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金鳳是場中各人武功最弱的一人,雖雲掌執陰陽門戶,對陰陽門武功其實未曾學到半招,如何能抵擋得下劍魔夫婦數十年修為功力呢?


    那知眇目婦打出掌勁,忽地反撞迴來,而且給撞退了幾步,心中不由大震,自忖道:“放著紫府宮的掌門和南史夫妻二個高手在此,要收拾這賤人,恐怕不易!”


    眇目婦心意中,料反撞她掌勁之人,必是當前這三位前輩高人了,怎知定睛一看,心中又是一陣駭然,眼前已影綽綽地站著一個素衣少女,笑咪咪地對她揚手示意,那少女所站位置,正是遮障了苗金鳳被擊之處。


    她一眼便已認出當前這少女不是別人,乃是桑龍姑遺孤,那天仙化成的南芝。眇目婦心中琢磨道:“時聞江湖上傳言,這小妮子盡得乃母真傳,且有奇遇,看來不假!”


    眇目婦正沉吟間,南芝已然開口了,她道:“你這位媽媽好兇,不問情由就動手打我苗姑姑,大家都是好朋友,別動手啦!”


    眇目婦咬牙切齒,迴顧秦九凝一下,隻見秦九凝目孕淚光,瑩然欲滴,卻是不聲不響,表情木然。


    眇目婦揮一揮手,叫道:“九凝,你就把本門技業亮出,教陰陽門的苗大女俠見識見識!”


    方才雖然隻亮一招,這老婦人頃刻之間,已然瞧出苗金鳳功力平常,未習陰陽門絕世武學,掌門之說,不過浪得虛名而已,是以不屑自己動手,才教弟子秦九凝把奔雷神劍使出製敵。


    秦九凝略一怔神,漫應一聲,慢條斯理地把背上的銀蛇寶劍輕輕拔出。


    劍一出鞘,陡地蕩起一泓雪晶銀光,掩閃在月色之下,頓使人有一股陰森森的感覺。


    久久,秦九凝仍然沒有動,愣愣依舊,眇目婦單目一睜,棱光四溢,陡然又是一聲斷喝:“九凝,為祖師報深仇,雪大恨,此其時了,還呆什麽,難道不聽本門尊長吩咐麽?”


    忽地裏,秦九凝淒然叫道:“奶奶,不,我不能……我寧願負背叛師門不美之名,寧願受師門尊長責備,也不願……”


    這小妮子芳心已亂做一團,倒也難怪,因當前這中年婦人,乃自己所私心愛慕師兄方洪之母,且這樁師門恩怨,其實極其糊塗,那就難怪秦九凝進退維穀了。


    要知秦九凝繈褓之中,便受師門嚴厲訓練,一向柔順有如羔羊,從來不敢違忤,怎知今天竟敢如此大膽,公然反叛,這口氣,教眇目婦如何咽得下去。


    但見眇目婦巨掌一揚,一長身便向秦九凝天靈蓋上砸到。這其間,當真快如電光火石,秦九疑心上一涼,緊閉雙眸,泰然受死,眼角處已然淌下兩滴珠淚來。


    說時遲,那時快,眇目婦大喝一聲:“孽障,不把你斃在我掌下,還道我赤城管教徒兒不嚴。”巨掌已經遞到秦九凝頂上。


    陡然間,但聽衣帶飄風之聲,秦九凝身形一斜,輕飄飄已給人帶下數步,頂上猶覺一陣熱辣辣,好不難受,堪堪避過她師娘一掌。


    秦九凝睜眼一望,方知救她的人乃是南家最小女兒南芝。心中不由一哀,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南芝一見,欣然叫道:“秦姊姊做得對,何必定要毆鬥,傷了武林義氣!”


    且說南芝前後兩次自眇目婦掌下救去兩人,眇目婦那會不氣,但聽她嘶聲振嗓叱喝:“你這丫頭,別人懼你功力深厚,我赤城門的人豈會怕你?”


    一長身,已然朝著南芝九凝二人站處撲到,南芝一瞥,心下微微一震,正待把秦九凝帶開,那知她才伸手,突覺眼前銀光閃動,觸手生寒,不料那秦九凝已然斜斜砍來一劍,阻攔著南芝出手相牽。


    南芝心中一詫,自忖道:“當真豈有此理,我好意救你,你卻來傷害我,怪啊!天下盡是不近人情的家夥!”


    沉思未定,已聽秦九凝幽幽啼道:“別動手,否則休怪姑娘手下無情!”


    南芝心中一氣,呶起小嘴道:“不理就不理,我又不存歹意!”


    秦九凝頃刻之間,迴複冷漠之色,沉聲道:“本門之事,外人休要插手,我生死與姑娘無幹!”


    南芝背過身去,不悅道:“好了,別嘮叨,我不再插手就是!”


    話才落口,南芝聽得背後一聲龍吟,接著,寒生兩肋,深覺不對,腳下急挪,三爻六變九轉,輕飄飄便躲了過去,轉身時,才見是那身材高大的眇目婦,已然奪過秦九凝的銀蛇寶劍,追殺上來。


    眇目婦敞聲大唿:“賤丫頭,奶奶不教訓教訓你,還道天下無人!”


    劍起處,往上平伸,乍聞風雷,起自中天,轟隆轟隆地響個不絕。這個乖僻赤城山主女兒,一怒之下,竟亮起本門絕技奔雷神劍來殺南芝了。


    奔雷神劍,威震江湖,在次一輩如方洪、秦九凝等使開,已見淩厲,何況在眇目婦手中,厲害自不待言。


    南芝皺皺秀眉,便已把蛇鞭抽出應敵,口裏叫道:“好不講理的媽媽,非是我想打你,是你要打我,非還手不可了!”


    這孩子依然一派天真未鑿,說的也是孩子話。眇目婦欺她年幼,目中那有她在,南芝的三個兄姊,恐她不敵,都已跑攏近來。


    南浩南琴性子不比南芝馴良,那甘受辱,颼颼連聲,蛇鞭俱已出手,看看便要與南芝聯手,合擊眇目婦。


    隻有南雍,雖跑近些,卻是袖手不動,綽立當地,有如玉樹臨風,連鞭子也沒抽出。


    三兄妹品字形而立,把眇目婦圍在中央,眇目婦奔雷劍式周而複始,已使了九招,隻差江海凝光一式,便是滿滿十式。


    眇目婦每一招,俱對準南芝要害刺到,挾著風雷,聲勢益見淩厲,可是,俱為南芝絕頂輕功,消解於無形,兼以她的二個兄姊在後牽製,眇目婦每每反覺險象環生,不克放心進擊。


    劍魔與秦九凝兩師徒,在旁悄悄看了半晌,劍魔忽對秦九凝道:“快折下樹枝,助你奶奶一臂之力,收拾這幾個小畜牲!”


    秦九凝應了一聲,再不打話,一長身便已在場畔一株柳樹上折下一縷帶絮枝兒,柳枝最軟,擎在手上一抖,搖晃不已,如何可以用以代劍,這便是奔雷劍神妙之處了。


    九凝這孩子,適才眇目婦叫她拚殺苗金鳳,她兀是不肯,是為了師兄方洪之故;此刻要她打桑龍姑兒女,她倒沒有違逆,大抵一因桑龍姑一派為赤城夙仇;二因她本門尊長,這時身陷重圍,豈容坐視之故。


    秦九凝手裏柳枝一挺,左手訣,右手枝已向空一指,這正是奔雷劍的起手“擎天一柱”,已然隱聞風雷交作,乍生中天了。


    劍魔見徒弟秦九凝已加入戰團,自己也不閑著,左掌一按,整個身軀已然幻起,錯掌進拳,遙遙向著圍攻眇目婦的三個少年擊去。


    這一來,毆鬥之勢已成,赤城派與天姥山兩撥六人已然打拚起來。


    劍魔師徒甫加入戰團,忽聽場畔觀戰人群中,有人說道:“以大壓小,是什麽道理!”


    聲音冷得很,也熟悉得很,直聽得赤城門三人心頭猛顫。百忙中,眇目婦卸劍旋首,哀然叫道:“史前輩,咱今天教訓這幾個小輩乃是情非得已,尚望諒解則個!”


    發話的人,不錯,正是怪婦人史三娘,但見她聽了眇目婦的話,忽地嘿嘿怪笑起來,少遽,振嗓吆喝道:“你等不是說過麽,不再與天姥山的人為敵?怎地又是食言自肥?”


    接著,反複呢喃道:“什麽情非得已?天下豈有無不可解決的過節?”


    嘩喇喇連珠暴響,那怪婦人腰際斷鏈,頃刻已然亮開,唿唿聲中,竟是朝著酣鬥中的六個人砸去。


    這一招,用得不徐不疾,起勢看去,宛如星丸瀉地,其實卻是急勁潛蘊,安知不如何快速。


    要知史三娘數十載修為功勁,若著實真要動起手來,當前這幾個人,那裏抵擋得住,隻見她那時腰際,一抽一卷,陡地卷起一股罡風,隨在如山鏈影中,猝向六人身上掃到。


    南星元大大地吃了一驚,猛然叫道:“史妹妹,休要造次,傷了赤城山主的人不好!”


    葛衣人卻端然不動,扯了南星元一把輕輕道:“別大唿小叫,她沒有傷人,你急什麽?”


    當前這些紫府門人已然觀出端倪來,史三娘此一出手,其實用意不在傷人,而在勸架,自從返樸還真以後,史三娘已無昔日那囂張桀驁不馴性情,豈會隨便取人性命?


    葛衣人的話聲才落,已聽得兩撥打鬥的人一齊大嚷起來,在聲聲驚叫中夾雜著金鐵交鳴銳響,史三娘身軀倏地朝後疾彈,已然退出丈許之遙。


    眾人睜眼一顧,又是吃了一驚,但見史三娘把鏈抖得筆直,鏈身上黏滿了樣樣物事,搖搖曳曳,因風擺動。


    那些物事,竟是對打兩撥人手中兵刃,計共三根蛇鞭,一柄銀蛇寶劍,隻有秦九凝手中柳枝,早已給震得粉碎,無影無蹤。


    史三娘仰天桀桀怪笑了一陣,叫道:“你們這些小輩,連老娘一招也抵擋不了,敢在這兒撒野,好不害臊!”


    她此一罵,連自己的兒女也包括在內,亦城山門下三人,都給她的聲勢懾住了,那敢言語,不由地目瞪口呆,愣然立在當地。


    南芝人最天真,走前兩步,叫道:“娘,女兒隻是救人,沒有傷人之心,卻惹那媽媽氣惱,當真莫名其妙,她也委實太兇了!”


    史三娘睨目一顧,見了這個端麗無邪女兒,心中的氣早消了一半,喃喃薄責道:“你這丫頭,對長輩怎可無禮,亮出兵刃纏打,以後娘不許你!”


    竟然以娘自居,足證她對桑龍姑前此仇怨,已然冰解一空了。語出慈祥,可知也如桑南二老之鍾愛這小女兒了。


    南芝呶起小嘴,應道:“女兒下次不敢了。不過,那媽媽要打苗姑姑時怎樣辦?”


    孩子的小心靈中,仍然牽掛著苗金鳳,本也難怪,人原就是感情的動物,南芝和苗金鳳相處了不淺日子,雙方又以過義相交,感情豈泛泛可擬,是以這小女孩,念念不忘的苗姑姑的安危了。


    史三娘接上了腔道:“赤城門的子弟傷她不得,大人們自有主意,用不著你這孩子操心!”


    南芝應了聲是,恭謹退下,卻聽史三娘又對南浩南琴兩人罵道:“你這兩個小畜牲,教你亡母寵壞了,養成一副狠勇好鬥的性子,將來到江湖上行走,能不闖出禍事?”


    她頓了一頓,喝道:“浩兒,琴兒,你知錯麽?”


    南浩、南琴心中不服,不約而同地暗罵,過去你也不是和咱一樣愛好打架,恐怕比咱還兇,一旦不動手,便來罵人,當真無理!


    不服之色,自自然然地流露到臉上來,史三娘是何人物,那會瞧不出來,不由心中好笑,莞爾笑道:“孩子,你不服娘教訓麽?”


    南浩南琴默然,史三娘接下去說道:“人人都有過失,娘也有,而且過失很大,好在二十年來,不曾殺過一命,此刻,娘已痛改前非,不再如昔日之視人命如草芥,娘既改過,你等也得學娘一般,去惡向善,再說,叫你們不可隨便動武,難道是件環事?”


    南浩南琴這才頗悟心服,齊齊跪下,慚然道:“孩兒知罪,謹遵娘的吩咐,下次不敢了!”


    史三娘的聲調越發溫和,她笑道:“罷了,站起來吧,娘不怪你們!”


    南浩南琴兩人才直身站起,又聽史三娘叫道:“兵刃還給你們罷,不許在我麵前撒野!”


    語畢,抖得筆直的的鏈子一晃,嘩喇喇的聲音陡起,黏在鏈身上的三根蛇鞭,已然疾飛離去,倒也怪道,竟是不偏不倚,分向她的三個兒女麵前掠到。


    這份功力當真非同小可,要知一齊把黏著兵刃震去,不是難事,難在一震之下,竟分為三個方向,一心無兩用,而史三娘竟然一心三用,其功力之深,端的不可遽測了。


    南芝、南浩、南琴等三人,乍見自己兵刃飛到,俱是不敢怠慢,齊齊反手一抄,便都抄在手內,雖說均抓得牢,但手心已給震得熱辣,隱隱作痛,才知這位繼娘,名震武林,並無虛傳。


    待得三個孩子收迴兵刃之後,才聽史三娘對劍魔夫婦叫道:“辛大俠、辛大嫂,怎樣?還鬥不鬥!”


    兩人的臉色倏紅倏白,既羞慚,又氣忿,半晌說不出來。


    良久,才由眇目婦開口答話,隻聽得她憤然叫道:“咱赤城山的人又沒與你的兒女打架,是你女南芝橫裏插手本門的事,這不教人可恨麽?”


    少遽,又道:“罷了,咱赤城派的不再和令嬡令郎為難就是,省得傷了和氣!”


    口風竟已軟了下來,史三娘嘿嘿冷笑道:“不隻不許你們和咱女兒打架,和什麽人打也不許,總之,老娘不許你等在我麵前撒野!”


    話才歇,鏈子又是一抖,黏上的銀蛇寶劍脫鏈一飛,朝著眇目婦跟前掠到。


    這一下是有意較核赤城山主唯一衣缽傳人的眇目婦功力,是以潛蘊混元一氣功勁,但眇目婦那裏知道呢?乍見銀蛇寶劍來勢極其勁疾,心中雖然暗暗防備,卻是不十分在意,略一挪步斜閃,暗運真勁在手。


    待得劍自身畔擦過,才急一伸手,抓那劍柄,誰料觸手處,給一股大力震蕩,竟然拿它不牢,反而虎口給震得破裂,血涔涔下。


    這一唬可大了,震驚之餘,不由急口嚷道:“源鳴,九凝快閃!”


    劍魔與九凝兩人恰恰是和眇目婦直線而立,若眇目婦抓劍不牢,而二人又不來得及閃避,勢必殃及。


    叫聲才落,劍已如飛掠到劍魔之前,分心刺來,劍魔心頭一震,腳下急急蟠龍繞步,反手也是一抓劍柄,那裏抓得牢它,還是給史三娘潛發的一股真力震得脫手,往後飛去,而劍魔和他妻子一般,虎口已裂,血流如注了。


    站在最後的秦九凝已然瞧得真切,那敢怠慢,身形一卸,更不敢學她的奶奶師傅隨便出手,斜斜滑落數尺,才堪堪避過這一劍之危。


    銀蛇寶劍去勢未衰,向前疾掠如舊,站在九凝之後共有兩人,乃葛衣人與南星元,葛衣人因南星元出言他自尋短見,乃亦步亦趨,並不放鬆。這其間,寶劍已至兩人身畔,本來若不移步挪身,距離劍鋒,尚要偏差尺餘,絕對不會為其所傷。


    猛可裏,南星元覷個真切,一長身竟以迎上,場中諸人,尚以為他要顯能耐,別人抓它不牢,他要把劍接下,因此,葛衣人雖暗裏留神,卻不阻攔,他深知以塞外怪傑功力,遠勝赤城老人一雙門下,要抓牢寶劍並不是件難事。


    怎料南星元迎了上去,卻無意伸手抓去,反把自己咽喉要害,對準劍鋒撞上。


    要知銀蛇寶劍豈凡物可比,利可削鐵斷金,咽喉乃人體要害,即有深湛內功,也難抵受一刺。


    葛衣人這才恍悟南星元的用意,大驚失色,倏地展開本門神功相救,兩袖齊晃,遙擊南星元身形,希圖借此一震之力,把南星元震開,避過刺來劍鋒。


    可惜已是遲了,那飛來寶劍,不偏不倚,正與南星元的咽喉重地,撞個正著。但聽得一聲慘叫過後,這位武林怪傑,半生英雄,已然血染黃沙,斃命當場了。


    場中眾人嘩然,葛衣人首先跑到南星元身邊,把他抱起,一瞥不由老淚縱橫,失聲痛哭起來。


    隻見南星元咽喉已經洞穿氣絕,即有仙丹靈藥,也難以迴天了。


    多年來隻有暴怒不曾哭過的史三娘,此時也號啕大哭,合著南氏遺孤四個孩子,一齊哀號,一時間,聲遏行雲,其餘諸人,也均潸然下淚。


    史三娘哭道:“南哥哥,你,你怎地也尋短見,我不是不再恨你怪你了麽?”


    一時迴溯起二十多年前的恩愛,更是愴悲莫禁,人性本善,而史三娘的真性,也已此刻表露無遺了。


    眾人哭了半晌,才聽葛衣人咽噎道:“史姑娘且休傷懷,南兄台死意早已預蓄,看看他身後可有遺物?”


    當前這位紫府掌門果然精細,此言一出,史三娘如在夢中驚醒,把伏在南星元身上的殘軀彈了開來,黯然道:“唐古公子說的是,我已手足俱廢,搜亡夫衣袋遺物不便,敢煩公子代為辦理則個!”


    史三娘以未亡人資格,請求葛衣人協助,葛衣人才敢動手,也於禮無僭之意。


    南星元身無長物,腰間隻有一個小小行囊,若要搜尋,自應就這行囊著手。


    葛衣人把行囊當著眾人麵前開啟,並把囊內東西,逐一取出,圍觀諸人,俱屏息注視,一時間闃靜沉寂,隻隱聞暗暗飲泣之聲。


    行囊裏的東西不多,除了一些普通應用金丹傷藥之外,便是幾冊薄薄武學秘笈,計共三本,全是南家家傳絕學。一本是“龍形八掌”掌式;另一則是“排山掌法”;另一為南家正宗內家修為心法,這三本秘笈,俱為武林上乘武學典籍。


    因是他派武功,葛衣人隻見冊名,不便翻閱內容,手一遞,便待交給史三娘,卻忘了史三娘手腳已經癱瘓。


    史三娘腰際短鏈嘩喇喇一卷,便已接過,自從手足俱廢以來,她已把這根腰鏈熟如手足,舉凡手足所用必以短鏈代替,竟也隨意而為。


    但史三娘的短鏈雖運用得妙,畢竟不同手腳,不克久持,是以一接過手,倏地向前一抖,幾冊小書直奔南雍站處飛去。


    同時口裏嚷道:“雍兒接著,你是南家長子,宜乎保管你爹爹遺物!”


    其實南雍那是長子,長子另有其人,那人不是別個,正是史三娘親生兒子南宮化,亦名史炎,綽號玉簫郎君者是。


    隻緣玉簫郎君已成癡殘,且前此多行不義,史三娘恨其不肖,竟不以南家長子視之,足證當前這怪婦人性已複,全無半點私心偏坦。


    南雍正哀戚間,陡覺眼前影子晃動,又聽到史三娘唿喚,急急伸出一抄,已把史三娘擲到武笈接好。


    擲過武笈以後,史三娘連眼尾也不去瞧南雍一下,卻問葛衣人道:“唐古公子,袋裏還有什麽東西?”


    葛衣人隻顧搜索,不暇答話,半晌,才搖頭道:“就隻有這麽一點東西,囊中已然空空如也。”


    史三娘頓覺一陣失望,隻緣南星元適才分明死在自己擲去寶劍劍鋒之下,雖說自己沒有殺他的意圖,但將來傳到江湖上去,終是不大好聽,若南星元有什麽遺物佐證,那就不同了。


    又搜了一迴,葛衣人忽臉色一異,低低說道:“這是什麽東西?怎地好像一顆金丹!”


    隨說隨把那東西拿了出來,史三娘一望果然,見在葛衣人手裏的是一顆蠟殼丹丸,轉瞬這間,詫然之念又生,自忖道:“這金丹怎地如此大,那是什麽靈丹妙藥?”


    原來在葛衣人手裏的蠟丸子竟有雞卵般粗細,這種丹丸,在江湖上也實在罕見,更不明是何名堂!


    史三娘喃喃道:“怪呀!我和塞外怪傑相處多年來聞他有什麽金丹丸藥,何況他一向對醫道並非擅嫻!”


    葛衣人把丸子放在掌上,端相一會,皺眉道:“休管它什麽丹丸,史姑娘是否可以許下剖開瞧瞧!”


    史三娘頷首道:“唐古公子所見極是,不剖開他怎知端倪,那有不允之理?”


    葛衣人也不打話,兩指略略加勁,剝察一響過後,那蠟丸子倏地分裂為二,可是裏邊卻不是藏下什麽靈丹妙藥,而是一團搓成縐縐的紙團。


    葛衣人欣然低聲唿道:“史姑娘,我說南兄台不會無言自死,果然不錯,這不是遺書還有什麽來?”


    史三娘叫道:“唐古公子,煩你把丸裏所藏紙圖讀出!”


    要讀團做一捏的遺書,就非史三娘武功所能濟事了,當然不是說史三娘目不識丁,而是她哪有手兒去拭平縐紋,腰鏈即可代手,也難做到如此細膩功夫。


    葛衣人遲疑道:“沒幹礙吧?”


    史三娘秀眉一揚,說道:“盡管讀出,我巴不得將塞外怪傑的遺書能夠公開,使日後江湖上的人休說我史三娘不是!”


    葛衣人點點頭,乃把那團紙條拭平,朗聲讀出。


    果然是一封早已預寫好了的遺書,大意是說,自偕群雄抵達寶島以還,眼見各派過節紛紜,親仇為仇,內心實感沉痛,尤以家事無法解決,不願目睹家庭至親骨肉,倫常慘變,是以遽萌短見。


    又雲:自知二十年前,與桑龍姑所作所為,罪孽深重,萬死不足遮其辜,今日廣場群賢畢聚,本待花老前輩蒞臨,一並解決梁子,詎料事有中變,花老前輩不幸身歸道山於前,史三娘力迫於後,披瀝衷情既不可得,前此所為棄信背義,良感羞慚無地,彷徨無策,唯一於此,隻有一死以謝天下,尚幸生前友好,諒之譽之!


    遺書之末,乃是囑咐家事,南門武學秘笈,交由長子南宮化掌執,勉其秉先人豪俠遺誌,去惡向善,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則他死可瞑目,能安於九泉之下了。


    葛衣人朗朗誦出,史三娘已然噎不成聲,幾個兒女更是悲悲啼啼,這情景當真慘絕人寰,連一向冷如冰霜,桀傲不群的劍魔夫婦,也已掩麵掉淚。


    遺書讀畢,葛衣人歎道:“史姑娘這番你該明白塞外怪傑的心意了罷?”


    史三娘幽幽應道:“可惜已是遲了,早知如此,我也不去迫他。不過,我已還複本性,諒也不會再記前恨,這一點,難道他會不知道?”


    葛衣人垂下了頭道:“南兄台閱曆豐富,智力過人,那會瞧不出史姑娘已有諒解之意,大抵是因負咎太深,無法自解,是以才自裁以謝姑娘,這一點用心,恰與桑龍姑死前心情一樣!”


    不錯,南星元毅然就義,乃緣自感舍死而外,別無補償過失辦法,一死以謝天下,雖雲俠義道所為,毋乃下策一些。


    陡然間,但見南雍冉冉而行,到得史三娘跟前,突地雙膝一軟,跪落塵埃,手裏捧著適間史三娘拋給他的南門幾冊武學,涕淚道:“娘親在上,輩有尊卑,家有長幼,孩兒上有兄長,委實不宜掌執家傳至寶,且爹臨終遺書,明白叮囑須交長兄南宮化,父命不可違,還請娘親熟思卓裁,以免日後孩兒遭武林義士物議!”


    史三娘怔了一怔,心中躊躇起來,南雍俊朗絕俗,高雅無倫,宅心也極仁厚,乃南家之鳳,把家傳實物,交由掌管,至合人選,自己親兒南宮化已經殘廢,怎能應此大任。


    再說南宮化這畜牲平日惡行昭彰,為江湖敗類,雖然長幼有別,世俗有先長及幼之例,惟也必衡量情勢,情勢不許,便須從權了。


    正沉吟間,隻聽葛衣人正容對史三娘道:“史姑娘,恕我僭越,插手你南門家事,哈,老夫也隻以南家至好相勸,姑娘不必再予思量了,既南兄台遺命如此,姑娘就依了他吧!”


    史三娘愕然一顧,反複呢喃:“遺命如此,就依了他?”


    葛衣人頷首道:“正是!”


    半晌,史三娘忽地目放精光,連連搖首道:“不成,不成,想不到唐古公子,也是一個迂泥俗物!”


    竟然語出不遜,葛衣人聽了並不生氣,隻微微蹙起雙眉,說道:“史姑娘有何高見,罵老夫為俗物?”


    史三娘唿道:“倘你不是俗物,就是存心危害南家!”


    葛衣人輕歎了一下,應道:“何所見而雲然?請史姑娘明示!”


    史三娘大叫道:“你也該知道,我那不肖子南宮化,多行不義,臭名昭彰,老娘本得把他毀了,以謝天下忠義,姑體上天好生之德,留其一命,茲他已身殘體廢,如癡如呆,以一個殘廢癡呆的人,可以秉掌大事麽,唐古公子,老娘問你有何分說,這不是存心要害我南家麽,虧你還自詡為南星元生前知己!”


    語才畢,已聽葛衣人又是陣陣哈哈笑道:“我道史姑娘有什麽高見以資我老兒借鏡,其實比我還要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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