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橋——


    凡不是北京城的人,進了北京城,不會錯過到天橋去逛逛的機會。


    就是北京城的居民,一有閑暇,也免不了去遊賞一番。


    因為天橋實在是個消閑好去處,算命拆字的,耍猴子的,舞刀賣藝的,賣狗皮膏藥的,變戲法的,擺針線香品攤兒的,唱戲的,還有茶館酒樓,幾乎花錢的玩意兒,應有盡有,嬉笑聲,金嗓子,破喉嚨,鑼鼓聲,鬧哄哄的一片,東一堆,西一攤,令人目不暇接。但這地方,也是四方匯聚,三教九流雜處,最最複雜的場所。


    這一天的下午。


    天橋上,一家客棧的泥磚矮牆邊,圍著一堆人,令人奇怪的是,這堆人開始互相竊竊私議,最後竟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發出聲息,一個個像中了邪一樣,眼睛直往人堆中望,與四周喧笑哄天的情形,形成強烈的對照,而且人群愈圍愈眾,經過的遊賞客都因這種異常的情形,被吸引了過去。


    是出了什麽奇事?


    從人堆頭上望去,原來是個算命攤子;一張方桌,擺著一些紙張墨硯,坐著一個算命先生。頭戴方巾,枯黃的臉色,死氣沉沉,好像餓了兩三天沒吃飯,穿著一件洗得快發灰的黑布長衫,左眼還貼了一塊黑膏藥,僅露的右眼也緊緊閉著,對四周好奇圍觀的人,不問不聞,像在打坐修養,這副樣子,令人看了就會惡心。


    可是那桌邊掛的一條長布旗上,口氣卻大得出奇:那是寫著——“神卜算命鐵口無二”八個大字。


    這還不算,方桌上橫著一塊木牌,上麵寫的更令人觸目驚心,那是:“一言斷生死”五個中型草書。


    中國自古以來,上至帝王,下至庶民,對陰陽五行,生死休咎之學,可說都相信得近乎迷信,因此,對此痛下苦功,別出心裁研究的人也不少,因各人觀點不同,代代流傳,形成繁雜的支流門派。


    如拆字算卦的有什麽“奇門遁甲”、“七星燈”、“先天八卦”等等。相法又有“麻衣”、“柳莊”等等門戶。


    至於排八字更有“鐵關刀”……等等雜說。


    因此,任何人的生辰年月日時排成八個字後,若找十個算命先生,卻會變成十一種演繹解釋,各不相同,甚至相互詆毀。


    為什麽十個人有十一種解釋呢?因為被算命的人,最後也會莫知所從,不知道聽誰的好了!故而凡是替人算命卜卦,吃這口江湖飯的人,都不敢把話說得太滿,有點道行的,演繹時多少會保留一點,以免萬一不靈。而完全混飯吃的,則言詞之間,根本模棱兩可,不著邊際。


    可是,這位貌不驚人的算命先生,那兩塊招牌,卻口氣大得嚇人,但是若以為這許多人圍著看他,那又錯了。


    憑幾個大字,任何人都免不了存疑,而許多人眼睛真正望的方向,卻是在算命者身後,糊在牆上的一塊大紅紙。


    那紙上右一半寫著八個字:


    “甲寅


    甲寅


    甲子


    甲子


    而左一半卻有四句批注:“凡生辰八字與此相同者,今年必死無救,不過——山人有禳解之術,信者可來一問。”


    這就是真正吸引人的原因。不但因為這番話口氣大膽,沒留絲毫餘地,而且懂一點的人,覺得這副生辰八字,雖有點問題,卻並不是一副絕命八字,是以不少人都在詳細研究。加以批注說得太斬釘截鐵,神乎其神,因此,研究的人都有點把握不定,至於不懂的人,卻在等結果,希望會有人提出反駁。


    等的人果然沒有失望,在足足焦候了一個半時辰後,果然有人開口了。


    “請問山人大號?”


    開口的是個氣度文雅的長須老者,看樣子像個飽學儒士。


    一直端坐閉目的算命先生,右眼微微睜開一線,瞥了老者一眼,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淡淡道:“山人自號天智——”


    老儒微微一笑,道:“好一個響亮的名號,老朽常來天橋,這地方的算命卜卦攤子,不下於十餘處,每一個老朽都很麵熟,閣下好像麵生得緊!”


    天智山人神色似乎顯得有些不耐煩,淡淡說道:“在下初到此地,請問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儒一指牆上那張紅帖道:“那是誰的生辰八字?”


    天智山人冷冷道:“在下並非是指定哪一位,而是根據流年哲理,推斷出這副絕命八字,用作在下招牌鐵證。”說著,指指桌上“一言斷生死”那塊牌子。


    老儒皺眉道:“閣下似乎推斷錯了吧?”


    天智山人鼻子一哼,反詰道:“老先生對此道也有研究?”


    老儒謙虛地一笑,說道:“好說,好說,有研究談不上,不過最近曾稍涉獵!”


    天智山人緊逼地問道:“研究了幾年?”


    老儒迴答道:“時間倒不算短,約有七八年了吧!”


    天智山人冷笑一聲道:“不瞞老先生說,在下對此一門窮鑽苦研了三十年,如無獨到見解,豈能來天子腳下亮相,老先生既懂僅僅隻有七八年時光,嘿嘿,還是免開尊口吧!”


    這番狂妄自傲的口氣,加上那種不屑一辯的神色,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俱皆不禁一愕!顯然,吃這行飯,也算是一門生意,任何人也沒見過這種不怕得罪人的算命先生。


    老儒始是一呆,顯然他想不到會碰這麽一個釘子。繼則氣得臉色發青,長須輕顫,嘴唇嚅動,說不出一個字來,半晌,才憋過一口氣,怒叫道:“閣下算是什麽話,老夫隻是據理問疑,否則,你就不必把這副八字亮相公布,今天你若說不出個道理,老夫說不得要拿你投官,治以妖言惑眾之罪!”


    四周圍堵的人都禁不住群起鼓噪,顯然,他們對這位算命先生的神態大表不滿。


    但天智山人神色依然鎮定如恆,獨眼一掃,搖搖手,壓平了哄聲,正要說話,厚厚的人牆外,倏響起了一陣吆喝聲:“眾位鄉親,讓一讓,對不起,借光!借光!”


    隻聽得外圍的人群頓時響起一聲輕唿:“金百萬!”人頭像潮水一般,紛紛讓開一條通路,裏麵的人扭頭望後一看,也個個露出尊敬的神色,紛紛退讓。


    隻見一頂軟轎,停在人擠人的甬道口,轎兩旁站著四名青衣家丁,正打開轎簾,一個穿著錦緞長袍,紅光滿麵,滿身富貴氣的圓臉老者,從轎中緩步跨出,走到算命攤前。他正是北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巨富金百萬,因為這位金百萬不但富可敵國,而且結交的全是當朝權貴,名門公卿,因此北京城的老少婦孺,可以說沒有不知道的。


    此刻,金百萬雍容地走近天智山人微微一笑道:“據家丁傳報,先生休咎通神——”


    話方說到一半,倏瞥及牆上那副八字,目光頓時發直,臉色驟起激烈的變化,一陣青,一陣白……


    那算命先生一見金百萬表情又驚又怒,神色也是一動,道:“員外是來算命?”


    金百萬舉起輕顫的手,一指牆上,鐵青著臉色,怒道:“你恁地把我的生辰八字貼在牆上?”


    此言一出,圍觀的人神色皆是既驚且惑。可是那位算命先生似乎早已料準會有這句話,淡淡一笑道:“員外言差矣,在下剛才聲明過,這僅是山人依據流年,推斷出這副絕命八字,以警世人,想不到卻會與員外的生辰巧合……”


    金百萬怒斥道:“胡說——”


    天智山人冷冷道:“哲理自有根據,當著大庭廣眾,豈是能信口胡言的!”


    這時圍觀的人群,表情皆驚奇不止,尤其一些幸災樂禍的人,皆等著一場好戲,看看這狂妄自傲的天智山人,究竟會說出什麽道理?


    蓋那牆上的八字既是絕命,但金百萬卻是既富且貴,而且人也好好活著,哪有一夭折之相,這樣一個活對證,倒真是現成的測驗。


    金百萬似已被算命的肯定斷語所震住,立刻道:“你倒說來聽聽,那八字什麽地方不好,本員外也算過命,別人都說不但富貴俱全……從來沒有人說不好過……”


    天智山人哈哈一笑,道:“那些人隻是阿諛你員外,目的在錢,再說他們也未必竅通……”


    “哼!我倒要聽聽你的見解!”金百萬怒氣衝衝的打斷他的話。


    一旁的老儒卻大笑接口道:“話由人說,見證卻是活的,以金員外一生富貴榮華,誰能說這副八字不好?”


    天智山人冷笑著道:“在劫不在數,在數劫難逃,生死之事,誰都昧於今日,不知明日,眼前之事,猶如鏡花水月,你能保證天無不測風雲,人無旦夕禍福?”


    老儒一呆,金百萬話已衝口而出:“那麽,你說這副八字壞在哪裏?”


    天智山人淡淡道:“山人當然會解釋清楚,但若光白說……嘿……嘿……”故意頓住話頭。


    金百萬冷笑道:“要多少潤禮?”


    “百兩純金。”天智山人答得非常幹脆,但圍堵的人都嚇了一跳,好大的口氣!


    金百萬厲色道:“千兩黃金也有,隻怕你拿不出真章!”


    天智山人死氣沉沉的臉色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神色,道:“聽了之後,員外酌量著給也不遲!”


    說著緩緩起身,指著牆上那張大紅紙解釋道:“這副八字天幹四柱皆為甲,地支四柱年月二支為寅,日時二柱為子,甲在五行之中屬木,寅為火,子為水但最壞的一點是甲木雖眾,卻缺土,無根之木難成林,若地支四柱皆是火,倒也成一格局,木能生火,火有木燒,命注位尊權重,生殺予奪。可惜的,時日二支是子水,子水為水中最厲害兇兇的水,套用俗語,等於是地流洪水,一發即行泛濫,加上寅火為火中最弱之火,猶如冬之日,暮之夕陽,被水一衝,鮮有不熄者。今年是甲辰年,屬龍,又是水,龍為天,天地二水夾攻,等於上有豪雨,下有猛水,現在已交十月之令,秋冬肅煞,明日更是亥癸日,又是大水一場,依推斷,逃不過明晨子時生死大關。”


    這一番話說得金百萬臉色又是大變,但口中猶自不信地道:“你這不是胡說吧?其他算命的,說我地支雙子為‘水火相濟’,不但不相衝,而是相克相生,互濟為用之妙!”


    天智山人緩緩坐迴椅上,淡淡道:“那種推斷根本是奉承,聽不聽在你!”


    一旁老儒卻接口冷笑道:“金員外何必聽他胡謅!以您老一生,有多少人能及,依老朽見解,根本是一派胡言。”


    可是金員外卻是當局者迷,事情關己,心情無法不亂,又盯著算命的道:“你說我活不過明晨子時?”


    “不錯,君子言兇不言吉,依命直斷,絕無虛言!”


    金員外臉色蒼白,抖聲道:“你不是寫著有禳解之法麽?”


    “不錯,但另有代價!”


    “說說看。”


    天智山人獨目向金百萬臉上一掃,道:“尊相印堂雖黑,但黃庭、驛馬間,卻仍有紫黃之氣隱騰,最近似得奇珍,對財物頗有所獲,對麽?”


    金百萬神色又是一震,呐呐道:“你……你怎麽知道?”


    天智山人嘿嘿一笑道:“命是根本,相是機運,山人對此下過苦功,豈有看不出之理。”


    金百萬神色瞬息數變,那番準斷之言,使他不能不信,蓋方在昨天,他在東琉璃廠的古董店中,購到一塊龍形碧玉,鑒別之下,正是萬金難求的奇珍。


    於是他急急道:“先生究竟要多少代價?”


    天智山人笑道:“好說,員外家資千萬,對金銀多少,諒不乎,這樣,在下包你能逃一劫,就拿你那塊龍形碧玉作為代價如何?”


    金百萬臉色又是一變,呐呐道:“這怎麽……行,改作現金如何?”


    “不要。”


    老儒冷笑道:“看樣子,你是早已心存欺詐了!”


    此言一出,金百萬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驚慌的神色又變成怒意,冷笑道:“原來閣下以算命做幌子,有所圖謀而來!”


    天智山人神色一冷,寒聲道:“笑話,員外是自己找來的,在下雖難以此為生,可沒有上門請過誰,員外不信便罷,怎可出言辱人?”


    金百萬厲色道:“若我明天不死,你怎麽說?”


    天智山人冷冷道:“在下這半年之中,天天在此,絕不會走,若斷驗不準,嘿!要我命都可以!”


    “好!”金百萬怒氣衝衝地一揮手,率了家丁離去。


    □         □          □


    第二天清晨,北京城中倏傳出了驚人的消息,富可敵國,身體並無不適的金百萬倏然無疾而終,死在床上。而且以當時情形及死後驗身,不像是被人謀殺,巧的是死時正是淩晨子時正。


    同時,一件剛買迴來的奇珍,倏然不翼而飛。


    這消息立刻轟動了北京城,居民相互奔告,自然,話題的中心,也落在那位剛到北京天橋設攤謀生的算命先生天智山人身上。


    於是,天智山人一夕之間,由人變成了神,居民輾轉相告。大清早,天橋上各色各樣的攤子還沒有擺開,那家客棧門口,就圍立了一大堆人,都在等候那位算命先生,未見過的人想瞻仰風采,見過的人,想為自己算算命。


    盡管金百萬之死,鬧得北京城轟轟動動,天橋上人頭鑽湧,但那位天智山人卻像沒事人兒一樣,到辰時才姍姍走出客棧,慢吞吞地擺攤矗旗……


    於是,等的人爭先恐後地要算命,幾乎擠垮了方桌……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天智山人的算命生意忙得吃飯時間都沒有,但是找他算幾時會發財,會飛黃騰達的人,都沒有得到迴答,得到的隻有幾句話:“君子問兇不問吉!發財升官,半靠命,半靠人,問了反而會難過。”


    但問生死的人卻奇驗非常,說你明天死,絕不會等到後天。


    三個月中,被他算準會死而死的人不下十個,而且有一樁巧合,死的差不多皆是武林人物。


    關於天智山人的傳說,像風一樣,愈吹愈遠,遠至大江南北,蜀中南粵,都知道北京城中出現了這麽一位神卜奇人。


    於是,天智山人變成了—個謎。


    三山五嶽,四海五湖的武林人物,俱往北京趕,他們一方麵是好奇,一方麵卻是查探他究竟是誰?


    然而到達北京的許多名門高手,有許多人卻突然失蹤了,更有的死在北京城外的荒郊上。


    死的人身上都有一張詳細批注的生辰八字紅紙,而巧的是八字都是“甲寅、甲寅、甲子、甲子。”八個字。


    失蹤的武林人物卻像是銀河中的隕星,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


    武林中轟動了,與失蹤有關的戚友,紛紛而來,查探失蹤人物的下落,死去人物的死因。目標——當然是那位一直在北京天橋上擺算命攤兒的天智山人。


    然而就在武林震動,江湖紛亂之際——


    那位天智山人卻也失去了蹤跡。


    時間,剛好自他出現天橋的半年後。


    自此,再也看不到那位天智山人,於是許多人,包括武林中幾位絕世高手,都在查覓這個神秘卜者的下落。


    難道他真有神鬼莫測之機,未卜先知之能?


    他與那些死了的人,及失蹤的人,有關連麽?


    這一切都成了一團謎。


    於是在謎的中間,展開了江湖亙古未有慘烈血腥的一幕。


    而有誰知道,這是一件部署的非常周密的陰謀呢?因為這樁陰謀實在詭譎得令人難以想象。


    於是,舊謎未解,卻又發生了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演變……


    天上灰蒙蒙的烏雲,像快要堆壓在人的頭頂上。


    空中一片片羽毛,隨寒風,飄飄飛舞,往地上落。


    北京城的四周,已變成了銀色世界,正是大雪天氣。


    家家戶戶都關著門,歡度一年一度的新春節日,通衢大道上的行人,因為風雪的關係,也分外來得稀少,可是這一天大清早,北京城的城門剛剛開啟,衝進了一人一騎,行色急促地直馳城西駙馬府大街。


    馬蹄翻飛,濺起一路積雪,馬兒及騎士的口中,皆冒出陣陣白氣,顯然是一路急趕,沒有停下休息過。


    騎士頭戴遮風狐裘帽,一身銀色披風,以這身打扮來看,很像富家子弟,年紀似乎也不大,因為他低頭禦馬急奔,很難使人看清他的麵目。


    陡然間,隻見他一勒絲韁,在一座擺著石獅子的高大石庫門口停了下來。


    石庫門上一方大招牌:“四方鏢局”四個漆金大字,令人有雄豪威嚴的感覺。隻是時間太早,大門還沒有開,那騎士抬頭望了一下,才悠悠吐出一口氣,喃喃道:“到了!”人已急急下馬,把遮風帽往腦後一堆,露出一張英俊挺拔,不同凡響的容貌,嘿!年齡不過十八九左右,原來竟是位富家俠少。


    他,神色之間,微露焦灼,急急伸手拍動門環。


    砰!砰!砰!一陣門環急響下,大門倏猛然地打開,一位穿著錦襖的夥計,鑽出半個身子,叫道:“大清早,門敲得這麽急,找魂啊?”睡眼惺忪,一副虎虎的樣子。


    那位俠少倒並沒有計較,一拱手道:“大師傅,抱歉,請向局主通報一聲,說小可有急事求見!”


    夥計鼻中方自一哼,已見年輕人從披風中掏出一張大紅帖子,遞了上來,伸手接過一看,上麵寫著“晚江南世家二代武騏拜”……頓時神色一變,慌忙哈腰打躬,說道:“小的該死,不知是武少俠,快請進來坐,小的立刻通報!”


    一側身,開大門,躬身引進那位年輕俠少進了堂屋,急匆匆地一撩往後院的門簾奔入。


    要知道江南武家在武林中盛名久著,已死的“神風劍”武尚義被譽為劍中之神,在世時江湖上尊為江南一隻鼎,加以武尚義一生急公好義,任何糾紛,隻要憑江南武家四個字,立刻消形,由此可見黑白兩道人物對武家的尊敬。


    就是傳到這位獨子武騏手上,仗著乃父蔭庇,加上家傳獨門絕學十八路“神風劍法”,近二年來在江湖上也傳得不少聲名,在年輕一輩中,被譽為傑出人物,何況武騏地道母親“鐵手觀音”柳江妝尚在世,是以武尚義雖已死去多年,門譽卻始終不衰。自難怪那店夥一見拜帖立刻恭敬起來。


    以這樣的家世,武騏應該不會遭遇什麽困難才對,可是,以他的焦愁神色看來,卻像遇上什麽急事,進門後連坐也不坐,負手踱著方步,來迴走著,一副不安的樣子。


    沒有片刻,門簾後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接著門簾一撩,走出一位古銅臉色,身材欣偉的老者,一見武騏,立刻嗬嗬大笑,拱手為禮,朗聲道:“新正初春,想不到武世弟會光臨,老朽失迎,請世弟不要見怪!”神情之間,透著極為歡愉親切。


    武騏忙抱拳施禮道:“周局主如此稱唿,晚輩實不敢當。此來,第一是向老局主拜年——”


    四方鏢局局主周成忙哈哈大笑,截口道:“老朽倒是不敢當哩!世弟怎地同老朽這般客氣起來,尊府與老朽雖走動不勤,論交情也不算淺哩,快,到後堂坐,老朽為你引見一些武林成名高手!”


    武騏忙道:“啊!想不到局主還有客,晚輩因有事相詢,局主賜告完了,還要趕迴去,盛情隻好心領了!”


    周成這時目光一瞬,才發覺武騏眉宇之間困倦焦急,不由愕然道:“世弟究竟有什麽急事?大年初,風雪大,這麽長途奔波?”


    武騏愁容複露,問道:“請問局主,舍妹來過否?”


    周成啊了一聲,訝然道:“令妹還未返家?”


    這句話顯然表示已看到過,武騏神色更急,道:“局主能否賜告,舍妹到北京城是哪一天,幾時走的?”


    四方鏢局局主仰首想了一想,道:“三個月前,武二小姐曾駕臨敝局,見過老朽,同來的還有湖南陳家堡的陳慧芬女俠……”


    武騏接口道:“不錯,陳家堡大小姐與舍妹為手帕之交,這次也是陳女俠邀舍妹出來玩的,她二人幾時走的呢?”


    周成道:“當時老朽就欲請令妹及陳家小姐落腳舍下,但她們稱難得到北方來,要玩得痛快一些,見過老朽後,沒有談幾句話就告辭了,自此以後,就沒有再見過,老朽以為令妹已迴府哩!”


    武騏皺眉歎道:“不瞞局主說,晚輩一路前來,能想得到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沒見影子,同時湖南陳家也曾到寒舍打聽陳女俠的下落,因此發覺人失蹤得有點奇怪,故而家母極為焦急不安,命晚輩出來打聽!”


    周成皺眉道:“這倒奇怪了,令妹與陳女俠會不會去別的地方遊山玩水?”


    武騏歎道:“這怎麽可能?不論玩得怎麽高興,大年夜也該迴家團聚啊!晚輩是初二出的門,過了年還不見這丫頭影子,再說舍妹出門時,家母還告訴她年前一定要迴家,她從不敢違背家母的話,若不是遇上什麽事沒有不迴家的道理啊!”


    周成點點頭,歎道:“唉!老朽不是責備世弟,一個女孩子家,怎麽能放心她出遠門,雖然武林人物,不拘世俗之禮,但世弟及令堂也太大意了。”


    武騏焦愁更深,歎道;“都是那陳家堡大小姐,說什麽北京城出了個神卜,算命奇驗,把那個算命先生渲染得天上少有,人間少見,說動了舍妹之心……唉!真是活見鬼!”


    周成一聽這番話,神色頓時一變,急急道:“你是說令妹也為了天橋傳說,慕名算命來的?”


    武騏見了這位老局主表情,不自一怔,道:“是啊,局主覺得有什麽不對麽?”


    周成一頓腳,道:“糟!……”


    武騏心頭一驚,頓感不妙,也變色道:“糟什麽?您……”


    周成的神色已非常凝重,歎了一口氣搖搖手道:“武老弟,此處說話不便,到了後堂,你就會明白,來!跟老朽進去再說!”


    也不等武騏反應,一拉他的手,就撩起門簾,向後屋走去。


    武騏心中更加迷霧重重,不由暗忖道:“這位在江湖上個性出名爽直的老鏢頭,什麽事使他這等神秘,莫非他已知道我妹妹遭遇什麽嚴重事故?”


    心中思索著,人已行過天井,到了後廳門口。


    廳在是靜悄悄地,可是武騏在腳步跨入後,目光所及,心頭不由又是一愕。


    靜悄悄的廳中,竟坐滿了人。不但沒有談笑風生的現象,而且每人的神色皆凝重焦愁,形成一股沉甸甸的凝重氣氛,令人欲窒。


    誰都知道,四方鏢局局主周成非常好客,江湖人物識與不識,隻要到局子裏親慕名拜訪,都會受到極豐盛殷勤的招待,以是博了個“鐵刀孟嚐”名號。


    因此座上客滿,並不算奇,然而這種異樣的氣氛,卻不由不使武騏感到意外了。


    而且座中有幾位是江湖極負盛名高手,如個子瘦瘦,終年一襲黑衣的“追魂三判”郭明,紫麵碧眼,年已六十的“二湖龍王”蕭天經,還有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迴風柳”章婷女俠等,武騏都有過一麵之識,如今竟皆坐在廳中,神色黯然,像有著無窮心事。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愕然中,隻見周成說道:“來,來,武老弟,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天南一劍’尚一飛。”


    說話間指著右手一位五十餘歲身穿白色單衫的清臒老者。


    武騏忙一抱拳道:“久仰,想不到在這裏幸睹尚大俠風采。”


    周成沒等尚一飛客套,又拉過一步,指著隔座一位二十餘歲文士道:“這位是鄂中‘七煞書生’,莫英風莫大俠!”


    接著:“落魂指”方如群、“散花掌”鄭因、“飛天怒鷹”蔣仁……介紹到“追魂三劍”郭明及“二湖龍王”蕭天經等時,郭明等已同時起身抱拳微笑道:“咱們與武公子算是舊識了!”


    等把上客一一介紹完畢後,周成目光一掃,語氣非常沉重地道:“各位諒已知道,這位就是譽滿江湖的江南武家二代武公子,據武公子剛才稱,武家小姐也已失蹤!”


    此言一出,座中人都皆愕然於色。接著響起一陣輕輕訝聲,似乎都微感意外。這也難怪,武家交遊廣闊,人緣極厚,就連正宗佛門少林一派對武家非常尊敬,竟然也有人動了上腦筋,那家夥不是沒長眼睛,就是根本目無餘子了。


    然而武騏聽了周成宣布,心頭卻更加震動了,極快地忖道:“他說‘也失蹤了’,這‘也’字莫非表示座上這些聲名赫赫的高手都是找人來的?”


    想著,再也沉不住氣,目光—掃,急急道:“各位長者難道也有親戚朋友失蹤了?”


    紫臉碧眼,神態極神威的“二湖王”蕭天經首先歎息一聲,道:“不錯,在座的幾位都在找人和找兇手,想不到武大小姐也會失蹤,看來這件事越加神秘嚴重了!”


    周成接口道:“唉!話慢慢說,武公子,你坐下來休息一下,反正有這麽多人,早晚要商量個頭緒出來!”說著已把武騏按在中間一張座椅上。


    武騏此刻已心亂如麻,急急道:“蕭大俠府上是那位失蹤了?”


    蕭天經唉了一聲愁容滿麵地道:“是老朽獨生女!這丫頭本來野得緊,沒事愛亂跑,這一下可野出了毛病!”


    武騏又移目對郭明詢問道:“郭大俠呢?”


    “追魂三判”郭明歎道:“是犬子……”


    “啊!”武騏驚唿出聲道:“華亭世兄也失蹤了?”


    要知道郭明手中雙判向極少出手,同時為人謹慎,輕易不招惹人家,但—出手,從不讓對方走過三招,七七四十九招“陰陽筆法”在江湖上有“一筆分陰陽”之譽,其子郭華亭得傳七八,功力已算一流,如今竟也遭到失蹤命運,怎不使武騏驚愕失聲!


    “追魂三判”郭明此刻點點頭,武騏又移目注視“天南一劍”尚一飛道:“尚大俠府上是哪位失蹤了?”


    尚一飛眼圈倏然一紅,黯然道:“寒舍倒並無人失蹤!”


    武騏方自一怔,卻聽得尚一飛接下去道:“隻是拙荊死了!”眼眶在說完後已經湧出兩行清淚,神色悲痛,隻是強抑著未失聲而已。


    “啊!”武騏心頭一震,道:“原來尚夫人已仙逝……”


    周成卻一歎道:“人生自古誰無死,隻是尚夫人暴卒在北京城外荒郊上,實使活人痛心,死者難以瞑目!”


    武騏幾乎跳了起來,驚唿道:“難道是被殺人謀害?”


    周成搖搖頭道:“說謀害,身上了無傷痕,說病發,尚夫人年紀不過四十餘歲,平素極為健康,否則也不會從天南到北京來,唉!事情實在令人摸不出頭緒。”


    武騏皺眉道:“難道一點線索也沒有?”


    周成歎道:“線索倒有—條,隻是太令人迷惑!”


    武騏奇道:“局主何不對晚輩說一說。”


    周成望了一望悲痛的“天南一劍”,歎道:“武公子,這件事老朽等下再詳細告訴你,尚大俠伉儷情深,此刻若再提起,豈不令尚大俠更加傷神?”


    武騏一聽這番話,雖是滿腹迷霧,卻不敢再問下去,卻見“天南一劍”尚一飛拭淚水道:“周大哥不說,讓我來說,拙荊屍身上雖未發現什麽傷痕,但在衣衫上卻貼著一張紅紙!”


    武騏忍不住好奇之心大起,脫口問道:“紅紙?這是什麽意思?”


    “天南一劍”尚一飛道:“紅紙上寫著八個字甲寅、甲寅、甲子、甲子。”


    武騏一震道:“這是生辰八字嘛!”


    “不錯,下麵還有八字批注:命中注死,莫可挽還!”


    武騏心頭一震,道:“難道尊夫人的生辰,就是這八個字?”


    “天南一劍”神色黯然地道:“一點不錯。”


    武騏失聲道:“天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話未說完,周成已長歎一聲,指著“七煞書生”莫英風,道:“巧的還不止這點,這位莫大俠尊翁也遭到同樣命運!”


    武騏目光發直道:“難道莫老爺子的八字與尚夫人生辰完全相同?”


    “七煞書生”黯然點點頭,武騏困惑地搖搖頭道:“這怎麽可能?莫大俠尊翁應該是上了年紀的人,除非同年同月同日生,相同的生辰,必須要輪流一甲子……”


    周成接口歎道:“莫老爺子是位長壽翁,已過百歲,與尚夫人年齡正好相差一甲子。”


    武騏不由一呆,周成歎了一聲,又為武騏指點其餘在座人物,不是女兒失蹤,就是兒子不見,形形色色,聽得武騏心中愈來愈感覺沉重。


    等周成一一說清楚後,武騏暗暗一算,除了死去二人外,整整失蹤了十六人,恰巧是八男八女,不由神色凝重地道:“這等奇事,連續發生,不知各位有懷疑否?”


    “追魂三判”道:“豈止是懷疑,老朽覺得其中詭譎重重!”


    武騏神色一振道:“這麽說,郭大俠也知道問題必在那個神秘莫測的算命先生身上了?”


    周成歎了一聲,道:“這點何庸置疑,可是那個算命的是哪一路人物?什麽來曆?憑咱們這許多幾十年的老江湖,竟摸不出一點門徑,令人困惑的就在這點問題上!”


    周成說完話,廳中這麽多人,個個神色黯慘,垂眉不語,氣氛更低沉凝結,顯然是知道了關鍵所在,卻不知從何下手。


    武騏目光悄悄一掃,心中暗暗著急起來。


    天下這麽大,往哪裏去尋自己的胞妹呢?找不到人,又怎麽向母親交代呢?同時,他又不敢把這種噩耗帶迴去告訴母親,唯恐母親愛女心切,萬一傷神急出病來,又是樁麻煩事。


    武騏心中七上八下,正拿不穩主意,倏聽得廳門口厚厚的重簾一撩,一股寒氣,驟然湧入,他迴首一看,原來就是剛才通報的夥計,急步而入。


    隻見他手中持著—張大紅拜帖,到“鐵刀孟嚐”周成座前哈腰稟道:“老爺子,兩淮金大爺、金三爺駕到!”


    周成接過紅帖,瞥了一眼,忙起身立道:“快請,快去說有請!”


    夥計立刻躬身而退,周成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兩淮金氏昆仲駕到,想不到今日小局子裏竟風雲聚會!”


    可是在座諸人聽了這話,不但未露笑容,目光都透著問號,把周成臉上保有的一絲笑意,也逼了迴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武騏心中也敏感地一怔,暗暗忖道:“莫非又是有什麽人失蹤了?”


    這時,廳外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周成急急一掀重簾,迎了出去,隻聽得他宏聲道:“想不到賢昆仲駕到,老朽先拜個晚年!”


    接著一人迴答道:“周局主請勿多禮,在下兄弟此來不是拜年,卻是有事相詢!”


    語氣有點不順。


    但見重簾一掀,已進來兩個人。


    第一個是年約四旬的紫衣勁裝漢子,身材魁梧,長方臉滿顎蝟須,極為勇猛,第二個卻是臉色白皙,像個儒生,一身錦綢湖色長衫,氣度極為倜儻瀟灑,肩頭都插著精鋼長劍。


    這時眾人都起立抱拳相迎,“飛天怒鷹”蔣仁先開口道:“賢昆仲素來三位一體,怎不見金老二同來?”


    滿臉蝟須的漢子,神色一沉,道:“咱們老二已魂歸道山!”


    又是一樁不幸的消息,但諸人微微一愕外,並未現出太多的驚奇,對這消息並不太感意外。


    但周成卻皺眉道:“原來賢昆仲是為此而來,可是北京城荒郊連續出現武林同道十二位遺體,老朽個個代為收殮,卻並未發現金二爺的遺體啊!”


    儒士悲痛地迴答道:“咱二哥是在淮中身故!”


    “哦!”周成神色釋然了,還未說話,卻見滿臉蝟須的金老大倏對周成冷冷道:“耳聞周局主座上客常滿,樽中之酒永不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咱們兄弟本來有事相詢,不過現在已不必了,隻是有件事請求,不知局主能否賜允否?”


    周成被這番話反而說得迷糊起來,忙道:“老朽行鏢南北,靠的是朋友,金大爺有事請說,隻要老朽辦得到,無不答應!”


    金老大喝了一聲道:“好!不愧孟嚐之號,咱們兄弟隻想借局主的場子一用!”


    “場子?”周成不由一愕,就是在座諸人也無不意外一怔。


    金老大抱拳道:“情非得已,不知是否俯允所求!”


    周成忙道:“好說,好說,賢昆仲隻要用得到,隨便使用!”


    說到這裏,皺眉道:“隻是賢昆仲做什麽可否賜告?”


    金氏兄弟對最後一句話並沒有迴答,僅雙雙抱拳,同聲道:“局主答應,咱們兄弟就先謝了!”


    “謝了”二字餘音方落,陡然一反手,同時抽出肩上長劍,一指“追魂三判”郭明,金老大厲喝道:“郭明,別裝著沒事兒一樣,替咱們兄弟滾出來!”


    這一突然變化,不但使諸人大驚失聲,“追魂三判”郭明及周成不由皆神色大變。


    武騏目光一轉,也不禁發愣了,因為以每個人的神色判斷,那位“追魂三判”與這兩位金氏昆仲,似乎並沒有梁子,這究竟是件什麽事呢?


    金氏昆仲在指名喝罵後也不等反應,老三反踢—腳,掀開身後重簾,兄弟二人腳下一墊,已倒縱出廳,雙雙仗劍屹立於天井之中。


    天空中仍飄舞著片片雪花,天井中的冷酷與廳中燠熱,仿佛是兩個季節,兩個世界!


    “二淮三傑”中的老大“虯髯客”金煥及老三“淮陰公子”金寅,雙雙仗劍屹立,在寒風中,鼻中冒出一陣急喘的白氣,襯著臉上濃厚的殺機,使四丈方圓的天井,更加上一層酷寒之氣。


    大廳中的人此刻皆紛紛湧了出來,“鐵刀孟嚐”周成及“追魂三判”郭明早已搶在先頭,尤其郭明對這突發的情勢訝多於驚,抱拳道:“二位與郭某為道義之交,郭某在什麽地方得罪了賢昆仲,竟使二位以劍相待?”


    老大金煥哈哈厲笑道:“郭老兒,你早該清楚,別在眾人麵前裝他*的孫子,亮你的紫金雙判!咱們兄弟今天要當著武林朋友麵前,看看你‘追魂三判’有多大的來頭?”


    這番話連損帶罵,聽得“追魂三判”臉色又是一變。


    隻見他伸手入衫裏,刷地一聲,二支尺來長的紫金判官筆已握在手中,作色道:“賢昆仲既不願說,郭某也不便多問,今天就憑雙判領教領教賢昆仲劍上絕學就是!”說著已緩緩上前二步。


    要知道他兒子無端失蹤,早已一肚子憂鬱,無處發泄,豈能當著這麽多南北高手麵前,受這等奚落閑氣?


    一旁的“鐵刀孟嚐”卻慌了手腳,身形一晃,已攔在中間,雙手連擺,對金氏兄弟道:“有什麽誤會好說,賢昆仲能否看老朽薄麵,且別動手。”


    老三“淮陰公子”金寅冷冷道:“老局主,這不關您的事,來時咱們已向您大哥打過招唿,借地之情,隻要咱們不死,將來再拜謝,現在請您大哥讓讓開,今天不是咱們兄弟死,就是那郭老匹夫亡!”


    話說得斬釘截鐵,一些餘地也沒有。


    “鐵刀孟嚐”苦著臉連忙道:“賢昆仲這是何苦,當著這麽多武林朋友,縱有什麽過節,也可把話兒說清楚,讓大家評評是非曲直,若真是郭大俠不對,自應受適當的裁處,但若賢昆仲有話放肚子中不說,就容易令人生起誤會了,老朽是一番好意,希望二位靜心想想!”


    武騏雜在群雄中,對“鐵刀孟嚐”這番說詞,不由暗暗佩服,平和婉轉,不失雙方麵子,暗道:“難怪他走鏢三十餘年,從未失過手,就憑這點應付工夫確是常人難及。”


    果然,“二淮三傑”老大金煥厲怒之色,轉變得非常悲痛地道:“您大哥可知道我二弟死在何人之手?”


    周成微微一怔,金煥已伸手指著“追魂三判”郭明吼道:“就是死在郭老匹夫兒子手下!”


    此言一出,不但郭明神色大變,就是在場的群雄也不由怔愕得目光發直起來。


    誰也想不到父親在到處找兒子,兒子卻跑到淮中去殺人。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郭華亭的功力雖然不俗,但要說能夠殺死名震二淮的“鐵膽金劍”金石文,誰都有點不敢相信。


    “追魂三判”這時愕然急的道:“金老大,你莫非看錯人了吧!”


    金煥冷笑道:“咱們兄弟眼中揉不進沙子,你那小子不但上門挑釁,而且口口聲聲是奉父之命,對我二弟猝下毒手,嘿!各位評評理,咱們兄弟該不該報仇?”


    群雄一時皆默然,顯然,對這件事,誰都不好表示意見。


    “追魂三判”卻急忙道:“哪有這種道理,我郭某對賢昆仲素來敬重,怎麽會叫他去殺令弟,而且也沒有殺人的理由啊!”


    金寅狂笑一聲接口道:“看來你郭明還不如兒子來得敢作敢為,你兒子說得好,‘二淮三傑’徒負虛名,在二淮地麵招是生非,今天我郭華亭奉父之命,要你們三兄弟立刻退出江湖,否則就手下無情。這番話就是你兒子說的,想不到你老子教唆兒子,竟不敢承認!”


    “追魂三判”聽了這番話,氣得臉色發青,脫口道:“胡說!”


    他語意是指他兒子,但金氏兄弟卻更誤會了。金寅長劍一振,淒厲地笑道:“咱們兄弟從不說謊,同時也沒有把這段深仇胡亂套在你郭大俠頭上的理由,話已說明白——”


    說到這裏,目光轉視攔在中央的“鐵刀孟嚐”周成,道:“周大哥,現在你終不至於誤會咱們兄弟是無事生非了吧?”


    周成皺眉一歎道:“金老三,其中恐怕另有蹊蹺。”


    金煥大吼一聲道:“有什麽蹊蹺?不管姓郭的有沒有教唆兒子,但養不教父之過,他兒子殺了人一走了之,咱們隻有找他老子算賬,周大哥,你若是再不讓開,咱們兄弟就把你一並當作仇敵看待!”說罷長劍一橫,蓄勢待發。


    周成眉頭緊皺,為之語塞,眼見這種形勢,覺得再說也沒用了,勉強地默默退過一旁。


    剛—讓開,金煥已身形一晃,劍勢如電,直撲“追魂三判”,口中厲喝道:“姓郭的,拿命來!”


    這一出手,就是看家絕學“奇門三十三劍”,郭明逼得右判迅撩,一招“陰陽判法”中的“判官點鬼”,向上擋去。


    嗆!判劍相交,碰起一溜火花,這刹那,金寅的長劍卻無聲無息,自側麵向郭明腰際刺去,銀光一溜,快逾飄風。


    要知道“二淮三傑”的“奇門三十三劍”不但爐火純青,尤其合擊之術,配合得天衣無縫,在江湖上素來有名的難纏,昔年敗在他們三兄弟手下的黑道人物,不知多少,如今這一怒恨出手,更是此進彼退,招招煞著,不留一絲餘地。


    “追魂三判”郭明眼見情勢已如此,逼得施出七七四十九招“陰陽筆法”,雙判如點如刺,展開反擊。


    於是三條人影打成一堆,氣氛為之一緊,其餘群雄,睜大了眼睛,緊張地注視著三人搏鬥之勢,個個雙眉緊皺,覺得既不能看著他們鬥下去,又無法勸解,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周成更是連連頓腳,惶然失措,眼光連轉,在群雄中望來望去,似乎想找個和事佬。


    武騏這時也緊張地望著,可是心中卻在推測這個謎團,驀地,耳中聽得一聲焦急的語聲:“武公子,你能不能幫幫老朽之忙,出頭阻止他們再打下去!”


    武騏轉首,見說話的是周成,不由微微一怔,低聲道:“在場不乏年高德劭,極負盛名的前輩,小可人輕言微,恐怕力不從心吧!”


    周成歎道:“論年紀,公子雖小,但論家世名望,卻無人及得公子,老朽這是迫不得已,萬望勿卻,若再鬧下去,恐怕誰也收不了場,希望公子千萬幫幫忙!”


    武騏暗暗一歎,目光望了四下群雄一眼,卻見每個人的表情中,皆無不滿之意,隻得抱拳道:“既然如此,小可隻能勉力一為!”


    說著,人已上前,腳下一墊,飄入戰圈,以掌代劍,一招“神風十八式”中的“風來天外”,並指如戟,環點而出,一招之間,同時襲擊三人,口中朗聲如鳳吟地大喝一聲:“三位停手!”


    這一出手,果然不同凡響,三人眼中同時眼見指影臨身,勁力逼人,耳聞喝道聲,不約而同,退身三步。


    金氏兄弟一見出手的是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因不知道武騏的身份,不由火大了,金煥首先厲吼道:“你是誰?”


    武騏忙抱拳道:“小可江南武騏……”


    金氏兄弟神色同時一震,金煥脫口道:“原來是江南武家公子,咱們兄弟倒是失敬了!”


    神色之間,立刻變得敬重起來,可是金寅卻接口道:“江南武家聲望卓著,一言九鼎,可是武公子,若你是出頭勸架,恕咱們兄弟有違方命,今天就是九天神聖下凡,咱們兄弟也不能罷休,除非有一方屍橫當場,這場架不會了結!”


    這樣的迴答,早在武騏意料之中,他飛快地忖道:“若以直截了當方式勸架,必無結果,唯有旁敲側擊,或可試一試!”


    想著,口中已歎一聲道:“賢昆仲為手足報仇,天經地義,小可怎能阻攔!”


    金寅慘然一笑道:“有武公子這句話,我金老三雖死無憾!”


    說完舉劍一抱拳,長揖到地。


    武騏忙一閃身避開,道:“金三俠,小可之言,本於常情,怎敢受三俠大禮?隻是賢昆仲是否你先聽小可提供一點參考,或有助於報賢昆仲手足之仇!”


    金煥大聲道:“武公子請快說!”


    武騏轉身一擺手,道:“今天僅是年初十,尚未過元宵,但卻來了這麽多武林同道,賢昆仲知道是什麽緣故麽?”


    金氏昆仲一怔!顯然他二人隻知道“鐵刀孟嚐”座上客滿是常事,想不到其中還有緣故,對武騏之言,一時不知怎麽接口。


    武騏把二人神色看著眼中,微微一笑,接著道:“不瞞昆仲說,在場十餘位前輩俊彥,皆是為了尋找失蹤親友而來!”


    金寅一愕道:“什麽?在場同道都有人失蹤?”


    話鋒一轉,皺眉又道:“但這與咱們兄弟報仇,也不發生什麽關係啊?”


    武騏歎道:“由微知漸,怎會沒有關聯?賢昆仲諒也風聞北京天橋神卜算命的傳說,現在有這麽多人失蹤,而且還有死亡,大家都為此在商議偵查原因,郭大俠正是其中之一,賢昆仲不覺得其中別有隱情麽!”


    金煥神色一變,怒道:“公子是想幫郭明說話?”


    武騏臉色—整,沉重地道:“豈敢!小可隻是感到,萬一其中真有文章,那麽郭大俠縱然死在賢昆仲手下,將來真相大白,不但賢昆仲會痛心遺憾,在泉下的金二俠,也會難以瞑目,隻是讓真正的兇手,在暗中竊笑高興罷了!”


    這番話說完,金氏昆仲不由同時沉默起來。


    場中,這時一片肅靜,俱都緊張地等著金氏兄弟反應,周成眼見武騏雍容的談吐,機巧的應對,不由暗暗一挑大拇指,覺得江湖武家的人,果然聲名無虛。


    武騏唯恐延則多變,卻不讓金氏兄弟再想下去,微微一笑,又道:“小可所知,雖可供賢昆仲參考,但金二俠死是實,若僅憑幾句話,勸賢昆仲息下報仇之念,二位想必難平胸頭忿恨!”


    金煥神色一振道:“不錯,武公子果然設想周到!”


    武騏轉首目注“追魂三判”道:“因此,我想請郭大俠表示一下心中的意思!”


    郭明沉痛地道:“若真是犬子胡來,郭明立刻取其首級,血祭金二俠亡靈!”


    金煥虎目倏然一睜,沉聲道:“就憑你郭大俠這句話,難道就要咱們兄弟抖手一走?”


    “追魂三判”神色一變,已忍不住露出怒意。


    武騏卻長笑一聲道:“當然不會,現在不但賢昆仲迴淮中,就是這麽多同道與小可也得陪賢昆仲往二淮一行,追查真相!”


    說到這裏,目光一掃,道:“郭世兄失蹤後既已在二淮出現,由一推三,說不定從郭世兄身上能追查到許多無端失蹤人物的下落,愚意不妨同往一訪,各位高見如何?”


    周成見一場爭端,暫時消弭,心頭大鬆,立刻朗聲道:“好好,武公子此言正合老朽之意,就是老朽也想陪同各位走—趟哩!”


    諸人個個思親情切,自然毫無異議,在俱都心焦的情形下,十幾位南北武林高手立刻紛紛束裝起行。


    於是一幕詭譎的演變,在淮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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