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芝為了消除本門仇怨,救治赤城掌門人傷勢,竟連自己的性命也視若等閑,可知其人天賦之厚。


    她的想法,竟與史三娘如出一轍,不過史三娘瀕行時托葛衣人覓玄玄子一節,當時南家兄妹不在場,沒有聽去,否則南芝也不致迢迢千裏,空於跋涉了。


    主意既定,當晚乃偷偷駕舟出海,迴抵中土,再赴雪嶺,尋覓寶物。


    怎知她才到,葛衣人父女三人亦到,葛衣人父女所眺到的素影,正是南芝朝山上跑的時候,她使的也是紫府的迷蹤步,因是之故,給妞兒一瞧便出。


    當然,以她修為功力尚不及葛衣人唐古拉鐵,故當被發覺時,葛衣人一追便已追到了。


    話休絮煩,且說當南芝把來意告訴各人以後,瑩兒肅然起敬,說道:“南姑娘菩薩心腸,我瑩兒欽仰不迭。”


    南芝連稱不敢。葛衣人笑道:“都是自己人,別客氣啦,南姑娘來這兒也好,便教見識見識天火之偉,以及那稀世之寶的玄玄子。”


    姬兒攙腔道:“爹,師姊既來了,咱還是趁早到天火那兒找玄玄子去。”


    葛衣人點點頭,正待說話。


    陡聽得瑩兒叫道:“老前輩休息,此間還有未了之事。”


    瑩兒自歸花派以還,已然改口稱唐古拉鐵為前輩了。


    葛衣人詫然看了她一眼,問道:“還有什麽未了之事?”


    瑩兒猶未答話。已聽得妞兒大笑道:“爹,我們剛才看見白影,原來是南姑娘;可是師妹卻見一團紅影,才轉瞬便已蹤跡杳渺,你說怪不怪?”


    葛衣人吃了一驚道:“瑩兒,你當真見到一團紅影,難道上雪嶺來的還有別人?”


    瑩兒不勝疑惑道:“晚輩瞧得真切,那團紅影不隻是個人,還應該是個女子,起初猶以為是師妹,及至咱碰頭了,才知不是。”


    她轉一轉腔,又道:“不過,如果說是個人那倒奇了,怎地會忽然不見?”


    葛衣人皺皺眉,舉目四顧,此人不愧一代宗主,一瞥竟然給他瞧出端倪來。


    但見他手一指,指向不遠處一個如塔形般的小山丘,笑道:“這個小丘有詐。”


    南芝、瑩兒等四個女孩子俱向葛衣人指處望去。隻見那小丘,高不過三丈,橫不過兩人合抱,其狀如塔,遍凝霜雪,光滑如鏡,了無痕跡,怎地葛衣人說此丘有詐,是何道理?


    幾個女孩子瞧了半晌,兀是不解,瑩兒笑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怎樣瞧出端倪來?”


    葛衣人哈哈朗笑起來,還沒有說話,但見眼前那個塔形小丘,忽地自己移動起來,竟朝他們說話之處走來。


    葛衣人濃眉一挑,喝道:“塔裏是那條線上的朋友,還不現身廝見,躲在裏麵做甚?”


    喝聲才落,隻見那塔形小丘,陡然一斜,一個穿著大紅袍的妙齡少婦,慢慢地自丘內鑽了來。


    原來那是一座徒具其表的山丘,外堅中通,瑩兒方才所以會一轉山坳,便失彩影蹤跡,乃是彩影躲入空丘之內的緣故,竟爾連半點痕跡也瞧它不出。


    但看那少婦體態豐腴,胖而不腫,掩不了玲瓏身段,眾人不見猶可,一見不由驚喜交集。


    隻見那少婦乍瞥葛衣人一眼,也似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唐古老前輩,怎地你也來雪嶺?”


    此時,已聽得瑩兒和葛衣人一雙醜女高聲唿叫:“秋娘姊姊,你怎地也來了?”


    葛衣人接上說:“對啊!秋娘,在寶島上,當我等了解過節以後,離開時到處找你,老找不到,不料你會上這兒來。”


    瑩兒一長身已經騰近秋娘身畔,一把扯起秋娘的手,亂搖亂晃,狀至親熱,說道:“是啊!秋娘姊姊,那晚你不辭而別,究竟那裏去了?”


    本來瑩兒與秋娘並不太熟,這番雪嶺相逢,過去雖不稔,卻也有他鄉遇故知的味道了。


    秋娘愁形於色,鬱鬱不歡,似有極沉重心事,她沉吟半晌,才對葛衣人泣道:“老前輩請恕晚輩當晚不辭而別無禮之罪。唉,那晚上,晚輩耳聞史炎那冤家禽獸行徑,又睹史三娘那瘋婦暴戾行徑,對這些孽債,委實厭煩極了,是以才悄然離島,本來呢,我是不願……”


    語至此,已聽葛衣人長歎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柄道:“一切已成過去了,秋娘,新島主你的二師哥盼望你迴寶島去。”


    “什麽?”秋娘吃了一驚道:“我師傅把島主之位傳給了桑龍姑的大兒子南雍?”


    要知南星元未死以前,秋娘已經悄然引去,以後一段慘變,她自然無法知道的了。


    葛衣人又是一聲歎息,低低道:“桑龍姑與你師傅俱已身歸道山啦。”


    此語一出,秋娘心中一哀,已然淚珠紛陳,淌淚嘶聲大嚷道:“史瘋婦果是如此狠毒,竟不念幾十年夫妻之情,把我師傅毀了麽?”


    她咽噎再三,又道:“老前輩,那瘋婦刻在何方,是否迴抵天姥一線天,唉!不管她逃往天涯海角,我也得把她尋到,報卻殺師之仇。”


    葛衣人皺眉對秋娘一瞥,想道:“憑你這點能耐,要想找史三娘報仇?”


    口裏卻解釋道:“報什麽師仇,又不是史三娘把你師傅打死的,是他自己想不開,自刎身亡的!”


    當下,乃把秋娘所未目睹的事,詳為一說,秋娘至是才知自己鹵莽,才知原來場中那些過去乖謬歹毒,迷了心性的高手,全都返璞還真,棄惡從善,芳心不由又哀又慰,唏噓半晌,喃喃歎道:“佛家說因果,果有此事,唉!這場孽障又深了。”


    當晚廣亭之會,群雄結局秋娘已知,葛衣人對秋娘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要找史三娘報仇的活,困惑陡生,心念不由怦然而動,因反問她離島後的經過。


    秋娘乃為詳細道出。


    且說當晚,紫府門第二輩弟子,合拚史三娘,師傅南星元又當麵訴說玉簫郎君那禽獸行徑,秋娘聽了,不由又羞又憤,一時間竟遽萌短見,哀然尋思:“聽那薄幸冤家行同禽獸,這種人怎能與他長廝守過一輩子,唉,恨隻恨我秋娘有眼無珠,遇人不淑,一生已經完了,生無可戀甘為鬼,我就一死了此殘生也罷!”


    一哀至此,死誌陡興,乃悄然離開廣亭,徑奔後山而去。


    那寶島既是一個孤島,四麵自然全是茫茫一片的綠波滄海,秋娘不走東麵而遽履後山,隻緣這兒灘淺石多,一向甚少船檣靠泊,南麵那航路正道,帆檣既多,剛才方洪又在那兒投海,走他舊路,難免有給人發覺之虞,是以徑奔山後,果然自始至終,並沒有一人覺察。


    她此時已然要身躍滄海,與波臣為伍了。怎料當她到得西山,發現一椿新奇的事,使她心念陡變,打消了死意。


    時值深夜,西山一帶,其黑如漆,月黑風厲,除了海濤拍岸,鬆聲盈耳而外,便是遍山唧唧蟲鳴哇啾。


    此地每一距離,必有星火數點,那是西山衛戌崗哨,樓更鼓頻傳,三更已然來臨了。


    秋娘帶著千縷愁緒,萬種憂懷,一路踽踽而前,自東往西,展眼已到,但見她一長身便已飛上一處陡壁懸崖之上。


    她略一躊躇,佇立削壁,放眼下望,隻緣此處並無海灘通道,可資履足,一下去乃是茫茫浩海,在昏夜裏瞧去,黑沉沉也不知有多深。


    秋娘站在削壁之上,呆了半晌,把牙一咬,正待往下奪身一躍,要是果真一躍,秋娘定然一去不返,永遠葬身魚腹了。


    急切之間,秋娘忽地眼底鬥然一亮,但見海麵忽然浮現一座小小浮丘,那浮丘映著水光,載沉載浮,因為天色太暗,秋娘瞧不清是什麽東西?


    她心中想道:“這一帶向來沒有大鯨出現,今晚上這浮丘莫非是一條鯨魚?”


    繼而再定睛看,又覺不對,因為鯨魚背上噴水,無時休止,而這堆浮丘,分明沒有水柱射出。


    她反覆的琢磨,兀是想不出海麵上的是什麽東西,秋娘此際已為這堆浮現海麵的小丘轉移心誌了。


    要知一個人尋短見,其意念端在一刹之間,若有旁念滲雜,便會很自然地消失死誌。


    秋娘此時不特不縱身躍下,反而自削壁之上,慢慢挪下,直墮瀕水山石。


    她緊緊抓著一根古藤,身形一蕩,那根藤端的堅韌,竟不斷折,隨在一蕩之勢,就如打秋千般地蕩到海麵。


    秋娘拿眼往那浮丘一看,但見這堆物事,在海中翻了一翻,已然自水裏伸出一個長長的頭顱來。


    她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一頭大海龜,看那海龜的體積,其大如丘,足征其年紀已不小了。


    那頭海龜竟似通靈,毫不畏懼,隻有昂首看覷,兩隻小眼,閃閃有光,十分有趣。


    秋娘給它這滑稽形狀逗得忘掉煩惱,破涕一笑,竟是童心大熾,要把海龜戲弄擒拿。


    此時,她身子懸空,全憑一藤維係,心意一定,觀準著海龜背部,兩手一放,整個身形,輕飄飄地疾墮而落,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海龜背部中心。


    那大海龜驟覺背部有人騎上,身軀不由疾往海裏下潛,同時那長長脖子一翹,倒也兇得緊,張大嘴巴,露出利齒,便待來咬噬秋娘。


    秋娘是何等人物,那會著它道兒,手急眼快,反臂一撩,便將海龜的脖子緊緊抓下。


    海龜本待沉到水裏,把背上的人弄翻,再行進擊,怎料脖子一落對方掌握,縮不進去,身軀自然也難以下沉了。


    經過這一番掙紮,還是徒勞無功,秋娘武功既不弱,在海島耽的日子不淺,水性精熟,故任大海龜如何兇猛,也能應付裕如。


    人龜在海麵上鬥了半晌,大海龜終於馴服下來,再不掙紮,秋娘右手下伸,且鬆掌握,左掌在龜背輕輕一拍,那海龜當真聽話得緊,四足一劃,便朝岸邊遊去。


    距此毫無灘頭,瀕水石山的西崖,稍往南移,有一塊小曠場,蜿蜒伸展,入於海心。


    那小曠場並非砂地,乃是蔓草滋長之所,可謂怪極。對於這塊曠場,秋娘久處寶島,自然早已曉得的了。


    大海龜所遊方向,正是這一方小小曠場,海龜遊行遲滯,良久才已在曠場登陸。


    人龜上了岸,海龜變得極之馴良,伏地不動,這其間天烏地暗,秋娘隻見眼前黑壓壓一堆,瞧不清海龜的樣子。若是尋常畜牲,她倒不去留神,因為早間一連串舉動,她心中隻覺這頭畜牲與別不同,似已通靈,是以才想去看它一看。


    她急把囊中的火折子掏出燃著,朝那大海龜一照,心中恍然,才知海龜乃是經人放生的,已然留下一些標誌。但見那大海龜凹凸不平的背紋,中央部分赫然刻著一行字。


    秋娘眼看著,口中念著,心中卻不禁一震。隻見龜背的字寫道:“此畜原產北海,居於雪嶺之琉琅河,修為有年,性通神靈,任何人遇之,不得加害。”


    下款署著“雪嶺雪宮主人浴風子誌”十個小字。這也難怪秋娘心頭大震,浴風子乃昔年武林奇人,去世已垂百年,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龍”一派祖師,似此看來,那海龜歲數,必在千載之間了。


    浴風子名頭之大,武林無人不知,其輩份比諸花派祖師長白陰陽的魔宮男女主人陰陽二怪還要高出兩輩,以這般武林尊長放生之物,大海龜的來曆也自非常了。


    武林中九龍一派做書人也曾在赤煉人魔數年前上天池覓寶被困山畔石廟中略略提過,那年九龍中的高手,已然悉數死於八駿安排下的機關之中,再無遺裔,故年來九龍名存實亡,迄無見有該派人物的在江湖上漏臉。


    不過,若以當日橫死古刹的九龍高手來和他們的祖師比較,何異皎月之與螢蟲。據武林前輩傳下來的掌故,就曾說浴風子因所收徒弟不肖,不安於俠義之份,因而一氣之下,把本門絕學凍結不授,隻授些普通內外家數,而自己則遠遁蠻荒,終至不知所蹤,原來卻是遁跡雪嶺。


    饒是浴風子不把自己絕藝傳授門人,但九龍一派在江湖上卻能闖出大大萬兒,曆代不衰,可知浴風子此人的武功,當趄可與武林其餘二位至尊,較一日之短長了。


    秋娘尋思半晌,心胸忽地豁然一朗,想道:“此間之事,恩恩怨怨,宛如亂絲,既死不了,留在這兒也沒益處,不如上雪嶺去,天如憐我秋娘,尋得浴風子前輩高人舊居,便在那兒修為,以繼九龍一派,也是美事!”


    當前這個苦命女孩子,見了海龜背上的字,觸動靈竅,一心便想到雪嶺去找尋前輩高人浴風子的遺笈,以繼九龍垂絕一脈,此種用心,倒也純正。


    秋娘主意既定,乃輕輕敲著大海龜的背道:“海龜,海龜,謝謝你給我帶來光明之路。此地不宜留,你就走了罷!”


    那大海龜果真乖覺,頭一昂,尾一搖,已然朝著海中緩緩挪步,待下到海裏,猶把長長脖子往後翹盼,看看秋娘幾眼,始自那茫茫的海中一沉,不知所蹤了。


    秋娘微微噓了口氣,便悄悄到山前之處,覓得一艘小舟,即晚便揚帆出海,逕向中土駛去。


    不久,已抵東海之濱,秋娘舍舟登陸,一路西入川陝,一月之後,已抵天山,天山乃西陲域外,計算路程,距離雪嶺也隻有十天八日腳程而已。


    一出天山,寒意驟增,秋娘雖是武林中人,也感有些難耐。


    她早已預料到塞外苦寒,此次出門,已有預備,在四川時曾斥資購置重裘,但那些皮裘,抵禦普通天寒倒還可以,如何能禦那塞外酷冷呢。


    初時倒不覺什麽,十天之後,雪嶺在望,秋娘功力所限,一向過慣海洋溫暖氣候,初履斯土,到得這兒,驟覺奇寒難當,秋娘猶強自忍耐,怎料越走寒氣越濃,無奈隻好邊行邊調息內元,行行歇歇,這樣才能攀上雪嶺。


    一抵此處,秋娘心中忽地大感傍惶起來。方知自己此來極之冒失,似此方圓不下千裏的大雪嶺,層峰重疊,群巒雜擁,若大的一座冰山,到那兒去找浴風子的修為之地呢?


    但見霜雪塞途,遍地銀白,綿亙千裏,到處盡是白皚皚,都是一般光景,別說要找浴風子的修為之地沒有頭緒,秋娘在山中轉得幾轉,已然迷途不知往返了。


    雪嶺酷寒程度,已比尋常寒冷地帶,秋娘起初調元禦冷,尚還抵受得住,日子一長,幹糧吃盡,空腹奔馳,又要運氣調息,耗損內元過甚,已漸覺難支了。


    秋娘掐指一算,抵此山中,不知不覺過了十五度天亮天黑,亦即來此已經半月之久。


    這一天,秋娘在嶺上漫無目標地團團亂轉,到處尋覓前代高人浴風子的藏身處所,她這刻幹糧已盡,饑腹有如雷鳴,嶺上寒風又襲,轉了大半天,陡覺身生瘩疙,心中連打寒顫,頭目竟自暈眩,似已中了傷寒之疾。


    秋娘不由大驚失色,要知處此域外絕境,若身子有了毛病,那便隻有等死。


    一想到這兒,秋娘那能不心悸起來,哀然自忖道:“唉,想不到我秋娘為了求前賢秘笈,卻要命絕此境。”


    無奈隻好坐了下來,調息運元,以冀以氣祛病,怎知一運起氣來,秋娘唬得心顫膽落,已然自知不免。


    但覺渾身血脈,阻結不暢,四肢木強,有癱瘓之勢。要知修習內功的人,一來最怕病魔纏身,因為素來少有病痛;二來更懼血脈不暢,運氣舒血,血脈不暢,豈非去死不遠的征兆?


    秋娘一驚之餘,悲涼身世,由此感觸,心中百感交集,一慟便已不支,竟爾暈厥雪地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秋娘已然悠悠醒轉,隻覺得處身一個極其溫暖的地方。而且體內灸熱難耐。


    她雙眼相未睜開,心中大異,想道:“我方才不是倒厥在漫天風雪的嶺上,何來此處恁地溫暖如春,豈不甚怪?莫非給什麽前輩高人救了。”


    秋娘但覺渾身倦疲極了,一張開眼皮,陡然間,強光奪目,與適才在嶺上那昏昏沉沉的天色大異。初時尚以為太陽破霧漏光,怎知朝前看去,心中不由駭然。


    不遠處,竟有一團熊熊烈火,揮發燃燒,那團烈火,亮光萬丈,大約有一座小山那般大小。身畔暖流,不消說也是拜這團烈火所賜了。


    秋娘定睛對那團烈火看了又看,隻見火勢極強,唿唿虎吼,火色青綠,全無半點紅色,可知這團火的熱烈程度異乎尋常!相距卻甚遙遠,少說也在百裏之外。


    秋娘引手自撫身上,隻覺渾身有如給水浸過,濕漉漉地,而身上又自汗流如注,不歇揮出。


    她暗中運元調息,似覺病已不藥而愈,再舒拳腳,已是曲直自如,無半點麻痹木強跡象。心中不由大喜起來。


    又覺每當陣汗揮發之後,身子就舒暢許多,方知身上剛才所受寒疾所以能夠痊可,皆是由發汗表邪而愈。


    秋娘又引手摸一摸所躺之處,赫然竟是厚厚一疊枯草,那枯草軟如茵褥。心中不禁地想道:“是什麽高人救了我呢?”


    如果沒有人加以援救,秋娘怎會自那冰天雪地之上移臥此間,又怎有一疊厚厚枯草給她墊著?


    想著,想著,她慢慢地直身坐起,雖覺倦疲不堪,但病已盡失,隻是體力似未恢複。


    秋娘才抬眼向四邊遊顧,猛可裏,眼前白練一橫,乍見一團白茸茸的怪物,自不遠處撲到。秋娘吃了一驚,反手一摸,隻聽得一聲龍吟,腰間利劍已綽然在手。


    那撲到怪物似對她手中利劍毫無忌憚,隻一幌已到跟前,身法奇快,快得連秋娘有這般武功根底的人也瞧不清楚。


    秋娘大驚,手中劍猛地往上斜斜一撩,“寒潭映月”一招劍式已向那怪物戳去。


    陡然間,但覺眼前—片繚亂,手中隨著一輕,一把鋒利無比的青鋼劍已然給對方奪去。


    那怪物奪過利劍,其勢稍挫,隻聞喀嚓一響,怪物抓著奪來的劍隨手一抖,便已把利劍抖斷,拋出老遠,同時身形也穩了下來,出乎意料之外,竟沒有向秋娘攻襲。


    這其間,秋娘已一躍而起,才瞧得真切,那團白茸茸的東西,是一頭似人又似獸的怪物。


    那頭怪物渾身長滿了雪白的長毛,瞪著一對火紅小眼,手舞足蹈,在秋娘麵前,吱吱亂嚷亂叫,狀甚憤怒。


    秋娘定一定神,疾往後退,那頭怪物卻不追趕,叫了一陣,神態之間已緩和下來。


    秋娘秀眉一皺,細看那怪物,似無惡意,心中驀地一亮,自忖道:“當前這怪物莫非是通靈的,自雪地中救我莫非就是它?”


    因為在雪嶺之上,向來人蹤滅絕,也不曾聽過住下什麽前輩高人在此修為,除了當前這頭畜牲外,又有誰人來救秋娘呢?


    秋娘心中越想越覺得對勁,又想道:“等我向它作作手勢,若它是救了我的,自然一看便能明白!”


    當下,秋娘乃自指一下,又指指遙遠的雪地,再作背負人走路的形狀,最後指指那疊枯草,自作了一個臥下之態。


    手勢才做過,隻見當前那怪物吱吱叫了一陣,狀似極為歡欣,鼓鼓掌,作起手勢來。


    秋娘一見已然明白她所蠡料的並沒有半點錯誤,果然自己的生命是那怪物所救,心中不由感到一陣歉然。


    那怪物也當真乖覺,見秋娘垂首不動,知道對方心中不安,敵意已消,不再怕自己,乃邁開一雙粗大赤足,慢慢地走了上來。


    秋娘雖明知怪物來意不惡,但習慣使然,又向後退了兩步,那怪物一見秋娘退倒,口中又是吱吱怪叫兩聲,伸出臂兒朝著秋娘麵前一揚。


    但見怪物手中,竟是抓著一個用羊脂玉做成的極為精致的小瓶,從它的手勢中,瓶似是藏下什麽丹丸,要秋娘服用。


    一見怪物手勢,秋娘心念怦地一動,自忖道:“自己寒嵐侵體的病,能夠霍然而愈,莫非與那小瓶裏的東西有關係麽?”


    心念一動過後,怪物不近來,秋娘反而迎上去,兩下裏已走近了,怪物果然沒有惡意,一伸手便把小瓶遞給秋娘。


    秋娘接過一看,但見玉瓶上麵刻有三個蠅頭小楷,這瓶東西,竟非別物,赫然是“玄玄丹”。


    秋娘大喜過望,在寶島時,她早聽師傅南星元說過玄玄丹的妙用來曆。


    她接過手中,呆呆沉思,反覆想道:“難怪我的病能愈得這般快,原來是那怪物給我服了玄玄丹,大抵我在暈迷之際,由他喂我吞下,所以不知不覺!”


    先前,秋娘早知花妖在雪嶺天火之處,也得了一瓶玄玄丹,莫非眼前那霞光萬丈之處,便是天火?


    不錯,秋娘已給當前這怪物移到天火之旁,雖雲這兒氣溫,熱可炙膚,但距天火發出之處,相距尚在百裏之外。皆緣秋娘在雪嶺半月來,天天運元拒冷,耗去真元不少,體內大為虧損,終為寒嵐所侵而致倒了下來。


    要知醫治寒嵐所傷之症,首宜有溫暖地方,方易治療,如在苦寒地帶,血氣運行遲滯,雖有玄玄丹可服,難免事倍功半。


    是以那怪物才把秋娘扛到這兒來治療,又知這怪物不隻通靈,抑且深明醫理了。


    秋娘慢慢地把那玉脂小瓶的瓶蓋打開,立刻一陣異香撲鼻,自瓶裏冒出來。她隨手傾下三粒如梧桐子大,五色繽紛的玄玄丹來。


    才一傾到掌,那怪物突然吱吱大叫,秋娘心下一奇,抬眼望去,隻見它手比腳劃,竟是教秋娘把倒在掌中的三顆東西吞下肚去。


    以當前這頭怪物的一片至誠,秋娘自然相信它的話,嫣然一笑,掌隻向嘴巴裏一覆,三顆玄玄丹便骨都骨都地滾進肚裏去了。


    同時,她想道:“大抵治寒嵐要多服幾顆玄玄丹才濟事,要不然,那怪物怎會把玄玄丹拿來給我!”


    尋思未定,已覺丹田中一片火熱,腸髒如受火焚,暗叫一聲:“不妙!”


    她還以為誤服丹丸,那知與其麵對麵站著的那怪物,已然坐到地上,打坐垂目,作運氣行動之狀。


    這舉動當然又是向秋娘示意,秋娘心頭一亮,跟著坐了下去,引氣行功,潛運內元,行動才開始,體內的汗液,竟如江河倒瀉,直冒出來,片刻之間,已經渾身淋漓濕透。


    一周天過後,汗流暫止,而體內的火焚之象也弭。至此,秋娘才明白,體內寒風,方才尚未盡驅,經此一治,想來必已根淨無餘。


    果然,此時引氣行經,暢而不滯,竟是恢複舊觀,芳心大喜,也知所患之疾,霍然而至愈了。


    行動過後,秋娘想起這瓶玄玄丹,心中困惑,因這種妙藥靈丹,實非普通人所能有,何況是頭半人半獸之怪物,它既有此,其中就不無緣故了。


    於是,秋娘作了番手勢,意在問那怪物住在什麽地方,她要到它住處看看,也許能覓出一點線索來。


    那怪物委實乖覺極了,一看手勢,便已明白對方意思,裂開大嘴吧,似笑非笑地動一動,然後用手指向一處,似是說,它的巢穴便在那兒。


    秋娘見怪物所指之處,乃與天火背道而馳,天火在東,指處卻在西。秋娘黛眉一揚,作下手勢,要怪物帶她前往。


    怪物似甚樂意,但又舉步躊躇,忽跑前來,在秋娘的肩膊上輕輕地按了一下。秋娘已知其意,便坐了下去。那怪物忽地一躍,|炫-_-書^_^網|已失身影。


    秋娘知它此去必有緣故,隻好靜坐等候,約莫過了半盞茶光景,怪物已然去而複來,手中竟然挾著一襲白色毛袍子。


    秋娘雖未到過域外,素日裏聽武林前輩談論得多,見識倒也不弱,一瞥已知是一襲用熊皮造成的袍子,這種熊皮也是世上稀有奇珍,乃是生長於吉特拉山絕頂苦寒地方的一種名叫雪熊動物身上所有。


    那怪物一長身,已到秋娘身畔,雙掌抓起熊皮袍朝秋娘身上一披,然後跳跳躍躍,便已在前引路。


    秋娘心中大為感激,這畜牲竟知自己不慣此種苦寒天氣,怕自己又為寒嵐所侵,乃才弄來熊皮袍子為自己禦寒,暖身軀,高義感情,勝逾於人。


    那熊皮果是珍品,一經披上體暖身溫,再走那風雪塞途之路,已不見舉步維難,渾身打抖了。


    一人一獸,相將趕路,大抵那怪物因秋娘腳程不快,故意慢慢走著,饒是慢慢,在秋娘來說,已經是展盡輕功為趕了。


    怪物的巢穴,距離天火之處甚遠,一路上,那怪物不知從那兒弄來一些烤熱的獸肉,給秋娘吃了。


    秋娘身上既有熊皮禦寒,肚裏又不再餓,故精神分外抖擻,當真奇遇,想不到她的一條命兒,竟是在一頭畜牲手中救活。


    在雪地上走著,走著,這時刻不過午前,直走到黃昏,才抵西嶺之極,亦即那怪物巢穴所在的地方。


    要知耿瑩兒等一群人來到雪嶺,能否捉到玄玄子?方洪在天池上報仇遭遇如何?下集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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