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晚輩同時驚唿疾退過後,已聽那人大聲罵道:“你等三個小輩,聯手合擊本門尊長,這算是什麽?”


    鬥場中騰出空隙處,已影綽綽地兀立一人,手撚長髯,滿麵慍容,盡向赤城三個門人瞪眼。


    但見眇目婦臉色青白,站在一旁大叫道:“反了,反了,唉,想不到本門不幸,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畜牲來!”


    又叫道:“唐古前輩,你來好極了,給咱主持公道,治一治兩個畜牲欺師滅祖之罪!”


    此語出自眇目婦之口,已見威嚴盡失,自己竟拿二個門人無法,要借助別人之力,豈不愧死了麽?


    方洪一時間怔怔呆立,開腔不得,秦寒梅也是噤若寒蟬,不敢做聲,隻有秦九凝哀聲大唿,道:“老前輩別聽她胡說八道,她已不是赤城門的人,赤城一派決無此無恥之徒!”


    葛衣人聽了一楞,皺眉問道:“九凝,分明是你等聯手,以下犯上,還敢含血噴人。辛大嫂是赤城叛徒,哈哈,這話怎說?”


    方洪此時也感內疚,搭腔叫道:“師妹,我知你不是個隨便誣蔑師長的人,不過,你得說出原委,唐古老前輩才好為我等主持公道!”


    這個豪俠少年人,適才毅然出手,乃是解救兩位師妹,不致被他奶奶所傷,並無意與本門尊長為敵,一經葛衣人出麵喝止他心中著實唬了一跳,如果秦九凝無故糾眾,合毆師門尊長,這項罪狀可不小啦,即眇目婦莫奈伊何,自有武林前輩高人出麵,代為清理門戶,這第一來,自己也有幹係了!


    是以不由他不暗暗焦急,一疊連聲,催促秦九凝把原委說出。


    葛衣人點點頭道:“洪兒說的是,九凝你便把原故說出來罷,待老夫為你等調停調停,萬事以和為貴,怎好隨便動刀動槍,朋友且如是,況尊長耶?”


    一旋首,瞥了秦寒梅一眼,目中精光激溢,秦寒梅的目光恰好與其師尊一接,心下一凜,已聽葛衣人勃然罵道:“你這丫頭給寵壞了,你有多大本領,別人的事要你來橫加插手?”


    秦寒梅低首不語,葛衣人喝道:“還不快些給老夫站過一旁,聽候發落?”


    師尊既如此說,秦寒梅哪敢迴話,一逕兒已退到本門座席之中坐下。秦寒梅退下之後,又聽葛衣人催問道:“九凝,怎麽還不開腔啊?說罷,你縱有不是之處,老夫也為你想個辦法。唉,你這孩子素來行事正直,好端端地今晚恁地如此荒謬?”


    久久,仍未見秦九凝開腔。這孩子心中也著實矛盾異常,適才隻為給眇目婦迫得緊,怒自心生,是以才出手相拒,她非是個不愛師門的人,若把她奶奶不是抖出,則赤城英名掃地,但事已到了不得不抖出的地步,因此才煞費思量,躊躇不決。


    葛衣人耐心等待,在他心意中,蠡料眇目婦必曾做過對本門不起的大逆不道之事,否則,諒秦九凝也不敢信口胡謅,秦九凝敢於公然反叛,其中豈無緣故?


    他偶然朝眇目婦望去,但見這婦人俯首及臆,木然無甚表情,已然陷入沉思,臉如死灰,益發覺得秦九凝的話不假。更是一疊連聲,不住價地催問了。


    秦九凝頭一抬,目中淚光瑩然,可知她心中蘊藏著莫大悲恫。展眼間,但見她臉現毅然之色,哀聲叫道:“罷了,唐古老前輩聽稟,待晚輩把事情說出便是!”


    然而,她還沒有開口,已聽得眇目婦顫聲疾唿道:“你,你這個丫頭就不顧本門顏麵,就不顧你師尊危在旦夕,要把我赤城百年清譽毀啦!”


    秦九凝欲言猶止,眇目婦此一嘶聲大叫,在場諸人心中已經放亮,方洪急急接口道:“奶奶,本門的事最好自己商量解決,不須勞動唐古老前輩,就請奶奶先恕咱師兄妹二人不敬師門尊長之罪,再行尋求解決之道。至於師妹的話,不說也罷!”


    也虧方洪靈機一動,處此進退維穀的尷尬場麵下,忙著拿言語來給奶奶遮羞解窘。


    可是,方洪的話才落口,陡聞嘩喇喇一陣亂響,起自不遠林間,隨著桀桀怪笑之聲又起,聽得眇目婦心頭大震,笑聲才歇,林間已闖出幾個人來,如飛似地奔到當前了。


    葛衣人首先歡然唿道:“史姑娘來了,赤城門的事更好辦了!”


    不錯,陣風也似地掠到當前的三個人,正是史三娘、苗金鳳和朱潔馨。


    史三娘的突然現身,眇目婦固然心中大為震動,秦九凝也覺難過異常,因為史三娘一到,她的心事就難隱瞞下去了。


    史三娘甫到當地,已然振吭大唿道:“什麽不說也罷,唐古公子,老娘這番迴天姥來,也正是為了赤城山一派的事!”


    葛衣人笑道:“是麽?這般說,九凝沒有胡說八道啦!”


    史三娘不答,目光灼灼地盡向眇目婦臉上盯著,半晌才道:“怎會胡說,這件事是老娘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還會誣陷辛大娘子麽?”


    事情越來越複雜,葛衣人不由眉心緊皺,重複地說道:“究竟是什麽一迴事呢?史姑娘、九凝,你倆要把事情抖出,老夫才好做主意啊!”


    史三娘冷冷迴答道:“當然羅,我們本來正往東南趕道,追蹤耿仲謀那一夥,路過東海之濱,知道赤城一派在與本派子弟比武一了之後,必定發生事故,是以趕來,果然不出老娘所料。”


    此語不虛,當日史三娘在白山黑水之間和劍魔夫婦師徒分手後,得龍蜃幫耳目之助,獲悉耿仲謀一行人采道東南方向而行,乃偕朱潔馨、苗金鳳二人,跟攝而下,到得東海之濱時候,史三娘遙遙望見天姥山影,心念怦地一動,想起今天乃本門與赤城派中子弟比武之事,因為這段恩怨,非同尋常,絕非在技業上分高下便可解決,且顧慮到眇目婦瀕行時,說出“已有了主意”那句話,恐她二十年前之約一完,便要把秦九凝毀了,然後自殺,是故,乃連夜趕來天姥,到達時,比武之事已畢,卻見赤城派三後輩在和眇目婦對壘。她先不現身,隻躲在叢林之處窺視,直到這時才露臉而出。


    葛衣人的話一落,史三娘指指秦九凝,叫道:“丫頭,說啊,怎地還不說呢?有老娘在此,誰也不能害你,盡管說出便是。”


    忽聽眇目婦大聲叫道:“史前輩且休相迫,晚輩知錯了,還望看在敝派祖師麵上,待救治好了源鳴傷殘,晚輩自當負荊請懲,但憑武林前輩公議治罪!”


    葛衣人一聽,也不便迫問,雙眉一挑,冷冷道:“原來曲在辛大嫂子,嘿,這就太不該了,既然自己不是,便不該力迫九凝,幸虧……”


    說到這兒,隻見耿瑩兒自座中走出,慢慢地到了史三娘之前,施禮道:“史前輩你既來了,代掌權職的事已畢,所托幸不辱命,今且告罪退出。”


    史三娘齜牙一笑道:“煩累你了。”


    當下,瑩兒便待迴歸己座,才走兩三步,忽聽史三娘叫道:“瑩兒慢行!”


    瑩兒嘎然止步,迴眸笑問道:“史前輩尚有什麽吩咐?”


    史三娘沉吟半晌,才道:“你可知道中了八駿一派毛針救治之法?”


    瑩兒搖搖頭,笑道:“不知,史前輩可是為了救治辛大俠傷殘之事麽?”


    這一問,表麵看來也頗多餘,要是瑩兒有醫治劍魔之疾的本領,也不用史三娘問她,她早已給劍魔療治了。


    可是,史三娘卻別有領悟,這一問其實藏有極大意義。


    隻見她喃喃自語道:“我想,你一定曉得醫治毛針所傷之疾,嘿嘿,你隻是不自知罷了。”


    眾人一聽大奇,葛衣人心中一喜,正待追問緣故,但聽史三娘絮絮不休地說下去道:“罷了,辛大娘子玷辱本門清譽一事慢提也罷,先救好源鳴這小子,由他來出主意受束自己妻子才是道理。”


    說了一大遍,兀是沒省說出瑩兒為什麽會醫治劍魔的道理。


    瑩兒心中不耐煩,問道:“史前輩要教晚輩怎生醫治辛大俠,但請說出,能做得到的,瑩兒無不盡力。”


    史三娘不答,舉目環視場中一匝,目光落在眇目婦身上。對她道:“請辛大娘子把辛大俠扶出場來,老娘自有計較!”


    眇目婦心中悲喜交集,哪敢違拗,應道:“謹遵台命!”


    語訖,已然返身迴到精舍,果然把垂危暈厥的劍魔攙扶到場中來。史三娘又吩咐將劍魔安放在一麵平滑光亮的大石頭上躺著,然後對瑩兒道:“在關外時,我曾給辛大俠診視過傷勢,且用過真元為他療治,迄不奏效。後來才想起他所中的毛針,並非老娘的混元一氣功的真火所能治療!”


    語至此,秦九凝與方洪雙雙驚問道:“莫非那些毛針用劇毒淬煉而成,非武功所可濟事?”


    兩人一發話,葛衣人不禁暗自點頭道:“我早就料到這兩個孩子並非不愛師門,他倆敢於公然出手反叛尊長者,一定是如九凝所語,辛大嫂子在行動上,已離師叛道,不能稱為赤城門人了。”


    正嘀咕之際,複聞史三娘說了下去。她先搖搖腦袋,然後才答複方、秦二人所問。


    她道:“那又不是,八駿祖師也是武林中正派宗主,豈陰陽魔宮主人可比,用毒傷人,乃下三門行徑,他老人家斷不屑此。”


    頓了一頓,續說下去道:“毛針傷人,所以如此厲害,全緣兩點:一是該針雖微細如毛,性能卻是極熱,是以被射中的人,便宛如火毒滲體;二是打這種毛針非普通武林中人所能,要用武林獨一無二,八駿門的‘分水犀內元真修’心法,這種心法與陰陽魔宮的混元一氣功仿佛,俱是奇熱難當,是以老娘方自瑩兒姑娘身上想出了救治之法來了!”


    話猶未了,但聽瑩兒憬然叫道:“史前輩,你的意思是要瑩兒用純陰大法去為辛大俠救治?”


    史三娘頷首道:“不錯。老娘以為除了八駿本門對這毛針解藥,隻有純陰大法還可試試,餘外別無辦法可以救治了。”


    耿瑩兒笑了一笑,道:“史前輩,好歹待晚輩試一試,辛大俠吉人天相,著手成春,也未可料。”


    話既畢,慢慢地朝著劍魔臥處坐下,伸出纖纖柔荑,運氣丹田,便待運出純陰掌來點劍魔身上要穴。


    就在這一刹,忽地,瑩兒闊闊的大袖中,飛出一件物事來。那東西烏光閃閃,去勢如矢,未瞧清楚,已經抖上半空。


    瑩兒來不及運出純陰掌勁,已自驚唿道:“玄玄子,唉,這畜牲要逃跑啦!”


    這飛出來的東西,一點也沒有錯是玄玄子,玄玄子快逾電馳,一抖便離地十丈,原來這畜牲本已馴服了的,一直躲在瑩兒袖中,聽候驅策,隻緣玄玄子最怕純陰大法,此物既通靈,故瑩兒才運勁,它已察覺,生怕給主人的寒嵐所傷,乃急急逃避。


    瑩兒聲發人起,隨著一躍到了半空。她輕功本已臻爐火純青,怎耐玄玄子是神物,雖銜尾而追,卻是追它不到。


    她一急之下,自忖道:“若給那畜牲走脫,天火那場辛苦豈不是白費了麽。以後怎生為各人療治傷殘?”


    竟是人急智生,掌一揚,純陰大法掌勁已經遙遙擊出,打的竟不朝在疾飛中的玄玄子,而是斜斜側麵。


    說也奇怪,純陰大法一打出,那神物果然去勢緩了一緩,輕飄飄地落到地上,連騰連仆,輾轉哀鳴,似在求饒。


    此時瑩兒已經追到,嬌叱一聲道:“畜牲,還不快快迴到袖裏?”


    叱喝一落,那玄玄子果真乖乖地飛上瑩兒臂上,蜿蜒鑽入闊袖之內,猶作哀鳴不已。


    這其間,但聽葛衣人一雙醜女已疊聲喝彩起來,叫道:“妙啊!姊姊當真妙極,若非如此,那畜牲怕已逃去無蹤了!”


    原來剛才瑩兒運用陰勁不打玄玄子,隻遙遙側擊的緣故,隻是給它一種警告,要是當真打實,雖不給那畜牲逃脫,可能將它打死,或打至重傷,|炫|書|網|豈不是得物無所用了麽?


    是以才采此法,玄玄子不愧神物,乍感寒嵐並發,已明厲害,及至覺察自己無恙,始知乃主人手下留情,怎敢再向前逃,故一落地便連連跳躍哀鳴,求它主人不要動手傷它。


    一雙醜女的話才落,但聞瑩兒袖裏的玄玄子,其鳴益厲,吱吱怪叫,十分刺耳。


    葛衣人皺皺眉對瑩兒道:“你把那東西打傷了?”


    瑩兒嫣然一笑道:“沒有啊!我隻脅迫它就範而已!”


    葛衣人又問道:“那麽它吱吱怪叫幹麽?”


    一聽問話,瑩兒心中怵然一驚,失聲道:“好在老前輩提起,要不然可壞透了!”


    葛衣人也是一驚,忙不迭問道:“什麽事?”


    瑩兒答道:“這畜牲吱吱怪叫,無非是怕我再使純陰大法,它在袖中,必定首蒙其害。此物端的通靈,竟知我要用純陰掌勁救治他人!”


    她邊說邊輕輕唿道:“出來,我給你好好安置!”


    說也怪道,那條玄玄子似知人意,瑩兒話聲方落,已見它在袖緣上蠕蠕爬動。瑩兒把掌一伸,玄玄子唿地一聲便已飛落掌心,伏著不動。


    瑩兒淡淡地看了那畜牲一眼,平伸著掌,慢慢地朝紫府宮的人座位踱去。


    尚未走到,葛衣人一雙醜女兒已知其意,姬兒、妞兒齊齊直身站起,爭著迎了上去,但聽她姊妹倆叫道:“師姊,你莫非要咱替你暫時看管這畜牲!”


    瑩兒笑道:“好妹妹,給你們猜中了,因你等曾習純陰大法,最宜看管此物,有師妹你等在,畜牲要逃也逃不了啦!”


    姬兒一伸掌,便待要接管玄玄子,因叫道:“師姊,快教那畜牲爬過來!”


    瑩兒唿道:“師妹留神,我把那畜牲交給你啦!”


    語已,麵對玄玄子低低一喝道:“到那掌上去!”


    當前這條奇蟲,不愧天下神物,聞得唿喝,脖子略翹,望了姬兒一眼,驀一縮身軀,便已飛闖過去。


    才落姬兒掌中,但見玄玄子身子抖了一抖,姬兒頓覺掌心熱辣難當,不禁嬌聲唿叫起來道:“哎唷,這畜牲逞兇啦!”


    瑩兒急急嚷道:“我早叫你留神啦,偏偏大意,快些亮出純陰大法,便可把它製伏!”


    姬兒心頭一亮,真氣一納,便已把純陰勁驅到掌心來。


    陰勁尚盡驅,那畜已知厲害,又是連連一陣哀鳴,把身子蜷伏一團。


    姬兒一見,心頭大樂,吃吃笑問道:“玄玄子,你服了麽?”


    因恐運勁過度,霎時收撤,那玄玄子才透過一口氣,身軀一豎,連連點頭,竟是表示了馴服之意。


    身軀慢慢挪動,已然自動鑽入姬兒袖裏,偃伏不動了。


    姬兒得意一笑,偶然向掌心看覷一下,但見掌心之中,浮現一道赤瘀,宛若給鐵火烙過,不由微吃一驚,自忖道:“那畜牲果真奇熱無比,像我它也能留下痕跡,若是不諳純陰大法的人,如何抵擋得了呢?”


    抬起頭來時,瑩兒已自離去,依舊坐到劍魔對麵。這其間,隻見她屏息凝神,振脈運氣,已然把一身純陰功力,聚於十隻指頭之上。


    瑩兒纖纖柔荑,頻頻朝著劍魔身上穴道指指點點,看她治傷的手法,極是純熟,猶如分花,宛似拂柳,頃刻之間,已然盡按八脈。


    她這般按穴手法,其實本極尋常,乃是武道中一般推血過宮,馭氣行穴,以驅體內因傷之瘀。隻緣她指尖運出的純陰勁道,是以大不相同。


    耿瑩兒此一施為,場中高手,已盡麇集圍觀如堵,在看看純陰大法功力,如何克除八駿門的毛針傷勢。


    不由看得各人嘖嘖稱異。但見瑩兒指尖戮處,那穴道便嗤地一聲冒出一陣輕煙,簡直像把火鉗子投到水中一般,方知中了毛針的人,遍體是火,純陰大法,恰是克製此病的良方妙藥。


    八脈俱已按過,劍魔已然有了反應。起先,隻見他鼻息漸粗,臉色漸轉正常,後來,身子微微搐動,可惜仍是暈迷不醒。


    施為了好半晌,劍魔病勢雖有好轉,但距離痊愈之路尚遠。忽地裏,但見瑩兒倏地一撒手,咦了一聲道:“壞了,毛針塞閉經路,任督兩脈俱不通暢,這可棘手了!”


    針細如毛,若梗塞脈穴之內,委實難以驅除,瑩兒指上冷流,隻可消熱,兀是不能溶針,如何是好?眾人一聽不由失色,眇目婦尤其焦急,顫聲問道:“耿姑娘,我夫當真不中用啦?”


    瑩兒搖搖頭道:“不是沒得救,是我本領不濟,難驅辛大俠脈裏毛針。不過經我用寒驅溫,脈象已無亢熾之狀,漸行平複,可以多挨一些日子。依晚輩看,除非找到劣弟,教他取出解藥,否則定難迴春!”


    眇目婦心中一酸,不由嗚嗚哭了起來,方洪與秦九凝同時潸然滴淚,眾人隻有搓手歎息,沒有一個能琢磨出計較來。


    場中諸人,正束手無策,陡見一人排眾而前,那人俊秀清逸,麵如敷粉,目似朗星,飄然現身,嗬嗬一笑道:“辛大娘宜節哀為是,辛大俠並非沒得救,哭哭啼啼做甚?”


    眇目婦一抬頭,淚眼模糊中乍見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史三娘的兒子玉簫郎君,她聽出話裏有因,心念不由怦然一動,咽噎問道:“你有辦法救活源鳴?”


    玉簫郎君軒眉一揚笑道:“我沒有說準有辦法啊,不過可以試試,若果奏效,便不須迢迢萬裏,到天涯海角去找耿家那個小子了!”


    此語一出,端的石破天驚。史三娘猛地一叫道:“我兒,你當真已琢磨出救源鳴這小子的方法了麽?”


    玉簫郎君頷首道:“計較不錯是琢磨出來了,不過應驗不應驗還不敢說。”


    史三娘沉吟道:“既有計較,你便施為,姑試試看,也是無奈,這叫做病急亂投藥啦!”


    眇目婦一聽當前這個俊美少年有醫治劍魔的方法,心頭大喜,哪管是什麽計較,能否奏效,這總比束手無策的好。


    當下,乃沒口催促道:“南公子,便請施為勿延,若能把源鳴治愈,你便是咱赤城派的大恩人啦,老娘終生感激不盡!”


    玉簫郎君莞爾笑道:“辛大娘休要客氣,不過……”


    欲語還茹,兀是好整以暇,竟不管場中人如何焦急,眇目婦如何煩惱。


    眇目婦見他吞吞吐吐,心中益焦,單眸霎了一霎,問道:“南公子,你救源鳴,是否要索些什麽代價,但說何妨?”


    玉簫郎君一抬頭,陣陣朗嘯過後,大笑道:“你瞧我郎君是何等人,豈是施恩望報之輩。金銀財寶,郎君不屑取之,武笈秘學乃他人之物,郎君雖不敏,也不致覬覦。哈,辛大娘,你也太小覷我了。”


    眇目婦心中煩燥,亢聲叫道:“既非為利,你這小子扭扭捏捏幹嗎?救也罷,不救,也罷,趁早說了。”


    玉簫郎君笑道:“人道辛大娘火栗脾氣,果真不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此時,葛衣人及瑩兒也覺不耐煩。但聽葛衣人蒼沉的聲音響道:“南宮化,你究竟弄什麽玄虛?”


    瑩兒也道:“南宮化,此刻不是開玩笑時候,救治辛大俠的事,越快越好!”


    玉簫郎君似是聽而不聞,隻微微一笑,卻對眇目婦道:“辛大娘,你可知我是什麽人?”


    這話倒奇了,眇目婦給撩得性起,叱道:“好小子,你敢戲弄老娘!”


    她當真氣極憤極,便待出手打玉簫郎君,卻給葛衣人阻攔下去,隻聽得這位武林宗師叫道:“辛大嫂子休要造次,南宮化說話不會無因,且聽他說去。”


    畢竟薑是老的辣,想來葛衣人已料到玉簫郎君要說的是什麽了。眇目婦乍聽葛衣人的吆喝,果然強抑胸中怒火,幽幽啼道:“南宮化,你是什麽人難道老娘還不知道麽,你是南星元之後,龍形門的長子!”


    玉簫郎君笑道:“不錯,我爹是南星元,但我可不是龍形門的人,哈,不瞞你說,我早已脫離本門改投別派啦!”


    眇目婦一怔,正待發問,陡聽史三娘戟指大叫道:“你,你這畜牲說什麽?”


    顯然,史三娘對兒子改投別派的事,尚不知道,是以一聽說便勃然震怒起來。


    情形似越弄越糟,史三娘正待發作,懲責自己兒子,這時間,已見南雍一跨而前,對史三娘施禮道:“娘親休惱,待兒將情詳稟,長兄南宮化脫離本門,委實有不得已之苦衷!”


    當下,南雍把玉簫郎君在寶島脫離龍形門的事略略說了。史三娘喟然歎道:“世事當真難以逆料,罷了,我兒,本門掌門兄弟既憑地說,娘不罪你便是你說下去好了!”


    玉簫郎君續道:“辛大娘,我今雖非龍形門的人,但與龍形一派,淵源畢竟是有手足之親。你赤城派與龍形門雖經比劃,過節未結,我的意思是說,醫好辛大俠不妨,但請大娘答應從此和龍形門的仇怨冰消,赤城龍形兩派,永為友好,不知辛大娘能俯允否?”


    他頓了一頓,續說下去道:“其實,牢記前恨的並非兩派後人,乃是賢伉儷,後人何辜,不幸為先人作祭祀犧牲,此種替罪羔羊,辛大娘既為賢明豪俠之門女兒,豈能無動於衷?”


    玉簫郎君侃侃而道,他本來便是口舌便給,是以說得場中各人,為之動容。聽得眇目婦臉呈羞愧之色,低首不語。


    葛衣人接上了腔道:“我料南宮化語出必不會無因,他的話著實不錯,似此冤冤相報,怎會有了結之日,上一輩的事,下一輩賣命來比量,過了若幹代,連對打雙方都莫名其妙,豈非天大的笑話!”


    話才落,但見眇目婦徐徐舉起頭來,眼眶裏的淚珠簌簌直摘下來,慘然叫道:“唐古前輩休說下去,晚輩痛改前非便是了。”


    一旋頭,含淚對玉簫郎君道:“南公子金石良言,使老娘茅塞頓開。罷了,老娘依你言浯好了,但請公子發發慈悲,救救我夫則個。”


    情懇意切,看來當前這個乖謬絕倫的婦人,痛悔前非,棄惡遷善不假。


    玉簫郎君笑道:“這樣便好,我母子二人,前此行徑也是謬絕,一個人難保無錯,我佛說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勸人立誌向善,在於頃刻而已。辛大娘,晚輩向你道賀,賀你立地成佛了。”


    眇目婦猶自絮絮不休道:“別說救好我夫,與龍形門前恨冰釋,就是不應驗,醫不好,老娘也是不記前恨,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老娘說話不會不算!”


    玉簫郎君鼓掌叫道:“辛大娘當真爽快,好,就讓本門中人來試一試給辛大俠治傷。”


    但見他把頭一偏,望了妻子秋娘一下叫道:“秋娘妹妹,請上來幫忙,救治辛大俠!”


    此時秋娘也雜在圍觀的人群中,聞叫挺身而出,笑道:“炎哥哥,你要我來療治辛大俠,恐怕不濟事吧!”


    此語一出,眾人又是一驚,但聽秋娘說下去道:“除非仍須耿姑娘幫助,單憑秋娘一人,實難施為!”


    葛衣人在旁聽了,雙眉直鬥,心中委實詫異,怎地要兩人聯手合診,始克奏效?


    他想了半晌,心中忽地一亮,暗叫一聲道:“原來如此!”


    卻是不便道破,隻是袖手看著。


    這其間,瑩兒也已走了出來,自指一下道:“秋娘姊姊,你要瑩兒幫助?”


    秋娘點點頭,道:“正是!”


    驀地裏,但見她自行囊中探手一掏,掏出兩朵潔白晶瑩的百合花來。這兩朵百合花亮光閃動,熠熠生輝,極是精致,宛如玉琢粉團,隻一擎出,寒意便生,眾人俱各大異。


    瑩兒一瞥,失色叫道:“這不是雪宮裏的冰花麽?啊!我明白了,你要用在雪宮裏救我的方法來救辛大陝,把冰花給他吃了,以解體內火毒?”


    秋娘笑道:“八駿派的毛針既是極熱之物,服用冰花諒是對症下藥。小妹不外姑且一試,靈與不靈,尚不可知。不過,以小妹管見,冰花雖有解火毒之功,畢竟是死物,奏效必慢,故須姊姊兼施大法,馭氣驅寒,雙管齊下,才有把握!”


    瑩兒一想,覺得秋娘的話有理,心中說道:“毛針滯留脈中,必是因熱極之故,冰花先消針熱,再運陰勁催離脈道,其病自解,倒也不錯!”


    當下,乃接過秋娘手中的兩顆冰百合花,撬開劍魔的嘴巴投了進去。


    冰花一入劍魔口裏,霎時冒出陣陣輕煙,隨著那兩朵冰百合滑碌碌地已溜進肚裏,展眼間,乍見劍魔渾身冒氣,嫋嫋上升,一時宛如濃霧罩身,轉瞬已把劍魔身子包籠在煙霧陣裏。


    此時,葛衣人心中大悟,憬然叫道:“是時候了,瑩兒,快些施為!”


    瑩兒鑽入那陣煙霧之中,伸出十指,運起純陰真力,便給劍魔推按起來。


    過了半頓飯光景,煙霧漸消,眾人定眼看去,但見劍魔,遍體盡濕,鼻息更粗,且時不時口中喃喃夢囈,除一雙腳外,身子其餘各部,已能活動,想來距離清醒不遠了。


    再看瑩兒時,也是揮汗如雨,看去也是耗竭真力,盡力為對方治傷。


    猛地裏,忽聽得劍魔哇地一聲暴喊,場中諸人,不由齊齊歡唿道:“辛大俠醒來啦!”


    劍魔果然醒來,但見他眼皮輕輕掀起,口中叫道:“好歹毒的耿仲謀,你把我打成了這個樣子!”


    眇目婦一撲而前,悲喜交集,嘶聲唿道:“源鳴,源鳴,你當真活了麽?唉,可憐我焦急死了!”


    劍魔一伏身,便待彈了起來,怎知他剛剛一動,忽頻唿疼痛起來。他一隻右手按在小腹之上,說道:“哎喲,這兒怎地痛得要命呢?”


    瑩兒在旁製止他道:“辛大俠休動,那撮毛針尚未取出呢,我隻把它驅集一隅,若再使氣力,恐怕那些針又要流竄各脈,那便棘手!”


    劍魔此時似乎才醒覺有人在他身畔,急展眼四顧,詫然道:“這是什麽所在?咦,你不是耿瑩兒麽,是你把我救活?”


    瑩兒笑了一笑,尚未答話,已聽眇目婦開口道:“老不死,是瑩兒與龍形門的人合力救你,才會保得性命,還不給耿姑娘道謝!”


    要劍魔此人給人家道謝,豈非夢想麽?但劍魔嘴角動了一動,不再說話,隻拿眼望向天際。


    這時夜已深沉,接近黎明,天色更黑,隻聽空山風吼,蟲鳴啾啾,隻見遠天墨黑,寥寥掛著點點寒星。過了半晌,才聽他低低地問妙目婦道:“糟婆子,這兒好像是天姥山,你們已來天姥,本門與龍形派比武的事怎樣啦?”


    兀是念念不忘本門宿仇,眇目婦皺眉罵道:“老不死,這些事休提也罷,先救活你自己一命要緊。”


    劍魔鬥鬥雙眉,還想說話,但聽葛衣人一旁溫言道:“辛老弟,這兒的事已得圓滿解決,待會兒自當奉告,且料理你的傷勢要緊。”


    劍魔又想掙紮坐起,卻給小腹上那陣疼痛磨著,坐不起來,不由頹然地倒臥下去。喟然道:“八駿門的毛針倒歹毒得緊,這番老子栽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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