異,如果你有這種冤仇,媽也不能坐視不理,再加上你‘棄妹’,大家合力解決這件大事,總比你一個人好。”


    季靈芷連忙朗笑一聲道:“如果真有那樣嚴重,早就請你老人家作主了……”


    義母眼神一閃,正色反問道;“靈兒,你還是老實說出來罷,以你這樣不會說慌的人,雖是故作鎮靜,但臉色上完全遮掩不了。”


    季靈芷心弦劇震,但如將血仇始末和盤托出,義母定要親自參加,他怎麽也不能讓她和“棄塵”卷入這場腥風血雨,於是緩緩答道:“這……這靈兒家庭間的不幸變故……”


    “不要緊,盡管對媽講。”


    “家父因病去世後,繼母離家遠走,帶去了些祖傳之物,靈兒隻是想把這些東西索還而已。”


    “哦?你的繼母竟會棄你而去,而且帶走傳家之物,我記得初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又瘦又小,看來她對你不好……”


    季靈芷麵色驟變,但馬上竭力忍住,應聲答道:“是不太好……”


    “不過她總算你的長輩,也不可以過份為難她。”


    “這個靈兒知道,主要的是有些江湖人從中搗鬼,因此不得不多跑幾趟。”


    ‘也許媽去跟她一談比較好些。”


    “啊——!你老人家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不知道她的為人——”


    “她為人如何?”“不太講理,如果你老人家去,也許——也許她乘機撒賴,尤其那班下三濫的武林敗類更會引你老人家生氣。”


    義母聞言長歎一聲道:“唉,媽是不願去跟這些人見麵……”


    “所以靈兒這次迴來,準備接你老人家去故鄉奉養。”


    “那太好了,可是你家還有什麽人嗎?”


    “隻有空宅一棟!”


    “這樣也好,我們大家都去正好重建家園……”


    義母說話之間,眼光向枯坐身側的棄塵和黃瓊一掠,這才發覺棄塵從入房之後,一直瞪眼凝視著她(他)們的談話,把黃瓊冷落一旁,毫未理睬,於是帶叱笑道:“棄兒你不要光管我們說話,也該陪你瓊妹聊聊……幹脆你帶她各處走動一下,我們母子不有很多話要講!”


    “棄塵”如夢初醒,眼睛連眨幾下,默然帶著黃瓊來到自己臥房落座,仍是毫無表情地問道:“瓊姑娘……瓊妹!你還沒有答複我剛才的問題。”


    說話間,雖將稱唿改為“瓊妹”,但語氣平淡,缺少親熱的成份。


    但黃瓊卻芳心中大為安慰,微一定神後,將她與季靈芷相逢的經過,委婉說出,但是有兩點事情不曾提到。


    一件是“海宮蛟女”與“白蕙”跟季靈芷的婚姻關係。


    這件事,在她內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使她不願提起,她雖經正門各派掌門為媒作證,算得名正言順,但想到這兩個情敵,似乎有些影響自己的信心……


    因此她不願這件事破壞自己內心的快感。


    而且女性特有的微妙直覺,暗中阻止她向這位“棄姐”和盤托出實情,雖則對方奇醜無比,但少說一點總是比較安全。第二件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她基於同樣的理由,不願過早說破。


    在她這番低徊傾訴中。


    “棄塵”一直是凝神細聽,麵色上時顰時喜,居然有了表情,等到對方說完後,間自激動地問道:“你說過‘海宮蛟女”賞了你一掌?”


    黃瓊不知對方何以對這件事情特有興趣,立刻隨便答道:“不錯。”


    “結果你遇上‘六合魔尊’,竟然學會了這種招法。”


    “六合魔尊的招法並不如“海宮蛟女”的“秘魔神掌”,因為是跟靈哥學的,靈哥是跟“天龍聖僧”學的,他老人家佛魔合參功力蓋世……”


    “這我知道……如果你再遇上她,能不能勝得過?”


    “不敢斷定!因為小妹功力有限。”


    “你願不願意教給我。”


    “這個……”


    “如果不願意不必勉強。”


    黃瓊略一沉吟,慨然答道:“可以,我相信靈哥決不會反對。”


    “不能告訴他,你如向他提起我不高興學啦。”


    “嗯——好吧,這就算我們姊妹間的秘密。”


    棄塵桀然笑道:“好,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她對這們美如幽蘭的瓊妹已經全心喜愛,逕自興高采烈,談笑風生地領著她四處遊覽去了。


    翌日。


    四條奇快的身形,如電射出這隱秘小屋!“玉翎使者”當先飛掠於半空之中,沿路搜索。


    “棄塵”黃瓊並肩而行,季靈芷陪著義母隨後,四人俱是青紗蒙麵,掩住真容。


    因為季靈芷此番護送義母重故裏,隻想一路平安早到家鄉,因此不願為人識破,以防中途發生意外。


    他既顧忌五魔手下的搜尋,而且不想與正門武林見麵,因為正門首要人物無一不識‘洞庭仙子黃瓊”,並已公認她是季靈芷的未來夫人,這事如果現在揭露,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幸虧義母生性仁慈,正不欲義子與武林人衝突,因此同意改裝而行,黃瓊深知他的心意自不反對,連機智絕倫的“棄塵”,也無異議,也許她不想以奇醜的麵容示人,以免驚世駭俗……


    也許是棄絕塵世紛爭,根本沒有跟外人見麵的意思也許她別有一番心事……好在既有青紗遮麵,上縱有表情,別人也無法看得出來。


    四人結伴而行,自然不比季靈芷隻身闖蕩那樣來去自由,何況他處處都要照拂義母,以免她再受風霜之苦。


    因此既要尋覓食宿舒服的地方,又要避免武林人時常出現的地方,是以腳程雖快,但因時行時停,進展極是遲緩。


    走了半月之久,一行人才來到湘江之濱。


    立見兩岸風景宜人,使人胸襟一暢。


    義母一路被季靈芷奉侍照料無微不至,心中極感安慰,她似乎已經找到她失去多年的愛子,麵對著一江春水,滿懷喜悅之情。


    黃瓊生長洞庭中,對湖江自不陌生,麵對著一江春水,不免勾起往事前塵喜悅之中略感惆悵。


    “棄塵”的感想如何,外人無由猜測,她凝望著一江春水,似有無限深思……


    季靈芷一路行來,心中戰戰兢兢,所幸者未生意外,麵對著一江春水,反倒靈機一動,暗忖道:“想當年‘毒蜂玉女’(即黑衣聖母)帶我父子離家的時候,也曾在隔故宅一日路程的地方經過一條河流,我何不乘船而行,可以免得沿路提心吊膽,而且這一帶是“湘江王言家驥”的地盤,以他排幫的力量,尋找舟船易如反掌……”


    心念中,即刻仿效‘湘江王”嘯聲傳令的辦法,向江麵連發幾聲勁嘯——義母好奇地轉頭問道:“靈兒,你這嘯聲是否招唿什麽人?”


    “我想看看排幫有無門下在此。”


    “排幫……”


    黃瓊見義母一時沉吟,連忙答道:“武林中有兩大幫,一是丐幫,一是排幫,丐幫南北都有,排幫以湘江沿岸為主,幫規甚嚴,勢力也不小。”


    “原來如此,媽也想起來了,可是靈兒與幫中有什麽關係?”


    季靈芷朗笑道:“我與排幫幫主相識,而且還算是掛名的‘長老’。”


    “年紀輕輕怎麽好擔人家幫中“長老”,而且這幫主為人如何?”


    “年輕有為,你老人家要是遇見他,就知道靈兒所言不假……”


    數語交談之間,遙聞江岸嘯聲連起。


    隻見一個雄壯身影,如飛趕到當地——這條勁嘯身影來到當地停住,對這青紗蒙麵的一行人,微現遲疑,凝目掠視,然後疾趨季靈芷身前,恭然垂手稟道:“門下王勇,參見季長老,因為長老有命在先,幫下不敢按規行禮,千萬恕罪。”


    季靈芷認出這壯漢正是“第一排排公王雄”的長子,隨即一笑答道:“不必拘禮,你父親,弟弟可好。”


    “托長老的福,都很平安,不知長老相召有何差遣。”


    “我有意從水路而行,你能否預備船隻?”


    ‘門下立刻去辦,決無問題,隻是先請長老到上遊五裏的孝義集稍待一下。”


    “這樣也好,你就去準備船隻好了。”


    王勇垂手而退,但稍一遲疑後,停步稟道;“長老這幾位同伴如何稱唿可否見示?門下也好伺侯。”


    “這位是我義母……”


    王勇聞言肅然起敬,連忙上前大禮參拜,道:“門下不知太夫人駕到,務請恕罪。”


    義母連稱不必客氣,王勇起身後,再度問道:“稟長老,這兩位小姐如何稱唿也請示知,免得幫主責備門下禮貌不周。”


    “都是本人的義妹,但是這些事你都不要對幫主提起?”


    王勇麵上大有為難之色,嘴唇掀動卻未應聲,恭然行禮後,逕自沿岸如飛而去,一路嘯聲不絕,似是吩咐手下打點一切……


    季靈芷等依照王勇所指方向而行,片刻之後,到了所說的孝義集,早有幫中門下守侯迎接,暫憩旅店之中等侯船隻。


    他們用飯住宿,全有幫中諸人照顧,不知不覺,天近黃昏,正在談笑之間,猛聽一個熟悉的口音激動叫道:“季兄別來無恙………”


    立見“湘江王”步履如飛,匆匆趕到。


    季靈芷先是劍眉一皺,生怕對方言語不慎泄露機關,但自己重遇故友,何嚐不喜,連忙出室相迎,壓低嗓音道:“我就是怕驚動幫主大駕,不料你還是親自來了。”


    “湘江王”大笑道:“你這長老不比平常,非本幫主親自來接不可,而且你也別怪王勇,這是我有令在先,隻人遇見季兄,一定要來稟告。”


    “我並非怪他,隻因親送義母返鄉不願外人知道。”


    ‘決不致引起外人注意,你快引小弟拜見伯母大人。”


    季靈芷燦然一笑,速速入室,這時義母等人已經除去麵紗,經過引見之後,“湘江王”口稱“伯母在上”綱頭便拜。


    義母一麵客套,一麵打量對方,見他人品端正,舉止凝重,慈懷中頗為安慰,認為季靈芷交友不惡,深可放心。”


    “湘江王”然後與“棄塵”,黃瓊依次見過,落座說道:“季兄在衡山救了天下武林,兩百餘位各派掌門尊你為首,這番盛況可惜小弟未克參加,真是遺憾得很!”


    季靈芷一聽對方提起衡山大會,深恐談到七老為媒之事,隻得口中含糊作答,同時急將眼色向黃瓊那邊一掠。


    誰知不掠還好,這個眼色之下,反使“湘江王”會錯了意。


    因為他在洞庭湖上曾與黃瓊過招,以為季靈芷的意思是從中圓場,以免尷尬,竟然轉頭笑道:“還有黃姑娘雙喜臨門,在下未能到場恭賀,真太失禮……”


    話音未落,黃瓊已然默默低頭,季靈芷目內寒芒如電,連連發閃。


    “湘江王”猛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咽住下文,室內頓時鴉雀無聲,顯得分外沉寂。


    隻聽“棄塵”輕咳一下,用她那沙啞的嗓音笑道:‘幫主不必客氣,你是靈哥的好友,有話盡管明示,何況還是喜事,我現在請問這第一件。”


    “湘江王”雖是不知其中微妙關係,但已然曉得失言,給對方這一擠更加為難,忙將眼光向季靈芷的義母掠去,不料她也在微笑點頭,極為關心他的答複!於是故作鎮靜,緩緩答道:“黃姑娘被天下正門武林贈號‘洞庭仙子’這是一喜。”


    “棄塵”用眼一瞟黃瓊,報以微笑答道:“瓊妹對於‘洞庭仙子’這個外號確很合適,再請問第二件。”


    “第二件……是‘洞庭仙子’拜認了義母義姐,在下一步來遲,未能及早道賀,實在……實在抱歉。”


    義母笑逐顏開,連稱:“幫主太客氣了……”


    棄塵卻淺淺一笑,表情頗為神秘,看樣子她心中有懷疑,但並無妒嫉之意,這一路來的相處,使她對黃瓊極有好感,她的心念中似是另有打算……


    季靈芷卻暗中輕噓一口長氣,改變話題說道:“武林大宴與衡山之會都不見幫主參加,是否又有什麽大事發生?”


    “湘江王”麵色微紅,答道:“老實說並沒有什麽大事,隻因本幫威望不足……”


    “不見得吧?”


    “季兄來去匆匆,當然不知其中底細,尤其在下為了幫中便於照顧,硬給你套上‘長老’的頭銜,已經非常孟浪,再加上洞庭殲妖,可說全是季兄之力,因此小弟實在不便再講什麽……”


    季靈芷答道:“想不到幫主這樣客套連篇,不管我這長老是否掛名,也該明了內情,何況解救敝師叔“神通一指”多虧幫主。”


    “這樣我就實說了罷,本幫原不比丐幫那樣馳名南北,加上早先被‘洞庭七妖’所敗,更是衰微,如今雖承季兄援手,掃除大敵,但要建立本幫威信,卻非一朝一夕之功。


    再則小弟功力有限,難以服從……”


    “因此不但‘癸水教’的武林大宴,未曾相邀,連天下正門聚會也不會來請。”


    “正是如此。”


    “無燈大師與幫主昆仲交情頗厚,他怎會忘記?”


    “先父與‘無燈大師’以晚輩論交,我兄弟當然又低-輩,而且衡山之會是由在‘武林大宴’中毒之各派首要參加,因此‘無燈大師’百忙中可能想不起來……而且就算他一人想起,但未經各大門派承認,也難於獨斷專行。”


    季靈芷不由劍眉微軒,憤然說道:“武林中功力不如幫主的盡多,而且貴幫——不!本幫行俠仗義,濟困扶危,我想不出不能躋身各派的道理。”


    “湘江王”見對方把“貴幫”改稱‘本幫”,顯然非常關切,立刻麵露笑容,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先聽義母對季靈芷發話道:“靈兒,既然言幫主曾經助你解救師叔,你就該替他拿個主意!”


    季靈芷連忙恭然答道:“我也是這樣想,隻是我對各門各派的這些細節並不太清楚,一時想不出萬全之策來……”


    “湘江王”隨即說道:“辦法是有,不過不好意思麻煩季兄。”


    季靈芷義氣深重,樂於助人,馬上答道:“沒關係,說出來盡可商量。”


    “除非季兄教我幾手絕招,使小弟勝過一兩位大派掌門,他們決無異議。”


    季靈芷未及答言,義母已先搖頭微笑道:“這不像話,我們靈兒縱是功力不弱,也不以委屈幫主,再說他的年紀比幫主還輕,豈能談得上這一點。”


    “湘江王”連聲應是,心中懊悔又說錯了話,不禁麵色微赤一倒是不假言笑的“棄塵”突然出聲道:“我另外有個主意——”


    此言一出,全室的人齊齊轉過頭來等侯下文,她接著說道:“靈哥既是排幫長老的地位,此事武林中人是否知道?”


    “湘江王”立刻答道:“這是幫中便於接待的權宜之計,外人完全不知。”


    “如果公開出去,各派想必不能小看排幫。”


    “湘江王”心中萬分讚成,但是有了兩次失言的經驗,不敢貿然表示意見,隻將眼光向季靈芷掃去,看他的反應如何,剛一轉頭之間。


    黃瓊已然嬌笑道:“棄姐的主意再好沒有,各大掌門在衡山曾經要請靈哥開宗立派,被他推辭掉了,如果公開他是排幫長老的消息,絕對沒有人再敢小看排幫。”


    “湘江王”馬上點頭言道:“如果真讓季兄擔任‘長老’那是太委屈了,不過如不反對的話,我可將‘洞庭殲妖’的實情公諸於世,季兄在’幫中仍是超然物外,保持貴賓的身份,但江湖上對本幫決不致再有歧視的可能。”


    季靈芷慨然朗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幫主對我恩義甚厚,在下豈能如此小氣?我看還是等將來遇見各派掌門的時候,由我來向他們說明罷。”


    這個答複,極為圓滿,大家皆大歡喜中,季靈芷接著說道:“我目前一件事要幫主勞神。”


    “湘江王’’大喜之下,詼諧地答道:“長老有何吩咐?”


    “本人有意從水路轉故居‘水雲村”,希望幫主代為雇船。”


    “早已準備去了,從這裏到府上水程六百,坐船雖慢一點,但決不致有何意外,而且小弟準備親送伯母迴府……”


    “幫主一定要送的話,送到下船的地方為止就好了,這是一個條件。”


    “湘江王”心中微感驚異,但卻不便細問。


    當晚一宿無話,翌日江畔兩條快船,在清晨中離岸而出。


    直劃破一江春水,如箭而去。


    家園依舊。


    人物全非。


    樹林間雖有初春嫩綠,生意盎然,但因幽僻至極,毫無人跡,仍顯得份外的沉寂淒清。


    季靈芷在這離家數裏的地方,睹物恩人,想起了當日繼母(黑衣聖母)帶他父子棄家遠走的種種情形,生似昨日發生的一般,不由得喉頭發硬,目眶潤濕。


    亡父的遺容。


    繼母的狠相。


    曆曆如在眼前。


    尤其是傳言已死的生母,記憶中慈顏已似一重幻影,但這重幻影,卻特別引起他依戀之感。


    心念中,不知不覺腳程暫慢,由領先變成了落後,。


    而義母竟然領著二女如飛直行而去。


    等他趕到莊院的麵前,抬頭處隻見蛛網塵封,殘葉遍地。


    大門上一方橫額,上刻‘水雲村”三個金字,也是風雨斑剝,字跡模糊……


    但義母等三人的蹤影卻全不見了。


    季靈芷心頭狂震,怔在當地,不知又發生了什麽意外。


    錯愕間,猛見大門上,灰塵亂墜,自內而開,黃瓊探頭說道:‘靈哥,快進來罷……”


    “義母呢?”


    “她老人家一直走到裏麵去了,棄姐正陪著她……”


    季靈芷急忙領著黃瓊飛步趕入這悄然無人的空宅。


    他這座祖遺故宅,亭園廣闊,但因本來人丁稀少,故僅有二十多間房屋,他倆人越過蔓草枯藤,殘磚敗瓦,片時即到大廳,立見義母呆立廳中,目光四處打量,麵有迷惘之色。


    季靈芷急忙上前說道:‘媽,這屋子空了幾年,已是相當破敗,你老人家是否中意?”


    義母頭也不迴,順口答道:“這地方很好……隻是當日為什麽不留下家人看守,以致風吹雨打,弄成這個樣子。”


    季靈芷腦海中立刻映出往日情景。


    在他記憶之中,家中罕有訪客,偶有一二,他也未曾見過。


    除了已遭報應的惡賊——玉麵飛狐趙世英——以外,還有數名仆人,他們都是鮮言寡笑,終日畏縮,就像一群幽靈。


    而且在他們離家遠走的那天,這些仆人突然全部不見。


    他現在推測起來,這群人無疑已遭殺害滅跡。”


    心念一動間,不敢直向義母表白,連忙低聲答道:“靈兒已經記不大清楚,也許他們日久散去也不一定……”


    “棄塵”也輕笑附和道:“房屋雖是髒點,但並不破舊,我們打掃一番找幾個可靠傭仆,就可安居,隻要媽合意就好了。”


    義母目光仍是四處查看,麵有迷惘之色,答道:“媽不但很合意,而且……說出來有點荒唐,我好像對這所房屋很熟悉一樣。”


    季靈芷眼眶中寒芒連閃,心頭劇震,猛向義母發目望去,他突然感一種難以說明的奇妙情緒……


    一個陌生而又親切的人影,頓時浮現眼簾,他似乎已經找到了什麽,但卻無法把這個影子凝聚起來,仍似霧裏看花,不太真切……


    此時義母緩移腳步,穿廳入室,季靈芷滿懷悵惘,與“棄塵”黃瓊跟隨身後,緩緩而行。


    他們穿過了客廳,臥室……等處。


    每到一處,義母總要對房中積塵盈寸的家具雜物,凝目細看,好像要從這些物件中搜尋那不可知的答案。


    他們穿過了亡父生前的臥室,季靈芷熱淚盈眶,腳步一移就想撲到床前,放聲痛哭,但義母正在凝眸沉思,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使他不敢妄動——“棄塵”也是嘴唇緊閉,如有所感!黃瓊滿麵凜然之色,默不出聲。


    她們從季靈芷的表情上,已經發覺這所空房中,包含著一段難以告人的秘密,很可能這就是一幕慘劇的舞台,顯然個郎就是其中的主角。


    但——義母的表情,更使她們震駭。她——一個失去記憶,來曆不詳,應該從未到過此地的人,為什麽對眼前情景如此迷惘,如此沉思?難道“她”也與這幕慘劇有關?“她”到底是誰?“她”在這悲劇中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不知不覺中,一行人已經走入季靈芷身前的臥室!房中陳設極為簡單,一張小床,帳衾猶在,已被灰塵染成灰黑……


    “棄塵”見狀嬌軀連戰,啞聲問道:“靈哥,難道這是你睡的。”


    “不錯。”季靈芷語音哽咽不清,但可以聽出他胸中的憤怒!“你幾歲離家?”


    “十五!”


    “十五歲還睡這樣的床?”


    “棄妹,我剛遇到你的時候,曾經告訴過你,我自小生得異常畸形,也許你以為那是安慰之詞,現在你應該可以想像到我當年的慘狀。”


    “棄塵”聞言目光一動,平日故意矜持的表情,消失大半,歎息答道:“我實在沒有料到!……真是誤會你了。”


    義母在到處細看中,也突地轉頭,指著臥床問道:“靈兒,這真是你的臥床?”語音激動,仍有不信之意。


    “一點不錯,這是靈兒以前睡的。”


    義母聞言不再追問,仍以疑惑的眼神再度凝望室中一遍——但此房別無門戶,顯係最後一間,她幾度徘徊苦想後,輕輕搖頭,緩緩退出,季靈芷等三人自是恭敬相隨。


    仍然循著舊路,穿過各處廳房,走到麵對庭園的簷下。


    ‘棄塵”噓出一口氣,道“好啦,我們計劃一下,怎樣來整理此屋,使它迴複舊觀……”話音未完,頓見義母怔然的眼神突地奇光暴現,竟自不理三人,默然轉身疾走,身形快速之極。


    三人驚愕莫名,齊飄身形如飛趕上。


    隻見義母以熟悉無比,毫不猶豫的神色,重又闖進季靈芷從前的臥房。


    眼光四射下,喃喃自語道:“還有……還有……”


    季靈芷駭然問道:“媽,還有什麽。”


    “應該還有一扇門。”


    “門!沒有另外的門,……靈兒記憶中沒有……”


    義母嘴唇緊閉,毫不答言,眼光突然集中在這塵土滿布的小床。


    片刻後,身如電閃,右手一揚——“嘩”地將羅帳扯得隨手飛裂!滿室塵土如霧。


    床後木壁上,露出一處曾經封釘的門來,如不細看絕難發覺。


    這扇久經封閉的門戶,進一步揭開了季靈芷充滿苦痛的童年,他不禁一陣寒顫,駭然暗忖道:這扇門我實在記不起,可是又好像通到一個很熟悉的地方……”


    心念中,更見義母身如靈燕掠空,越床直射,單掌推處,劈得塵埃進散,那扇釘封多年的房門,“嘩啦”一聲立刻向內裂倒。


    義母的身形隨即沒入這黑洞洞的房內。


    三個少年男女更不遲延,人影颼颼,齊齊電射而入。


    隻覺這房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股陳年灰土之氣,直伸鼻觀,而且其中家具頗多,礙手礙腳。


    四人於是各以過人的目力,凝眸四顧,然後分向木板釘封的窗戶,發力扳拆。


    立聞一陣木板碎裂聲,此直彼落,如潮的陽光,直瀉室中。


    季靈芷竟然忍不住駭異之情,發出了一聲驚噫!


    隻見義母凝立房中,滿臉激動之色。


    “棄塵”、季靈芷、黃瓊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房內錦床,妝台,衣櫃等家具俱全,雕刻精雅,床前更有一張小孩的臥床,滿堆淩亂的衣物。


    義母首先拉開衣櫃,裏麵亂塞著的衣物,隨手瀉出,大半多是紫色衣裳,她凝視一陣,檢取一件貼身量試,竟然長短不差分寸。


    然後,她打開妝台,一件件檢視梳篦花粉,惘然搖首,迴到床前坐下,雙目盯視著小孩臥床瞑然沉思起來……


    季靈芷目眶潤濕,喉中似是塞著一團硬塊,哽噎難言!“棄塵”等兩人更是愕然無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頓時房內靜得出奇,連一支花針墜都可聽得清楚!驀然間——義母雙掌起處,將小床上淩亂衣服全部掀落,床底上竟然現出一個兩尺長短,仰麵而臥的小孩。


    不!兩尺長短,栩栩如生的布偶。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布偶抱入懷中,淚如斷線珍珠,簌簌灑落,接著嘴辱不住掀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終於她像夢遊般立起身來,緊抱布偶,輕輕在房中走來走去,光驟現凝滯,似乎心神徘徊在遺失記憶的門前,正在搜尋破門而入的鎖鑰——突然間——慈愛而淒切的搖籃曲聲,從她口中低吟而出!季靈芷頓時熱淚如倒瀉天河而降,使他想起了“望天峰”頭,拜認義母的一幕。


    那是在峰頂罡怒號,奇寒徹骨中,他初次聽到這母愛的唿召,那時他就有似曾在哪裏聽到過的異感,萬不料又參這房屋中聽見,他思潮紊亂至極中,暗自忖道:“不,這歌聲我不但是在‘望天峰’聽到過,以前也有……但記不起在什麽地方……難道竟是此處不成……”


    迷惘中,又見義母猛然停步,將布偶平舉空中,木然盯視,突地目眶中異光暴現,歇斯的裏地悲嘶道:“季孝慈!季孝慈!我兒你在哪裏!”


    聲如夜雁哀猿,撼人心肺。


    季靈芷馬上全身一個冷顫,放聲大哭,伏地跪答道:“媽,我在這裏!這聲別無人知的乳名,揭開了他一切前塵往事,使他多年疑案,瓦解冰消,原來這失去記憶,忘卻姓名的義母,竟是他的親生母親“紫裳燕柳貞”


    但“紫裳燕”卻因刺激過度,反倒雙目圓睜,似乎不相信眼前一切,隻是全身抖戰搖頭叫道:“不,不,不,你騙我……”


    隨即目光渙散,雙眼上翻,手中布偶疾墜地上,身軀更僵直地仰而倒去!‘棄塵’、黃瓊悲慟飲泣中,雙雙疾飄身形扶住義母,與季靈芷合力,將她安置床上,頓時間一片哀哭悲唿,充滿室中,各施內力為之解救。季靈芷一麵催運功力,一麵暗忖道:“她老人家受了如此重大的精神刺激,如果再又心神散亂,那豈非我的罪過……”


    憂心如搗中,不住祈禱上蒼,希望奇跡的出現。


    也不知過了多久。


    “紫裳燕”終於從昏迷中悠悠醒轉。


    十六年來的噩夢,猶如過眼雲煙,她又重迴到久已失去的家鄉,得迴了死裏逃生的愛子。


    隻見她雙眸睜處,目光如炬,盯著季靈芷問道:“靈兒,你父親現在何處。”


    三人見狀,驚喜交集,幾乎是同聲問道:“你老人家可完全好了沒有?”


    “媽完全清醒了,快答我的問題吧。”


    季靈芷激動至極中,不敢正麵答複,恐怕母親堅持親自出手,又生變故,於是牙關一咬,答道:“他老人家三年前因病去世……”


    “葬在什麽地方?”


    “幽靈穀。”


    “幽靈穀——!我記得江湖傳言說那裏有株萬年靈芷,多少武林高手為此喪身穀內,你父親並非貪寶之人,怎會葬在那裏?”


    “這因為……因為……我們得了一種無名怪病,所以前去求藥,不幸父親精力不支死去,我卻蒙‘天龍聖僧’賜予靈症,而且收為弟子,傳了武功。”


    “哦——你師父真是好人。可是你說的繼母是不是‘韓小香’?”


    季靈芷料不到有此一問,心神猛震下,詫然問道:“你老人家見過她……”


    “當然見過,那她竟然在你父親死後,棄家逃走,果然不出我當年預料。”


    “你老人家可否說詳細一點?”


    “那是很久的事情了,當時你還隻兩歲,你祖父去世已久,你親曾離家數月時間,迴來之後,神色恍惚似有難言之隱。”


    “是否與韓小香有關!”


    “不錯,沒有好久,她忽然找上門來,你父親生性麵軟心慈,見到她極感為難,她竟然求我收留,願為奴婢,我見她不但貌美年輕,而且神情可憐,因此答應讓她暫留幾天,再作打算。”


    “結果怎樣?”


    “因為她處處討人喜愛,一住就是月餘,終於有一天,她露出了陰險的麵目。”


    說到此處,紫裳燕翻身坐起,目光凝視空中,似在迴憶當時的景象。


    季靈芷凝神屏氣不敢打岔,稍停又聽母親長歎一聲道:“那天我就坐在這裏,靈兒你就睡在這張小床上,韓小香突然入室,說出她與你父親已有……親密關係,我當時羞怒交集,這賤人竟敢以陰柔指法,乘機點中為娘的“心經穴”,頓時……”


    說到此處,“紫裳燕”目中怨恨至極,泣不成聲。


    季靈芷等三人更是不由自主,齊聲駭叫,道:“怎麽樣?”


    “頓時覺得雙眼發黑,神誌迷糊,幸虧賤人功力有限,手法欠快,為娘下意識中,雙掌猛發,身形穿窗疾出……”


    “以後的事情……?”“我恍惚覺得賤人也中了一掌!但以後的事情全記不得了。”


    季靈芷淚如泉湧,道:你老人家總記得‘望天峰”認我的事情吧,靈兒竟然認不出母親,真是罪該萬死。


    “不,這不是你的錯,媽不怪你,而且我也記得初遇‘棄塵”的事情,那次媽陷身絕穀,多虧她救我脫險,總之你們都與我親生無異,隻是——韓小香這賤人盜物逃走之事可恕,虐待你父子之罪難饒,靈兒快告訴我她在哪裏。”


    季靈芷連忙答道:“她……她已經知道錯了,而且靈兒可以處理這件事情,你老人家盡管放心,但是據說我家有本‘劍譜’,媽可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


    “這劍譜現在什麽地方?”


    “媽不知道。”


    “那老人家是說它不見了。”


    “不,我從來沒見過,隻是聽說你祖父曾經得一本劍譜,他老人家未能了解全部奧秘,因此你父親也隻學得一部分……”


    “這樣說來,這劍譜失蹤了。”


    “這是一個謎,連你父親生前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季靈芷不盡大感失望,看來這本劍譜已如石沉大海,神秘地從人世中消失了。


    這時“紫裳燕柳貞”神誌全複,坐在床沿,她縱目四望中,隻見那具布偶跌落在床邊,隨即彎腰拾了起來。


    立見年親手所製的玩具,因為年深日久,針線朽斷,就在失手墜地的時候,裂開了一道縫口。


    季靈芷緩緩伸手接過,激動地說道:“這是我幼兒時代的侶伴,對不對?”


    “紫裳燕”點頭道:“因為家中隻有你一個孩子,所以媽做給你玩耍。”


    “真是巧奪天工,可惜破了。”“棄塵”柔聲插言道:“沒關係,我有空可以將它縫好,這是一個寶貴的紀念品。”月餘光陰,如飛度過。


    “水雲村”經過整理之後,漸複舊觀,黃瓊的武功在季靈芷的指點下,日有進境,間接的,‘棄塵”又從黃瓊處學得掌法,但季靈芷除了奉事慈母之外,更是痛心殺父血仇。他焦急於失蹤的劍譜,以及“逆轉五行大法”等事,禁不住思潮洶湧,寢食難安。


    這天,他獨處室中垂首沉思——突見“棄塵”手持布偶而入,激動不已地說道:“我找到……這個金鎖……”


    說時,纖手伸處,掌中金光閃爍,托著一片奇形金鎖,狀如“如意”上的“雲頭”。


    季靈芷見這金鎖隻是幼兒所佩之物,似不出奇,但以“棄塵”的生性素來冷靜,竟然激動如此。必有原因,也就伸手接過細看,立見上麵刻著四行凸出字跡道:“萬壽無疆鬆鶴遐齡觀音護佑主壽且寧”


    像他這等穎悟,自然一看就懂其中含意,立刻朗笑致謝道:“棄妹,你可能幫我解開一個啞謎。”


    “是不是這四句頌詞上,表明出“萬鬆觀主”的四字隱語?”


    “完全對。”


    ‘你知道‘萬鬆觀’在哪裏?觀主是誰?”


    “我早見過了。”


    “這……”


    “棄塵”的話未說完,季靈芷身形如電,早已縱入“紫裳燕柳貞”房中,高聲問道:“媽,這金鎖是誰送的。”


    “紫裳燕”接過細看一遍,答道:“這是你祖父遺贈之物,你在哪裏找到?”


    “棄妹在玩偶中找到的。”


    “啊,媽想起來了,你祖父說過不可給外人看見,所以我將他縫在玩偶裏麵,如果你們不找出來,媽真忘記了。”


    季靈芷立刻指著字跡,稟明曾遇“萬鬆觀主”等事。


    “紫裳燕”不禁愕然問道:“你怎能確定劍譜就在該處?”


    “靈兒不敢確定,但見到“萬鬆觀主”一定有所收獲?”


    “你準備現在就去拜訪觀主,查問此事?”


    “請母親允許……”


    “好吧,可要一路小心。”


    靈兒遵命,季靈芷將金鎖妥藏懷中,恭然退出室外,但剛走到庭院中,立刻疾展奇奧身法,但見一道黑影,衝霄直上,逕朝‘萬鬆觀”方向電射而去。


    以季靈芷這等奇快的輕功,加上輕車舊路,一路無阻。


    此時已然遙見青鬆翠柏,環拱著“萬鬆觀”。


    喜極中,足下連飄幾個大步,已到觀門。


    隻見毫無人蹤,四下裏出奇的沉靜,連那觀門也是雙扇緊閉。


    季靈芷伸手三叩門環——“咯”!“咯”!“咯”!數聲脆響,隨即蕩漾於沉寂中,分外震人耳鼓。


    一會兒工夫。


    觀門“軋”然半開,一名年輕誠樸的道人,麵帶驚惶,探頭問道:“施主找誰?”


    “在下季靈芷,特來拜謁觀主‘靜修道長’。”


    這道人微一沉吟道:“請施主少待片刻,小道先行通稟。”


    說時側身將季靈芷讓進門來,然後腳步匆匆,轉身自去。


    季靈芷應前殿抄手凝立了盞茶時分,然後又出來一個中年道人,稽首問訊,語音微帶激動地說道:“季施主別來無恙。”


    季靈芷一見這位道士,便是上次來觀時引路謁見觀主之人,便即朗笑答道:“在下來得匆促,不知貴觀主近日可好?”


    中年道人臉色突地一變,表情頗為複雜,稍停一下答道:“家師麽——”


    季靈芷不由麵色一凜,急忙問道:“令師怎麽了?”


    “他……他老人家……大病一場……”


    “如今呢?”


    “托福痊愈.”


    季靈芷不由輕舒一口長氣,答道:“如此甚好,是否我們可以現在就去拜見令師。”


    中年道人眼神一掃對方,又現出惶惑的表情,囁嚅答道:“不,不,家師還要收拾一下,少時自然有人來請……


    還是委屈季施主多坐片刻……而且……”


    話到一半,卻又咽住不說了。


    雙方枯坐了足了頓飯時間,才聽內廂步履聲響,那開門的小道,惶恐稟道:“師祖請季施主玄房相見。”


    季靈芷這才拂衣起立,隨著長少兩個道士,逕向後廂而去,他心念一動,暗地思忖道:“看樣了‘萬鬆觀主’這場病一定厲害,否則不致閉門謝客,而且弟子們神色張惶,這中年道人眼光中更有懇求之意,但卻顯得猶豫不決……


    不管怎樣,隻要我能幫忙決不令他們失望就是……”


    心念中,又聽那中年道人低聲說道:“季施主,前麵便是玄房,請你移駕自去,小道我未奉法諭,不敢擅入了。”


    季靈芷俊目一掃,果見兩丈以外便是觀主私室,於是略一點頭示意,逕自飄身門首,揚聲道:“晚輩季靈芷,叩見觀主。”


    裏廂立刻傳出蒼老衰弱的嗓音,答道:“季少俠麽,請進……請進……”


    季靈芷輕移腳步,邁入房中,隻見簾幕低垂,光線黯淡,萬鬆觀主‘靜修道人’垂頭盤坐禪房,似是十分衰頹。


    而且他白發微蓬,傴腰僂背,麵容雖不消瘦,卻露出薑黃之色,顯然是大病初愈,精力未複的樣子。


    季靈芷迴憶上次相見之時,對方雖然未習武功,但經多年清修,也是神清氣足,神采矍然,不料竟然一病如此,不由得心頭猛震,關切問道:“觀主法體欠安,是否在下有擾靜養。”


    “不,少俠來得正好,貧道盼望甚久了。”


    “哦。”


    “閣下請先坐下,我……咳,咳,有許多話要講。”


    說時微微伸手一指禪床對麵的座椅,季靈芷謝落座,心中頗為激動的,靜聽對方下文如何。


    “萬鬆觀主”頭部緩抬,一雙已盲雙眼向他一照,繼續說道:‘請問季少俠,令祖令尊名諱如何稱唿?”


    季靈芷出道以來,無人盤過他的家世,不盡猶豫道:這——”


    “少位請莫猜疑,貧道早年未瞎的時候有位恩友,也是姓季!為要明了少俠與他的關係,故而動問……”


    “在下的先祖,上‘浩’下‘然’,先父是上‘鎮’下‘南’,不知觀主與哪位先人相識!”


    “令祖‘無敵劍客’曾救貧道一命,故有交往。”


    季靈芷忍不住心頭激動,脫口問道:“老前輩,先祖是否有本……”


    他剛要說出‘劍譜’二字,猛然自覺孟浪,忙不迭地改口道:“……是否有事相托?”


    “這個麽,慢慢再談吧,請問少俠家中還有誰人。”


    “家母——”季靈芷突然無意中泄露秘密,連忙忍住,但‘萬鬆觀主’竟也全身猛震,大聲問道:“哦,令堂還在人世?”


    季靈芷天性純孝,自然不能用母親已死這類詛咒的話來推諉,何況對方還是先祖舊識,於是改容答道:“不錯,家母托福平安。”


    “現在何處?”


    “現居——故鄉!”


    “萬鬆觀主”臉色稍定,續道:“令祖當年留下一物在此,說是由他後人來取,幸虧少俠及時趕來,否則——”


    “怎麽樣?”


    “這個秘密將與貧道一起葬埋,隻好留待有緣之人了。”


    “老前輩信義如山,季家三代均所感激,現在可否請觀主交與晚輩。”


    “慢來,先請少位將憑證交與貧道一驗。”


    “憑證?”


    “不錯,它也就是開啟此物的鎖鑰。”


    季靈芷心念一動,自懷中取出‘金鎖’,問道:“是不是一片金鎖。”


    “正是,少俠如有此物,才算真確。”


    季靈芷雙手遞上金鎖,隻見“萬鬆觀主”用指尖細細撫摸,口中默念著鎖上凸形文字,頓見麵泛紅潮,笑容可掬道:“就是它,你果然不是冒充之輩。”然後將金鎖慎重的雙手送迴。


    季靈芷立刻朗笑道:“老前輩果然細心得很。現在可否將詳情見示。”


    “慢來。”


    季靈芷被他這第二“慢來”,弄得俊麵一紅,幸虧對方雙目不明,無法看見他尷尬的表情,對方更提出一個意外的要求道:“貧道先要考考少俠的功力。”


    季靈芷這下真是滿頭霧水,駭異到極,不禁暗自驚訝道:“聽說對方隻是清修道士,而且外表上更非習武之人,現在居然要試我功力,難道觀主是身懷奇功,藏而不露麽?那他這樣未免太不可想像了。”


    於是強忍駭愕之心,半信半疑地說道:“原來老前輩武功超人——”


    “不,不,不,不,貧道若有一技防身,當年也不致瞎了雙眼。”


    “這是怎麽講?”


    “貧道昔日去遊江湖,被武林敗類傷了雙目,幸虧令祖救得殘生,因此他後來在本觀秘密收藏了一件重要物品,貧道當然不辭生死也要守護……”


    “到底是什麽東西?”


    ‘貧道雙目不明無法看見,隻是令祖曾經說過,此物對於普通人一文不值,但如落在武林元兇首惡掌內,必然引起一場浩劫,流毒無窮,少俠既是季家後人,可有一點線索!”


    “也許是寶劍奇兵。”


    “不見得,從前令祖就在這房中親裝秘室暗鎖,當時隻有貧道一人在旁,曾經替他代捧過一隻尺許見方的木盒,如是兵器不但裝不下,也不會那樣輕。”


    季靈芷不禁朗笑道:“如此說來,必是拳經劍譜之類。”


    “萬鬆觀主”也是笑容突現,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觀主剛才說是要試晚輩功力,不知如何試法?”


    ‘這試驗之法,也是令祖所留,共有三種。”


    “哦。”


    “我們現在一樣樣試,先請你到床下搬出右邊的那隻木箱來。”


    季靈芷不曉得其中奧妙如何,但仍依言從床下取出木箱,輕輕在“萬鬆觀主”膝前擱下,隻見此箱二尺見方,纖塵不染,想是經常打掃所以甚為幹淨。”


    對方隨即伸手從腰間解下兩枚鑰匙,挑出一把道:“再請你打開箱子。”


    季靈芷立即依言啟鎖開箱,其中僅放著兩塊經約尺五的圓形木盤。


    “少俠可識此盤是什麽物件?”


    “奇門遁甲,天地二盤。”


    “你可知其中變化。”


    “略知一二。”


    “那麽,請你把它裝起來罷。”


    季靈芷不假思索,便將天盤安放地盤之上,更發現二盤之中夾著有三十顆棋子一樣的圓木,各刻天幹地支以及八門字樣。”


    “萬鬆觀主”雙手摸著盤上刻就的紋路,將它旋來旋去,一麵說道:“少俠想必精通此中玄機,現在貧道擺出一盤陣式考你,按著時辰來講,此陣隻有一個最好的方法可以進出,希望你不要大意走錯,如錯了一點的話……,’“怎樣?”


    “就算輸了。”


    “那第二種試驗就沒有機會再考,對不對?”


    “萬鬆觀主”一麵細心地安放“生”、“死”、“驚”、“開”等八門,以及天幹地支之數,一麵歉然答道:“不錯,那就隻好請你迴去。”


    季靈芷對這尚未擺完的奇陣,已然發覺極是複雜,不禁聞言驚噫出聲。


    “少俠不要見怪,這是你令祖的遺言,貧道隻是遵命行事而已。”


    萬鬆觀主邊說邊擺,起先是下手如飛,可是越來越慢時而垂首苦想,時而伸手摸索已經排好的木子,經過兩個時辰,手中還有一子不曾放下,已然鬢角見汗,麵紅耳赤。


    季靈芷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專心看著對方下子方位,也感到周身煩熱,胸頭微覺發悶。


    抬頭處——眼見觀主神態緊張到極。


    右手的二指夾著最後一顆木子,懸空微搖,三落三起,就是放不下來。


    左手更是五指並用,不住地摸索天地二盤……


    就這樣考慮了足有一個時辰,未見決定。


    季靈芷即從‘天龍聖僧’處學得不少易理,而且天性穎悟絕倫,此時已然猜得這種考法的理由何在,而且斷定先祖所遺必是劍譜。


    因為此陣出入路線雖隻一條,但過程複雜不容許走錯一步,這也就代表一種高深劍法中的腳伐身位,不能悟出其中惜理就難將劍全部學好。


    至於陣雖未擺完,他已有了九成把握,可以斷定最後一子必落何方,隻是不便明言而已……


    等待中,傾頭一看門外,隻見天已昏黑,不由暗自急道:“看起來這些考法都不簡單,不知要弄到什麽時候,“萬鬆觀主”病體剛好,可別把他累壞了……”


    心念起伏間,他那武功奇高的直覺上,忽然產生異樣之感,似乎附近另有生人存在,隻是目力所不能到而已。


    功夫不大,果聞“砰”的一聲脆響。


    “萬鬆觀主”驚叫道:“呀——;季靈芷悚然迴頭,脫口問道:“什麽事?”


    “貧道果然擺出來了,少俠請看。”


    季靈芷低頭看去,也發出了一聲驚叫!原來對方在他轉頭之間,換過了“生”“死”兩門方位,一切隻有從頭想起。


    這一來,又輪到季靈芷大費心機,凝神苦思。


    足費了大半個時辰,他俊麵冷汗直流中,忽露朗笑之容說道:‘我想出來了。”


    “有把握嗎?你不妨再考慮一下。”


    “用不著,晚輩確已識破陣,觀主如果不信的話,可以指給你看……”


    “貧道看不見。”“我的意思是敲給觀主聽,你既熟悉此陣,而且聽力過人,必町聽見晚輩在木盤上敲的響聲。”


    說畢,就用金鎖一路點著穿陣而出的路線,敲出連串脆響。


    “萬鬆觀主”傾耳細聽中,臉上表情變化不已,由懷疑轉為驚奇,由驚奇轉為喜悅,等到最後一響在“生門”上敲完,竟自長歎說道:“真是一步不錯,令祖當年也這樣走過一次。”


    講到這裏,笑容漸收,以不太滿意的口氣問道:“你認為這是最好的出陣方法嗎?”


    “觀主不是剛說先祖當年也是這樣走過……”


    對方立刻激動地答道:“不管我剛才講過什麽,請你直接答複我這個問題。”


    季靈芷眸內寒芒連閃,對著天“天地盤”盯視片刻道:“晚輩認為還有一個辦法。”


    這句話不異石破天驚,“萬鬆觀主”身軀狂震,緊接問道:‘還有一個?”


    “不錯,還有一個。”


    “這兩個辦法,那個最好。”


    “要過此陣不能單按時辰來算,還要參照方位,因此按照逆轉五行之法,可以另辟一條路途。”


    對方更是驚上加驚,駭道:“什麽,你懂得逆轉五行這法。”


    “晚輩並不真算懂得。”


    ‘那你怎會想得出來的?”


    “以前曾聽師叔潛龍聖僧提過,所以私自揣摩,稍有一點心得,這隻好算是偶然巧合而已。”


    “這樣再請少俠實地走一遍。”


    季靈芷馬上手持金鎖,點路入陣,但剛敲了三兩響,對方立刻喝止道;“這樣不行,貧道學識有限,恐怕跟不上你。”


    季靈芷答道:“那麽我牽著老前輩穿宮過陣好了。”


    隨將右手食指,輕輕向對方手指一觸。


    “萬鬆艦主”上順著他的點引,將手指摸到“天地盤”,哪曉得所落部位,正是“死門”,不由皺眉問道:“少俠,你沒弄錯吧。”


    “我想不會錯,觀主跟來看看再說……”


    於是季靈芷的手指在前緩緩而移,觀主手指隨後,果真曲曲折折從“生門”走了出來,硬是一步不錯,但對方似是仍不放心,又要季靈芷再走兩遭,終於驚歎連聲道:“後生可畏,我這才真的錯了,現在我可將真正的秘密告訴你。”


    “什麽秘密?”


    “令祖當年就是想不出第二條路線,因此他認為無法參悟那種上乘武功……”


    “如果晚輩也想不出來。”


    “隻好請你迴去。”


    季靈芷高興得一笑道:“現在可否請示第二種考法。”


    “那是當然,不過時下天色已晚,還要叫我徒兒掌燈後方能試驗。”


    季靈芷這才發覺房中完全已昏黑,他剛才一心注意陣圖,全靠的夜能物的眼力,方能看清,於是歉然道:“觀主久病新愈,需要休養,不如等明天再來。”


    “沒關係,貧道此刻精神很好,不必拖延時間。”


    隨即對外廂叫道:“徒兒掌燈。”


    隻聽他話聲中氣力大為充沛,也許是因為心神興奮的關係。


    片刻後,那中年道人捧燈入房,舉止恭敬之極,竟然不敢抬頭仰視二人,“萬鬆觀主”更命他點起十幾支巨燭,照得滿室雪亮。


    等這中年道士退出後,他立刻對季靈芷說道:‘現在請把第二隻木箱取出來。”


    季靈芷收拾了“天地盤”,放入床下,然後將第二隻搬到禪房上將鎖打開,隻見其中共有兩紮物件。


    一劄是尺半長的極細竹枝,尖頭各係一枚小鈴。


    另一劄也是小鈴,鈴尾上尚有尺許絲線。


    於是開言問道:“這件想必是考我輕功用的物品?”


    “猜得不錯,你先將竹枝插在地上小孔之內。”


    季靈芷伸手取出竹枝,立聞小鈴叮叮震響,不絕於耳,然後彎腰下地,插在鑿好多年的孔內。


    一共二十四支剛好插入二十四孔。


    但在他插好最後一次,準備伸直腰部的時候,忽然間下意識的異感又起,他似乎覺得這房間的附近,另有主人存在!心念中,身形如電射近“萬鬆觀主”身側,藉著鈴聲掩蓋,壓低嗓音道:“觀主——”


    話剛出唇,雙方被他這的動作,驚得身形一歪,問道:“什麽……什麽事?”


    “我好像覺得此室附近另有生人。”


    “不……不會吧?……你……是否聽見什麽響動?”


    聽是沒有聽見,但直覺上有此感應。”


    “萬鬆觀主”驚魂稍定,說道:“我觀中決無生人,如果有的話,以貧道的聽力,應該早就發覺……”


    “不是晚輩多疑,這種感覺現在還有。”


    “哦。也許是我的門徒也不一定。”


    觀主說到這裏,立朝外麵高聲叫道“來人啦。”


    那中年道士腳步沉重,踉蹌奔入,竟被這聲大叫駭得周身戰栗,一時說不出話來。


    觀主馬上沉聲問道:“你們在外麵攪什麽?”


    “師父與客人尚未用飯,所以我們幾個在外麵伺侯。”


    “用不著,帶著他們走遠點。”


    中年道士駭得麵無人色,連聲答應,慌忙往外就走,但剛到門外兩步,又聽觀主暴喝道:“迴來,你快傳我的法諭……”


    “是,是,”


    “任何人都要遠離此室,否則重罰不貸,”說到此處,“萬鬆觀主”額露青筋,聲色俱厲,尤其是“任何人”這句話,更是一字一頓,分外有力。”


    中年道人悚然領命去後,果聞外麵人聲足音遠遠退出,季靈芷心頭異感,也隨之消失於無形無影。


    觀主略一定神,隨即說道:“敝徒等不知分寸,打擾少俠,真正抱歉。”


    “打擾寶觀的是晚輩,觀主未免言重,現在我請問一下,這些絲線小鈴應該是如何的安放?”


    “請少俠抬頭觀看。”


    季靈芷依言抬頭,便見天花板上,釘著二十四枚小鉤,整齊無比,問道:“想必是要把這些都掛上去?”


    “很對。”


    “可有什麽規定?”


    “先從竹枝上起步,順著次序,踏一支掛一個,枝不能折,線不許斷。”


    “這都可以,但是鈴子可不可以響?”


    “就是要響,否則貧道聽不見了。”


    “時間限定多少?”


    “一百下脈膊跳動。”


    ‘好。”


    好字未落,已聞第一響鈴聲,清脆傳來。


    季靈芷盡展師門無上輕功,隻見身如踏空而行,曼妙得令人難以相信。


    隨聞鈴聲一上一下,此起彼落,節奏極有規律,片時之後,全部掛完,季靈芷微笑中飄然點地,氣定神閑地問道:‘觀主,脈膊數到多少?”


    “九十九。”


    季靈芷到底少年心性,見這第二關安然通過,自是暗中得意,不料對方接著一聲歎息,駭得他心頭一凜,問道:“難道這也有另外的辦法不成?”


    “這倒不是,貧道歎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少位功力可稱將門虎子,比上輩更勝一籌,“無敵劍客”應可放心了。”


    季靈芷馬上正色答道:“晚輩實在不敢自比先人,我的功力都是奇遇中得來,全靠恩師等的教養,如果單憑苦練的話,定然趕不上先祖。”


    “少俠孝道可嘉,真是難得,現在我再考你第三件,也就是最後一種試法。”


    “請觀主明示晚輩應該如何準備?”


    “不需要準備別物,隻要用你帶來的金鎖就行。”


    季靈芷掏出這孩童所配之物,再度細看一遍,訝異問道:“用金鎖試驗什麽?”


    “考你的內力勁道如何!”


    季靈芷不禁劍眉一皺,暗忖道:“黃金雖不值什麽,但此物是先祖所賜,如果用內力去毀壞他,豈不罪過?可是這考驗之法也是先祖遺命,不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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