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巨石林立,高瘦的椰樹在四周叢生著,一條溪水正自緩緩流過。


    他目光所及,見到椰樹之下有一幢茅屋,茅屋四周巨石高聳,每一根石筍上都立著一隻老鷹。


    一眼望去,密密的蒼鷹,有幾十隻之多,都在剔著長長的翼上羽毛,石塊之中,尚還殘留著許多肉塊,碎骨,看來是剛用早餐……


    石砥中微微一驚,忖道:“這些蒼鷹都是滅神島主所飼養的,她怎麽也會驅鷹之法……”


    就在他站立不動之際,“呱呱”數聲,鷹群振翅飛起,朝石砥中撲來。


    他忖道:“這麽多鷹,我一人怎能應付得了……”


    大風揚起,鷹翅挾著風勁,掃了下來。


    他不及再加思慮,劍刃掠起,似電光劃過空隙,切過那隻首先掠下的蒼鷹翅上。


    鮮血灑落,那隻老鷹悲鳴一聲,一隻右翼被削斷,斜飛而去,跌落小溪之中。


    眼前烏黑的長翼閃動,頭上風聲颯颯,石砥中大喝一聲,劍刃布起一層光圈,護住身外。


    那些老鷹見到劍芒閃爍,寒氣森森,齊都高飛而起,盤旋於空中。


    石砥中唿了口氣,腳下移動,朝茅屋躍去。


    誰知他腳步方一移動,一隻灰白的巨鷹突自茅屋衝出,長鳴—聲,自空急瀉而下。


    石砥中隻覺鋼喙似劍,犀利無比地射到,他輕哼一聲,劍旋半弧,斜劃那灰鷹腹部。


    他劍式飛快,豈知那隻灰鷹竟似通靈一樣雙翅一展,龐大的軀體己騰空而起,雙翅迅捷地掠下,向他頭上抓到。


    石砥中心裏一驚,忖道:“這灰鷹下擊之式,真似天山‘天禽劍法’中‘鷹攪蒼宇’之式……”


    這念頭有似電光掠過腦際,他頭一沉,長劍陡然上刺,—式“鴻飛冥冥”揮出。


    他現在的功力非同小可,這一式天山鎮山劍法,使出來較之任何天山高手都要犀利。


    劍刃咻咻劃過,幾片羽毛落了下來。


    那隻灰鷹一斂雙翼,長鳴一聲,俯衝而下。


    就在此時,群鷹翔空雲集,也都急衝而下,向各個不同之方位落下,尖喙似劍射到。


    石砥中悚然大驚,生似陷於數十名劍手的劍陣之中,較之遇見四大神通的劍陣尤有過甚。


    未能容他細細端祥思量,他運劍一立,渾身真氣自每個毛孔逼出,刹那之間,全身的衫袍高高鼓起,堅愈鐵石。


    一劍引出“將軍盤嶽”“將軍彎弓”“將軍揮戈”,漫長的劍氣彌然發出,劍虹驀然漲暴……


    “呱呱”怪叫,殘羽飛散.刹時之間,鷹群飛散,落得一地的鷹屍。


    石砥中滿麵紅暈,身上的衣服濺得數點鮮血。


    他抬頭望著飛去的鷹群,籲出一口大氣,收迴護身的氣功。


    這三個劍式施出,使得他真力消耗不少,低頭看到地上的鷹屍,他忽想到自己在天山時,天山老人對他所說的話來。


    他忖道:“這些老鷹莫非師祖天山神鷹所養的……”


    他這念頭還未想完,突地茅屋的柴扉一響,裏麵走出一個枯瘦高大,滿頭白發,白髯垂胸的老者來。


    他手拄一根拐杖,佝僂著腰,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嚷道:“誰敢殺我的鷹兒?誰敢殺我的鷹兒?”


    他急促地喘了兩口氣,看到了石砥中,叫道:“原來是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


    他一提拐杖,狠狠地朝地上一頓,怒嚷道:“你看我快死了,來殺我的鷹兒,那死賤人倒又找了個好麵首……”


    他連咳兩聲,吐出一口痰來,倏地隻見他撮唇怪嘯,那些翔空的老鷹都落在茅屋之上。


    這老人右手持的拐杖上,停著剛才那灰翼勇猛的大鷹。


    他伸出左手輕輕撫摸了下灰鷹的羽毛,自袖中掏出一支短笛來。


    但見他橫笛於唇,一縷清音嫋嫋飛出……


    石砥中劍眉微皺,緩緩地向茅屋行去,他走到那小溪旁一塊平坦的大石上站定,揚聲道:


    “老前輩,在下來自中原,是要……”


    笛聲一轉,急促的音韻,泛起無數的殺伐之聲,群鷹怒鳴,一齊飛起……


    “呱呱”之聲掩住了他說話之聲,那些蒼鷹三三兩兩地成群滑翔於空中,朝著石砥中怒鳴。


    笛聲急轉直上,顫音幾縷穿過鷹嗚之聲傳來。


    空中群鷹倏地往四外一散,迴旋飛舞,交錯不停,風聲颯颯裏,逼近了石砥中。


    石砥中隻覺眼花繚亂,看到那些蒼鷹三兩成群,仿佛是要擾人眼目,以便乘隙攻下。


    他右劍平胸,左掌貼住小腹,凝神靜氣。如同麵對絕頂高手。


    因為他知道現在鷹群有人指揮,若是自己稍有不慎,便將被鷹爪撕裂。


    突地,那隻灰鷹長鳴一聲,風聲揚揚,巨翼掠空,自側麵有著幾隻蒼鷹平翼掃下。


    石砥中身形未動,一劍斜分,急撩而去。


    就在他出劍之時,眼前尖喙急衝,朝他麵門啄到,迅捷無比。


    他上身一側,劍尖一抖,顫出一縷淒迷的劍影。


    風聲急嘯,身後巨爪似錐,擊將下來。


    這似是連環的三式,以不同的方位,不同的方法,擊出這密若鐵桶的混合一擊。


    石砥中隻覺身外狂風飛揚,幾欲將他扇得乘風飛去。


    那銳利的鋼爪,已將碰及他後頸……


    陡然之間,他大喝一聲,身形斜穿而出,左掌倏然翻出,一股剛勁的掌風劈將下去。


    他劍式運行,走的乃是昆侖路子,迎著那急速衝到的蒼鷹連揮六劍。


    劍芒霍霍,羽毛飄飄,狂風迴旋,擊得小溪中的水珠都迸濺而起,濺得石砥中一頭一臉都是。


    那些蒼鷹一擊不中,立即便振翅直上,是以輪迴不停,分別以尖喙,鋼爪,巨翼,衝擊而下。


    石砥中必須承受那衝擊而下的千鈞風力,又須防備自不同方位攻來的蒼鷹,直把他累得頭上冒出汗珠。


    他若非仗著昆侖輕功神妙,能夠飛快地移動身形,早就被這種圍困合擊的鷹陣所傷。


    他咬了咬嘴唇,忖道:我倒要問清這白發白須的老人,是否乃是失蹤數十年的祖師天山神鷹,但是這種綿綿不斷的攻擊,叫我怎能夠住手?若是施出劍罡與“般若真氣”的活,又恐他真是師祖。


    他大喝一聲。長劍劃出一個大弧,喊道:“老丈,你叫這些蒼鷹停一下,我要問你兩句話……”


    那老人仍然橫笛於唇,吹著短笛,並沒有迴答他什麽。


    石砥中怒喝道:“你再不停我叫這些老鷹死得幹淨。”


    那老人仿佛石頭雕成的一樣,沒有動一下。


    石砥中咬一咬牙,正要施出劍罡之際,突地身後風聲一響,急射而來。


    他身形一轉,未能聚勁凝氣,發出劍罡,手腕一麻,已被那急掠麵至的灰鷹將手腕抓傷。


    他悶哼一聲,一個肘槌擊出,擊中那灰鷹腹部。


    那灰鷹低鳴一聲,一沉之際,立即升將起來,雙爪之間,已將石砥中的長劍抓住,飛向空中。


    石砥中右臂衣衫撕破,血跡立即滲到衫上。


    他深吸口氣,雙足如同釘在石上,左掌一翻,瀟灑地拍出一掌。


    “般若真氣”彌然發出,宏闊的氣勁嗤嗤直響。


    “呱呱”怪鳴,四隻飛在他頭頂上丈許的蒼鷹,齊都遭到這沉重的一擊。


    羽毛飛得半空都是,那四隻蒼鷹斂翼墜地。


    石砥中急喘口氣.目光掠過溪中血紅的流水,那是鷹屍落在水中所致……


    那老人渾身顫抖,目中泛出淚水,蒼白而枯瘦的臉上現出紅潤之色……


    他向前急跨兩步,笛聲一轉為悲慘之音,細若遊絲的顫行於空氣中。


    那些蒼鷹也都和聲悲鳴,迴旋空中。


    石砥中惻然地道:“老前輩……”


    他活未說完,那老人雙眉倒軒,笛聲急轉剛強宏亮,殺意蘊於音韻之中……


    石砥中見到頭上鷹群急旋而下,看來又要展開一次攻擊,他石手伸進懷裏,掏出那支金光燦燦的短戈出來。


    他知道自己若以肉掌相對,是不能應付再一次的攻擊,因為他不能盡以威力無儔的“般若真氣”應敵,那將使他真力消耗殆盡……


    群鷹一旋,飛落而下,又將猛攻衝擊。


    突地,那老人大喝一聲道:“迴來!迴來……”


    他向前走了數步,顫聲道:“你是什麽人?你怎會有這支金戈!”


    石砥中一愕道:“在下石砥中,乃是昆侖弟子……”


    那老人愕然道:“昆侖弟子?”


    他咳了兩聲,怒道:“昆侖弟子怎會有金戈?”


    石砥中目放精光,大聲道:“在下乃石鴻信之子,也是天山掌門之人。”


    那老人渾身一顫,道:“天山掌門?你是天山掌門?”


    他陡然臉上泛起一絲黯然之色,喃喃道:“我也是天山掌門,天山掌門,那石鴻信不是我的徒兒嗎?”


    石砥中欣然道:“前輩就是天山神鷹了?”


    那老人喃喃念一下,一挺腰肢,沉聲道:“天山神鷹就是我!”


    他話剛說完臉色一變,吐出一口鮮血。


    石砥中趕忙躍身過去,道:“師祖,你……”


    “不要慌,不要慌……”


    他輕輕摸挲著金戈,喃喃道:“蒼天有眼讓我死前還能看到金戈,天山有幸,能出了你這麽個好弟子。”


    石砥中隻見這蒼老的天山神鷹,臉上皺紋深刻,雪白的胡須上沾著血跡,佝僂著的腰背,令人有一種深沉的感觸。


    他暗歎口氣道:“師祖,你怎麽了?”


    天山神鷹搖搖頭道:“我本當早就死了,一直在苟廷殘喘,為的就是這些鷹兒,還有我天山之事,現在……”


    他慘笑道:“我就算立即死去,也會瞑目的。”


    石砥中皺眉道:“師祖你別這麽說,今日我石砥中既然來了滅神島,非救你出去不可!”


    天山神鷹淒然苦笑道:“進屋裏去,我要問問你天山近況……”


    石砥中伸手要扶他,天山老人雙眼一瞪道:“我不要人扶,我還沒死!”


    他拄著拐杖,走進茅屋。


    石砥中跟隨而去,他一進屋裏,隻見一個土坑,坑旁一個火爐,裏麵烤著一條鹿腿,在坑上還有一個大缽子,裏麵裝著冷水。


    他的目光一掠而過,便轉到坑邊的土牆之上。


    牆上的斑斑血跡,都成了褐黑之色,室內陰暗,更使人有種淒涼之感。


    天山神鷹在坑邊坐下,苦笑道:“十八年來這兒都沒人來過,你就坐在坑上吧!”


    石砥中拱手道:“謝師祖賜座。”


    天山神鷹揮了揮手,歎了口氣道:“三十年這非人的生活,使我一變成活死人一樣,我簡直不能記起天山,不能記起中原……”


    他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屋內迴蕩著,深沉而寥落的氣氛刹時籠罩著整個茅屋中。


    石砥中默然地望著天山神鷹,他幾乎不能說出有關自己與天山所遭遇的事。


    這種淒涼的情景,使他憶起遇見天山老人時的情形來,那也是一樣蒼老而孤獨的老人……


    天山神鷹重重地歎了口氣,垂下蒼蒼白發的頭顱,輕聲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迴頭已百年身……”


    石砥中道:“師祖你不要傷感,今日能遇見你,確實是不易之事……”


    天山神鷹抬起頭來,睜開滿含淚水的眼睛,問道:“呃!我還沒問明白你怎會到這島上來……”


    他似是想到什麽,愕然道:“你是說你已成了天山掌門?


    難道我那徒兒已經……”


    石砥中默然道:“師伯已經鶴駕歸西了,徒孫此來一方麵是受他老人家所托付,二方麵是家父也困於島中……”


    天山神鷹渾身一震,道:“你是說他已經死了?我那二徒兒也被困島中?”


    他話剛說完,便吐出一口鮮血,灑濺在地上。


    石砥中雙眉軒起道:“師祖,你老人家是否身受重傷?可要徒孫……”


    天山神鷹擺了擺手道:“你不要急,我這是色癆之疾,加上被那賤人將筋骨挫傷,以致每天都要昏迷一個時辰。”


    他急喘兩口氣,繼續道:“剛才我以為你是那賤人派來的,殺了我那麽多鷹兒,所以我拚了老命吹笛……”


    道:“徒孫,記住,一定要殺死那賤人,她……”


    他那微弱的聲音陡然又轉為硬朗,喘著氣道:“她會迷陽之法,你要小心著,千萬不要看她的眼睛,要下狠心殺了她……”


    他說到最後,咬牙切齒,右手抓住石砥中,握得緊緊的,那枯瘦的手上,一條條青筋露現,皺紋重疊……


    石砥中隻覺心中泛起一股難受,直想哭出來。


    他咽聲道:“我一定要殺了她……”


    天山神鷹露出一絲淺笑,沉聲道:“我一生隻做錯一件事,是以用三十餘年的歲月來懺悔,所以,你要小心為人,切莫踏我覆轍……”


    他深深歎了口氣,道:“本門的許多武功手籍,都已被那賤人拿去,我看你武功博雜深奧,也用不到了。至於那些鷹兒……”


    他自言自語道:“他們本該遨遊天空,憑風飛翔的,我又何必再困住他們呢?讓他們去吧……”


    石砥中心裏沉重無比,默然地望著這衰老瘦弱的老人,他不敢說話,以免打斷這老人的聯想。


    天山神鷹歎了口氣道:“你將我那支短笛拿來。”


    石砥中愕然道:“你不是放在袖中嗎?”


    天山神鷹移動著顫抖的手,自袖中掏出短笛,擺在唇上吹了起來。


    幽清淒楚的一絲微音顫抖,似是細流如淚嗚咽而過,含著悲悼的音韻迴繞著陰暗的茅屋,不住地迴蕩,迴蕩……


    石砥中聽到笛聲裏似是含有生死訣別,悲泣互訴的意思,他僅傾聽了一下,便沉浸於低幽的音韻之中,整個心靈都繞著笛音迴旋……


    淚水兩行,自他眼眶流下,緩緩落在臉上,又滑落襟上。


    良久,笛聲一斷,天山神鷹那微弱的沙啞聲音響起。


    他輕聲道:“孩子,你又哭什麽?快去,替我出屋外去看看,那些鷹兒是不是都走了?”


    石砥中擦了擦眼淚,依言走出屋外,隻見茅屋頂上棲息著那隻灰鷹,其他蒼鷹都盤旋於屋頂的空中,迴旋飛舞,似是不忍離去。


    他說道:“師祖,還沒有走!”


    笛聲響起,一連幾個連音,高聳入雲,尖銳刺耳……


    空中鷹群“呱呱”叫了幾聲,又在低空迴旋了兩匝方始振翅遠飛而去。


    石砥中隻覺心中波潮洶湧,遏止不住激動的情緒,他道:“象這等扁毛畜牲也有感情,不忍離開主人而去,非要示以決裂之情,方始依依不舍而去。”


    他垂下頭來,緩緩地行進屋裏。


    天山神鷹老淚縱橫,將短笛遞給石砥中道:“你將這個拿去吧,我也沒有東西可送給你……”


    他摩挲著光滑的笛身,啞聲道:“這短笛隨我四十餘年,你撫笛當念及我一生的如此下場……”


    他兩眼睜得老大道:“見到你爹時,就說我對不起他……”


    石砥中還沒答話,身後風聲一響,他急忙迴過頭來,隻見那隻灰色的大鷹低掠進來。


    天山神鷹苦笑道:“大灰,大灰,你又何必如此,走吧!”


    那隻大鷹低鳴一聲,搖了搖翅。


    天山神鷹臉上泛紅,顫聲道:“徒孫,我……我死了不要……”


    他艱難地道:“不要移動我……就讓我躺在這裏……”


    他急促喘了兩口氣,話聲低弱。終至不可聞,眼角掛著兩串淚珠,便瞑目死去。


    石砥中隻覺心痛如絞,不禁放聲痛哭起來。


    那隻灰鷹悲鳴三聲,掠州屋外。


    石砥中默然哀悼了一下,隻聽茅屋外,鷹鳴怨苦,繞屋不歇。


    他手拿短笛,也躍出屋外,隻見那隻灰鷹繞空打轉,悲鳴不已。


    他歎道:“鷹呀!鷹呀!你是痛哭主人的死嗎?不要再如此了,你去吧!”


    那隻灰鷹長鳴一聲,直衝雲霄,陡然直瀉而下。


    石砥中愕然不知這鷹為何如此,卻已見那隻大鷹如同隕石墜地,撞死在茅屋前的一塊大石上。


    鮮血濺起,羽毛散落,石砥中親眼目睹這灰鷹壯烈自殺殉主的一幕情景,有似巨錘重擊心頭,久久未能使心境平複下來。


    他木然地站在茅屋之前,陽光投在他修長的身軀上,把影子拖在地上,愈拖愈短……


    日將正午,他也沒有移動身子,不知不覺中,他的淚水已沾滿了衣襟,臉上的淚被微風吹幹了,又是兩行掛了下來……


    久久,他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捧起那鷹屍,走進茅屋裏。


    他將室內爐火滅了,把鷹屍放在坑邊,默默哀悼道:“師祖,安息吧!我一定要替你報仇。”


    他望了望室內最後一眼,走出屋外,立在茅屋前大石之上。


    他聚氣凝神,雙掌一合,倏然臉孔紅暈,緩緩地一揮而出。


    “轟隆”一聲巨響,宏闊沉重的佛門般若真氣擊在茅屋上,立刻便塌了下來。


    灰沙泥塊濺起老高,又落了下去,刹時成了一座大墳。


    石砥中俯下身來,隻見大鷹撞上的那塊巨石,上麵碧血點點,鮮豔奪目。


    他伸右手食指,聚勁於指尖之上,刻了幾個字:“神鷹及其故主之墓。”


    他輕輕拍了拍手,將巨石拂了下,舉手一揮,深埋土裏的石塊齊著泥麵而斷,飛落大石之上。


    石砥中立起身來,仰望悠悠蒼天,隻見雲片飄蕩,碧藍的穹蒼,太陽已將行至中央。


    他輕歎口氣,走到溪水邊將長劍拾起,朝島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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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叢草蔓蔓,椰樹高聳,石砥中心中隻覺鬱悶難禁,幾欲揮劍,將那些椰樹都斬的幹淨。


    思緒紛亂中,他突地想到了金戈之事,暗忖道:“剛才師祖不讓我說話,竟然忘了問他關於大漠鵬城中之事,不知他是否已經找到解破金戈上文字之法……”


    就在忖思之際,眼前突地出現了一座高峰,蒼翠的山巒,浮現在白雲之中,看不見峰頂。


    他精神一振,知道這峰巒之中,必是那千毒郎君所言之鏡湖了。


    馬上便可看見自己的父親,他心神有點緊張,腳下一加勁,有如行雲流水,飛快地行入山地。


    眼前兩座屏風似的石壁,中間一條羊腸小道,迴旋著深入山裏。


    他毫不猶疑地踏上那條道路,循著小徑,步履如飛躍去。


    路上峻險難行,愈行愈狹,時而斷崖一片,時而石梯千級,一直往山穀裏深入。


    山中漸漸陰寒,仰望白雲繚繞,山腰之上一片茫茫,山腰之下苔鮮滑溜,真個險絕無比。


    石砥中側首一看,隻見一塊石梁豎在道旁,上麵刻著兩個鬥大的字:“鏡湖”。旁邊還有一行小字,都是用朱紅色的顏料塗上的,非常醒目。


    他吟道:“來人止步,行前一步即是死亡之途。”


    他冷哼一聲,大步跨前,朝斜坡下躍去。


    陡直的山道,迴行若羊腸,他越過兩座峭直的石壁,來到一個深穀之前。


    穀深莫測,一眼望下去,隻見雲霧繚繞,看不見底。


    在穀上橫著一條寬僅尺餘的石梁,自這邊直達對麵山崖,架在這寬逾十丈的深穀上,顯得驚險萬狀,好象山風一吹便會墜下。


    石砥中走近穀邊,略為打量了一下四周地形,隻見對麵崖上也架著十條石梁,直通另外一座山崖。


    茫茫的雲霧裏,可看到遠處一線白光閃爍,看來是飛泉自山頂瀉下,雖然聽不到水聲,但可忖知那山泉定是深入穀裏的。


    他忖道:“這兒大概是最驚險之處,石梁還不止一座,若是不能越過,便不能達到那鏡湖,眼見那山泉瀉下之處,一定是鏡湖……”


    他思索飛轉,繼續忖道:“但是我若不能一口氣直達對岸,隻要對麵山崖埋伏有人,朝石梁一擊,這僅尺餘寬的石梁便將斷去,我一定會墜入深穀之中……”


    一陣山風自穀裏吹起,唿唿急嘯,吹到他身上陰寒刺骨,直把衣袂吹得嘩嘩作響。


    他暗忖道:“象這陣強風,若是驟然吹來,站在千丈深穀之上,都可能被吹得墜落穀裏,何況……”


    他細細地想道:“這條石梁寬約十丈左右,我必須借力兩次,方能躍過去,現在若是我先走過三丈,僅須借力一次便可安然越過,這下希望埋伏在崖後的那人認為我必須借力三次以上才能越過,那我就可不怕他中途將石梁打斷。”


    他忖思之際,已緩緩行上石梁,腳下踏著細碎的步子,裝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好象害怕一失足便會掉落穀中。


    僅一會兒,他已行到約一半之處,山風唿嘯,石梁竟然微微搖動。


    他心中暗自顫驚,忖道:“這果然是天險,生死完全係於一發之間……”


    就在他忖思之際,前麵山崖邊,果然現出一條大漢來。


    那大漢一身黑色勁裝,滿臉虯髯,手持一根熟銅棍,望著石砥中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天堂有路爾不去,偏闖到這裏來送死,現在讓你前進不得,後退也不得!”


    他話落棍起,便往石梁上砸去。


    石砥中身形倏然急衝,似是強矢離弦,朝對岸躍去。


    轟然一聲,石梁一折兩斷,朝穀底墜去,石砥中如同飛絮,飄在空中。


    那大漢臉上笑容一斂,眼見石砥中輕功卓絕,如同一支急矢,射將過來。


    他大喝一聲,銅棍橫掃而出,帶起一陣急勁的風聲,朝石砥中搗去。


    石砥中一躍六丈,即將落下,眼前銅棍已迅捷如電地掃將過來。


    他低喝一聲,整個身子斜飛而出,繞開一個半弧,避開那急勁的一棍。


    “嗆!”一道劍弧閃出,石砥中拔劍出鞘在一刹那裏,平劍搭在那根銅棍之上。


    借著這些微之力,他已喚了口氣,飛躍上崖。


    劍光一閃,迴劍繞射,他一劍排出,斜斜削在那大漢背上。


    血影迸現,那大漢慘叫一聲,墜落深穀之中。


    慘叫之聲傳來,久久未歇……


    石砥中臉色凝重,深吸兩口氣,平抑住洶湧的心潮,向前走了幾步,便又來到一座石梁之前。


    他一眼望去,隻見對麵山頭,一條飛瀑流瀉而下,隱隱傳來一陣水珠迸濺之聲。


    石梁一條,橫架在深穀之上,對麵崖上有了一陣細碎的人聲。


    石砥中隻見這道石梁僅八丈餘長,縱然較剛才那條為細,但也有七寸餘寬,足可急行過去。


    他一聽人聲,倏地腦中靈光一現,一個念頭泛上心頭,他忖道:“莫不是對麵之人因為久未見人來到這深穀之中,而且剛才石條又有人把守,以致疏於看管,現在一聽慘叫之聲,趕快自休息之處趕了來……”


    這念頭有如電光石火掠過腦際,他立即決定冒險一試,趁對麵之人還未趕到石梁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過去。


    他深吸一口氣,急速衝上那條石梁,一躍五丈,勢如流星飛瀉,電光掠空,僅一個起落便踏上對岸。


    弓弦急響,密密的長箭,疾射而來。


    石砥中雙足如同釘在崖上,左掌一揮,一股氣勁撞去。


    掌一出手,立即身隨劍走,飛躍而起,激射而去。


    那密密的箭網,被石砥中狂飆排空拍出,撞得墜落地上。


    那一排勁裝大漢,還未及射出第二次箭,便見石砥中仗劍自空飛降,恍如天神,凜凜生威。


    刹時之間,石砥中怒睜雙目,大喝一聲,劍式疾行。光華輝耀,慘叫聲裏,血影灑出……


    石砥中毫未停頓,朝深穀裏奔去。


    地上躺著七個大漢,每人眉心都被劍尖擊中。鮮血正自緩緩流向臉上。


    傍依山壁,兩幢磚房,石砥中躍了過去,略一查看,便已知道這是剛才那些大漢歇息之所。


    屋中尚還留著一些散亂的衣服,和幾個仍在昏睡的女人。


    石砥中低哼一聲,隻見一座鐵索橋自屋旁橫架於峽穀之上,對麵之處,叢樹雜生,一條瀑布自山頂瀉下。


    水聲淙淙,他的目光自瀑布移向山腰的一幢綠廈之上。


    他忖道:“那綠色的大屋,必是滅神島主所居之處。不知那飛瀑流瀉何處,是否就是鏡瑚?”


    忖思之際,他已邁開腳步,跨到鐵索橋上。


    僅一個起落,便已踏上對岸,就在他腳步方一站穩,自叢樹之間,竄來一條滿生逆鱗,紅舌吐出的大蛇。


    蛇行如飛,帶著咻咻之聲,急射而至。


    石砥中雙眉一軒,長劍方待揮起,那條大蛇輕叫一聲,忙不迭地竄走,仿佛遇見什麽克星似的。


    石砥中微微一愣,不知這大蛇為何會害怕自己,他聳了聳肩,向著叢樹走去。


    他才走了兩步,隻覺一股陰寒的空氣直逼上來,較之剛才立足之處,仿佛夏冬之別,驟然之間,不由打了個噴嚏。


    他一驚之下,立即便覺懷中一股暖意慢慢升起,遍布全身,立時,他想起身上的紅火寶戒來。


    他驚忖道:“象我現在之功力,而且身上還帶著這南方之火所凝成之寶石,還會覺得寒侵骨髓,冷不堪言,若是尋常練武之人到此,豈不是要凍僵了?”


    他取出紅火寶戒,戴在右手之上,果然覺得陰寒稍斂。


    叢林濃密,雜草蔓生,他緩緩行去,隻見滿地滿樹都是些黑蟻晰蜴,更有那翹著尾鉤的蠍子,爬行於樹梢之上,觸目驚心。


    石砥中從未見過這麽多毒物,隻覺毛骨悚然,好在那些毒物一見他行到,紛紛遊去避開。


    他抱劍於胸,凝神靜氣,輕巧地鑽行於叢林裏,草聲蔌簌,眼前突地開朗。


    一個大湖在綠草環繞之中,湖麵平滑如鏡,幾朵白雲自藍天映入湖中,顯得湖水更加清瀅。


    石砥中目光流轉,隻見靠近山腳的湖邊,白骨遍散於地上,一根根的鐵柱樹著,柱上懸著人體……


    石砥中心情突地緊張起來,他站在樹叢之中,兩眼掃過四周,沒有發現有人,方始朝大湖的另一邊躍去。


    循著湖邊而去,他看到了湖水之中,水波一片,晶瑩平滑,真象是水中放了麵大鏡一樣。


    他恍然忖道:“原來湖水陰寒無比,是以裏麵的水都結成冰了,而湖麵的水則還未到結冰的程度,以致於看來湖中有鏡。”


    躍行之際,他已經走近了那十幾根柱子邊。


    鐵柱上高吊著人,每人身上都爬滿了許多黑蟻,一個個黑蟻都吸血吸得飽飽的,而那些人卻低著頭,象死了似的。


    石砥中隻覺熱血沸騰,他走到鐵柱之下,一一查看,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父親。


    其實這些懸吊於鐵柱上的人,都是衣不遮體,瘦弱孱柔,滿頭亂發掩著蒼白的臉,怎能認清楚是誰?


    他急得幾欲衝入那半山的綠廈裏,將所碰見的人一一殺死。


    他咬了咬嘴唇,走到那第一根鐵柱下,將係著人的細索解下,然後把那人身上的黑蟻掃開。


    他右手戴著紅火寶戒,揮動之際,流光瀲灩,那些黑蟻拚命地爬走,簌簌落在地上。


    石砥中隻見這人小腹“腹結穴”上釘著一根銀釘,兩肩以及足踝之上也都有銀釘釘著,所以那些人動都不能動一下。


    他一掌貼在那人背心,運氣自對方“命門穴”攻入。


    “嗯!”那人悶哼一聲,渾身一顫,睜開眼來,他一眼望見石砥中,驚叫一聲,想要掙開去。


    石砥中看到這人渾身都是疤瘡,一動之際,都裂了開來,慘不忍睹。


    他問道:“你不用怕,我有一事問你……”


    那人胸部起伏驚悸地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臉痛苦地抽搐著,顫聲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石砥中道:“我不殺你,我要救你,你不用怕,我是來自中原的。”


    他頓了一下道:“我問你一事,你可知一個叫寒心秀士石鴻信的?他是否也吊在柱子上?”


    那人喘著氣道:“我不認識他,你說他是什麽樣子……”


    石砥中道:“他與我差不多高低,臉也與我相似,不過年紀比我大,有四旬左右……”


    他哦了一聲道:“我倒沒問你大名。”


    那人閉上眼睛,兩滴淚水湧出,他搖搖頭道:“我已是將死之人,名字說出來隻有辱沒師門……”


    石砥中忖道:“他大概也是為滅神島主美色所迷,而至陷身於此,落得如此下場。”


    那人咬著牙,哼了兩聲,突地睜開眼睛道:“我記起了,那人是在不久前才來的,他現在吊在最後一根柱子上……”


    石砥中間道:“你們被吊著,讓黑蟻吸血,是為了什麽?”


    那人歎了口氣道:“那賤人要練毒藥之用……”


    石砥中道:“我替你將這些銀釘拔出可好?”


    那人苦笑一下,滿頭大汗道:“我看你還是殺了我,以免我受太多的苦,我這是忍耐錐心之痛與你說話……”


    他咬牙恨恨地道:“你既然能闖進島中之處,必有絕藝在身。我拜托你一定要把青媛殺死,那賤人最厲害的是技藝博雜,還擅迷陽之法……”


    石砥中脫下手中戒指,放在那人丹田之際道:“我試著替你解開這些銀釘,我要先救活你。”


    他伸手將釘在那人足踝的兩根銀釘拔出,又將釘在“肩井穴”的銀釘拔下,然後再拔“腹結穴”的那根。


    他手起釘落,那人渾身一顫,吭都沒吭出來。便已渾身發黑死了。


    石砥中一愕,不知怎麽會使那人加速死去。


    其實那人日夜受著黑蟻之毒,僅仗著銀釘將毒性抑止住,一旦將釘子取下,毒液加速攻心,立即便會死去。


    他側然一歎,將紅火寶戒取迴,立身而起朝最後一根鐵柱躍去。


    他心中波潮激蕩,對於滅神島主的憤恨之情愈加深重,此刻,他好似一把繃緊了弓弦的大弓,隻是強行抑延發出那致命的一箭的時間。


    到了鐵柱之下,他將那根鐵柱拔起,解開那係人的鐵索,細細端祥了那垂首昏死過去的人。


    雖然那人臉頰齊都深陷,亂發亂髯,但他依然可看清那熟悉的輪廓。


    他痛哭道:“爹爹!”


    他右手揮動,將那些叮在石鴻信身上的黑蟻捏死,然後脫下自己的外衣,將自己的父親包住。他這下可不敢將那些釘在石鴻信身上的銀釘拔掉,他運掌貼住石鴻信背心,硬生生將真力打入。


    石鴻信輕哼一聲,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一眼便望見石砥中淚流滿麵,凝聚著目光注視著自己。


    他急喘著氣,蠕動著嘴唇道:“你……你是砥中?石砥中我兒?”


    石砥中咽聲道:“是的,爹,我是來救你。”


    石鴻信低微的聲音響起道:“這,這莫非是在夢裏?你怎麽會來?”


    石砥中道:“兒泛海而來島上,為的就是救你。”


    石鴻信目光轉動了一下,焦急地道:“趁現在沒有人,你快走吧!他們一到午時就會來收集黑蟻,兒呀!你不是他們敵手……”


    石砥中咬了咬牙道:“我現在已經練成了武功,一定能殺死那賤人……”


    石鴻信眼角沁出淚來,說道:“你走吧!千萬不要帶著我……”


    他嘴唇蠕動,淚水滿麵道:“我半身都已浸入湖中,被那陰寒之氣鑽入骨髓,再也活不了旬日之久,反而多受罪……”


    石砥中哭泣道:“兒到湖麵去找‘還魂草’,一定可救活你的……”


    石鴻信搖搖頭道:“我苟延性命是為了要把探知的關於鵬城之秘告訴你,現在你以真氣托住我將斷之心脈,隻有加速我的死亡,再也無法救活了……”


    他喘了口氣道:“你現在不能鬆手,一鬆手我將會死去。兒呀!你記住,在藏土拉薩布達拉宮內書庫之內第三進,有那看守書庫的喇嘛……”


    石砥中點頭道:“爹,我會記住的。”


    石鴻信氣息微喘,掙紮著道:“找到你師祖,他有一支短笛,拿到那枝短笛,去交給那守庫之人,他叫達克氣喇嘛……”


    他的臉孔急驟地抽搐著,急喘道:“他……會拿本書給你,那就是鵬城之地位所在……”


    話聲一頓,石鴻信已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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