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川詩會是京都,乃至整個帝國,一年一度,規模最大的文壇盛會,對市井百姓而言,詩會當天,舉辦地便如節日一般熱鬧。


    介時,非但文人士子,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大都會去湊個熱鬧。


    而在這個娛樂方式匱乏的年代裏,青樓花魁搭配文人才子,足以爆發出驚人的傳播力。


    這也是齊平看中的原因。


    晚上。


    六角巷,三人照常吃過午飯後,範貳忙著去安排明日會場的事,齊平拎了一壇酒,將自己關在了屋裏。


    點燃燈燭,沒有如往日修煉,而是閉上雙眼,陷入迴憶。


    恍惚間,迴到了上輩子某個夏天。


    窗外大日炎炎,房間裏風扇唿唿作響,他坐在窗邊,無聊地翻看一本大部頭古詩文選集。


    一篇篇,一頁頁。


    原本都已埋藏在記憶最深處,而如今,身處另一個世界,在神秘沙漏的輔助下,塵封的記憶被打開。


    無數詩篇井噴出來。


    何謂“戰一座京都”?


    便是,齊平要以一己之力,壓過全城文人的風采,當然可以抄幾首名篇,但齊平思襯後,決定換一個方式。


    “真正流傳千古的佳句,數量有限,每一首都是大殺器,屬於消耗性資源,且若無推手,其實很難起到‘炸場’效果……


    需要時間洗禮,一代代文人品鑒,才能顯出偉大美好來……這樣的話,就不合適。


    相比下,水平同樣上佳,有資格登上詩選,但知名度卻遠弱於名篇的詩文,卻缺少利用價值,沒有用武之地。


    但優點在於……數量極多,隻要我拋出的量夠了,起到的效果,或許比單獨幾首名篇都更好。”


    齊平思襯著,有了決定。


    驀然睜開雙眼,心念一動,神符筆驀然浮現,翹起尾巴,興奮地朝他搖曳,自行鋪開那厚厚的紙張。


    準備抄書。


    “今晚,不抄書了,咱們抄詩詞。”


    神符筆:??


    齊平掀開酒壇,滿飲一口:


    “我說你寫,第一首……閑夜坐明月,幽人彈素琴……”


    ……


    桃川河。


    因為要籌備明日的詩會,今晚幾乎所有青樓不做生意,姑娘們養精蓄銳。


    夜幕中,金風樓上,丫鬟珠兒領著一群人,緊張地等在甲板上,仰頭,可以看到樓上屋內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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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不知道,這般要損失多少銀子?”風韻猶存的老鴇質問。


    林妙妙穿白色紗衣,坐在對麵,麵容秀美平靜:


    “知道的。”


    “知道你還……”老鴇有些發怒。


    但見花魁娘子蹙眉,便又忽而歎氣,苦口婆心勸解起來:


    “明日桃川詩會,以你的名氣,有大把的商賈投銀子,不比你做清倌人賣藝來錢容易?你怎的,就白送給那甚麽六角書屋了?”


    “莫不是發失心瘋?還是被那個齊校尉迷倒了?才華是好,但不能當飯吃啊,你不是還想贖身麽?便不為金風樓考慮,也得為自己……”


    “媽媽不要說了。”林妙妙笑了笑,搖頭說:


    “我已應許人家,明日為那六角書屋留位置,豈能失信於人,至於少賺的銀錢,我不會讓樓裏為難。”


    說著,她捧出準備好的錦盒。


    內裏,是積攢下的銀兩:


    “虧空的,我補上便是。”


    老鴇怔了下,沉默了好一陣,方起身,歎息出門:


    “隨你吧,我也管不得你了。”


    “媽媽慢走。”花魁娘子起身相送。


    不多時,丫鬟珠兒上來,沒忍住,埋怨道:


    “娘子,往年詩會,都大把入賬,今年怎有貼錢的道理。”


    林妙妙明眸閃動,笑道:“你也覺得沒道理?”


    珠兒點頭。


    花魁娘子走出船艙,素手扶著船舷,嬌柔的身子站在夜風裏,聲音輕柔地飄在風裏,若有若無:


    “權當報答他了。”


    ……


    夜晚的皇城,禁軍手持火把,往來巡查,盡顯天家重地威嚴肅穆。


    華清宮,長公主的居所。


    一間寬敞的房間裏,兩個如花似玉,氣質迥異的女孩相對而坐。


    長寧公主沐浴完畢,隻披著件單衣,素白晶瑩的肩膀暴露在空氣裏,精致鎖骨沁著水滴。


    身體靠在軟塌上,兩條白蟒般的大長腿交疊,纖手捏起一枚跳棋子,放在棋盤的圓圈上:


    “你又輸了。”


    “啊呀!發揮失常,再來一盤。”


    身材嬌小,活潑靈動的安平郡主一把推亂棋盤,懊喪道。


    長寧公主滿是書卷氣的臉上,嘴角揚起,露出笑容:


    “恩,看出來了,是有些發揮‘失常’。”


    “對嘛。”安平抖擻起來,為連輸五局找到了借口。


    長寧公主微笑:“這般晚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安平歎了口氣:


    “這跳棋的確有趣,但玩多了,也有些沒意思的,前兩日,找齊平的時候,給忘了,應該問問他,有什麽新玩意才對。”


    長寧修長的身軀舒展,換了個姿勢,笑道:


    “我今日聽聞,他又搞出了不小的動靜,整個鎮撫司衙門都雞飛狗跳的。”


    安平郡主皺了下鼻子,也有些敬佩的語氣:


    “是啊,他很厲害的,我原本都準備找父王幫他了,但沒想到,當晚,那徐士升便放人了。”


    她還是偷偷關注著事態發展的,不隻是兩女,事實上,當日校場上諸多子弟,在得知後續後,也都吃了一驚。


    “咦,說起這個,明日便是桃川詩會了,他那般有詩才,不知曉會不會參加,”安平忽然支棱起來:


    “要不,明日你跟我去尋他吧。”


    長寧心中一動,念著,一個多月未見了,便道:


    “好。”


    兩女打定主意,都有些暗暗興奮,桃川詩會的熱鬧,便是皇家女子,也想湊一湊的。


    介時,景王都要參加,評鑒詩文,遴選出那全場“詩魁”出來。


    閑聊打鬧一陣,兩人熄燈入眠,今日安平便宿在了華清宮,躺在那可供三人打滾的床榻上。


    黑暗裏。


    長寧:“你好好睡覺,別摸我。”


    安平:“你讓我枕一下,好大,好軟和。”


    長寧顰眉:“你摸自己的,別碰我呀。”


    安平就很委屈:“我沒有嘛……”


    ……


    ……


    同一個夜晚,天下書樓內。


    逃過一劫的徐名遠坐在桌旁,與幾名手下掌櫃叮囑明日詩會事宜。


    原本,他以為紅樓唾手可得,提前,便砸下重金,準備於今年詩會上,一舉將此書推上神壇。


    為此,桃川河六大青樓畫舫,單天下書樓,便拿下了四個。


    且特邀京都大儒,以及風頭正勁的詩文才子,襄助盛會。


    結果,誰料想,非但到手的鴨子飛了,紅樓未能如約查禁,他今日,更收到消息,叔父徐士升遭到鎮撫司嚴查。


    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這令他愈發惱怒,隻可惜,已經砸出去的銀子,收不迴來。


    “東家莫要心焦,雖說,那紅樓未能拿下,但借此機會,將書樓裏最新一批新書打出名氣,也不算損失。”一人道。


    徐名遠嗯了聲,神情稍緩,道:


    “我隻是惱火,那紅樓竟仍可堂而皇之售賣。”


    一名掌櫃想了想,說:


    “或許,我們可以借此機會,請高山長貶斥紅樓,總能挑出錯處,若能將那書汙名化,便斷絕了它登堂入室的可能。”


    徐名遠眼睛一亮,略一思襯,拍案叫絕:


    “好主意!我親自去見高平策。”


    若能汙名化紅樓,方可泄他心頭之恨。


    ……


    翌日,天還沒亮,範貳便忙活起來。


    與新雇傭的夥計一起,將最新冊的紅樓,以及六角書屋的“傳單”、“廣告牌”裝在車上,準備送往桃川河。


    “齊兄還沒起來嗎?”範貳看向洗漱完畢,走出門的少女,有些憂慮。


    齊平隻說,他早有準備,卻沒人知道,準備了什麽。


    今日成敗,事關六角書屋能否立足,躋身京都名書商行列,範貳極為重視。


    “你沒注意嗎,我哥的屋子,一夜未熄燈。”齊姝說。


    範貳一怔,跨步進院,果然看到,一燈如豆。


    忽而門開,齊平打著哈欠,一臉的困倦,儼然是一夜沒睡的模樣,手中,夾著一卷紙筒,用黑布包裹著。


    麵帶笑容:“準備好了嗎?”


    範貳好奇道:“這是……”


    齊平朝小妹一招手,旋即,將那紙筒塞給少女,叮囑道:


    “此物乃今日詩會關鍵,切勿遺失,白日勿用,等到夜晚詩會最熱鬧時,交給林妙妙,如此這般……”


    他附耳嘀咕了幾句,小姑娘聽的眼眸發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真行?”


    “廢話,你哥什麽時候不行過?”齊平笑罵。


    範貳見狀,懸著的心,突然便穩妥了,經過這一係列的相處,他對齊平,有些盲目崇拜。


    “咦,你不去嗎?”範貳忽然問。


    齊平擺手,打著哈欠:“我先補個覺,等下午,或者晚上再過去。”


    引氣境武師精力比普通人旺盛,但也超出有限。


    昨日,他先是極度壓榨腦力,查驗卷宗,尋找漏洞,迴來後,沒怎麽休息,又借著酒意,寫了一夜的詩文。


    將其中,那些用典的部分,進行修改,故而,速度不快。


    一整夜,不過寫了區區二百首詩詞,除了其中幾句,作為壓軸,蓋壓千古,其餘的,倒也不過……


    區區流芳百世罷了。


    此刻的齊姝,尚且不知自己懷裏抱著的,乃是足以震撼整座文壇的名篇,她隻是點了點頭,乘車朝桃川河去。


    桃川詩會將從正午開啟,持續到深夜。


    白天隻是開胃菜,真正的重頭戲,遴選“詩魁”環節,是在夜晚。


    齊平決定先去補個覺。


    許是過於壓榨腦力,導致精力透支,齊平這一覺,睡得極為香甜,待再睜眼,竟然已至傍晚。


    “唿,我竟然睡了這麽久,好在,沒有錯過重頭戲。”


    齊平伸了個懶腰,下床,隻覺神清氣爽,頭腦從未有過的清晰。


    推開房門,他腳步倏然頓住,驚詫無比:


    “你……你們是……”


    隻見,小院內,桃樹下,那方石桌石凳上,竟坐著兩個穿著低調奢華長裙,蒙著麵紗的女子。


    角落裏,還有穿便服,大戶人家護院打扮的精銳軍卒。


    “你醒啦?”嬌小女子扭頭來,埋怨道:


    “再不醒,我都要拿水潑你了,這麽能睡,你屬豬的呀。”


    “郡主?”齊平愣神,又看向另外一道。


    長寧公主解下麵紗,滿是書卷氣的秀美臉龐上,如秋水般的明眸閃爍光亮:


    “齊校尉,我們又見麵了。”


    ……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六角書屋後。


    一座素雅的小院裏,青兒嘰嘰喳喳地說:


    “走了走了,再晚就遲了。”


    院門打開,當先躍出穿荷葉碧色羅裙,臉蛋白淨秀麗,發辮於腦後綰起,額頭垂下齊劉海的少女。


    “好好,唉,要開一整夜呢,急什麽。”鬢角斑白的老人笑嗬嗬的。


    青兒認真道:


    “一年隻有一次呢,而且,王晏他們說了,準備了一桌好吃的,還有海鮮,在鬆竹館那邊,給咱留著呢,去晚了給那小胖墩私吞了咋辦。”


    桃川詩會,國子監學子也會參加,但畢竟多為權貴,故而,會獨自包場。


    老人笑眯眯的,捋著胡須:“他若敢,爺爺下次便打他板子。”


    “說定了!”


    祖孫二人說著話,走出巷口,正望見一輛華貴馬車離去。


    “咦,哪裏來的人,還蠻氣派。”青兒納悶。


    老人若有所思。


    ……


    夜晚到來了。


    起初,還察覺不出異常,但當車子駛入桃川河段,速度慢下來,齊平登時被詩會那繁華錦繡的場景狠狠震撼了一把。


    馬車外晃動著熱鬧的火光,掀開簾子朝外麵望。


    但見人頭湧湧,喧聲陣陣,車子很快,便如陷入泥沼般,再難前行。


    兩位皇女今日“微服”,與民同樂,車駕也低調的很,此刻自然不會命侍衛驅趕,而是尋了邊角停下。


    繼而,如尋常人家般,結伴步行。


    那一名名身手高強的護衛,則混入人群中,呈環狀,將三人包裹在中央。


    齊平也跟著沾光,享受了一把皇家保鏢待遇。


    喧鬧的人群中,混著舞龍舞獅的隊伍,竟當真是將這詩會,當節日過了。


    江邊,也有長長的小吃攤販,售賣吃食,另外一側,沿街的店鋪掛著燈籠,也都擺著各式小玩意。


    “嘻嘻。”安平郡主歡快的宛如花蝴蝶,時左時右,精力無窮的樣子。


    齊平與長寧公主,則淡定許多,並肩行在人群裏,待來到江畔,遠遠望去,旦見河水中,飄著璀璨花燈,緲緲歌聲傳來。


    六艘大型畫舫,拱衛著中央那最大的主船,在河水與江岸間,不時有小舟往來穿梭。


    “鬆竹館,國子監才子何公子新作問世……”一名青衣小廝,宛若報童,揮舞著手中紙張。


    引得一陣矚目。


    國子監何公子,不會是何世安吧……齊平嘀咕。


    忽然給安平拉了一把:


    “咦,你們快來,這邊有猜燈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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