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非顧慮耿仲謀勝劍魔不了,而是要出其不意,速戰速決,把劍魔打倒,所以才出手參加。且說劍魔雖運盡功力,仍勝不了對方,此刻赤煉人魔一參戰,劍魔心頭登時大震起來。


    他咬一咬牙,叫道:“嘿嘿,千手如來之後,你也要倚多為勝?”


    站在較遠觀戰的赤城山另外二位高手,一瞥這情形,哪能不焦急,眇目婦手中樹枝倒持,便與秦九凝雙雙縱身掠起,趕向鬥場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赤煉人魔身到掌發,唿唿風響,六合神掌的毒氣鬥然激射,竟是朝著劍魔身上要害撞到。


    此時劍魔又給耿仲謀纏得脫不了身,情形危 3uww險已極,而同門二人惜又鞭長莫及。


    正急切間,陡見耿仲謀足跟一旋,左袖抵住劍魔來襲,右袖陡然一揚,乍見袖影晃動,宛如八手齊出,赤煉人魔打來毒氣,已給震得無影無蹤。同時複聽赤煉人魔一聲驚叫,拔前身形連連倒退,口一吐,連痰帶血吐出了一隻門牙,竟是著了耿仲謀一記。


    赤煉人魔怵然一凜,才知當前這人,不隻身懷耿家所傳絕學,且挾有紫府宮上等武功,紫府宮的技業如何,遠在十餘年前他早已領教過了。不由心頭又驚又喜,驚的是當前這漢子性情古怪,喜怒無常,自己要幫他反給撥了一袖,喜的是有此人在,即使他無意和赤城門為難,自己性命也可保無虞。


    這其間,隻聽得耿仲謀瞪目喝道:“赤煉道長,誰教你前來混賬,壞了我耿仲謀名聲,嘿嘿,恕在下得罪了!”


    他亮出這一手八手神功,不隻赤煉人魔驚異而退,赤城門師徒三人也是大為駭然,劍魔掌一撤,倏地倒退,站在一旁喘著氣指著耿仲謀叫道:“你,你,你這小子是紫府宮的什麽人?”


    要知耿仲謀雖亮過迷蹤步的輕功,惟極精妙,絕非三爻六變那江湖常見的步法,是以赤城門三人以及赤煉人魔並未料到。他在掌法上卻到此刻才亮出紫府門技業,因而諸人方知此人與紫府宮大有淵源。


    劍魔話聲才落,但見耿仲謀雙袖一撤,忽地朝劍魔一拱手施禮道:“辛大俠,是你迫我還手,哈,你並非不知,咱都是熟人啦,動粗豈不傷了和氣麽?”


    略一頓,又道:“在下既勸你等雙方不轉,倒也罷了,隻是,有幾句話要向赤煉道長一問,問完以後,但憑你們見高下,絕不幹預!”


    劍魔猶未答話,眇目婦已挪近他身旁,低聲道:“源鳴,這小子了不起,以咱三人之力也未必能勝,不如聽他要問什麽,問完了再作道理!”


    劍魔點點頭,沉下氣向耿仲謀迴禮道:“既恁地說,老夫隻好敬遵台命,尚盼以然諾為重!”


    耿仲謀一笑,道:“這個自然。”


    他慢慢地跑了上去,跑近赤煉人魔之旁,那魔頭早間給耿仲謀連門牙也打掉了,滿臉羞慚,這時一肚子氣卻是不敢發作,自顧閃著兩隻紅小眼,呆呆望著耿仲謀出神。


    耿仲謀一到身邊,卻不大聲說話。把嘴巴朝赤煉人魔耳畔一湊,咕嚕咕嚕地說了一大遍。但見赤煉人魔初則顏色一變,已而兩隻眼珠子不斷轉動,終而喜形於色,大聲道:“要是耿大俠肯義助貧道,貧道銜環結草,惟恐無以報大德,這些小事,安敢不遵。隻是東西並沒放在身上,且把對頭收拾了,貧道再引大俠去取。”


    耿仲謀嘴巴挪開赤煉人魔的耳朵,哈哈大笑道:“道長的話可是當真?”


    赤煉人魔頷首道:“在大俠之前,貧道安敢隨便撒謊!”


    耿仲謀神色一沉,躊躇再三,自語喃喃道:“為什麽一定要打架,不打架不行麽?”


    又對赤煉人魔道:“赤煉道長,我瞧大家都是有淵源的朋友,不打也罷,隻要你能安然離開,大家何必傷了和氣!”


    這漢子雖然“笈迷心竅”,而良心未泯,尚不欲多所結怨,閑他深知乃祖與赤城老人交情甚篤,雅不願為赤煉人魔而壞了先人義氣,況他對千手如來一向純孝篤斯。


    赤煉人魔還未說話,已聽劍魔哇然怪叫道:“耿仲謀,你當真要庇護這惡賊麽?”


    耿仲謀不悅道:“我的話有何不對?辛大俠定要動粗,是什麽道理?”


    劍魔氣籲籲地應道:“我赤城門與這惡賊,勢不兩立,廢體之仇,豈容不報?耿兄台若定要從中作梗,我辛某隻好舍命相陪了。”


    耿仲謀雙眸遽張,神光激溢,冷冷說道:“有我耿某人在,什麽人都休想動赤煉道長一根毫毛。”


    庇奸護惡已彰,劍魔雙掌一揚,迎前便打。耿仲謀身形一閃,猛地對他的同伴喝道:“冷二弟,邊三弟,你們偕赤煉道長先走一步,這兒之事有劣兄擔擋,不勞操心了。”


    冷霜、邊強兩人應諾一聲,便待和赤煉人魔離去,陡見眇目婦與秦九凝,已亮招趕來,要攔下三人,不料耿仲謀的身手當真俊,才卸下劍魔掌勁,身形冉冉,已然飄到赤城派趕來攔截的兩人跟前,給他這一阻擋,冷、邊二人以及赤煉人魔拔步便闖,瞬眼間已是蹤跡俱渺。


    眇目婦見給那魔頭安然逸去,心中如何不氣,手中樹枝一舉,與秦九凝一起合攻耿仲謀起來了。


    劍魔一闖步,掌式連發,唿唿聲中,也經圍了上來。


    耿仲謀嗬嗬大笑,叫道:“妙啊,你們一齊上來,我耿某也是不懼!”


    雙袖齊發,登時十六雙袖影晃動,他知勁敵當前,若非用上等武功,難以克敵濟勝,是以聚精會神,運盡功力,和赤城派三人周旋。


    赤城派三人兩劍招一掌式,雷聲隆隆,掌風虎虎,端的不弱。以劍魔夫婦師徒三人,在盛怒之下,也顧不了對方的功力怎生高強,與本門淵源如何,已然各各豁出性命來撲擊對方了。


    合三人之力,自是非同小可,尤其是眇目婦與秦九凝劍枝合璧,威力已呈,再添了一個以掌力見長的辛源鳴,對方形單勢孤,看來難以抵擋得了。


    可是,事情大出赤城門三人意料之外,耿仲謀雖處此駭險萬分的情勢下,仍是瀟灑如昔,隻見他雙袖飄飄,身如遊魚,往來穿插於一片劍光掌影之中,卻是應付裕如。


    耿仲謀一如剛才獨鬥劍魔時的神氣,既傲慢又不屑,兀是以守為攻,並不遽下殺手,所不同者,隻是所使招式已變,用清一色的紫府八手神功來與三人周旋而已。


    赤城門三人豁出性命,屢走險招,辛辣異常,卻是奈何不了對方,兩方四人,遊鬥了約莫半個時辰,交手逾數百招以上,仍是勝負未分。


    耿仲謀邊鬥邊想道:“拖延了這許多時候,諒赤煉道人與冷、邊二弟必已遠離此間了。”


    原來耿仲謀用的是牽製戰術,把赤城門三人苦苦纏住,好讓赤煉人魔遠走高飛。在他的心想中,並無存著傷人之念。


    驀可裏,但見耿仲謀身形一轉,兩手頓揚,登時千百雙袖影分向對方三人身上要穴拂去。這一招用得神妙得很,正是八手神功中的“妙手生花”精絕招式。


    要知耿仲謀使出這一招乃是初見,在鬥近千招中,他從不出手傷人,這次卻下煞手了。赤城門三人麵對一片袖影,漫天而至,宛如每隻袖角尖端,都朝著各人身上要穴點到,都不由大驚疾退。


    這其間,忽聽耿仲謀仰天一長嘯,雙袖猛地一撤,綽綽立定,神閑氣冷,嘯聲才落,口中大叫道:“赤城門三人聽著,耿某隻緣顧念前人交情,是以才不為難你等,若不知趣,在下可不客氣啦!”


    語訖,雙手一拱,笑道:“青山常在,綠水長存,後會有期,在下就此請別!”


    竟是彬彬有禮,說到末尾一句,身形已動,便待離去。


    此時,但聽劍魔咬牙切齒地罵道:“好小子,你要逃啦,老子跟你拚了!”


    半截身子一曲,陡然彈出,果然如流星追月,快疾異常,已然趕去。同時運起一身真勁,集諸兩掌之上,翻腕便已賡續打出。所打出的那兩股勁風,取著耿仲謀背心上兩道大穴猛地撞到。


    耿仲謀正啟步間,驟聞背後風響,雙眉一挑,冷哼一聲道:“辛源鳴你自找死,休怪得耿某手下無情!”


    劍魔掌風未撞實,已見耿仲謀身形斜斜自左方位置滑出半步,倏地一旋身,左袖陡飛,遙遙迎著對方打來掌勁一帶。


    陡然一聲銳響過後,劍魔發出的掌勁,已給消解於無形。在半空中的劍魔,身形未穩,驟受對方袖勁一反碰,幾乎把持不定,急攝心神,徐徐而墮,才墮下,掌招又發,以旋風手的快疾,果是名不虛傳。


    耿仲謀消解了劍魔頭一次掌勁之後,目未及瞬,對方又攻上了第二次掌式,心頭不由火起,喝道:“好個冥頑不靈的家夥,不給點顏色你瞧瞧,還道我耿某可欺哩!”


    一挫身,兩袖上揚,反撲撞到掌勁,這一撞不像方才那般簡單,乃是硬接硬拚,恰好撞了個正著。


    那聲碰擊,宛如山崩,猶疑地裂,一較量,劍魔苦修幾十年的功力已給較下,給對方袖勁撞得踉踉蹌蹌,幾乎立足不牢,正慌張中,耿仲謀得理不饒人,也不見他身形怎生抖動,冉冉已飄到劍魔身前,左右兩袖連揚,兩隻袖角,一經貫勁,宛似鋼鏢,便待向劍魔身上俞氣、血海兩穴戮去,就在將拂到之際,陡然間自袖底裏伸出兩隻緊緊握著的拳頭來,猛地向前一推,化拳為掌,勁風拂處,劍魔要穴被打中,登時臉色慘變,悶哼一聲,頹然倒下,軟綿綿地厥絕當場。眇目婦與秦九凝一瞥大驚,雙雙飛奔而上,待得再定睛時,耿仲謀已如星丸掠空,跑得人蹤渺杳了。


    場中空餘一個本已殘廢了,今是奄奄一息,重傷倒地不起的劍魔而已。眇目婦與秦九凝震驚過後,定一定神,不由大慟起來。


    秦九凝號哭道:“師傅,師傅,你怎麽了?”


    眇目婦啕嚎大嚷道:“源鳴啊,源鳴!你忍心舍得拋下我嗎?”


    師徒兩人,已然哭得有如淚人兒一般,大抵是哀傷過度,口中所說,盡是語無倫次。過得半晌,眇目婦單眸一張,炯光奪眶激溢,一反常態,戢哀不啼,手一伸,指向耿仲謀逃去方向,忽地桀桀怪笑起來,切齒叫道:“好個千手如來的孫兒,老娘總有一天,要把你碎屍萬斷,以雪今日血海深仇!”


    手中樹枝猛然運勁擲出,竟把身前一塊大石碰得粉碎泄忿。這其間,秦九凝神智已然清醒,一睹奶奶那如瘋似狂的神態,知她因所受刺激過深,舉動失常,心頭不由大震起來。


    要知秦九凝年事雖輕,對迷了心性的人怎生狂妄,目睹耳聞已然不少,這刻見眇目婦如此這般舉動,豈能不驚?急急連唿道:“奶奶,奶奶,休要這樣,先看師傅傷勢再作道理?”


    眇目婦聞聲旋頭,一瞥秦九凝,又是陣陣桀桀怪笑,笑聲才歇,忽地臉色一端,叫道:“九凝,如師傅死了,你要怎生做法才對?”


    秦九凝不假思索,拭淚隨聲應道:“弟子矢誌苦練,待技成之日,天涯海角,也要找著仇人,為師傅雪恨!”


    眇目婦冷冷笑道:“如你沒法練成勝得過對方的功夫,豈非師仇不報了麽?”


    秦九凝怔了一怔,一時竟答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囁嚅道:“有誌事竟成,鐵杵也可磨成繡花針,弟子敢發誓,一定要把技業學好!”


    眇目婦顏色稍稍溫和,說道:“我適才看你師傅顏色,又切過脈,乍覺脈象倒逆,元神已經渙散,諒來必無希望……”


    語至此,又哭將起來,嗚咽其聲,續道下去:“以那小子的功力,你就練一輩子也難追上,何況你苦修人家也會苦修,生怕在你絕技練成之日,那小子已經死了,還報什麽仇,此事休提也罷!”


    秦九凝吃了一驚,顫聲叫道:“奶奶,難道咱們眼巴巴看著師傅橫遭毒手,不思報仇雪恨?”


    眇目婦聞語,哀然道:“就是這樣,我才問你,如練不成絕技,怎生去替師傅報仇?”


    這一問倒奇了,技既不濟,如何報仇?秦九凝默然不語。眇目婦陡地單眸一張,棱光四射,淚痕一斂,突地桀桀笑將起來道:“傻丫頭,難道除了力敵之外,便不懂得智取麽,為了師傅之仇,你也得委屈些兒!”


    秦九凝心下大震,顫聲問道:“怎生智取,奶奶但請明教弟子!”


    秦九凝雖如此問她奶奶,但心中已經了然,果然給她一猜便中,眇目婦臉色陡地一整,再問道:“九凝,為了報師門深仇大恨,即使赴湯蹈火,龍潭虎穴,你也敢去麽?”


    秦九凝點點頭,眇目婦單眸緊盯九凝,慢慢地走了近來,那從單眸中放射出來的炯炯光芒,直迫得秦九凝不敢平視,心如小鹿亂撞。


    待得走近,眇目婦壓低聲量,輕輕道:“我要你走遍天涯海角,尋防仇家。若能找到那小子的所在,就投靠在他門下,佯與委蛇,伺機把他殺了,報卻這宗仇怨!”


    秦九凝雙眉一蹙,憂形於色道:“奶奶要弟子到仇家門下臥底?”


    眇目婦道:“不錯。”


    秦九凝道:“若是對方不信怎生辦好?”


    眇目婦凝視了她的女弟子一下,搖搖頭道:“不會,對方不會不信,以你的容貌聰明,如肯稍炫色相,對方一定著迷,那就好辦了。”


    秦九凝一驚非小,她不料到奶奶的主意如此卑鄙,一向以為眇目婦不過性子乖僻,不意竟是歹毒卑汙。以她言語意思,是要自己獻清白之軀於仇家,從中謀殺對方報仇,這事萬萬不可。


    她忍不住眼中雙淚交垂,想起赤城門在江湖上向稱正派,領袖中原武林,赤城山主為人耿介不阿,極為俠義,竟出了這個不肖女兒。


    悵觸一起,再也忍不住,嚶嚶飲泣起來。猛地裏,隻聽得眇目婦的聲音起自耳畔,道:“逆徒你反悔了麽?”


    秦九凝頭一抬,淚光瑩然,愴然叫道:“怎麽可以?奶奶,你忘掉了祖師遺訓,赤城弟子,仗義行俠,必仁必信,哪可以不顧道德廉恥,倒行逆施,不擇手段,何況弟子清白……”


    語未竟,已給眇目婦一聲吆喝打斷。眇目婦氣唿唿地振吭大唿,問道:“逆徒,你究竟聽不聽奶奶的吩咐?”


    秦九凝一翻身,退倒丈許,咬牙慘叫道:“弟子萬死也不敢有違祖師明訓。”


    眇目婦嘿嘿冷笑道:“好個賊丫頭,竟抬起祖師爺來壓我啦!”


    陡地臉色一變,眉目殺機立呈,單眸棱棱放光,秦九凝目光與她一接,心中不由打了個寒顫。又聽她的奶奶續嚷道:“嘿嘿,小賤人抬出什麽師門遺訓,在赤城時,若非老娘救你,還能活到今天,不早給你師傅廢了。現在竟敢抗命,置師門仇恨於不顧。老實告訴你,自祖師爺仙遊以後,就是老娘當家做主,你敢不聽老娘吩咐?”


    秦九凝仍然綽劍在手,一聽眇目婦無理相強,咄咄相迫,心中不由哀極憤極,一改常態,反而不懼,瞪目嚷道:“師徒猶父子,不錯,徒弟要聽師長的話,隻是為師不仁,為徒豈可盲從?武林中不乏先例,陰陽門,赤煉惡賊之與苗金鳳,不是很好的例子麽,豈有邪正不分的道理?”


    說到這兒,手中銀蛇劍一挺,清輝迸發,森森生寒,叫道:“奶奶,你再迫我……”


    話猶未了,但見眇目婦麵挾寒霜,一長身已然迎了上來,嘴裏罵道:“好啊!養大了不認師門長輩啦,小賤人你想造反了麽?”


    掌隨聲發,唿唿兩下,便朝秦九凝身上打到。秦九凝臉上無懼色,也不閃避,隻聽得她把未完的話說完,續叫道:“奶奶如再相迫,弟子隻好一死以報師門教養之恩!”


    眇目婦的掌勁未到,陡見秦九凝手中劍一揚,猛地已向自己脖子上刎去。她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快如電閃,倒使眇目婦怔了一怔,急速撤掌,待要救援,已來不及,不由驚叫起來。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陡然間,半空裏黑影一閃,已然見一人銜風而至,同時複聽蹌踉之聲驟發,秦九凝還看不清來人麵目,但覺腕間一麻,銀蛇已經墮地,自殺不成,不由唬了一跳,定睛看時,心中狂喜起來。


    眇目婦這時也瞧真切來人麵目,不禁大為震動,來人不隻一人,一共三眾,全是女的。眇目婦一驚倒退十來步,口中顫抖叫著道:“原來是……史前輩……駕到……”


    事出突然,眇目婦給驚得語不成句。不錯,半空中落下的正是史三娘,她一現身乍見秦九凝引劍自刎,不假思索,腰鏈一挺,便將那丫頭銀蛇劍擊落,救了她的一條命兒,倒也是秦九凝命不該絕,才有如此湊巧。


    史三娘救了秦九凝,身形才穩,隨著桀桀怪笑了一陣,瞪目對眇目婦罵道:“枉你是忠義赤城之後,竟是如此無恥,迫著女徒去幹那些下三門的勾當,你還有什麽麵目在江湖上行走?”


    當前這位怪婦人,理直氣壯,罵得眇目婦羞慚滿麵,垂首不語。要知眇目婦也非壞透家夥,隻緣急於報丈夫死難之仇,迷了心竅,始迫秦九凝,她乃忠義之後,性子縱乖謬,尚不致下流若此。


    史三娘罵得性起,腰鏈陡飛,一卷一掃,把跟前一株兩人合抱的大榕樹掃得攔腰折斷,複喃喃地罵了下去,道:“你道我老娘不知你等之事麽,我早就和苗金鳳、朱潔馨兩人在半山崗上看覷,不料你這婆娘恁地如此歹毒,想害一個清白的女孩子,況且那孩子是你自幼養大的徒弟,與你親生女兒有何分別!”


    眇目婦自知不是,哪敢應答半句,隻好任由史三娘罵了下去。卻聽史三娘又罵道:“你們赤城派的事,老娘也沒閑工夫去管教你,待老娘把你丈夫救醒,問他怎生主意,該不該治你一個敗壞門風之罪?”


    把話說完,也不去理會眇目婦,逕自前行,朝著劍魔辛源鳴倒身之處走去。


    眇目婦口中雖不敢說話,心裏卻是羞憤莫名,這一趟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如若傳將出去,赤城門百年的英名掃地以盡了,這如何對得起泉下的爹爹呢。


    想到這兒,不由淚珠紛陳,簌簌而墮。與史三娘同來的苗金鳳和朱潔馨見狀,心中惻然,齊齊攏近前來。


    苗金鳳先開腔慰道:“老前輩不必傷懷,人孰無錯,錯的改了便是,還是救救辛大俠要緊,別嘔這些閑氣啦!”


    眇目婦心中著實難受?聽了苗金鳳的言語,煩躁地揮手道:“咱家的事,別要你來管,你這賤人既是陰陽門的弟子,也不是個好人!”


    苗金鳳碰了一個釘子,心中微微不悅,表麵上仍保持謙謹態度,正想再說話。忽見朱潔馨秀眉微鬥,雙手一抱,朝著眇目婦施禮道:“敢問這位女英雄,便是赤城老前輩的令嬡麽?”


    眇目婦單眸緊盯對方一下,但見朱潔馨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器宇軒昂,凜凜英風,泱泱大度,宛如男子,不由大奇。


    ?∷和朱潔馨素未見麵,自然不知對方來曆。哼了一聲,嘴唇正要動,已聽苗金鳳笑道:“哎喲,我倒忘記給前輩引見呢!?br />


    隨著把手一擺,說道:“這位是前代高人鐵筆書生尤文輝尤老英雄嫡傳弟子,刻為龍蜃幫幫主朱潔馨,朱女俠。前輩諒必耳聞。”


    眇目婦一怔,想道:“龍蜃幫自元兇唐淩宣伏誅,徐定亮繼掌幫政,已然改轅易轍,俠風遠播,在江湖上聲名大噪,倒是個響叮當的正派門戶。哈,我還以為掌執門戶的是什麽武林高人,不料竟是個女孩子!”


    不由微哼一聲,淡淡地道:“老娘正是赤城派傳人,哦,是朱大幫主,久仰了!”


    態度傲慢之極,朱潔馨早在各人口裏,得悉當前這婦人性子的乖謬,倒不以為意。又是一拱手笑道:“不敢,赤城領袖中原武林,與先師淵源至深,女英雄名家風範,實深令晚輩心儀不已。”


    朱潔馨無奈,隻好與對方客套起來,其實朱潔馨的輩分並不比眇目婦低,赤城老人與尤文輝當年結交,乃是平輩,兩派後人,豈有高下之別?


    眇目婦卻沒有閑情去跟朱潔馨閑扯,單目一瞪,問道:“敢問朱大幫主,也要來插手本門的事麽?”


    朱潔馨不愧一幫主人,落落大方,一笑道:“晚輩不過偶爾路過,哪敢管別人家事,隻是事有是非曲直,公道自在江湖,還望女英雄記取這個為是。”


    雖不明責,惟不值眇目婦行徑,已露諸言辭。眇目婦一聽,氣唿唿地叫道:“記取什麽,老娘愛怎樣便怎樣,誰人管得。朱潔馨,你輩江湖中人,如是不服,盡請劃出道兒來!”


    此婦人可謂冥頑不靈,朱潔馨冷冷一笑道:“迫徒為惡,豈赤城忠義之後所為,你派祖師地下有知,寧不氣煞?”


    話聲剛落,乍見眇目婦掌一揚,便向朱潔馨迎麵打去,嘴裏叫道:“你敢辱我赤城派!”


    苗金鳳乍見眇目婦出手打人,心下大驚,急得把手亂搖,不住價地嚷道:“老前輩,使不得,使不得啊!”


    哪裏阻攔得住,颯颯掌勁已到,但見朱潔馨臉色一變,喝道:“好個不講理的瘋婦,咱敬你是忠義之後,還道我會怕你!”


    陡地斜斜自右側一卸步,閃過來襲掌力,嘩喇喇一響,精鋼打成的大毛筆已經亮出,搶中宮,移子牛,手中毛筆一晃,登時挽開一個鬥大的筆花,看看便要跟眇目婦拚上。


    就在此時,遠遠伏下地上給辛源鳴診視傷勢的史三娘已經大聲吆喝起來道:“你們都給老娘停手,誰不聽話,老娘便先給她廢了!”


    一聞吆喝,朱潔馨倒拔身形,大毛筆急急一撤,嬌聲叫道:“史前輩,是這瘋婦不講理先動手!”


    眇目婦心中雖如火焚,卻因喝止的人是史三娘,也不敢造次,撤掌還式,鵠立當場,一味喘氣,看來她是憤極氣極,強抑硬忍下這口氣了。


    隨著史三娘的吆喝聲,眾人展眼向其伏處眺去,但見史三娘給劍魔辛源鳴診查傷殘的姿勢好怪。因其四肢已殘,自是不能用手按脈切斷。竟是運起腰際半截斷鏈,隻看她微一吞吐,腰際鏈子便抖得筆直,宛如一根小棒,一下下地點向劍魔身上各個穴道上去。


    史三娘隨點隨口中喃喃罵道:“好潑婦,你還是人麽?丈夫垂危,不思救治,卻愛逞兇,即使勝了對方,難道就可挽迴赤城令譽,真蠢得厲害了。”


    這倒罵得不錯,但她哪裏知道眇目婦的心意,她非是放著丈夫奄奄一息不救,乃是認為劍魔生機已絕,正因為傷痛過度,舉動才會比平時更為荒唐無倫。此時,在這婦人心中,已存下另一種念頭了。


    史三娘罵聲未已,陡聽眇目婦吭聲叫道:“史前輩,你隻會罵人,誰不想救他,他的血海、俞氣兩脈已廢,經脈倒逆,迴天怎會有術,唉,源鳴啊!如你有不測的話,我豈能獨生?”


    邊說邊嚎啕大哭起來。忽聞史三娘冷冷地反問道:“好潑婦,血海俞氣兩穴你能耐低微,沒法救活就認為沒有希望。


    這小子還沒有死,你哭什麽來?”


    此語一出,眇目婦已聽出話中用意,果然霎忽止住了哭,喜形於色,急拭淚問道:“史前輩,源鳴當真還有救活希望嗎?”


    那聲音充滿了興奮與喜悅,可是,喜悅與興奮未已,史三娘又給她澆下一盆冷水。隻聽得史三娘應道:“別太高興,我可沒有說這小子一定有救,不過,唉,即使是救活了,也是……”


    眇目婦心頭一凜,又哭將起來,咽噎道:“史前輩,晚輩求求你,看在先人麵上,救他一救。哎喲,史前輩,你說什麽,救活了會怎麽樣?”


    史前輩此際已收迴腰際斷鏈,不再指指點點著劍魔的穴道,翹首向眇目婦,臉色凝重,沉聲道:“還用你這潑婦來嘮叨嗎?老娘自會盡力去救那小子。我是說即使救活了,可能走上他師傅的同一命運。嘿嘿,不過他本也不是個健康的人。”


    眇目婦一聽已經明白,顫聲嚷道:“史前輩,你的意思是說源鳴就算拾迴一條命兒,勢必終生癱瘓,像我爹一般,動彈不得?”


    史三娘頷首道:“不錯,老娘正是這個意思!”


    眇目婦與秦九凝一聽,同時飲泣起來。史三娘又是一聲斷喝道:“潑婦,你夫既須老娘施救,還不快快前來相幫,呆在那兒盡是哭著便可濟事麽?”


    眇目婦應了一聲,正待前去,陡然間但見秦九凝身如飛燕投林。一掠已然搶先趕到,口裏發話說道:“毋勞奶奶操心,弟子願為代勞!”


    秦九凝身形才穩下,眇目婦已尾隨趕到,她對這個女弟子的餘忿未消,聽了話伸出一掌,狠狠向秦九凝推去,同時吆喝道:“誰要你這小賤人代勞?”


    秦九凝料不到她奶奶有此一著,猝不及防,要閃時已來不及。要知眇目婦所積怒火,無處泄宣,卻拿這個徒弟來出氣,用勁之猛,殊非尋常,若當真給她撞上,勢必落得重傷。


    急切之間,忽聞嘩喇喇一陣響,秦九凝頓感她奶奶打出掌勁消散不聚,同時也聽得眇目婦驚叫一聲,往後疾退。原來史三娘先發製人,腰際短鏈疾如電閃,已然點中眇目婦推出的手腕。這其間,史三娘開腔大罵,道:“好個冥頑不靈的潑婦人,死到臨頭,還要荼毒無辜!”


    然而史三娘腰鏈一點過後,卻不再為難眇目婦,隻是阻攔她行兇,不翻臉打她。


    史三娘看了秦九凝一眼,曼聲叫道:“孩子,把你師傅扶倚在石旁,待我試一試給他治傷。”


    眇目婦給史三娘這頓痛罵,反而楞楞當前,眼巴巴看著秦九凝把劍魔扶起,找一塊豎著的石頭,半倚而坐,卻沒有動手相幫。


    待得各事料理停當,史三娘似極滿意,齜牙一笑,點點頭道:“孩子,你走開,在師傅身旁,反礙老娘施救。”


    眇目婦此際才如夢方醒,高聲叫道:“史前輩,你莫非要用混元一氣功救治源鳴?”


    史三娘斜斜一掛脖子,淡淡地道:“救活大概可以,治愈恐怕不易,昔日我兒南宮化,也須賴萬金散才能竟其全功,除非你等各人中有人帶著萬金散來!”


    眾人聽罷麵麵相覷,沒有一個曾帶萬金散,要知當日花妖帶著眾人,船破漂流,偶抵百禽島,花妖發現那些結晶鳥糞,大喜過望,高聲吩咐各人收藏,那其間隻有紫府宮強人肯聽。至於史三娘與赤城門子弟、桑龍姑等人,心高氣傲,竟是無一收藏,此刻要應用起來,卻是沒有。


    究竟劍魔的傷勢能否救治?赤城和龍形兩派的過節怎樣了結?下集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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