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平瘋了。


    這個說法最早不知從何處起,但很快傳的有鼻子有眼。


    關於他的一係列異常表現,開始頻繁地出現於青瓦鎮居民的閑談中,有人擔憂,有人惋惜,有人歎息。


    “好好的孩子,咋就瘋了?”有人表示不解。


    “許是給打擊了吧,他那麽聰明,結果卻沒給選上,幾個不如他的,成了修士,誰受得了?”有人分析。


    給出了看似合理的解答。


    往日的“小弟”,以後卻成了仰望的大人物。


    風光了好些年的天才,突然發現,縱使讀書科舉,奮發一生,終點也及不上同齡人的起點。


    心態失衡,一蹶不振,似乎也並非難以理解的事。


    ……


    學堂內,又是一日清晨。


    當嚴肅的老先生夾著書本,走近染著火盆的屋內,大大小小的學生起身:“先生好。”


    “恩。”私塾先生應了一聲,朝下方望去,原本坐滿的屋子,缺了一塊,他看向靠窗的一處,空空蕩蕩。


    “齊平還沒來?”他問了句。


    一名孩童舉手:“鎮上人說他瘋了。”


    “胡說!”私塾先生怒了,捏起戒尺,學生們噤若寒蟬。


    一個上午的課在壓抑的氣氛中度過,中午時,老先生裹上厚厚的棉布袍子,夾起書本,走了出去。


    穿街過巷,按照打聽到的信息,找到了齊平。


    他正靠在鎮子裏一處陽光很好的院牆邊,坐在一個木墩子上,身後是灰色整齊的院牆,腳下是未融化的積雪。


    身旁豎著一根樹枝,雪上寫了一些零散不成含義的字句。


    十歲的齊平靠在牆壁上,曬著太陽,閉著雙眼,臉上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光芒。


    “先生?”感受著溫暖的陽光被遮擋,齊平睜開雙眼,有些意外。


    私塾先生說:“怎麽沒去學堂?”


    齊平想了想,露出笑容:“我昨夜做了個夢。”


    老先生愣了下,皺眉問道:“什麽夢?”


    齊平認真地迴答說:


    “我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在空中翩然起舞,四處遊蕩,快樂的忘記了我本來的樣子,也忘了自己是由人類所化,夢醒後,我看了看自己,又迴想了下夢中的事,心生迷惘,一時不知,自己是齊平,還是蝴蝶,究竟是齊平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成了齊平?”


    老先生臉上顯出擔憂的情緒,似乎覺得他在說胡話,不禁勸道:


    “修行未必是好事,每個人的路,也全然不同,以你的才能,認真讀書,將來未必沒有封侯拜相的機會。”


    他顯然也是覺得,齊平是受到打擊了,不忍這個天縱之才,就此墮落。


    故而,前來勸解。


    齊平笑容很平靜:


    “先生,您也覺得我瘋了?不,並不是這樣的,雖然沒能進入修行界,的確很麻煩,但我並不是那麽容易被擊倒的,恩,我這幾天在思考一些事。”


    “什麽事?”


    “計算。”


    “計算什麽?”


    “未來二十年。”


    老先生麵色複雜,心想你還說你沒瘋?都說這般胡話了。


    齊平愁眉苦臉道:


    “可是我推演了幾條路,都覺得希望渺茫,時間太短了……所以,我改變了思路,有了一些想法。”


    頓了頓,他語氣認真道:“先生,我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老先生猶豫了下,好奇道:“什麽問題?”


    他還記得,齊平當初入學時,特別喜歡纏著他提問,問的都是鎮子外頭的事。


    但在將他的見識挖空後,兩年了,這個孩子再沒有問過任何問題。


    齊平問道:“貓坐在毯子上,因為它很溫暖。什麽很溫暖?”


    “什麽?”老先生一呆。


    齊平又道:“貓坐在毯子上,因為它很冷。什麽很冷?”


    私塾先生搖頭歎息:“你……唉。可惜了,可惜。”


    說著,恨鐵不成鋼地離開了,似乎,徹底放棄了這個得意弟子。


    齊平望著對方離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過了一會,冬日的街道上,一雙中年夫妻走來,正是他這一世的父母。


    齊木匠神情晦暗,母親臂彎裏挎著一隻竹籃,用棉被蓋著,前來送飯,女人眼圈有些發紅,看到齊平,哭了起來:


    “迴家吧,跟娘迴家好不好?”


    齊平迴神,眼神中一片平靜。


    他知道,因為自己的事,這個可憐的女人終日以淚洗麵,齊木匠生愁的生了白頭發。


    “畫匠想畫一副幾個羊倌與羊群在一起的的畫,但是他們看起來卻像是房梁下的柱子,”齊平問道:“像柱子的是誰?”


    中年夫妻表情茫然:“我……我們聽不懂。”


    齊平歎了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父母失望離去,隻留下了竹籃。


    這一幕落在遠處一些好事者的眼中,有人惋惜,有人發笑。


    齊平聽到了那些幸災樂禍的笑聲,但並沒有在意,他在認真思考一些事:


    “麵對語義含混,需要更複雜理解能力的問題,我的‘父母’給出的答案是聽不懂,嗬……這讓我想起了上輩子我手機裏智障的siri……


    而類似的問題,私塾先生選擇了巧妙地避而不答,很聰明的應對,比其他人的智能高出一個水準,唔,高級NPC?分配的算力不同?


    嗬,看樣子這個世界比我想象中漏洞百出的多。”


    沒有人知道,齊平方才提出的問題,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圖靈測試”。


    他在測試鎮民的智能。


    就如同他說的那般,沒法修行,的確是個大麻煩,但並不意味著就此放棄。


    “道戰最後比較的是力量,我自己沒有,但可以借力,可惜時間太短,我沒有充足的時間,去封侯拜相,執掌權力,然後借助大乾朝廷的力,況且,還要考慮到曆史的進程……”


    齊平曾認真思考過科舉入仕的可能,但他覺得難度太高,不切實際。


    所以,他轉換了思路,想起了一個人。


    “魚璿機說,九州鑒屬於一代院長,那位書院的創始者,甚至將彼時的自己烙印到了這個世界……而當時,對方應該是四境神隱……


    再基於神隱境可以保留記憶的規則……我有理由認定,一代院長應該是這方世界最強的修行者,關鍵在於,對方留有記憶……”


    “那麽,如果能找到他,或許,還有轉機。”


    在想到這個思路後,齊平重新振奮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個嶄新,且嚴峻的問題:


    如何尋找?


    如果這個世界當真與外界一般大,有無數生靈,齊平到哪去尋找一代?


    “找尋不切實際,唯一的可能是鬧出動靜來,將對方吸引過來,可我隻是個十歲的孩子,缺乏力量……”


    “除非,我能想法子昭告世界,公布我的身份,可這同樣不是眼下的我能做到的,需要時間。”


    齊平冷靜地想著。


    他需要時間長大,再大上一些,然後前往大乾王都,寫書也好,抄詩也罷,打出名氣,吸引對方出現。


    不過,在他發育到能夠自食其力,前往京都前,齊平準備做點什麽。


    “如果說,一代真的藏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那青瓦鎮作為道戰的起始點,會不會是一個關鍵的地方?”


    他不確定。


    但為什麽不試試呢?


    保留記憶的一代肯定擁有遠超其餘npc的智能,若是其他人,也許難以分辨,但齊平覺得自己可以。


    “人類與人工智能最顯著的區別,在於複雜語義的理解。”


    他拿起木棍,在麵前的雪地上畫了一條筆直的線:


    “先定個小目標,將整個鎮子測一遍。”


    ……


    ……


    外界,夜色越來越深。


    廣場上的人群又少了許多,原本等待“轉機”的百姓們失望離去——


    當六人分開,光幕上的畫麵開始在他們間反複切換,大部分時候,都停留在禪子等人身上。


    人們看到這他們開始修行,步入道戰的正軌。


    至於齊平,偶爾閃過的畫麵裏,不是在發呆,就是在鎮子中遊逛,仿佛已經徹底放棄,準備混過這餘下的二十年。


    “本宮乏了。”


    明黃桌案後,披著厚重披風的長公主起身,歎了口氣,說道。


    “擺駕!”旁邊,貼身女官忙大聲吩咐起來。


    “你要走了嗎?”安平郡主望向她。


    長公主目光黯淡:“天冷,迴府吧。”


    安平沒吭聲,垂下了頭,像一隻失去了鬥誌的母雞,她原本是沒打算來的……起碼,在決戰到來前,沒想來。


    之所以前來,一直守到後半夜,隻是因為齊平在其中。


    而如今,齊平已經失去了競逐的資格,那麽……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迴府。”她小聲吩咐。


    守在旁邊的丫鬟大喜過望,忙安排備車,不多時,兩位皇女離去。


    與之一同離開的,還有齊姝她們。


    “看樣子要持續兩三天,你想看的話,迴去補個覺再來,不然撐不住的。”


    雲青兒沒精打采的樣子,但還是鼓起精神,勸道。


    齊姝垂著頭,“恩”了一聲。


    然後,她們也離開了。


    而隨著人們離去,齊平失去資格的消息,也朝著整座京都傳開。


    ……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雲老先生醒來,沒有去打擾“唿唿”睡得正香的孫女,悄悄出了小院,朝往日常去的早點鋪子走。


    太陽升起,整座城市醒來,街上的人群密集起來。


    街頭巷尾,卻彌漫著一股低落的氣氛。


    “老板,老樣子。”雲老先生邁步走進鋪子,朝老板說。


    後者忙“哎”了一聲,恭敬地遞上熱騰騰的白粥和雞蛋:


    “您請用。”


    自從雲老暴露身份後,周圍的人們都知道了,六角巷住著位曾經的“帝師”,加上六角書屋和報社的火爆,周遭房價都翻了好幾倍。


    不過這些老住戶們也知道,太傅不喜歡卑躬屈膝那套,加上的確已經很熟了,便就還好。


    “多謝。”雲老道謝,卻見鋪子老板欲言又止。


    “怎麽了?”太傅問。


    “聽說齊大人也進了那什麽幻境,不知怎的沒法修行?是真的假的?”老板試探問道。


    雲老沉默了下,點了點頭。


    店老板歎息一聲:“那這道戰,咱大涼是不是輸定了?”


    雲老說道:“還未可知。”


    然而話雖這般說,他心中,同樣沒有信心。


    吃過飯,雲老背著雙手,在南城閑逛,沿途所過,幾乎都能聽到百姓在議論道戰的變故。


    昨晚的事,今早終於開始發酵。


    “齊公子怎麽就不行了?”無數人發出疑問。


    “完了,這次禿驢贏定了。”京都百姓們滿心絕望,感覺精神支柱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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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皇宮。


    今早沒有朝會,皇帝起的遲了一些,醒來時,天已大亮。


    因為宿在了皇後宮裏,端莊美豔的皇後娘娘貼心地命人備好了早膳,一直在火上熱著。


    聽得皇帝醒來,當即命人呈膳。


    餐桌旁。


    皇帝穿著常服,先是喝了口湯,潤了下喉嚨,這才喚道:“來人。”


    守在外頭的一名宦官忙走進來:“陛下。”


    皇帝坐在餐桌上,捏著湯匙,問道:“昨夜鹿台那邊,可有進展?”


    曆次道戰,真正的看點都是在“決戰”階段,前麵的兩天,一般不會有什麽事,無非是八卦關注下參賽者的進度。


    故而,皇帝還不知消息。


    “稟陛下,昨日還真出了些變故。”


    “哦?仔細說來。”


    “是。”宦官低眉順眼,顯然是做足了功課的,當即仔仔細細,開始從頭敘述。


    聽到齊平打了禪子的臉,後續,又收服其餘五人,皇帝表情無比精彩,美豔絕倫的皇後娘娘,同樣麵露訝色,聽得入神。


    “那齊講讀竟有這等本領,陛下,禪宗聲勢想必大受折損。”皇後麵露喜色。


    “那是自然。”皇帝眸子發亮,嘴角揚起,隻覺心懷大暢,催促:


    “繼續說,後來如何?”


    宦官忽而躬身,埋下表情,極盡卑微:“迴陛下……後來……後來……”


    他硬著頭皮講述了一番。


    卻沒等到反應,房間裏安靜的嚇人。


    “出去吧。”好一陣,皇帝疲憊的聲音響起。


    “是!”後者如蒙大赦,提著衣角離開了。


    “當啷。”皇帝將湯匙一丟,長歎一聲:“莫不是老天都要那禪宗逞威?”


    他心灰意冷。


    二打三,若是說此前還有一絲希望,眼下,卻已是輸定了。


    ……


    延禧宮。


    有著一張瓜子臉,容貌動人攝魄,披著大紅宮裙的胡貴妃同樣坐在桌旁,用著早膳。


    聽著貼身宮女的匯報:


    “……齊大人渾渾噩噩的,已是放棄了,眼下鹿台那邊,咱們的人都快沒了希望,城內也都在議論呢。”


    “哦?那齊平竟沒能修行?”胡貴妃略感詫異,眼眸轉動,不知在想什麽。


    片刻後,她放下碗筷,接過宮女遞來的手帕,擦了擦精致的嘴角,聲音嬌柔道:


    “備車,本宮出門一趟。”


    宮女驚訝道:“娘娘要去鹿台麽?”


    胡貴妃螓首輕搖:“不去那邊。”


    頓了頓,她忽然古怪地笑了笑:


    “本宮要去見一位故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齊平夢蝶,京都齊喑(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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