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三娘聽罷,心中又是一氣,哇然大叫:“罷了,我史三娘半生英名,竟斷喪在這不肖子手上!”


    剛才下鬥場來一共四人,秋娘南玲先後走出來說話,這刻剩下兩人,那二人待得南玲說完了話,也便挪身而前,正要說話。


    忽見史三娘雙眉一蹙,緊聲問道:“苗金鳳,怎地你會下來了!”


    史三娘心中頗引為怪,那些年輕的姑娘前來證斥玉簫郎君罪行倒也罷了,金鳳年紀不輕了,難道也與畜牲有染?


    苗金鳳恭謹地應道:“晚輩是代人伸冤!”


    史三娘心下一凜,說道:“替什麽人伸冤?”


    苗金鳳手臂一揚,遙遙朝著廣亭中座上的南芝指去,正要說話,卻聽史三娘急口叫道:“你不用說了,老娘已經明白,這事老娘也有不是!”


    苗金鳳正容道:“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老前輩既悟前非,晚輩也不便喋喋,但望老前輩有個公道措理。似此玉潔冰清,麗如天人的姑娘,毀在賊子手裏,豈非彌天罪過!”


    苗金鳳挺身而出,列位看官諒也明白,不外想把一線天中所見一幕人倫險象慘變、玉簫郎君的獸行說出,隻緣其時史三娘袖手不理,也有不是之處,是以才阻攔著不肯讓苗金鳳把真相揭露。


    史三娘皺了一陣眉,方對苗金鳳身畔的另一人說道:“女娃子,你是紫府宮的門人,也受畜牲之騙?”


    那人是個絕色少女,雖無南芝的天仙般儀態,也有絕俗清麗。她略一襝衽,答道:“不錯,晚輩正是紫府門人,但也是赤城山旁傳弟子,我叫秦寒梅,與令郎有一段過節!”


    史三娘明知故問道:“什麽過節?”


    秦寒梅尚未答話,她師傅紫府掌門葛衣人已替她接上了腔,道:“史炎那畜牲兩度圖辱這孩子,一在三峽舟上,一就是在這島上,北山之處陡峭,幸虧我發覺得早,不然她一生清白,早已完了。”


    他頓了一頓,莊重地說下去道:“我門中人出手廢了史炎,就是在那一次,事先,我已屢屢示警,可惜畜牲怙惡不悛,因此才下辣手!”


    葛衣人迴過頭去,對秦寒梅道:“你把經過告訴史前輩吧!”


    秦寒梅兩度涉險,均能化險為夷,創痛不深,是以並無哀容,隻有憤慨。當下,她朗聲昭告,把玉簫郎君的罪行也說得清清楚楚。


    語畢,但聽南星元嗬嗬笑道:“史妹妹,這迴你相信了?”


    史三娘默然不語,過得半晌,腰肢一挺,短鏈憤然向旁邊一塊大青石凳子掃去,登時把那凳子打得粉碎,石屑飛揚,撒落滿地。


    同時嚷道:“老娘知道了,這畜牲多行不義,老娘一生英名都給斷送了,這怎能忍得下去,待會事情解決,老娘自當手毀畜牲,以謝武林豪傑!”


    南星元搖搖手道:“且休著惱,史妹妹。苗女俠說得是,人孰無過,你我半生英豪,也就曾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我等如是,豈能遽怪史炎,這一切都是冤孽,徒把一切過節了結,我自會替你出個好主意!”


    塞外怪傑以仁存心,這也難怪,也是他的親生兒子,揆其言語,似有把史炎寬恕之意。


    史三娘的心何獨不然,她要置自己一生希望所寄的兒子於死地,也是出於無奈,聽了前夫的話,心中稍寬,問道:“似此罪大惡極,如何得恕,老不死的,你有什麽主意可出?”


    南星元答道:“待會兒再告訴你。我與幾位姑娘來此證斥畜牲罪行,不過是想使你明白,紫府中人出手並無錯誤,要你不可與紫府宮的人為難!”


    這幾句話,不僅是南星元由衷之言,也是那幾個孩子的心願,隻緣史炎已罪有應得,給點成廢人,對一個廢人再加懲處,於此未免說不過去。


    塞外怪傑言語才落,葛衣人已接口稱道:“本門中人這次出手,也深覺遺憾,但望史姑娘明察,不誤會本門無信無義,恩將仇報便好,至於史炎,已然成殘成癡,今後也不會遺害江湖,又何必再加懲罰呢!”


    史三娘點頭道:“我知道了,唐古老兒,老娘不怪你就是,畜牲罪有應得,不提也罷,但放著如許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難道一概抹煞?”


    葛衣人一怔,他也感到著實為難,因為座上不乏與史三娘有血海深仇的人,單以塞外怪傑和桑龍姑兩人,和史三娘已有誓不兩立的仇了。


    他囁嚅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往者已矣,天下無不可解決之事,史姑娘能以海量諒人,化幹戈為玉帛,豈不是一件美事麽?”


    陡然間,史三娘臉色一變,即道:“不成,什麽都可饒恕,奪人之愛,淫姘獸行,幽囚老娘二十載於穀底,廢體之恨,怎生諒恕?”


    這種血海深仇,豈是片言所能化解,葛衣人默然,他望了南星元一下,心中不由好生奇怪。史三娘說話時,南星元也在一邊,怎地他全無半點異色。


    正詫異間,南星元已開言了,他說道:“史妹子,我南星元乃頂天立地漢子,絕對不會有錯不認。前此一段冤孽,委實也太對不起你了。不過,我自有公道主意,教你滿意而歸,妹子且休焦急!”


    史三娘瞪大了眼望著他,心中卻酸楚起來,數十年來老伴,中道相背,其中不隻有恨,餘愛仍未泯滅呢!


    南星元續說下去道:“我塞外怪傑不過微不足道人物,生死何足介懷,咱所係念未釋於懷者,隻是這群小兒女,隻緣他們是兩個母親養育的,而兩位娘親又已成為仇家,我們這一代恩恩怨怨倒也罷了,我南星元心中,雅不欲下一代兒女,繼續仇恨下去!”


    史三娘似是聽不懂南星元的話,憤然道:“我兒史炎不肖,已成廢人,其餘盡是桑龍姑那賤人的天下了,還有什麽下一代兒女仇視之事,老不死,你怎地扯到下一代上麵去!”


    怪婦人雖不明白前夫所說的話,但葛衣人聽了,卻已恍然,攙言道:“史姑娘你已認為令郎沒有希望啦,你不是想要運功醫治令郎?”


    史三娘心情矛盾已極,淒然道:“救好那畜牲不難,隻是他如此滔天罪行,神人共憤,救好了他,豈非助紂為虐麽?”


    葛衣人搖搖頭道:“不然,善惡一事,分野隻係一念,史炎絕頂聰明,神韻俊朗,若肯棄惡向善,不失武林一位人物。依我老兒主意,史姑娘還是把令郎治愈了,再勸他悛改前非,也不失一件好事。料武林同道聞訊,不但不會怪你糊塗,反會讚史姑娘處置得當呢!”


    這話也頗有道理,壞人變好人,好人便會行好事,對江湖武林,當有裨益。


    葛衣人續說下去:“其實,史姑娘與南桑兩位,過節雖大,但非絕不可解,這些恩怨,看去嚴重,其實平常,隻要看得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史三娘想了想,垂淚道:“我救好那畜牲,武林同道不會非議麽?唐古老兒,你有沒有騙我,陷我於不義?”


    葛衣人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行之得當,怎會招來非議,即使有人不諒解,流言閑語,也隻好聽它,隻要於德無虧,管他做甚!”


    史三娘反複沉吟:“隻要看得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些恩怨,並非不可解決!”


    她喃喃半晌,猛可裏,睜目一掃,棱光四溢,桀桀笑道:“唐古老兒,虧你是一派宗主,想要誆騙老娘!”


    葛衣人一怔,瞪目道:“我說的都是良心話,怎地會誆騙你?”


    史三娘嘿嘿哂笑道:“妙啊!你倒想得周全,教老娘不計恩怨,南星元這老不死如是立心向善,那還說得過去,玄冰美人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又全無悔改之意,難道老娘也罷手不理,讓她繼續怙惡!”


    她的話聲才落,廣亭中居然有人附和,但聽一人吭聲大唿:“史前輩說得是,若大家一筆勾銷,本門尊長廢體之仇,豈非冤沉海底?”


    南星元放眼一看,心中著實難過,當年與桑龍姑聯手合鬥好友赤城山主的事,曆曆如在眼前,他已看到喊話的人,正是赤城老兒唯一女兒那眇目婦了。


    他再向廣亭筵席座中掃了一眼,隻見桑龍姑臉如死灰,如坐針氈,隻緣史三娘與唐古拉鐵爭執火頭,已移到她身上,隻怪婦人已難應付,何況加上赤城門的幾個高手,她一家數口,不命喪今晚才怪呢!


    眇目婦叫聲一過,複聞史三娘幽幽叫道:“唐古老兒,我的話可有錯麽?你聽,即使老娘肯放過那賤人一家,別人也不放過!”


    陡然間,但見廣亭之中,走下一人,她正是桑龍姑。且說桑龍姑聽了眇目婦的話,心是愧悔交集,以她身分,總算一派主人,那容任由非議。


    當下,她把心一橫,咬牙離座,誰知她一離座,她的幾個兒女,竟也緊跟而下。


    史三娘早已瞧見桑龍姑率領著兒女們離開廣亭,下來鬥場,心中自忖:“好個全不知恥的桑龍姑,還要下來辯理?”


    別說史三娘心中正自琢磨,桑龍姑蓮步姍姍,已然下到鬥場中。


    史三娘正待破口大罵,但一樁出人意料之事發生了。但見桑龍姑冉冉而前,在距離史三娘三丈開外之處,忽地跪落塵埃,口裏稱:“史姊姊在上,妹子這廂有禮了!”


    兩人本是誓不兩立的仇人,不交手拚鬥倒也罷了,史三娘萬萬料不到,桑龍姑竟會在她麵前,行起大禮來。不由怔了一怔,轉瞬之間,臉容又冷漠起來,桀桀笑道:“玄冰美人,你認罪了麽?”


    桑龍姑不聲不響,跪落塵埃之後,端端正正地朝史三娘叩了三個響頭,又慢緩地直身站起來。


    照說,仇人見麵,分外眼明,史三娘恨不得一鏈便把桑龍姑結束,但此際玄冰美人對她行起大禮,她倒不好意思發作了。


    又是迭叱連聲。桑龍姑跪拜既罷,苦笑地對史三娘道:“史姊姊,你錯了,我八荒門中子弟,豈有懼死之人?”


    這句話,逗得史三娘又生氣啦,她冷冷地笑道:“你不怕死?然則拜我何為?”


    桑龍姑點了一下頭,正容道:“不錯,我八荒門中子弟,寧死不辱,豈有隨便跪拜他人之理,隻緣……”


    說到這兒,史三娘按捺不住心頭怒火,腰鏈嘩喇喇,便已亮開,橫裏一掃,便朝桑龍姑攔腰掃到。


    這一招,端的快如電光石火,桑龍姑要躲開它,那有這般容易。眾人不由大吃一驚,陡然間,長空白練閃耀,人群中闖出一個素衣少女,隻一挪步,便已掠到桑龍姑之側,輕飄飄地一帶,已然把桑龍姑帶過一旁,口裏哎唷一聲叫出道:“這位媽媽有話好說,別傷了我娘!”


    場中諸人俱齊往前一望,帶開桑龍姑的正是她的最小女兒,那神仙般的南芝。


    隻緣這一招比諸史三娘拂來的鏈勢更快,是輕描淡寫的躲了過去。史三娘一招落空,心中駭然,想不到當前這位小姑娘,不隻美豔絕世,且也武功高得驚人,單憑剛才亮出這招,功力似乎還在她娘之上。


    桑龍姑一退之餘,卻不著惱,苦笑一下道:“史姊姊,我玄冰美人已認栽了,尚咄咄迫人,雖勝也是不武!”


    史三娘咬牙切齒地叱道:“我與你這賤人,血海深仇,恨不得啖你肉寢你皮,何計及武與不武!”


    語畢,又作勢揮動腰鏈,看看便要追打過去。忽見桑龍姑臉色一整,叫道:“史姊姊,且聽我一言之後,再打不遲!”


    這一邊,南星元與葛衣人也雙雙出手,阻攔下史三娘動武,同時勸道:“史姑娘且休出手,聽聽玄冰美人說去,料她剛才舉止,迥異平日,其中必有緣故!”


    端的一言驚醒夢中人,史三娘盛怒中驟聽葛衣人如此說話,心中之氣稍平,想道:“對啊!玄冰美人為人高傲,目空一切,也算是武林中一名尖頂兒人物,未必怕死,但她何以……”


    想著,想著,這怪婦心中端的困惑,既不怕死,何必禮下於己?但聽她口氣,又似蘊藏著莫名隱情,莫非她已憬悟前非,前來謝罪?


    不但史三娘心中如此想法,南星元與葛衣人也是這般揣測。


    葛衣人為人胸襟豁達,隻望場中那些過去有了邪行的人,能及早迴頭,悛改前非便算,並無半點要傷害人家之意。


    南星元的想法倒與葛衣人略有差別,他自知過去與桑龍姑狼狽為奸一段往事,委實不當,贖罪無由,此刻史三娘至此索雪舊恨,南星元心中早已打定償還主意,隻是時機未到,沒有啟齒而已。


    他鑒貌辨色,陡覺玄冰美人在神色與他似有心事相似之處,是以他特別留神,以防不測。


    葛衣人一旋身,又對桑龍姑笑笑道:“桑姑娘,你知錯了麽?”


    桑龍姑麵挾寒霜,並無半點哀戚顏容,她的臉孔本來就冷如霜雪,此際顯得更冷,葛衣人心中一詫,皺起眉來。卻聽桑龍姑冷冷地說:“江湖豪傑,一人做事一人當,何悔之有?”


    她既不是認錯,又非怕死,但對史三娘跪拜是緣何故?


    史三娘斷喝一聲:“賤人,有話趁早好說,老娘要送你迴老家去!”


    桑龍姑兀是不懼,但見她沉吟半晌,忽地長長歎息一下,說道:“史姊姊,如果我死了以後,你會怎樣?”


    史三娘怔了怔,卻答不出話來。


    桑龍姑環視自己的兒女一下,忽地叫道:“孩子們,你等都給我站攏來!”


    其實,她的兒女們也並不分散,就環繞在她的身畔,有如拱月的星星,聽了娘的唿喚,不過把身形略向前移挪近了一點而已。


    待得南雍等姊妹兄弟五人站攏在一起時,才見桑龍姑朝史三娘指了一指,對她的兒女們叫著道:“孩子們,快些拜見大娘!”


    怪,這倒怪道得很,莫非桑龍姑決心捐棄前嫌,與史三娘修好,若是如此,本也是一件美事。隻不過以史三娘創痛之深,仇恨之切,那容桑龍姑如此輕描淡寫便與修好,廢體之恨,奪愛之仇,將如之何?


    桑龍姑的五個兒女同時一愣,五人之中隻有最長的南雍與最幼的南芝這雙忠厚純良兄妹,跪到史三娘跟前,其餘南琴南玲南浩三人,卻是端然不動。


    南玲早已下場,大興問罪之師,力斥史三娘縱子行惡,此刻忽地叫她跪向對頭人,她怎麽會甘心願意呢?


    南玲咬碎銀牙,哀然嚷道:“娘你……”


    南浩這少年,雖無大惡,性情卻是偏執得緊,也嘶聲大叫:“我頭可斷,誌不可奪,絕不向那瘋婆子行什麽鬼禮!”


    隻有南琴,既不聽命跪拜,也不做聲。


    桑龍姑冷冷的臉孔一變,喝道:“你等三個畜牲,究竟聽不聽話?”


    三人齊聲大哭起來,顫抖地叫著:“娘啊!你……”


    此情此景,盡收入史三娘眼底,弄得她莫名其妙。她忽地把腰鏈擺動,搖得震天價響,小叫:“畜牲,你們都給我站住,誰稀罕你等的禮!”


    桑龍姑卻不理會,一迭連喝:“跪下,快給史大娘跪下!”


    雖然連聲催叱,他兄妹三人,兀是置若罔聞。跪在地上的南雍,一抬頭,珠淚披麵,對他的三個弟妹哀聲勸道:“母命不可違,弟妹啊!史前輩既為我爹家室,也即你我的娘,再說以她老人家的輩分武功,我等做晚輩的給她叩幾頭,於理何虧呢!”


    這少年人天性果然純篤,明白當前怪婦與自己的娘有血海深仇,但知曲在爹娘,且執守禮教,是以對史三娘如對己母,一視同仁。


    南雍的話聲才落,隻聽得南玲呸了一聲,叫道:“我這大哥可是個響叮當的漢子,想不到竟是貪生怕死之徒,你自己受辱也罷,休要我兄妹也跟你一般沒誌氣!”


    這小妮子兀是倔強得很,但聽得桑龍姑長歎一聲,雙眸一霎,已然涕淚交垂。


    南星元和唐古拉鐵一旁見了,心中詫然,想不到玄冰美人這婆娘也會流淚,看來事情更不尋常了。


    桑龍姑一聲長歎過後,幽幽啼道:“畜牲,全不把娘的話放在心上,氣煞我了!”


    陡然間,伸手往腰際一拔,拔出那杆母蛇鞭來,迎風一晃,鳴鳴作響,跟著一飄身,便已到了三個兒女之旁,又是一聲叱喝:“畜牲,你等究竟聽不聽話?為娘可要你等毀了!”


    南玲等人吃一驚,要違拗也違拗不來,無奈隻好乖乖跪落塵埃,那南浩與南玲,心中委實不願,雖然膝蓋軟了下去,口中猶自喋喋不休,隻是語音細小模糊,旁人聽不真切而已。


    五個兒女已全然跪下,桑龍姑才把衷心的話說出。但見她舉袖拭了一下淚眼,遙遙朝史三娘一揖道:“這幾個孩子,是南家骨肉,不消說姊姊也知,若我死了,彼此視姊姊為娘親,姊姊可視其為兒女?”


    事情變化得恁地大,恁地快。史三娘心中一亮,心中之氣已然消了一半,但卻不願轉口認軟,隻是嘴緘不答。


    桑龍姑見她不聲不響,自顧又說下去:“南星元哥哥的話說得是,我們這一代的恩恩怨怨,大可在今天解決,隻是下一代,他們本來是骨肉,骨肉鬩牆,因上代過節而成仇家,未免令人痛心,是以,我才教幾個畜牲,先來拜認大娘!”


    史三娘口風仍然不軟,哼了一聲道:“拜認了我又待怎地?”


    桑龍姑苦笑一下,道:“拜認過姊姊,就算是姊姊的兒女啦!”


    史三娘皺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要跟我學混元一氣功,好去對付赤城派的人!”


    桑龍姑臉色一整,答道:“我與赤城門的過節,終得解決,下一代也得解決,隻是並非想藉姊姊高藝去對付別人,但卻懇望姐恩允,明年端午子時,在天姥之巔,讓幾個孩子和赤城門徒一比高下。”


    史三娘心中更是困惑,口中喃喃:“這幹老娘屁事,何用老娘恩允?”


    桑龍姑笑道:“其中當然有個道理。妹子所以低首下懇心求姊姊,不外想先解決好家事,再去應付外人。”


    一提起家事,史三娘餘恨未消,忙不迭地叫道:“有什麽好解決,除非你這賤人納命!”


    桑龍姑聽罷,仰天哈哈大笑道:“姊姊放心,妹子已有納命之念。不過,此一納命,並非技不如人,而是自知罪孽深重,誠恐禍及兒女一代才肯一死以謝世人,以贖對姊姊不起之愆!”


    她侃侃而道,稍停,再說下去道:“姊姊,你答應了麽?”


    史三娘人性已複,見此情狀,也不忍再予咄迫,偶一低頭,目光看到站在最前的南雍和南芝,心中不由一酸,尋思道:“這雙兄妹,端的神仙中人,鳳凰種子,令人見了,自生祥瑞之感,若苦苦迫他們的娘,對他兄妹二人,必生反感,罷了,看來這場冤仇要消於無形!”


    以怪婦人這樣乖謬絕倫的人,也會給南雍兄妹二人神態所感,足證邪不敵正了。


    史三娘胸襟豁然一朗,皺眉頷首道:“桑龍姑,我答應你就是,你的兒女既出南門一脈,也即我的兒女,你放心好了,不過……”


    她正想詰問桑龍姑何以突然出此,心中衷情究竟是如何?陡然間,但聽玄冰美人聲聲朗笑,打斷了史三娘的話柄。


    史三娘正自怔神,桑龍姑一笑既罷,大聲叫道:“赤城山的小輩們聽著,當年老娘下毒手,傷了你家赤城老兒雖有不是;但你家老兒,多管江湖閑事,找上門來,這一番是非曲直,不是錯盡在老娘。哼,小輩們,休要想迷了心眼,以為老娘有了悔改之心,即使老娘自栽謝世,也與你們無幹!”


    葛衣人、南星元以及史三娘聽了桑龍姑的話,都不由愕然起來。而這其間,廣亭由筵席上劍魔夫婦師徒三眾,俱均直身站起,似有意下鬥場來。


    桑龍姑抑一抑嗓音,由激昂轉為低沉,幽幽說道:“史姊姊,一切你都明白啦,人總有過失的,我的過錯太大了,欲贖無從,隻有……”


    她的聲量漸漸提高,續道:“妹子與赤城山二十年前有約,明年端午子時,便是踐約之期,雙方門人較量真章,唉,妹子恐已不能親目見到,一瞑不視之後,這責任,姊姊是他們的親娘,自應由姊姊負起!”


    場中每一個人均已清楚地聽出桑龍姑的心意。南星元首先大叫起來:“桑妹子,千萬休尋短見,有話好說!”


    葛衣人與史三娘也正待開口,跪倒地上桑龍姑五個兒女益加焦急,俱已長身躍起,高唿“娘親”了。


    但這一切都是遲了,隻見桑龍姑把最後一句話說完,手中母蛇鞭隨著一拂,便向自己咽喉點去,在眾人驚唿聲中,已然香銷玉殞,頹然倒臥地上。


    桑龍姑才倒下,眾人隨著已一撲而前,南星元先撲到桑龍姑的遺體上,哀然哭道:“桑妹子,我教你休尋短見,你怎如此不智,什麽事情不可解,何必如此,若妹子有悔改從善之誌,諒史妹妹必會諒解,何須……”


    別說南星元哭之甚哀,桑龍姑那五個兒女,益是悲愴莫禁,嚎啕痛哭起來。


    人既死了,前事俱休,一切仇隙也自隨著消解。此時,史三娘的滿腔毒怨,已然化為烏有,心中反而悔恨起來,想道:“桑龍姑不愧是武林宗主,果然做得幹淨利落!”


    玄冰美人在八荒英雄中,名氣甚大,自得陰陽門的五魔陣與紫府門的武笈之後,已隱隱有領袖中原之勢,不料因果報應,難逃今日之劫,也是命該如此。


    忽地裏,史三娘腰間斷鏈一擺,嘩喇喇地響著,叫道:“讓開,你等讓開,待老娘瞧瞧,可還有救?”


    史三娘自恃混元一氣功乃當今武林絕學,既可製敵,複叫醫人,是以想要起死迴生,救一救桑龍姑。


    此際,南星元還俯伏桑龍姑屍體之上,聞言止住了哭,隨手向桑龍姑胸口一撫,喜形於色地叫道:“史妹子,要救人就得快點,她有胸中尚有微溫!”


    史三娘點點頭,殘軀一彈,彈到桑龍姑之側,蜷伏地上。因為她手腳俱廢,無法運用,乃把腰鏈一抖,抖得筆直,朝著桑龍姑身上各大要穴點去。


    這一舉止,正是在探聽桑龍姑脈穴血液。各人屏息以觀,在看這怪婦人如何起死迴生,如何療治已死的人。


    史三娘初時麵無異狀,漸漸似已喜上眉梢,一忽兒又是微蹙春山,憂形於色,一瞬萬變,令人難以捉摸。過了半頓飯光景,陡見史三娘的腰鏈朝桑龍姑的頭頸之處一撥,本來桑龍姑死狀至怪,頭頸幾乎縮到胸臆,給她這一撥,便已伸直。


    史三娘目放神光,定睛盯視,忽地搖搖頭道:“恐怕沒有救了,怎地咽喉之處,竟成蜂巢之狀!”


    不錯,桑龍姑正是死於自己母蛇鞭首上的毒針,原來桑龍姑設計這種蛇鞭,極其精巧,鞭首附有一個藏著小如牛毛的針囊,那些毛針,俱都經過喂以劇毒,見血封喉,不可猝救,而針既微小如毛,若距離太近,當真防不勝防。桑龍姑這般設計,本是用以未來天姥之頂,對付赤城派的人,萬不料到,竟用它來自栽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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