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廣場上,寒風卷過人群,滿朝文武卻已不顧冷意,驚疑不定地望過來。


    在他們想來,這件器械已足夠驚人,哪裏想到,還不是全部。


    有敏銳的官員, 則注意到,那輛板車上還放著個木箱,隻是因為體積不大,故而並不起眼。


    “還有一物?”皇帝驚訝反問。


    齊平頷首,朝兩個青壯遞了個眼神,二人心領神會,合力將木箱搬了下來“嘭”的一聲,放在地上,掀開箱蓋。


    隻見其中左右各一格,其中一個盛放著打碎的石炭,另外一個裏頭,卻是幾個圓餅狀,滿是窟窿的東西。


    “這是……”群臣不解,突然有點難受,想他們自喻學富五車,見多識廣,結果今日卻好似無知老農般。


    隻有旁觀的份兒。


    嗬,沒見過蜂窩煤吧……齊平也不解釋,說道:“點燃。”


    繼而,兩名青壯各自將石炭與圓餅狀物件放在地上, 先點燃木炭,然後那石炭才有燃燒跡象。


    這個過程需要等一陣子,齊平趁著空檔, 指著左邊的一份,說道:


    “這是普通的石炭,燒起來灰塵極大、嗆人口鼻, 在這廣場上還好, 若是在房間中,整宿窗子都得開著,可這樣一來,好不容易燒出的熱氣又散了,這也是石炭不好賣的緣故。”


    眾人點頭,大臣們家裏用的雖是木炭,但這點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


    頓了下,他又指向右側:


    “這個,是用石炭混合消石灰、黃泥製造的‘炭餅’,諸位請看,已經點著了。”


    群臣望去,果然發現那“炭餅”已經升起淺藍色的火苗。


    相比於石炭的火紅色,火勢要小一些,但卻並沒有濃煙、灰塵,色澤上,也接近木炭。


    “呀,這東西竟不嗆人。”


    “火勢稍小, 但整而不散,無怪乎並無灰塵。”


    “應是這孔洞起了效用吧。”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分析起來, 相比於抽水機而言,在齊平解釋過成分後,便不難懂了。


    甚至於,一襲緋紅長袍的工部尚書走至近前,拿起一根棍子,捅了捅,驚訝道:


    “還很結實。這石炭如此處置後,竟不遜於柴禾太多。”


    一名官員突然明白了什麽:“若是將南郊石炭製成這炭餅……”


    齊平點頭,神情正色起來:


    “正是如此,方才諸位大人所憂慮,無外乎石炭售賣不佳,量不高,單價便無法降低,而倘若將其製成炭餅,雖比不了上好的木炭,但如諸位之見,售賣出去,會如何?”


    “隻要價廉,必大受歡迎!”戶部侍郎斬釘截鐵。


    眼珠發紅,已經意識到,這件簡單的物件背後的龐大商機。


    齊平笑道:


    “一個炭餅,所消耗的原料,無外乎些許散煤,黃泥,少許石灰,外加一個木頭模具,成本極為低廉,卻可以取代大量木炭需求。


    我計算過,一個炭餅算上人工、運輸,五文錢都有不少賺頭,若量夠大,還能再低,若不去賺錢,隻走成本,二三文錢一個也非不可……”


    這麽便宜!


    聽到這個數字,在場不少大臣都驚了下,他們大概能猜出價廉,但卻未想到,竟這般。


    關鍵這東西還遠比木炭耐燒,一旦推出,恐怕除了大戶人家,幾乎都會采購炭餅。


    齊平繼續說道:


    “同時,製造炭餅極為簡單,可以招募大量流民來做,這樣一來,又可以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若是有可能,朝廷專營此物,正常市價售賣給有餘錢的民眾,從而補貼給貧民,免費發放給貧民,如此一來,若是經營得當,也許賑災的錢款,也能從這裏賺出來。”


    他侃侃而談,闡述著自己的思路。


    每說出一句,大臣們眸子便亮一分。


    尤其是戶部官員,更難掩喜色,忍不住補充道:


    “而且此法還能向各地推廣,中州、北境中同樣有不少礦山,若能做成,亦可大為緩解災情!”


    說完,戶部尚書激動地望向皇帝:“陛下!齊大人此法甚妙!臣力主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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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的確可以一試。”


    “臣附議。”


    一時間,一眾官員紛紛諫言,既是因為這方法聽起來,可行性的確極高,二來,也是怕鐮刀割到自己身上。


    以器械變廢為寶,以炭餅取富於民……皇帝神情複雜地望著眼前的一大一小,兩個物件,深深吐了口氣,隻覺胸中鬱氣盡去。


    扭頭望向麵帶笑容的齊平,心頭再浮現出四字:王佐之才。


    “好,就依齊卿所言!”


    金口玉言,一時間,連日鬱鬱的諸公也是大為暢快,工部尚書歎道:


    “老臣萬萬未曾想到,齊講讀非但詩詞、棋道一絕,竟於治國也有良方。隻此一法,比之夏日‘以工代賑’之策,也不遑多讓。”


    皇帝心情大好,聞言哈哈一笑,笑吟吟道:


    “尚書有所不知,那以工代賑,亦是齊愛卿的主意。”


    什麽?那也是你?


    大臣們一臉不可思議,旋即,又覺理所當然。


    ……


    華清宮。


    入冬以來,整個院子寂寥許多,花草衰敗,氣氛也顯得清冷。


    永寧昨夜沒睡好,仍憂心雪災錢款一事,如果說齊平號召的募捐,隻局限於商賈這個圈子。


    那長公主便是在權貴圈子裏募集,以她的身份,京中權貴多少都給了麵子,但……也隻是給些顏麵而已。


    故而,兩日來雖險些跑斷了腿,但籌集的善款卻並不能令她滿意。


    清晨起床,洗漱時候都還顰著眉頭,默默計算,還有哪些權貴未曾解囊,準備親自跑一次,隻是……


    “恐也不多了。”長公主輕輕歎了口氣,娥眉結著愁緒,心中升起煩躁,說道:


    “就這般吧。”


    身後,為她侍弄頭發的宮女應了一聲,小心地用玉釵固定了發髻,永寧站起身來,朝外頭走去。


    另一名宮女提著披肩追過去:


    “殿下……早膳已擺好了,今日廚子做了你喜歡的糯米糕。”


    長公主搖頭,擺手道:“本宮沒胃口,先放著吧。”


    說著,蓮步輕移,朝著書房走去。


    這……宮女苦著臉跟上。


    書房內早已點了火盆,皇室專供的紅羅炭靜靜燃燒,旁邊有圓荊筐盛放著,木炭下還墊著紅土。


    一根根漆黑的柴,都是從其他州府送來皇宮的,燒起來半點灰也不見,外頭禁止流通,隻有一些得寵的權貴,大臣才會被賞賜一些。


    長公主瞥了一眼,歎息一聲,踩著柔軟的地毯,屁股在同樣墊著坐墊的金絲楠木大椅中坐了。


    習慣性看向桌上,微微顰眉,那裏本該放著今日朝會的副本,可如今,卻空蕩蕩的。


    貼身女官也不在。


    “跑哪去了,來人……”她疑惑地喚人,卻聽到外頭急促腳步聲傳來,女官氣喘籲籲走迴來,垂首恭敬道:“殿下,您找我。”


    長公主看了下她空蕩的雙手,問道:“朝會剛結束麽。”


    以她對女官的了解,如此這般,定是有事耽擱了。


    “是。”女官喘勻了氣。


    “還是因為賑災之事?皇兄很煩惱吧。”長公主歎息。


    女官神情古怪了下,說:


    “陛下起初的確是煩惱的,早朝上諸公上奏各部能擠出的錢糧物資,但若要補上賑災的缺口,卻還是不夠……”


    接著,她便一五一十,將自己聽到的,朝堂上的爭論,複述了一遍。


    女官的記憶力是極好的,連哪些人說了什麽,都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長公主安靜聽著,眼神落寞,一雙放在腿上的纖細素手,下意識用力攥緊,隔空揪心。


    她畢竟不是不知曉國事的“公主”,知道這件事的難度巨大,尤其這幾日,去皇宮宮裏打探消息,也側麵得知皇兄情緒極差。


    待聽到首輔提議“捐款”,滿朝文武抗拒後,她嗤笑一聲,滿是書卷氣的臉龐上,帶著些氣憤:


    “這群人,平日裏口口聲聲,為江山社稷,但當輪到他們自己出錢,便閉嘴了,堂堂朝中重臣,竟都不如齊平一個百戶官!”


    對於齊平捐贈數千兩的事,她自是知道的。


    尤其那首賣炭翁,更是反複看了許多次。


    私下裏曾對貼身宮女感慨,說大概隻有齊大人這種出身底層胥吏之人,才能深切體察百姓疾苦,做出這等詞句來。


    女官安靜聽完公主發泄,順口道:


    “說起來,早朝之所以耽擱,也是因為齊大人呢。”


    “與他何幹?”長公主愣了下。


    女官抿嘴一笑,說道:“諸公爭吵的時候,齊大人突然進了午門,求見陛下,旋即於諸公注視下,進了朝會,宣稱有賑災之術。”


    長公主張了張嘴,眸子瞪的渾圓,突然就不困了,身體前傾,一隻手按著桌角,急切道:


    “仔細說來,他來宮中作甚?有什麽法子?”


    女官當即一五一十,將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


    蒸汽抽水的器械……價廉且好燒的炭餅……長公主表情全程都是懵的,聽著女官敘述,腦海中自動描繪出一副景象來。


    少年錦衣,帶著皇帝哥哥與滿朝文武,在殿外廣場上演示講解種種發明,所有人束手無策的絕境,竟給他三言兩句,便有了破局良方……


    原來,他的法子並不是用報紙募捐……捐贈隻是順手為之……


    長公主恍惚了下,等女官說完,水潤的眸子閃爍了下,追問:


    “皇兄采納了他的法子?”


    “是,陛下很高興。”


    “齊大人還在宮裏嗎?請他過來,本宮對那些東西,很好奇。”永寧說。


    女官搖頭:“齊大人留下製造圖紙,便急匆匆離開了,說還有事。”


    這樣啊……長公主有些失望,隻是心情卻突然愉悅起來,沉甸甸的心情驀然好了許多,突然按住小腹,聽到咕咕的聲響,臉一紅,起身道:


    “本宮餓了,去飯堂說。”


    女官笑道:“是。”


    二人推門走出,就聽到外頭腳步聲傳來。


    身材嬌小,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披著一身大紅披風,帶著侍女走來,隔著老遠,便激動地說:


    “我說服父王再捐一筆銀錢出來了。”


    前兩日,安平郡主得知永寧要發起捐款,覺得自己也該出一份力,但她沒有錢,隻好去磨景王。


    一大早,便興衝衝趕來,一副邀功的神情,等看到永寧臉上的笑意,安平愣了下,秀氣的眉毛揚起,有些納悶:


    “咦,你今兒心情很好嘛,莫非是籌到錢了?”


    長公主笑著說:“他出手了,已經不需要再籌錢了。”


    安平郡主愣了下,不大靈光的腦瓜延遲了兩秒,驚喜道:


    “是他……齊平?他又做了什麽?”


    ……


    南城,報社。


    齊平從宮裏迴來後,騎馬噠噠噠返迴了南城,沒有迴宅子,而是直奔報社。


    “東家來了。”當齊平下馬進門,一名“編輯”驚唿。


    “太傅呢。”齊平開門見山。


    很快的,裏屋簾子掀起,鬢角斑白,麵容和藹的雲老先生走了出來,疑惑道:“咦,你怎麽來了。”


    太傅還不知道早朝的事,齊平也沒急著宣揚,無論是抽水的機器,還是炭餅,最少也要幾天才能組織人手運轉起來。


    他過來,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我記得最近報紙銷量有些下滑。”齊平說道。


    雲老點頭,說道:“主要是天冷了,來鋪子裏買書、買報的人少了些。”


    天冷的時候,人習慣窩在家裏,看書解悶的時候多了,但報紙這東西,要出門買,很多人就懶得動。


    若要看,也寧肯多等幾天,買打折的“合訂本”。


    齊平點頭,說道:“我的想法是,咱們可以雇傭一些貧民,讓他們走街串巷售賣。”


    說著,他拿出一份做完寫好的計劃書來。


    “報童”這個職業,他此前並未設立,主要是書屋發展階段,人力、精力有限,采用的,是城中各個鋪子的“書報亭”模式。


    雲老愣了下,突然說道:“你不隻是為了提振銷量吧。”


    齊平點頭,說道:


    “再過些天,會有大量便宜的炭售賣,城中平民應該都買得起了,但像東城一些貧民,恐怕還是有負擔,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募捐錢款隻能救急,但無法長久,好的幫助,是提供賺錢的機會,這對我們也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雲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點頭:“好。我派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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