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大會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比鬥,終於在這個冰冷的秋日召開了。


    與棋戰和武鬥不同,曆次道戰,消耗時日都不短,甚而長達數日,故而,皇帝、百官並不會前往觀看,隻是會派出鴻臚寺盯著。


    抽空也會來,但不會長駐。


    取而代之的,則是禪宗、道門、書院,乃至九州風雲匯聚,前來觀看的江湖人士。


    如果說前兩場,還是諸國的比拚居多,那麽道戰,便是修行者的盛會。


    ……


    書院。


    一大早,學子們便起床,收拾妥當,興奮地聚集在青坪上。


    昨日武鬥,他們便被準許觀摩,雖然武鬥過程有些難以啟齒,但兩位神通的交手,仍舊讓他們獲益良多。


    而道戰……書院學子同樣有觀摩的資格。


    “不知今年道戰會如何比鬥,五年前那次,我都沒機會看,這次可要認真瞧。”一名學子興奮地說。


    臉上帶著雀斑的女孩站在人群中,手裏還捏著一隻巴掌大的修行筆記,準備觀戰期間,抽空複習。


    這會好奇道:“我倒是更好奇,禪宗與道門各自會派出誰應戰。”


    曾與齊平交手過的,腰間懸著寶劍的元周斟酌道:


    “禪宗肯定會派出禪子。道門這次危險了。”


    禪子……聽到這個名字,年輕學子們都是露出凝重的神情。


    作為書院修士,他們當然知道禪子的來曆。


    “五境禪祖的轉世……隻怕一人便足以贏下這次道戰。”一名學子擔憂道。


    雀斑女孩打氣道:


    “也說不準吧,畢竟又不是真的五境,像是棋戰的時候,大家也都覺得完蛋了,但最後,齊師弟還不是力挽狂瀾。”


    有人搖頭道:


    “不一樣的,我聽大先生說,棋戰贏的很驚險,再來一次,未必能贏,道戰可不同。”


    一名女弟子忽然歎了口氣:


    “如果齊師弟修為更高一些就好了,沒準也能參加道戰。”


    眾人搖頭,棋戰後,齊平名氣大漲,不少人對其盲目崇拜。


    可道戰哪裏是棋戰可比,道門那麽多優秀弟子,怎麽排,都輪不到他。


    “肅靜。”這時候,王教習走來:“準備出發。”


    學子們精神一震,忽而抬目望去,便見頭戴高冠的大先生從講堂走來,身後,跟著溫小紅、禾笙與席簾。


    這場盛會,他們也會前往。


    ……


    與此同時,京都城中。


    來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也都混在人流裏,朝鹿台趕去。


    大部分是武夫,少數是修士,三五成群,有人甚至背著背囊,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駕!駕!”


    小麥色肌膚,靈動活潑的向小園握著鞭子,熟稔地駕車,身後的車廂裏,坐著雲青兒與齊姝。


    前者一臉驚歎:“小園,你車駕的這麽好,真厲害。”


    穿著新衣服的齊姝,也認真點頭,她會騎馬,但車子趕的不好,就覺得很佩服。


    因為住得近了,三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順理成章廝混在一起,隻是江湖兒女出身的向小園還有點不適應,放不開。


    今日道戰,雲青兒吵著要來看,太傅對此不大感興趣,向小園得知,自告奮勇,擔任起了車夫。


    除此之外,後頭的另外一輛馬車上,也跟著向家男人。


    一個是充當保鏢,二來,走江湖的漢子,如何能抗拒觀摩佛道兩宗的大比?


    “……沒,沒什麽啦。”向小園被誇得耳朵有些紅,羨慕道:


    “青兒姐姐書香門第,識文斷字,才厲害。”


    雲青兒訕笑了下,心說我可不愛讀書,齊姝看了向小園一眼,說:


    “以後離得近了,我們教你讀書。”


    向小園受寵若驚:“真的可以嗎?”


    齊姝看了眼後者圓溜溜的屁股,想著前街大嬸評價向小園“好生養”的話,用力點了點頭。


    然後又說:


    “我大哥叮囑過,大家要互相照顧,恩,他這人工作很好的,還顧家,能力也強……”


    向小園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話題為啥拐到了這。


    旁邊的雲青兒隨手捏起一隻糕點,堵住齊姝碎碎念的嘴,見怪不怪地說道:


    “說起來,那個飯桶去哪了?給人叫走後,就不見人了。”


    齊平那日走後,便未歸來。


    但因為往日也動輒衙門加班,倒也習慣了。


    向小園迴答不上來,想著齊平的音容,有些走神,馬車偏離了下,險些撞到行人,忙拉迴來,歉意道:“抱歉……”


    “無妨,女施主小心一些。”


    老僧智善雙手合十,迴以微笑,車上幾人愣了下,沒想到竟是禪宗僧人。


    老僧身後,還跟著個神情興奮,嘴唇動啊動,卻發不出聲音的年強僧人,以及一名神情冷漠的中年男人,一雙佩刀的夫妻。


    正是雪山小分隊。


    這會,一行人抬頭,隻見前方人頭攢動,如百川歸海。


    遠處,鹿台的輪廓已清晰可辨。


    ……


    鹿台周遭,雖撤走了許多桌案,但為免閑人擾亂秩序,仍有大批禁軍環繞,將人群區隔開。


    隨著時間臨近,使團、乃至書院眾人陸續抵達,周遭氣氛已然熱烈。


    鎮撫司所在區域。


    杜元春一身黑紅錦袍,玉帶束腰,端坐在桌案後,頭頂,是玄黑色的雨棚。


    身為鎮撫使,他名義上負責這片區域治安,可要知道……今日道戰,到來的四境大修士都不止一位。


    哪裏用得到鎮撫司維持?


    故而,他坐在這裏,主要還是以修行者的身份觀摩,左右的長桌後,洪廬、李桐、莫小窮等千戶、百戶,皆列席。


    或彼此交頭接耳,或望向對麵使團方向。


    “大人,齊平還沒到。”忽而,餘慶走了過來,低聲說。


    杜元春皺眉:“他又跑哪裏去了。”


    餘慶不確定地說:“大概還在道院吧,聽說,前天晚上,有道人叫走了他,說是魚長老尋他。”


    杜元春眉頭舒展,笑了笑:


    “如此看來,是在修行。陛下棋戰後,似說了要賞賜,恐怕便落在道院,嗬,連昨日武鬥都未來看,看來,此番進步不小。”


    說著,他目光掃向幾名千戶:“小心日後,齊平比你們更早入神通。”


    幾人心頭一凜,皆生出緊迫感來,洪廬悶悶道:


    “神通可不比前兩境,是要看機緣悟性的,可不是吞服丹藥便能跨入。”


    因為自家女兒的事,他看齊平始終不順眼。


    杜元春笑而不語,但也未反駁,的確,對修行者而言,前兩個境界,都可以用資源堆上去。


    從神通開始,越往後,越依賴悟性、天賦、道心……乃至機緣。


    但他從未擔心,那小子無法入神通。


    “說起悟性,以往道戰,大多考校這個吧,隻是此番,禪宗有禪子出戰,道門恐怕很危險。”莫小窮突然開口。


    禪子……杜元春笑容斂去:“的確艱難。”


    餘慶猶豫了下,說:“卑職方才去四周走了一圈,有關禪子的消息,似乎已散播開了,百姓們很緊張。”


    洪廬惱怒道:


    “恐怕是禪宗散播的,因為前兩場沒占到便宜,想找迴氣勢。若是真給這幫禿驢贏了,民眾們愚昧無知,恐怕會覺得禪宗勝於道門,於我涼國,也是個打擊。”


    杜元春歎息一聲,端起茶杯:“看道門如何應對吧。”


    說話的功夫,廣場上人群越聚越多,而本次比鬥的雙方卻尚未出場,就在眾人等的心焦的時候。


    突然間,一陣異香彌漫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繼而,遠遠的,有誦經聲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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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一下安靜了,那誦經聲,仿佛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拂去一切煩惱憂愁。


    一些心智軟弱的民眾,麵露向往,竟升起叩拜的衝動。


    無數道目光望向南方,便見一輪大日升起,紅熱的光線映照四方,將天地照亮。


    濕冷的長街,反射出金色的光,仿佛黃金大道。


    虛幻大日中,一道道身披衲衣的僧人出現,迎著全場視線,眨眼間,抵達鹿台邊緣。


    空寂禪師寶相莊嚴,身後,仿佛有一尊佛陀隱現,最前方,身披紅色僧衣的禪子,於梵音與金光中,踏步,落於鹿台南端。


    “神跡!”


    “這便是禪宗?”


    “那是傳言中的禪子麽?”


    轟,這一刻,人群喧嘩,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此等場麵,的確堪稱神仙手段。


    就連人群中的齊姝等人,也是仰起小臉,有些恍惚。


    朝廷一方,有官員冷哼一聲:“故弄玄虛!”


    書院所在區域,大群學子排排坐,神情凜然,前方,頭戴高冠的大先生與二先生微微眯眼。


    禾笙懷裏的橘貓抬起頭,看了眼。


    手持折扇的席簾嗤笑一聲:“嗬嗬,禪宗在蠱惑人心這方麵,的確遠超道門。”


    書院乃道門分支,雖然平時雙方弟子關係不算融洽,但此刻一致對外,六先生深切鄙夷之。


    相應的,南方使團氣勢大振,前兩場,一敗一和,這便是決勝局。


    “你們也去吧。”唐不苦望向身旁兩人。


    冷漠劍客衛無忌,以及名叫紅豆的短發少女邁步,登台,分別站在了禪子左右兩側。


    ……


    “禪宗出場,都是這般麽?”


    天空中,一片陰雲上方,齊平踩在一隻巨大的由光線編織的羽毛上,俯瞰大地,忍不住扭頭問道。


    在他身後,站著道院諸人。


    為首的,是一名披著黑色道袍,滿頭銀發,手持拂塵,宛若老學究般的道人。


    正是典藏長老。


    此外,清瘦的塗長老、身材敦實的魯長老等人,也都在列,魚璿機說是去喝酒了,等會再過來。


    此外,便是胸口繡著太極圖,容貌平平無奇的東方流雲,以及楓葉道袍,小小一隻,躲在人群邊緣的白理理。


    這也是齊平此番的另外兩名“隊友”。


    “哼,禪宗於南州傳教,廣收信徒,最喜此等花裏胡哨的手段,令人不齒。”塗長老捏著胡須,不屑道。


    魯長老搖頭:“雖不恥,但的確有用,那些無知之人望見,還真以為我道門不如禪宗了。”


    另外一名長老說:“咦,禪宗隻派出禪子?另外兩人,不是和尚?”


    典藏長老平靜開口:“南州修士,皆入禪宗,這兩人名義上,乃是俗家弟子。”


    還能這樣嗎?這算不是卡bug……齊平無語,但想想自己,再瞅瞅小臉沉靜的妖族公主……也沒再說啥了。


    好家夥,佛道之爭,弄一堆外援進場,也是夠可以的。


    不過,這也說明,雙方的確對這場比鬥極為看重。


    典藏長老道:“稍後開啟幻境,你等進入後,將遺忘記憶,待鏡中三十年後,方覺醒,屆時,彼此聯手,可與之分出勝負。”


    齊平好奇道:“敢問長老,鏡中三十年,外界多久?”


    “最多三日。”


    “那幻境中的修為……”


    “假的。”


    “外界人能看到我們的經曆?”


    “浮光掠影觀摩罷了。”


    行吧……齊平想了想,用縝密的思維查漏補缺,又問道:


    “那我們在最終決鬥前,會不會被殺死?比如意外夭折了怎麽算?”


    典藏長老看了他一眼:“……不會,你等進入,皆受眷顧。”


    “那我們彼此提前互相殺呢?”齊平繼續挑bug。


    典藏長老靜靜地看他,無奈道:“我們會出手阻攔,所以不會發生……好了,道戰沒那麽多空子給你鑽。”


    啊這……被看破小心思的齊平訕笑了下,旋即正色起來:


    “弟子定盡心竭力!”


    眾人滿意頷首,雖然勝算渺茫,但齊平的態度還是很好的。


    “那我等這便下去吧。”典藏長老說。


    齊平抬手:“等等!”


    道院眾人望來,都很無語,心說你還想問啥。


    卻見齊平露出笑容:“我有個想法。”


    ……


    ……


    鹿台周遭,大廣場上,禪宗三人上台後,異象消失,數千名觀眾敬畏地望著禪宗所在。


    四下望去,卻不見道門。


    “道院的修士呢?還沒來嗎?”


    “急什麽,還沒到時間。”


    “唉,都說那禪子乃仙人轉世,此番,我涼國道門怕不是無人可上。可惜,道門沒有個齊國手般的人物,臨危受命,力挽狂瀾。”一名大漢垂頭喪氣道。


    眾人心有戚戚,先是禪子的傳言,再是禪宗神仙般的出場,京都民眾不免情緒低落。


    “聽聞齊國手也是修行者,你們說,他會不會出場?”有人憧憬道。


    旁邊一名江湖修士搖頭:


    “據說齊公子入洗髓不久,棋道雖強,然若論修行手段,還是差些,遠無法與道門天才相提並論。”


    這樣啊,群眾們一陣失望。


    然而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喊道:“你們看,天上!”


    一時間,無數人仰頭,望向灰沉沉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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