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日落西山,薄暮吃呢的時分,歸鴉噪聲,衝破了四山沉寂,和蛇鬧山絕頂處上清宮的鍾鼓聲遙相應和。此際在上清宮裏,一個身長玉立的年少道憧,正捧著一盤素點心和香茗,腳不沾塵地走到觀主靜室裏。人得室門,那道憧不禁低低驚歎一聲,原來雲床上盤膝坐著的老觀主,此時已斜倚在牆壁上,兩道長眉緊皺,顯得十分痛苦,麵色如血,神情可怖。道憧連忙將手上的東西根在旁邊木幾上,腳尖一點,已撲到雲床前,伸手將老觀主身軀扶正,一麵叫道:“師父,師父……”


    老觀主眼光同動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道憧倉皇四顧,正想張口叫喚,忽然又止住,探手從身上摸出兩位朱紅的九藥,塞在觀主口中,之後,使香觀主拿捏穴道,推探脈絡。忙了好一會工夫,老觀主麵色漸漸淡下來,又隔了好一會,老觀主聲音微弱地說道:“軒中,再給我兩粒護心丹。”道憧慌不迭地又摸出兩位丹藥,給觀主服下。


    他仍不聯手地替現主推揉,這時觀主閉上眼睛,艱難地唿吸著。道憧全神貫注,忽然手上涼涼的,低頭看時,原來是幾滴淚珠掉在手上。


    歇了許久,室內已覺得陰暗,老觀主忽然張開眼睛,看見他淚珠盈眶,歎口氣過:“軒中,你無性淳厚,怪不得你著急,但你不必難過,暫時我還沒有事,你先去把燈點上,我有要緊話跟你說。”


    他不放心地慢慢放開手,卻見老觀主凝坐如山,便趕快起來掌燈,又把方才端進來的點心香茗攤到雲床前。老觀主一擺手,說道:“等一會兒再吃,你過來坐在這裏。”說著指指身畔。道憧聽命放下那盤子,卻沒有坐下,半蹲半跪地挨在老觀主前麵。


    老觀主深深吸一口氣,低聲而清晰地問道:“軒中,我是什麽人你知道麽?”他點點頭,道:“知道,師父是姓煙派第十代掌門人,法號霞虛真人。”老觀主道:“你姓名和出身來由呢?”


    “弟子姓石名軒中,是山下石家村人氏,幼遭孤露,蒙師父收留撫養,傳授本門武功。”他迴答時,心裏又是奇怪,又是悲傷。奇怪的是師父問得澳蹺。悲傷的是身世淒涼,師父的深思似海。


    “我門下弟子有幾個?誰將繼承掌門人地位?”


    “弟子的師兄隻有兩個,一是大師兄玄鶴道人,一是二師兄自雁道人。掌ti人應是玄鶴師兄。”


    老觀主點點頭,忽然沉聲再問:“軒中,你可知道在百年前,蛇附絕技,天下無敵,而如今秘技失傳,不敢和武林爭勝的緣故麽?”


    石軒中心頭一震,茫然搖頭。霞虛真人峻聲再問道:“軒中,你又知否你兩位師兄心術不端,有法本門聲譽麽?”石軒中低聲道:“弟子不敢說。”


    隻聽老觀主又問:“你可知我為何不公開收你為弟子之故麽?”


    石軒中又是搖頭,抬頭看時,隻見老觀主忽地不再開口,若有所思。他不敢作聲,心中波瀾起伏,疑竇叢生。歇了一會,老觀主長歎一聲,說道:“軒中,你仔細聽著。一百年之前,漣蟈第八代祖師蒼梧子行將坐化時,將本門至寶《上請秘錄》分成兩本,上半部傳給二弟子涵等師叔,下半部與青冥劍傳給大弟子涵玉師祖,他便是你的師祖,這本《上請秘錄》是爛蟈無上心法,若全部學會,便可天下無敵。當年師祖分成兩本,上半部是最吃緊的內功秘要,與及伏魔掌法和劍法其中的要緊招式。下半部也是內功談要和劍法掌法,而因為是彼此參差分開,所以如不合在一起來看,簡直無法懂得。


    “師祖同時命涵碧師叔下山修積外功,二十年期滿後,方始迴山與涵王祖師共同參悟秘錄,二十年期滿後,師叔果爾重來,那時我亦在側,師父與師叔忽地口角起來,原因我不大清楚,好像是師叔責師父有違師祖道命。於是兩人動手起來,師父的招術精奇,師叔則由力悠長,以守為功。一直打了一日一夜,師叔方占了上風,便下山去了。而不久師父也氣衝衝地走了,將秘錄和青冥劍都傳給我,從此一去不迴。


    “我等了二十幾年,看看胡子也灰白了,想在死前親自查訪師父和師叔的下落,便帶了青冥劍下山。想起碧雞山玄陰教是我們蛇煙的宿仇,也許從那裏會發現線索,便向碧雞山而去。那時玄陰教主已是如今名滿天下的鬼母陰姬,這怪物心狠手毒,殘忍成性。我未知厲害,徑去尋她,果然聽說師叔去過,但當時她還未當教主。我厲聲質問詳情,她便和我動手,隻打到第二十迴合,我便被她以獨門鬼手點中兩腿的貼骨穴。我自思姓附心法已決失,我師父和師叔親受蒼梧祖師真傳,武功自然比我好,但當日我眼看他們動手,似乎還不及玄陰電母。當時心中好恨,覺得蛇煙派從此由我厥敗,而一方麵求迴秘錄之心更切,我想如果得口秘錄合壁,一定能勝鬼母。於是我對鬼母陰姬說,二十年後必定造就一個徒弟來報仇。玄陰鬼母心高氣做,當下便不殺我,並且說假使二十年後我的徒弟能夠和她動手至二十迴合不敗,她就解散玄陰教,永不出世,於是讓我迴來。


    “我迴來時,正好在山下見到你,看到你的資質,確是百世不一見的美村,再一打聽,你的身世又是那麽孤零,便帶了你上山。過了幾天,忽然發覺你兩個師兄曾在我離開之時犯下殺淫兩戒,正想查出確切證據時,便清理門戶,誰知兩腿忽然癱瘓,原來是鬼母當日留下的記號。我想自己已經不能動手收拾惡徒,又不願借手他人,隻好等你長大藝成再說了。於是我便宣布我是走火人龐,要靜坐苦練,方能複原。你兩個師兄果然怕我會複原,因此不敢公然為惡。而我卻怕你救兩師兄所害,我又無法保護,因此不收你作正式徒弟,隻在私下才準你叫師父。二十年不過一瞬間,和鬼母所約之期已屆,你如今已盡得我傳授,除了功力未及我之外,其餘已經青出於藍。最近我傳給你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劍,是我多年苦思,博采武林各家劍術的精華,融會而成,專以對付鬼母。你憑這套劍法,配上青冥劍,足可搪她三四十個迴合了。但我仍望你先尋訪到師叔祖的下落,找迴那上半部《上請秘錄》,苦練成功後,折敗鬼母,清理門戶。這些擔子都要你挑啦石軒中早已雙膝跪倒,聽霞虛真人語聲一歇,不禁搖首答道:“師父,我要奉待你老人家百年之後,方能離開……”


    老觀主長眉做皺,凝視著淚光瑩瑩的少年,但見他雖然穿著遭憧的衣服,然而劍眉大耳,白臉皮,懸膽鼻,傻眼含感,黑白分明,如皎月寒星,確是人間俊物。心中忽容忽悲,呆了一下,緩緩過:“軒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我已是世外之人,為爭一口氣,昔墮塵孽。二十年來,我若參秘錄,毫無頭緒,今日真正走火人寬,料來捱不過今晚,故此……啊,你聽我說……”老觀主這時忽然伸手扔在軒中頭上,原來石軒中聽老觀主說提不過今晚,立地梯淚交下。於是他不禁停口,心中怦然大動,慈愛地摩舉著他的頭發。


    老觀主隻停了一下,猛然收攝心神,嚴峻地道:“軒中,如今我將科錄和青冥劍傳給你,你便是垃鬧第十一代拳門人,你要好好地記著門規,尤其女色一事,你聽見了麽?”


    石軒雖然心酸腸斷,但老觀主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連忙抬頭應道:“弟子終身不敢稍忘。”


    “行使仗義,自是我輩之事,但不得妄取財物,你也要謹記。”老觀主說完,便命石軒中取下壁上掛著的青冥劍與及雲床石首一個小幾上擺著的包袱。他接過青冥劍,慢慢拔出鞘來,靜室中但黨青光森森,寒氣逼人。老觀主在劍身輕輕一彈,但聞龍吟虎嘯之聲,霞應真人道:“此劍為綜聞鎮山之寶,與《上治秘錄)合稱上清二寶。隻要你能尋迴秘錄上本,加上此劍,便成為天下武林至尊,你要善用此劍,光大門戶。”說完,將劍還鞘,石軒中跪在地上,雙手恭謹接過,插在背上。老觀主取起包袱,解將開來,從裏麵取出一個一指厚四寸見方的玉盤道:“這便是《上清秘錄》的下本,你好好收起,將來上下本合查時自能參悟。”他交給石軒中之後,再從包袱裏麵拿出一個鐵匣,也是扁扁的,和秘錄的玉匣差不多大小,霞虛道人從匣中取出一支黑黝黝的鐵管,隻有小指尖那麽粗,管上四麵都附著風葉,他從中間處一捏,這管子便變成曲尺狀,官身的風葉也斜豎起來。老觀主道:“這是我和方外好友火犯崔偉兩人當年研究出來,定名為‘救命譜蹤倍’,裏麵裝的火藥見風便著,你隻要以指尖捏碎倍層,以白虎釘的手法打出去,這錯使自動轉彎,後麵這節燒完後,便又改變方向,再飛出數丈。那些藥燃著時,除了推力之外,還有輕微噴聲,活像衣襟帶風之聲。故此如在黑夜為敵人所困,便可用作抗敵耳日之元上利器。又因為外殼是一種稍沾即碎的合金製成,事後敵人決我不到痕跡。當然你也不能用來傷人了!”石軒中細心地再聽完老觀主傳授用法之後,便又恭謹地接過放人愛中。一共二十四枝,裝在內有小格的鐵盒內,以防搖動破碎。老觀主最後給他的是幾顆珠子和一包金銀,以作路上之盤纏。說道:“你此去多少時間可說不定,這幾顆珠足夠體數年用度,趁我還未解脫使上路吧!以免你兩個師兄得訊攔奪,多費工夫,去吧!”說完,頹然將頭垂下,白皚皚的發領微微顫動。


    石軒中這時知道生高即死別,叩完頭之後,抬眼望時,淚光模糊中,但見老觀主皓白的頭顱晃蕩在眼前,想念起二十年來如慈父般的深思,如今已是垂死之際,自己豈能決然撤下一走,不禁進退維穀,肝腸寸斷。


    耳聽老觀主喝道:“軒中,你敢違背我的活麽?快走,勿再稽延。”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堅決。


    石軒中爬在地上,也不知叩了幾個頭,抬頭道:“師父,弟子連命走了,你的心願,弟子雖3身碎骨,亦必做到,忽弟子不能親傳身後。”他的聲音已經變了,猛然咬牙,立將起來,腳頓處,如一縷輕煙,飛出靜室。倏地口頭一瞥,隻見老觀主也自淚光閃閃,凝望著他。見他迴頭,忽地擺手喝道:“咄!速去!”真氣充沛,聲如金石。


    石軒中蹌踉數步,攀然探腰墊步,身形輕捷,飛出外室,到了屋背上。


    這時已是初夏時分,仰頭四望,天空中繁星點點,一彎新月,剛從峰頂湧起。觀中道侶都掌起燈火,與天邊新月繁星爭輝。他心中一陣惆然,一伏腰,向觀外躍去,但身子已遠不若平日輕靈了。


    出得觀外,前麵是一片畝許大小的曠場,再過去便是叢林鳥道。


    這上清宮位於蛇鬧山最高處,等閑人不易來到。石軒中眶中尚噙殘淚,身形落在曠場中,正想迴身向上清宮拜別。眼光到處,恰恰瞥見兩條黑影,悄沒聲息地向他急撲下來。他不假思索,一式“拗步穿膝”上身不動,雙足急點如風,已自斜閃開了兩三丈遠。月色之下,一攏眼神,看到來襲的正是兩位不守清規的師兄。這玄鶴白雁兩人,年紀都過了四十,手中各持長劍。此時見暗襲無功,玄鶴道人性情較暴,一聲低叱,便想跟蹤撲去。卻被白雁一手扯住,低聲道:“師兄且慢,我有活問他。”說完,口中發出一聲尖哨,這才徐步上前。


    他倒是真的沒把石軒中看在眼裏,提劍指著石軒中道:“你好大的膽子,以為能將我們睛在鼓裏麽?我且問你,師父將鎮山之寶青冥劍給你是什麽意思?還有他給你什麽東西?你乘夜出觀,意欲何往?


    趕快據實口答,不得欺瞞。否則按規規處置你!”原來他們是做賊心虛,知道霞虛真人為人正派,便時常提防他發覺所犯的事。尤其近二十年來,霞虛真人從未考問過他們的技藝。起初還以為師父是急於苦練複原。可是後來更發覺每逢進謁師父時,老觀主的神色老是那麽冷漠,眼光也顯得與往常有異,於是便暗中留下三分神。最近他們又偷偷下山,幹了好些傷陰敗德之事,鬧得許州滿城風雨。日來之後,更密切注意師父的舉動。今晚他們接到同黨賽報,趕去靜室外偷窺,親見師父將青冥劍交給石軒中,還給了好些物件,這時他們未知老觀主真的是走火人龐心懷顧忌,哪敢迫近去看,故此霞虛真人所說的話都沒有聽到。在他們私下忖測,認為老觀主必定為了自己不能走動,故此命石軒中去請人迴來懲治他們,於是急忙跟蹤邀截。


    石軒中這時也是心懷顧忌,知道絕不能將內情透露,否則不但自己受害,連老觀主垂死之身,也將不保。此際心亂加麻,竟不知如何迴答。


    這一來玄鶴和白雁兩人更證實了他們的推想,白雁冷笑一聲,道:“將啊!小子你敢不因答,把命留在這裏吧!”說著,兩人手揚長劍,一左一右,欺身進招。石軒中心想.現在不能露出本門絕技,否則他們必定迴去加害觀主。這時見兩柄長劍遞到,憤不迭倒踩七星步,後退了丈許。忽地腦後有金刃劈風之聲,本能地礦風辨位,左足尖沾地,身形滴溜地一轉,那柄劍正好從耳邊刺過,更不怠慢,右手伸處,扣住敵人手腕,腿抬處,將那暗襲的人踢出丈符。這一瞬間,他已看見四麵劍光閃閃,原來已被許多人包圍住。心裏知道都是師兄的狐群狗黨,他未經過大敵,心中慌亂,氣便沉不住亂說時遲,那時快,玄鶴和白雁兩柄劍已挾著寒風,又複向他刺來。這兩柄劍的威力與剛才偷襲那人又不同了。玄演和白雁在少年時,已盡得老觀主劍法真傳,加上數十年功力,自是不凡。石軒中吃虧在心慌意亂,又不敢施展師門絕技,想要避開,豈是易事,急把中向右一翻,肩頭挨地,懶驢打滾,一直滾出兩丈許,脊骨卻被背上插著的青冥劍梗得生疼。


    就在他身軀欲起未起之際,兩棲長劍又複送到。汕頭也未抬,便知道一是“登山趕月”,劍尖找左肩肩並穴,。是“例繳金錢”,劍尖直奔腿上浮筋穴。兩招都是三十六手陰陽劍法中的絕耀,隻要挨上一下,便不死也落個終身殘廢。他慌亂中,四肢一振,淩空便起。但黨左臂一陣疼痛,原來已被劍尖挑傷。這時真是生死判於俄領,正當他躍起受傷時,右手已反臂探劍,嗆哪嘟寶劍出匣,夜住迷蒙中,但見門起一道青光,冷氣迫人。


    這時四麵包圍著的人已縮小圈子,大約有二十多人,刀劍並舉。


    玄鶴和白雁同時連用兩絕招,還未曾將石軒中抬下,不禁羞愧難當,這時見他撤出青冥劍。這件日夕懸望的至寶竟由他使用,心中更添幾分怒氣。兩人不約而同地長劍一樣,齊向石軒中追擊。四麵包圍著的道人中,也過來了五個好手,一眨眼間,七支長劍如毒蛇出洞,四方八麵向石軒中刺去。


    石軒中此時哪有考慮餘地,手中青冥劍一頓,劍聲輕靈,施展出陰陽劍法。但見青光起落,嗆嗆連聲,七支劍中,災被他削斷了五把。隻有玄鶴和白雁的長劍依然無缺。那被削斷劍的五人連忙退下。


    玄鶴和白雁墓地又驚又怒,立地把輕視之心收起,各走方位,施展出浸淫多年的陰陽劍法,將石軒中困住,顯出功力深厚,劍法老辣。


    十幾招過後,石軒中心神已慢慢鎮定下來,他也是用陰陽劍法,三個人一招一式,全都封閉全身,此刻旁觀看來,三人倒不象在濟命,而是師兄弟在喂招。石軒中劍光如練,嚴密封閉全身,仗著手中是姓閉鎮山之寶,隻須防守嚴密,敵人便不敢欺身進來。不過如此纏鬥下去,何時方了?一麵卻又不敢頓腳就走,為的是恐怕他們乘師父之危,暗下毒手。他這裏打不上主意,那邊玄鶴和白雁更是焦躁。他們是少觀主身份,又是爛蟈門下唯一的兩個傳人,如今竟然雙戰一個道憧,久久尚未得手,教他們麵上如何掛得住?其餘在自外包圍的人,卻因石軒中手中寶劍厲害,適才五個好手隻在一照麵之間,便失刃折損。這時哪能上手,隻好在圈外包圍著。


    他們又走了二十多迴合,忽然一個道人從觀中飛跑出來。大聲高唿道:“老觀主生化了!”


    石軒中一聽,如霹靂轟頂,氣沮神鼓。眼中不禁校飯流下淚珠來。就在一懈神間,身上連著兩劍,鮮血進流。玄鶴和白雁兩人恍如不聞這消息,心中不約而同地更急著要抬下石軒中,否則他帶走了師父的遺命和寶物,更是後患無窮。


    石軒中身負創傷,這一病可把他痛清醒了。逃走之念,電光火石似地在心頭掠過。立地抑住悲傷,青冥劍揮處,竟展開大周天神劍,一連幾招,把玄蕩和白雁遍得怪叫震天,連連後退。


    他墓地舌綻春雷,喝一聲著,玄間手中長劍隻剩下半截,石軒中人隨劍走,青光如長虹飛射,兩個起落,徑從眾人頭上越過,一晃眼間便鑽進材林內。


    他一徑鑽向林春深處,在一叢矮樹中坐下,檢機身上傷痕,一在左膀上,一在後臀,並不嚴重,而且又是肉厚之處,使吞下一位護心丹,再效上金創藥,揚下衣襟包紮好。長長地歎一口氣,側耳靜聽。


    隻聽遠處有步展之聲,往來搜索。又有人失聲叫道:“謀客觀主盜寶的小賊,趕快滾出來。”聲音曳蕩在林際問。石軒中認得是玄鶴的口音,心中不禁大怒,想立刻出去分辯。卻又遲疑不動,暗想由他們去誣蔑我吧!反正觀中的道侶,迫於兩人的淫威,早就伉江一氣,去跟他們分辨,豈不是多餘。他自己想著想著,又想起剛才交手的情形,後悔臨陣慌張,不會早下煞手,將他們除掉。


    他休息了許久,再盤算了一會,決定先下山尋訪師叔祖為師父報仇後,再迴來清理門戶。於是他爬起來,蛇行野伏,直向山下走去。


    他在這裏住了二十年,路徑自然甚熟,專抄樹林或者岩石林立的地方走,以便隱蔽身形。走到山腰,口頭望時,上清宮的燈光已經掩映陵俄,想起仙逝了的老觀主,使他又悲傷又憤恨。


    離然看到三條黑影星飛九擲地直向山下飛瀉下來,領頭的一個身形迅疾,比起後麵兩個快得多了。他心中大詫,連忙藏在附近一個岩洞裏,看看是什麽來路。


    他一藏好身軀,隻過了一會,當先那條黑影已逞著風聲躍過他藏身的岩洞。在黑夜中看不大真切,隱約是個身軀偉岸的老頭子。後麵兩條黑影已揚聲叫道:“崔師叔,弟子趕不上啦!”他暗吃一驚,原來後麵的是玄鶴和白雁兩人。前麵那老頭子修地止步,嚴峻地叱道:“你們二十年不見,功夫還是老樣子,怪不得讓那萬惡的小販逃走了,可惜今晚我來遲一步,否則我要用迫魂霹靂彈將小賊活活燒死。”石軒中倒抽一口冷氣,暗想原來是師父二十年來常常追念的方外好友火抓崔偉,這樁事讓他設會了,可真棘手。然而自己又不能冒昧出見,因為人抓崔偉已二十多年未曾來過,關於師父受挫於鬼母而癱瘓雙迴,以及收他為徒之事,崔偉都不知道,如何能分說得明白呢?他正在心裏躊躇,隻聽白雁道人和聲答道:“崔師叔,你責備得極是,隻是那小賊身已負創,必定擠命逃走,時間又耽擱不少,料再追不上。


    倒不如日後再慢慢訪查,現在先辦師父後事要緊。”


    原來白雁黨滑多智,恐怕一旦追上,讓石軒中呈出師父遺命,豈不糟糕?故此勸他不要窮追。火觀崔偉聽他言之有理,便轉身迴去。


    待他們走得遠了,石軒中從岩洞裏走出來,施展腳程,一口氣奔下山去;走到天亮時,到了洛水。他沿著洛水走著,覺得相當疲乏.想起身上的服裝惹人注目,而且還沾有血優這時已走到靖港市,便趁著黎明天色,找到一間實信衣的店鋪,拍開鋪門,且好正有一身儒生衣服,身材相仿佛;便買下來穿上了,那柄劍沒個放處,隻好要塊布包住,便施施然走出街上。


    溜達了好幾條街,天色已經大亮,店鋪都紛紛開門。他走進一間飯館,要了一碗麵,先喝茶休息著。


    約莫一盞茶時光,他已經歇息過來,麵也端上來了,他低頭慢慢地吃著。忽然兩條大漢雄赳赳地走進來。他抬頭一看,那倆漢子正瞪著他,目光一觸,兩個大漢麵色忽變,彼此一拉手,轉身就走。石軒中心中納悶,想不起這兩人是誰,暗付這兩人神色可疑,還是快點吃完走路。


    那碗麵剛剛吃完,正想起來付賬,忽地門外擁來十幾個人,都手持兵器,前麵兩人正是方才兩個大漢,喊道:“白師父,何師父,就是這小子,快把他剁了!”


    他不由得麵色大驚,哼了一聲,心裏想道:“原來兩個師兄有這麽大勢力,昨夜的事,今日就傳遍了!”


    人叢中兩個人越眾而前,一個手持一對判官筆,淡黃麵皮,中等身量,步履矯健。一個個子較矮,”手中提著雪亮單刀。持雙筆的叫道:“相好的,快滾出來吧!”


    石軒中俊目含喚,一墊步,已經躍到兩人麵前,右手在俄傾間已拔出青冥劍,左手拿著布包著的劍鞘。朗聲道:“為虎作悵的狗腿,報上名來,少爺今天要教訓你們。”


    持單刀的矮個子哇哇大叫,道:“小子你是真狂,你大爺是鑽天鷂子白亮,那位是鄭州雙快的老大何平。走!我們到郊外去,這裏不是拚命之地。”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好呀!你前麵帶路……”他可不知道,這白亮相貌雖然不揚,但卻是華山派中有數好手。而鄭州雙使在武林中,也是紮手人物。


    鑽天鷂子白亮哼一聲,說道:“啊兄,我先走,你墜後。”鄭州雙俠何平點點頭。好個鑽天鷂子白亮,雙足一頓,就像隻鷂子般,輕飄飄騰身而起,箭也似地向郊外躍去。石軒中看到他輕身功夫,心中稀罕道:“師兄哪裏找得這種好手替他賣命,若非自幼年在虹蟈絕巔苦練成八步趕蟬的無上輕功,恐怕無法追上。”他也一提真氣,施展出八步趕蟬的輕功,一縷輕煙似地緊跟著白亮。何平在後麵不禁喝一聲彩,也自一伏腰,展開腳程,直追上來。


    三人像串珠子似地,越屋踏瓦,一霎間便走出郊外,那些隨來的壯漢們,早拋在後麵。石軒中存心賣弄,看到前麵有塊空地,正好作比武之用,趕緊腳下用力,風也似地搶過白亮前頭,白亮不禁失聲一叫c他們都在空地裏停下,白亮迴頭盯一眼隨後趕至的何平,暗地搖頭。何平微笑一下,搶將上來,雙筆一舉,叫道:“朋友,腳下好俊的功夫,無怪昨夜來去自如。再看看你手上的成不成。”說著,雙筆一分,一式“長蛇吐信”,分向喉嚨胸腹點來。石軒中見他用判官筆,知他一定擅長打穴,心懷戒心。也答一聲:“你是助紂為惡,來得好!”青冥劍倏地劃起一道青光,斜截敵人雙腕。何平久經大敵,見他的劍青氣森森,知道不是凡品,不敢用雙筆去撩,趕緊一挫手腕,右手筆詐取敵腕,左手筆卻疾點腰間鎖腰穴。石軒中繞步急閃,眼光斜斜一掠,卻見白亮手提單刀,在一旁嚴密戒備,並不以二攻一。他輕嘯一聲,展開陰陽劍法,暗運真力,手中青冥劍點、削、挑、刺、紮、截,卷起青光如練。那何平也展開全身功力,手中雙筆是點。


    打、敲、挑、紮,全神貫注。身形是閃、展、騰、挪,乍沾即分。一刹那間,已走了二十許照麵。何平吃虧在雙筆不敢碰人家的寶劍。隻好以雙筆精奇招數,以及豐富的經驗補其不足,迫住石軒中。


    石軒中也是心頭打鼓,暗忖隻這麽兩個人,已是如此不凡。那電母雄視武林,自然更厲害了,怪不得師父霞虛真人說,虹蟈派不能在武林中爭雄。其實霞虛真人指的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而言,並非一般而論。他又哪裏知道,在一般武林中來說,這兩人已算是一等好手。


    又是十數照麵,他缺乏經驗,不能臨機應變,出奇製勝。故此盡管使的是寶劍,身手也較勝一籌。但一時之間,仍是和何平戰個平手。


    旁邊站著的白亮,早看出不妙,本來不想以二對一,失去自己身份。但此時見鄭州雙快何平,選見險把,眼看一世英名,將要付諸流水。隻好一咬牙,左手摸出三枚金錢嫖,朗聲叫道:“朋友,你接接這個!”說完,左手揚處,掙掙連聲,破空飛去。


    石軒中正使出一式陰陽gj法中的“夜見匈陳”,招中套招,變化莫測。眼看敵人將敗,忽聽白亮一叫,金錢嫖已破空而至。不覺使出大周天神劍的絕招“星臨八角”,青冥劍虛虛一劃,一枚金錢嫖如有重牆阻隔,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然而這一挫頓,鄭州雙快何平已如釋重負,喘一口氣。白亮發嫖本欲稍遏石軒中的攻勢,見他破嫖手法怪異,也自大吃一驚,單刀一擺,加人戰團。石軒中知他紮手,忙使出大周天神劍。但見青光練繞,劍氣縱橫,。比起適才戰何平的聲勢,又自不同,何平白亮兩人,都非席手,見他招數一變之後,威力陡增,各自大駭。幸好兩人經驗都極豐富,因此一攻一守,嚴密配合,勉力招架了三十多招。


    劍影刀光中,白亮忽地叫一聲,退將出來,原來手中刀已剩下半截。他連忙掏出一把金錢嫖,大叫道:“何兄,我們且!……”語聲未歐,嗆嘟連聲,何平雙筆也被削斷了。白亮手楊處,金錢嫖連翩急射。何平趁這個空,退將下來,兩人含愧不語,縱身便逃。石軒中打落暗器之後,見他們狼狽而逃,也不追趕。


    他將劍還鞘之後,搖搖頭,看著那兩人身影消失。這才抬頭看天,認清楚方向,一徑向西麵走去。走出一段路,洛水赫然橫伸在前麵,他沿著河岸的大道,慢慢走著,走了四五裏路,風塵甚大,他覺得口中幹渴,瞥見前麵一座茶棚,連忙走過去。茶棚外停著一輛大車。人到棚裏,隻見那趕車的滿頭汗珠,口中咕哈道:“要人連夜趕車,又不肯多花銀子,這算是什麽……”下麵的話,被飲水聲打斷了。他不禁肚中好笑,扭頭看看門外停著的大篷車,暗想坐在裏麵倒也舒服。


    那趕車的看見他一表斯文,衣服上沾上一層塵土,便搭汕道:“相公也是往西去吧!”


    石軒中和氣地點頭,嗯了一聲。趕車的道:“我的車也是往西去,相公你要肯貧點酒錢。就委屈些坐著,總比走路舒服……”


    石軒中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喝完茶,便隨著車夫走到貌車旁。


    趕車的先告訴裏麵那位客人,他在一旁似乎聽到那客人尖銳地哼一聲,接著探頭出來。彼此一照麵,那客人本來滿麵怒容,忽然消散。


    石軒中打量一眼,隻見這位客人細細的眉毛,斜飛人鬢,雙目如一對寒星,鼻挺口小,配得十分均勻。他心中喝彩道:“好個俊俏風流人物。”


    他向客人一揖,那客人也含笑點頭,上得車來,彼此互通姓名,石軒中照實說了,那客人自稱朱靈,在寒暄時,吐談溫雅。石軒中在蛇織山上,哪曾見過如此人物,不覺十分傾心。且喜老觀主霞應真人當年也曾教他經史子集之類,故此他也略通文裏。


    這位萍水之交的客人奇怪,並不盤問他的來曆和去處,對他那柄用布自包的劍,視若無睹。可是他對沿路地方都甚為熟悉,一路指點談笑著,不知不覺已經是晌午時分。這時他們走到一個市集,朱靈告訴他此地名為土橋,打算在這裏歇息一下,到傍晚時分再趕路,因為那個車夫得困上一覺,這是他昨晚雇車時說定的。石軒中同意了,好像在計算數目。石軒中先進了店,要下一間房間。朱靈匆匆進來,溫和地叫道:“店家,要兩個房間。”石軒中不禁愕了一下,心想他也許不願同住在一起,便沒有作聲。朱靈跟著店家邁步,扭頭見他默然,星眸一轉便笑道:“石兄,小弟一向獨自住慣了,出門來還是改不掉脾氣!”石軒中聽了,容色稍霧。


    各自進房間之後,石軒中覺得相當眼困,胡亂抹一把麵,抖掉衣服上塵沙,倒頭便睡。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然被什麽聲音驚醒,張開眼睛,似乎見到人影一問。他心中有事,修地坐將起來,見房門關得好好的。反手一摸,那柄青冥劍仍在枕下。他放心地籲一口氣,走到商邊,揉眼看看天色,原來才是西牌時分。推門出來,迎麵碰見店家,他問道:“店家,和我同來的客人起來沒有?”店家迴答道:“那位客官還未起來,我說,相公你可要吃些點心?”


    石軒中點點頭,道:“你別把他驚醒,隨便弄點什麽吃的,端到我房間來便是。”店家唯唯答應。他終是惦記著方才驚醒時的人影,便走出店門,掃目四看。忽然看見對麵兩個人倏然轉身,急急走開。


    他心中大為狐疑,在肚中暗暗噙咕著,便綴著兩人背影,走出路口,走了幾步,忽然轉念道:江湖上克城伎倆甚多,我莫要中了他們圈套,於是放走那兩人,迴身返店。卻見店家在院子裏踱蝶往來,再看未靈的房門,仍然閉得嚴嚴的。他站了好一會,見店家還在徘徊,忍不住問道:“店家,你想等我的朋友起來麽?”


    那店家蜇到他身畔,低聲道:“石客人,你有所不知,這是朱客人吩咐下,要我在這個時分看守他的房門,他說連你也不讓吵醒他哪!”


    石軒中聽了,麵色不覺一沉,想道:“這人好生奇怪,敢情是瞧不起我,所以不和我一起住?又怕我去吵醒他,我焉會冒失去驚動他呢?”他心裏蹩勁,便不再說話,迴到自己房中。店夥又端來點心,原來是一盤水餃,他用筷子撈著慢慢地吃,吃了好幾個,看到數量甚多,忽然想到:“這盤餃子一個人吃糠太多,留些與他吃吧!”


    他沉吟半晌,再想道:“我本來十分隨和,從來不斤斤計較,怎的會生他的氣?人家也許有這類怪脾氣呢!”他自己不禁失笑起來,猛然醒悟這裏不是綜間山頂,怎可把吃剩的餃子給人家吃。他不會另外要麽?便自個兒搖搖頭,心中暗笑自己土氣得可恨。


    忽地房門開處,一個人走進來,他抬眼看時,正是朱靈。他在桌旁坐下,星目一轉,烏溜溜的眼珠瞅著他笑道:“石兄,你吃餃子呀,分幾個給我嚐嚐吧?”


    他連忙點頭,正想叫店家再來一副匙筷。誰知朱靈笑嘻嘻地從他手中取去筷子,一麵撈餃子,一麵道:“不必叫店家了,用你這副便行啦!”他想道:“難道朱靈家裏也跟虹蟈山上差不多麽?不會!不會!”他微微搖頭否認,一麵看他措餃子。


    朱靈吃了幾個,抬頭道:“你笑我失禮麽?我不吃了!”說完,將筷子塞在他手上,呶嘴看他。石軒中覺得他的手細膩白淨,柔若無骨。當下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起一件事,你好像山上……”


    下麵的話,他忽然不說l他本想說他的吃法像山上的人一樣,但隨即想起蛇鬧山上,除了師父霞虛真人以外,其餘的都是餘子碌碌,孤群狗黨,怎可拿來比喻人家,豈不侮辱人家,因此趕緊住口。


    朱靈細長的眉毛一聳,眼中發出異樣的光芒,緊緊盯著他。他隻好款然一笑,道:“反正我沒有笑你失禮,你還要吃不?”


    “不!我吃夠了,我是跟你說笑,你自己吃吧!”他的神情忽地緩和下來。


    石軒中便繼續吃起來,卻聽朱靈道:“石兄,我們等會兒改坐船溯江西上,你說好麽?”他點頭道:“努極了,就坐船吧!”原來石軒中自小便往在虹蟈山巔,車舟都未坐過,故此要一試為快。


    待得他吃完之後,朱靈便催他立即起程。他因為適才看到形跡可疑的人,心裏也願早點離開。便從枕下拿出布裏的寶劍,跟著未靈走出來。正要付帳,朱靈道:“我都忖清啦!我們走吧!”他想起今天早上那趕車的話,奇怪他為何變得慷慨。便問道:“那車夫呢?我答應給他酒錢的!”朱靈扯著他走出店門,一麵不耐煩地答道:“我也替你給了,走吧!”


    他們走出鎮外,便見到洛水在前麵,朱靈獨自先去和船家說話,跟著招手和石軒中一同鑽進一艘艇中。石軒中一踏上船,但覺腳下晃晃悠悠的,一點力也用不上,心中直發虛,趕忙臥倒艙中。朱靈坐在他身旁,微笑道:“你躺一會兒。習慣了便沒事!”石軒中隻是對他眨眨眼睛,他又說道:“從這裏麵上,不太好走,我們先到洛陽,再打黃河坐船,你說可好。”石軒中又是眨眨眼睛,心裏道:“船已經開了,不好也得好,隻不知他問什麽玄虛?”


    朱靈推開篷窗,探頭往岸上細看,忽然冷冷地哼一聲。石軒中勉強掙紮坐起來,但見船已順流而下,岸上有兩騎,正縱轡迴馳。心中想道:“這兩騎大概是級住我的!”不禁氣忿,也在鼻孔裏哼一聲。朱靈迴過頭來,雙目如電,掃過他的麵上,見他看著岸上,麵上露出不忿之色。眸子一轉,便浮起笑容來。他可是會錯意,以為石軒中是為了他的緣故,所以對那兩騎這樣。各懷心事,兩人都躺下來。朱靈轉一個身,身軀挨著石軒中。石軒中鼻孔裏忽然闖到一陣蘭日香味,似從朱靈身上發出,但也不以為意。


    船平穩地走著,兩人躺在艙中,不覺迷糊地睡著。忽然兩人都被船家叱喝之聲驚醒。睜眼看時,朱靈結夥在石軒中懷中,兩人目光相觸,朱靈白玉也似的麵龐上,浮起一片紅暈。連忙坐起來,汕汕地探頭往岸上看。這時天色已是薄暮,那船家正賦喝著向岸上靠,原來到了一個市集。朱靈走出艙去,命船家上去買些酒菜,然後迴到艙中。


    石軒中也上岸去解手,日來時。發覺碼頭上有三四個漢子,神色可疑地注視著他。他不禁氣惱地瞪眼睛,向他們走過去。那幾個人神色大變,忽然都噗通連聲地跳下水裏。石軒中見他們狼狽,氣也平了,傲然一笑,迴到船艙中。朱靈從篷窗裏看到,待他盤膝坐下,便笑嘻嘻問道:“石兄,你為什麽把人趕到水裏去呀?”


    石軒中聳聳肩頭,率然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心裏氣惱,想問問他們,誰知都跳下水去了!真是怪事!”


    朱靈暗道:“我可知道,他們是怕我哪!”口中卻說:“大概你把他們打怕了!”


    石軒中茫然道:“沒有呀?我未曾見過這些人,而且我更不會打架!”


    朱靈微笑一下,伸手拿起他那柄用布包著的劍,淡然道:“你帶這個幹嗎?”說著,便要解開來。


    他嚇了一跳,連忙從他手中抓迴寶劍,暖險道:“這個……這個……”他到底編不出謊話來。


    朱靈見他情急的樣子,噗妹一笑道:“於麽大驚小怪的,我看看都不成?下午著給人拿走,你怎麽辦?”


    “下午?是誰呀?”他心裏不禁憶起下午驚醒後,依稀瞥見的人影,便狐疑地瞅著他。


    朱靈淡淡地道:“我是說比方這樣,誰跟你說真的!”


    他沉吟一下,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心想道:“以後睡覺可得驚醒一點,別要讓人把鎮山之寶信去了。”


    這時船家迴來,買了好些酒肉。朱靈叫道:“船家,你把船泊在下遊那個灣裏,那裏清靜些。”


    船家依命解纜,順水流去,一會工夫,便在一個河灣內停住,把部係在一株楊柳樹根上,低頭問道:“客人,可是這裏/兩人走出船頭,暮麵中但見沿岸楊柳,在晚風中飄拂,除卻歸烏撲撲飛過,再也沒有人跡,竟是十分清靜之處。朱靈點點頭,命船家擺好酒菜,對石軒中道:“石兄,人生難得萍水相逢,頓成知己。你我小酌三杯,不負這番緣份。”


    石軒中欣然坐下,兩人幹了一杯,朱靈歎道:“光陰三翼過,人生幾何?自笑風塵勞碌,不能超然物外。看來石兄你也塵率滿身,不能自拔,雖非無心,亦屬人為!石兄,我們再幹一杯。”


    石軒中一仰而幹,酒力焚心,苦笑一聲,道:“味兄俊逸神品,遊戲人間,來去自如,小弟俗骨,豈敢相比?此身今後適從,殊難自料……”他此際想起師父道命,前途茫茫不覺傲然不樂。


    朱靈見他好像意起心事,憂鬱不歡,趕快打岔道:“石兄人中之龍,卓爾不群,前程正未可限量,小弟浪跡江湖,依人作嫁,何足道哉。且再幹這一杯。你看一鉤新月,正升起來了!”


    隨著他手指處,一鉤新月,掛在柳梢,水麵上的微波,映射起一片銀光,使人頓黨心胸舒徐,如處身於安詳寧連的琉璃世界中。


    朱靈曼聲吟道:“……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鳳殘月……”


    石軒中神往地看看他,又看看月色和四下景物,失聲嗟歎道:“啊!但願能常和你在一起!”


    朱靈一斂幽怨神色,喜上眉梢道:“真的?你願意?”


    他點點頭,答道:“當然是真的,可惜我有要緊事在身。”他歇了一下,見朱靈那雙澄澈如秋水的眼睛,正在詢問他,便搖頭道:“還是不提好。”


    朱靈見他不願說出來,便不勉強,坦然笑道:“你有事在身,我也是一樣,管它呢!反正我知道你的心。”


    他覺得朱靈用的字眼欠妥,然而不想糾正。兩人默然地坐了一會,又對飲幾杯。他的酒量有限,加之平日少喝,此刻已做有醉意。


    忽然朱靈拈杯不動,倒著頭,似在凝神細聽。他也不以為意,過了一會,忽然隱約聽到馬蹄踐踏之聲,似乎匹數不少。他立地不禁微微變色。朱靈這時,反倒從容舉杯,毫不在意。片刻間,蹄聲益發清晰,大約有十多騎,在柳林外便停住。


    人語喧聲,隨風送將過來,石軒中再也沉不住氣,摔掉手中酒杯,口到艙裏,把布抖掉,將劍插在背後,鑽出船麵,匆匆向朱靈道:“朱兄,你且在此稍坐,我去看看。”說完,不等未靈答話,墓地一飄身,躍到岸上。


    他是唯恐這種兵刃並舉的場麵,會嚇壞文弱的朱靈。況且那些人一路窮追緊綴,。避無可避,不如在林外截住,尋個了斷,故此無暇再掩飾形跡。


    當下他施展輕功,一提氣,雙足頓處,宛如一頭大鳥,從柳梢飛過去。那群人正指指點點,待要穿林而過。石軒中他來的正是時候,翩然落在那樣人前麵,將去路攔住。


    隻聽人叢中有人叫道:“對了,便是這個。”聲音很熟,他循聲一瞥,認出是早上交過手的矮個子鑽天鷂子白亮,那鄭州雙快何平也站在一旁。


    那些人都止步,紛紛在月色下仔細打量他。其中又有一個矮個子,右手包紮瘟白布,道:“這家夥就是和那小子一道的,下午我要拿劍時,被他們搗鬼,打了我手背幾針……”石軒中可聽不太清楚,隻聽到下午拿劍幾個字,不禁注意地看他一眼。旁邊一個背脊微駝的中年人皺眉道:“住嘴,你也是老江湖了,明知人家有備,還引鬼上門,別再替我丟人!”說話的神情和口吻,像是那矮子的長輩。


    這時一個身量頎長的中年人,越眾而出,向石軒中就指道:“在下是銀梭徐元盛,朋友你身手不凡,在下已聽白師侄說過,更佩服的是下午在頃刻間,針打多人。可惜我徐某不在,如今趕來請教,朋友你別害氣。”說完,傲然挺立,等待石軒中動手。


    石軒中這時聽出話中另有技節,好像人家將另外一口事也算在他的帳上,沉吟忖想,正欲問個清楚。隻聽徐元盛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莫不成是膽怯。”原來這銀校徐元盛是華山派第一高手,名滿江湖。


    這時以為自己的名聲鎮住敵人,故此冷言冷語地加這麽一句。哪知事實滿不是這迴事,當日霞虛道人因為二十年來足不下山,對江湖上的人物已變得陌生,故此隻對石軒中評點各家武技奧妙而沒有提及各派後起名手,先一輩的高手則多數風流雲散,銷聲匿跡。


    石軒中被他冷語奚落,心頭火起,暗想道:“我師門五十手大周天神劍是專用來對忖鬼母的,這姓徐的未必猜得住,料想他也不會強過白亮多少,待我打敗他之後,再慢慢分說清楚。”


    就在他暗想之際,那銀校徐元盛又是幾聲冷笑,後麵有好些人也發出嘩聲,似在譏笑。他麵色一沉,曾了徐元盛一眼,見他牌俄作態,傲氣淩人,並沒有作勢應敵,心中忽然靈機一動,淡淡地道:“姓徐的你真的要打?接招……”接招兩個字還未說清楚,墓地展出虹蟈白虎掌法中的絕招“嘯風撥材”,身法快著閃電,兩掌作虎式向徐元盛抓去,帶起一股強勁風聲。


    石軒中自幼苦練成的上乘輕功八步趕蟬,如今正好用上,故此身形簡直快得出奇。


    銀校徐元盛哪裏料得到敵人說打就打,而且出手很辣迅疾,這時節正是千鈞一發,敵人的掌風已壓到胸前,使這位華山高手也手忙腳亂,不暇迎敵,隻求自救,修地雙臂一沉,身軀便向左方倒翻下去,堪堪著地時,腰上一使勁,身軀半翻,肘膝沾地,正待騰身起來,誰知跨上被敵人輕輕踏了一腳,不由自主地在地下打個滾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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