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萍這一嚇非同小可,迴頭望去,隻見陳天宇正抓著一個人,叫道:“就是他!”冰魄寒光劍的劍鞘還隱隱在他罩袍底下露出。幽萍急忙上前搶劍,那人忽地哈哈一笑,往人叢中一鑽,一溜煙地跑了,陳天宇手中卻多出一件長衫。這一招正是扒手們慣用的“金蟬脫殼”之計。


    陳天宇大叫“捉賊”,跟蹤追拿,陳天宇輕功雖好,卻遠不如那人溜滑,一晃眼問,那人已溜出人叢。陳天宇撞得看熱鬧的東倒西歪,追出來時,隻見那人已飛身跳上一座帳篷。在這種三教九流會集的露大市場,扒手搶東西乃是常見之事,看熱鬧的人也不以為意,反而罵陳天宇莽撞。


    陳天宇與幽萍擠出人叢,隻見那個扒手在帳篷上捧著冰魄寒光劍細心觀賞,嘖嘖讚道:“好劍,好劍!”幽萍大怒,與陳天宇雙雙躍起,也飛身跳上帳篷,那人翩如飛鳥,三起三落,已跳過幾道帳篷,落在廣場後麵的空地。


    陳天宇心中一凜:這扒手的輕功竟然不在他們之下!這廣場是拉薩城內葡萄山下的一大片空地,而布達拉宮就建在山上。這扒手奔上山坡,卻不是朝著布達拉宮的方向,而是向西南方落荒而逃。陳天宇與幽萍緊緊跟蹤,總是距離數丈之地,追他不上。陳天宇暗暗驚奇,道:“此人恐怕不是尋常扒手!”幽萍道:“管他是什麽人,他把我的寶劍偷去,我就放他不過!”


    扒手在前,兩人在後,風馳電逐,再追了片刻,已從山前追到山後,追入曠僻的山地,山上布達拉宮的燈火,隱隱照見那人的背影,陳天宇叫道:“這位朋友,請別戲耍啦!”那人不理不睬,一股勁地往前飛逃,冰魄寒光劍握在他的手中,正好借著寶劍的光芒給他照路,追了一陣,雙方的距離更遠了。


    忽然那扒手又停了下來,隻見前麵一座房屋透出燈火,房屋形式甚怪,好像帳蓬一樣,不是常見的方形房屋而是圓形的,四周圍有圍牆,氣派不小。那扒手奔到圓屋之前,縱身一跳,跳上圍牆,避進屋內。


    幽萍道:“原來這裏竟是強盜窩。”飛身跟入。陳天宇想勸她不可造次,已來不及,隻好跟她進去。


    眼睛一亮,隻見大廳上點著兩行粗如兒臂的牛油燭,照耀得如同白晝,廳上坐著一位穿著滿州服飾的武官,那扒手將冰魄寒光劍捧上,武官抽出來一看,“咦”的一聲道:“不錯,是這把劍。那女子也來了嗎?”


    冰魄寒光劍名符其實,一離劍鞘,便是一片寒光,尋常人隻要被這寒光冷氣一衝,立刻便會暈倒。這軍官卻視若無事,把寒光劍在麵前晃來晃去,連寒戰也不打一個。


    幽萍翩如飛烏,掠上台階,叫道:“還我劍來!”那軍官盯了她一眼,道:“這劍是你的嗎?呀,不對呀!”幽萍道:“什麽不對?”那軍官眯著一雙眼向她上下打量,道:“你再走兩步看看。”幽萍大怒,縱身一躍,一揚手就是兩枚冰魄神彈,分打軍官與那扒手,那軍官身法好快,隻見他一伸手,就搶在扒手的前頭,用“千臂如來”的接暗器手法,將兩枚冰魄神彈都接到手中。冰魄神彈給他一捏,都在掌心爆裂了,一縷縷寒氣在他指縫之間透出。


    幽萍冷笑道:“你知道厲害了麽?還敢不敢要我的寶劍?”冰魄神彈的寒氣,離身數尺,就已刺體侵膚,何況在掌心捏碎?幽萍隻道他定然禁受不住,必要討饒,那料這軍官把手掌一攤,隨手在衣上一揩,將冰水抹幹,“咦”了一聲:“這暗器倒有點邪門,幸虧是我,要是別人,不冷死也得大病一場。”


    陳天宇不由得心中大駭,這軍官手捏冰魄神彈,仍是若無其事,這份本事,看來不在白衣少年之下。他正欲上前行禮,幽萍已欺身急進,左掌一揮,右掌劃了一個圓弧,掌勢飄忽,似左反右,這是達摩掌法中一個厲害的擒拿招數,那軍官搖搖頭道:“越發不對了!”手臂一伸,倏的抓下。陳天宇大吃一驚,看這軍官出手,淩厲無比,隻恐幽萍受傷,心急之下,不假思索,飛身一掠,拔劍便刺。那軍官道:“好俊的功夫,後輩之中,也是不可多見的了!”口中說話,手底不緩,左臂又倏一伸,陳天宇隻覺手指一鬆,長劍已給他夾手搶去,人也被抓著。


    那軍官雙手齊出,將陳天宇與幽萍都抓了起來,隨手一擲,兩人還未叫出聲音,都已被他輕輕的擲落一張有靠背的椅上,端端正正地坐著,絲毫也沒有受傷,力度用得之妙,真是不可思議。


    陳天宇與幽萍睜大了眼,隻見那軍官微微一笑道:“這兩把劍還你們不難,但你們可得實說,究竟是何人?”陳天宇道:“家父是薩迦宣慰使陳定基。”那軍官嗬呀一聲道:“原來是陳公子,適才得罪了。”又問幽萍道:“你呢?”幽萍賭氣不答,那軍官道:“適才冒犯,實是出於一場誤會。我以為你是另一個女子,誰知你和她所用的寶劍,雖然相似,你的武功卻與她差得太遠!所以我連說不對,不對。”此言一出,陳天宇與幽萍都跳了起來,幽萍搶問道:“你見到什麽女子了?”那軍官道:“你到底是她什麽人?”幽萍道:“我是她的侍女!”那軍官點了點頭,道:“晤,這就對了。那你的主人又是何人?”


    幽萍不知這軍官是何樣人,心中拿不定主意,那軍官道:“我姓龍,名叫靈矯,排行第三,朋友嫌我名字難記,都叫我做龍三。陳公子想必聽過我的名字?”陳天宇心中一凜,原來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軍官,就是福康安帳下第一奇人——龍三先生:


    陳天宇曾聽父親說過,說福大帥帳中,有一個不露麵的神秘幕客,人稱龍三先生,官銜隻是參讚,但福大帥卻對他言聽計從,邊疆的許多措施,都是出於他的計劃。據說此人本領之高,不可思議,福康安在情況最複雜的拉薩做駐藏大臣,幾年來全無風險,得龍三之力不少。但龍三之名,也隻是福康安手下的若幹要員知道,外問知者絕少。即如蕭青峰與陳天宇談起時,對龍三的本事,也極表懷疑;認為真有大本事的,必不會在福康安手下做一個小小的參讚。陳天宇也認為師父說的有理,但後來在冰宮之時,與鐵拐仙談論當今的武林奇士,提起龍三,鐵拐仙卻大為佩服,說龍三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當時陳天宇曾問起龍三的事跡,但鐵拐仙卻不肯多說,隻說若有一日能夠下山,那時他也許要帶陳天宇去會一會他,可惜等不到下山,鐵拐仙就已死了。


    今日陳天宇目睹龍三的武功,始知名下無虛,不由得大為佩服。龍三笑道:“怎麽,可以將你主人的名字見告了吧?”幽萍仍不知道龍三是何等樣人,眼光閃爍,主意不定。陳天宇道:“你幾時見過那女子的?”龍三道:“你也認得她的主人嗎?”陳天宇道:“她的主人便是冰川天女!”


    龍三臉上掠過一絲驚異的神色,道:“嗯,原來是冰川天女,我還以為冰川天女隻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原來真有其人!”幽萍道:“你幾時見過她的?”龍三道:“就在前三天的晚上。”陳天宇道:“怎麽見著的?”龍三道:“她到我這裏拿了一件東西去。”幽萍冷笑道:“她會拿你的東西?”言下之意,不大相信。


    陳天宇道:“什麽東西?”龍三避而不答,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物事,但我不願讓她拿去,可惜當時留不住她。”原來前三天晚上,有一個女子到龍三的家中盜去了一份龍三所擬訂的,駐藏大臣準備怎樣去迎接金本巴瓶的計劃,那女子輕功超妙之極,龍三趕出去和她動手,她出手如風,手上的寶劍,又寒光閃閃,刺人眼目,龍三和她交手五招,占不了半點便宜,在寒光閃爍之下,麵貌還未曾看得清楚,那女子忽地格格一笑,道:“神龍妙技,亦不過如此!”突然一記怪招,將他逼退,飄身走了。這女子的怪異行徑,令見多識廣的龍靈矯也捉摸不定,故此才有今日的一場誤會。


    陳天宇與幽萍聽了龍三先生的敘述,各有所思,陳天宇心道:這女子必是冰川天女無疑。幽萍卻想道:冰宮中什麽奇珍異寶沒有,咱們的小公主豈會看上塵世的東西?冰宮多寶,許多異派中人聞風覬覦,這人想必是不懷好心,故意捏造這一番說話,想套取口風,探聽咱們公主的秘密。她哪裏料想得到冰川天女所盜取的文件,比什麽奇珍異寶都重要得多。


    幽萍神色有異,龍靈矯是何等樣人,早看出她的疑心,便也不再多問,將冰魄寒光劍發還給她。陳天宇正待告辭,龍靈矯忽道:“陳公子,你們如不嫌蝸居屈膝,請在這裏住宿一宵。明日我和你到福大帥官衙,你爹也會在那裏的。”陳天宇問道:“家父也住在衙門裏嗎?”龍靈矯道:“不,他在外邊租有房子,明日是福大帥約他談話,聽說他很快就可以再迴薩迦了。”


    第二日一早,陳天宇、龍靈矯去見福康安,留下幽萍在龍家等候。駐藏大臣的衙門就設在拉薩市中心大昭寺附近,路上龍靈矯問起冰川天女的一些事情,陳天宇盡自己所知的說了,龍靈矯更是暗暗稱異。


    到了府衙,龍靈矯叫陳天宇在簽押房稍候,過了一陣,裏麵的侍從傳出話來,叫陳天宇進去。陳天宇踏上石階,便聽得龍靈矯的笑聲道:“陳大人,我說你今日有意外的驚喜之事,你不相信,你看是誰來了?”陳天宇走進屋內,隻見一個年約四旬的滿洲貴官坐在中堂,雙目炯炯,眉字之間卻似隱有重憂。坐在這貴官旁邊的人,正是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


    陳定基喜出望外,叫道:“字兒,快來拜見福大帥。”陳天宇依官場之禮,見過了福康安之後,侍立在父親身邊。福康安望了陳天宇一眼,道:“令郎一表人材,雛鳳清如老風聲,將來的功名富貴,我看定在老大人之上,可喜可賀呀!”陳定基道:“全仗大帥栽培。”陳天宇對這套官場應酬,心中甚是厭煩,不待福康安問活,便道:“福大帥,有一個人托我帶一件東西給你。”


    福康安詫道:“有人托你帶東西給我?什麽東西?’陳天宇從懷中掏出白衣少年給他的那個錦盒,雙手捧上,福康安打開錦盒,內裹乃是一份文書,福康安展開一看,,麵色倏變,忽地按著那份文書,問道:“這是誰交給你的?”麵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陳定基惴惴不安,望著兒子。


    陳天宇道:“是一位在路上相遇的少年書生托的。”陳定基不知這是什麽東西,心中暗罵兒子荒唐,怎好隨便將陌生人所托的東西交給福康安。福康安卻並不發怒,隻向龍靈矯招一招手,示意叫他來看,龍靈矯瞥了一眼,道:“福大帥,你的心事可放下來了,哈,陳公子,你這位朋友可幫了我們不少忙呀!”


    陳定基莫明所以,隻聽得福康安道:“這事情奇怪透了,陳兄,你說實話,你那位朋友是什麽人?”陳天宇道:“萍水相逢,我還未知道他的來曆。”龍靈矯道:“那還用說,定然是位大有本領的人,但據我看來,這文書不是他盜的。”福康安道:“怎樣見得?”龍靈矯道:“若然是他所盜。他就不會轉彎抹角的托人送迴來了。”福康安沉吟不語,龍靈矯道:“這類的江湖異人,行事多出入意外,我看陳公子所說的也是實情,大帥不必查問了。咱們正有用著陳公子之處呢!”福康安翟然說道:”不錯,咱們還是商量怎樣迎接金本巴瓶的事要緊,陳兄,請坐。”


    陳定基按捺不住,間道:“敢問大帥,那是什麽文書?”福康安道:“是皇上禦製,八百裏加緊送來的詔書。”陳定基“啊呀”一聲,麵如土色,既然是這樣緊要的文書,何以會到了陌生人的手上,而且又轉到了自己兒子的手中?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是禍是福。隻聽得福康安又道:“詔書上寫明由京中護送來的金本巴瓶,將經由哪條路線,每日在何處歇宿的日程也寫得清清楚楚,按這日程,準定在明年大年初一,送到拉薩,要我們郊迎五百裏,送到拉薩之後,將供奉在大昭寺。一應儀式,也都在詔書上注明了。我自上次的邪報,已知道金瓶即將離京,正在焦慮,何以這份詔書還不送到,又不敢請示,現在可安心了。”


    陳定基嚇得冷汗都流出來,怔怔地望著那個錦盒,又看看兒子。隻聽得福康安續道:“隻是如此一來,顯明這份詔書曾在途中被人劫了,送詔書的侍衛,下落也還不知,將來皇上追究,這罪名也著實不輕。”龍靈矯道:“大帥放心,這份詔書已到了我們手上,將來待侍衛到時,咱們就當是他送來的好了。他也怕擔當不起護衛不力的罪名嗬!這詔書曾在中途失去的事情,一定不會讓皇上知道的。”福康安道:“你怎知那道詔書的侍衛是死是生?”龍靈矯道:“若然是死,依江湖上的規矩,既然送來錦盒,盒中還當附有匕首或其它報警的東西。”福康安“哼”了一聲,依這種江湖上的規矩,他實在不大相信,但事已如此,也隻好由之了。


    龍靈矯道:“我倒是擔心,金瓶會不會在中途失事?”福康安道:“一定不能出事!若然出事,我們駐藏官員的頭,都要被砍掉!龍先生,你看,咱們好不好按照原來的計劃迎接金瓶?”他可不知,這計劃的草案,也已經給冰川天女盜去。若然知道,恐怕更要嚇死。


    龍靈矯沉吟半晌,忽地瞥了陳天宇一眼,道:“仍按原來的計劃迎接金瓶,隻是略有修改。”福康安道:“怎麽修改?”龍靈矯道:“原來的草案,是由我襄助大帥,坐鎮拉薩,主持大典,現在改為由我去迎接金瓶。”福康安眼光閃動,神氣遲疑。要知龍靈矯是他倚為左右手的人物,若然不在身邊,他生怕會有危險,龍靈矯道:“若有不逞之徒欲劫金瓶,多半會在中途動手,拉薩警衛森嚴,當可無慮。我另派師弟侍候大師,縱有飛賊,想他也能應付得了。”龍靈矯的師弟名叫顏洛,就是在市集之中,施展空空妙手,偷去了幽萍的冰魄寒光劍,將他們引進龍宅的人。此人功力雖遠不如師兄,輕功卻有特殊的造詣。福康安雖覺師弟不如師兄,不大放心,但權衡利害,欲要保證金本巴瓶能夠安全到達拉薩,也確乎需要有龍三這樣的人物去主持。隻好點了點頭。龍靈矯道:“到時還要請陳公子相助。”陳定基忙道:“小兒懂得什麽!”龍靈嬌笑道:“知子莫若父,陳公子有一身驚人的技業,陳大人還要替他客氣麽?”福康安道:“龍先生推薦的一定鍺不了,好,就這樣辦吧。”陳定基推辭不了,隻好和兒子謝恩。


    龍靈矯微微一笑,道:“還要麻煩陳大人。”陳定基詫道:“我是一介文官,能做什麽?”龍靈矯道:“到時我和陳公子率領數騎,走在大隊之先三十裏,替你們探道。陳大人率領一千精兵,郊迎五百裏,就請福大帥即行委派陳大人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定基道:“龍先生,這、這不是開玩笑嗎?我怎麽會帶兵?”龍靈矯道:“又不是去打仗,既不必你去衝鋒,又不要你來布陣。領兵還有什麽不會的嗎?陳大人是翰林出身,熟識朝廷禮儀,由你做郊迎金本已瓶專使,那是最適當不過的了。”


    按理來說,陳定基隻是薩邊宗一個地方的宣慰使,不過四品文官,實在還沒有資格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隻是福康安對龍靈矯言聽計從,而且見龍靈矯先請派其子,再請派其父,其中大似含有深意,再想起那詔書是由陳天宇交來,送詔書的人雖然未必就是想劫金瓶的人,但也一定有些關連,現在由陳定基做迎接金瓶的專使,若有差錯,唯他是問,那送詔書人既是陳天宇的朋友,陳天宇也就不敢不盡力保護金瓶了。


    福康安略一思量,立刻決定,叫記室寫了委任的文書,笑道:“陳大人遠滴窮邊,多年來深受委屈了。這迴去迎接金瓶,上達天聽,事情過後,恢複原職,甚或升遷,都有希望。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呀。”陳定基想想也是道理,雖覺責任重大,也隻好硬著頭皮接受。龍靈矯又笑道:“陳公子有什麽有本事的朋友,到時也請幫忙。”此言暗指幽萍,陳天宇聽了,不覺心中一凜。


    這刹那間,陳天宇由幽萍而聯想到冰川天女,暗自尋思:“鐵拐仙勸她去劫金瓶,白衣少年勸她去保護金瓶,她都沒答應。可是她又到龍家去偷文書,雖不知那是什麽文書,但想來和金本巴瓶定有關係。若是她來劫瓶,這卻如何是好?難道幽萍與我還能與她作對嗎?”隻是父親已答應擔任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天宇也隻有答應了。


    計議已定,福康安端茶送客,陳定基帶了兒子,告辭出衙,一路上又驚又喜,對兒子道:“此事情真是萬萬料想不到。我來到拉薩之後,屢次進謁大帥,請他撥款重修宣慰使的衙門,並增派武官防衛,否則便請他將我免職,讓我告老還鄉,他卻既不準我辭職,又不允我所請,一拖就拖了幾個月,弄得我頂著個薩迦宣慰使的空銜,卻變成了在這裏跑衙門、吃閑飯的人。真是沒有意思。想不到今日無端端卻委派我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天宇道:“既然推辭不了,那麽咱們隻有小心去做就是。薩迎的情形怎樣?”陳定基道:“宣慰使的衙門被那場火毀了十之七八,我又不在衙門,土司更是無所顧忌,擅作威福了。不過他對你倒好像念念不忘,上月他還派人向我一再查詢你的消息。”陳天宇想起土司迫婚之事,不覺苦笑。


    陳定基所租住的房子距離總衙不過兩條街,片刻就到,那是普通的兩進民居,陳定基宦囊有限,隻雇了一個看門的人,裏麵四壁蕭條,與宣慰使衙門的氣派,相差極遠。陳天宇隨父親走進廳房,打開房門,忽見一個少女,笑盈盈地立在當中,正是冰宮的侍女幽萍。


    陳定基嚇了一跳,陳天宇忙道:“這位姑娘就是和我同來拉薩的人。嗯,你是怎麽來的?”幽萍笑道:“我不耐煩在龍家等候,便向他家的人要了你們的往址,自己摸來了。這位老人家是尊大人嗎?”依照漢人禮節,福了一福。陳定基一看,這少女花容月貌,剛娜多姿,比那土司的女兒不知勝過幾許,心中想道:這女娃子配宇兒倒是不錯,隻是行事太過神出鬼沒了。”


    陳天宇見父親怔怔地看著幽萍。笑道:“爹,她是仙女呢。”幽萍道:“呸,胡說,胡說!”一付嬌弦的神態,’陳定基眉開眼笑,道:“真的像一位仙女。”幽萍道:“老爺子也拿我取笑,我不依!”陳夭字道:“爹,她真的是仙女呢。你聽我說說她的故事。”當下將冰宮中的遭遇與這幾個月來的經曆,都告訴了父親。隻聽得陳定基目瞪口呆,真像聽一個神仙故事一般。


    自此幽萍便在陳家居下,他們暗中尋訪冰川天女,卻是總無消息,不知不覺到了隆冬臘月,福康安已定下期限,要他們去迎接金瓶了。


    依照原來的計劃,陳天宇隨龍靈矯先一日出發,幽萍亦和他同行。陳天宇將心中的顧慮對幽萍說了,幽萍笑道:“若然咱們公主來到,她要劫金瓶我便助她劫金瓶。到時你快快逃開,我不打你便是。”陳天宇想起,更是擔心。


    龍靈矯選了三匹藏馬,十二月十五動身,準備在二十三趕到丹達山口與北京護送金瓶來的人會合,丹達山口南行百餘裏之地,地勢險峻無比,盜匪如毛,最易出事。


    一路上龍靈矯與陳天宇甚為相得,幽萍卻對他不大理睬,隆冬臘月,山野雪蓋,極是難行,幸得陳天宇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要不然真是難以抵受。


    龍靈矯每一處都細心察視,又加是山路險峻,所以雖有良馬,亦不過日行百裏。走了七天,才進入丹達山的山區地帶,龍靈矯鬆了口氣,說道:“行過這一段山路,明日一早便可以到山口和他們會合了。”陳天宇道:“京中不知派誰來送金瓶?”龍靈矯道:“聽說是由和碩親王主持,大內的八大高手也全部來了。”陳天宇道:“這八大高手的本事如何?”龍靈矯笑道:“夠資格稱為大內高手的,大約總不該在你我之下。”看來他也並不怎樣把這八大高手放在眼內。


    前麵兩峰相夾,山道盤旋,愈走愈窄,走過一個山拗,忽見前麵三騎健馬,排成一線,馬上騎士都是一色黑色衣裳,頭上戴的也是黑色的氈帽,在雪地裏黑白相映,甚是搶眼。前麵那騎的騎客偶然迴頭,陳夭字一瞧之下,不覺吃了一驚,此人非他,正是在日喀則客店中曾見過的陝甘大俠麥永明。陳天宇知道麥永明是要搶金瓶的,心中暗暗叫糟。在日喀則之夜,陳天宇沒有露麵,麥永明看了他們一眼,好像不很注意,隻是催同伴緊緊相連,提防坐騎跌倒。


    陳天宇悄悄說道:“前麵那騎是陝甘大俠麥永明。”龍靈矯笑道:“你認識的人倒不少。麥永明雖有陝甘大俠之名,倒不怎樣紮手,後麵那兩騎卻厲害得多。”陳天宇道:“他們是誰?龍靈矯道:“瞧這背影,似乎是終南派的兩位高手,武氏兄弟。”陳天宇又吃一驚,他曾聽鐵拐仙談過當代英俠,這武氏兄弟乃是順治年問武元英大俠的重孫,他們的祖姑婆便是大山七劍之一的武瓊瑤,他們這一家一向隱居在終南山,不料而今也來到西藏。


    前麵是連接兩座山峰的一條羊腸窄道,忽聽得馬鈴叮襠,一騎阿拉伯種的高頭大馬飛奔而來,騎在馬背上的人披著一件大紅袈裟,更是觸目,幽萍和陳天宇都失聲叫道:“嗯,是他!”這人正是曾兩闖冰宮,打死鐵拐仙的那個紅衣番僧!陳天宇驚奇之極,當日他分明受了重傷,師父說他非過三年五載,不能恢複,如今不過僅僅過了四個月,看他神態,已是威猛逾前。


    那紅衣番僧一聲嗆喝,做馬奔來,麥永明閃瑟不及,幾乎給他撞倒,麥永明大怒,唿的一掌朝他馬頭一斬,那番僧手臂一抬,麥永明身軀淩空飛起,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武家兄弟在馬背上一縱,四掌齊推,那番僧大叫一聲,跌下馬來。劈麵就是兩拳,武家兄弟罵道:“好個不講理的東西!”兩兄弟心意如一,倏的轉身大喝——一個飛起左腿,一個飛起右腿,那番僧手掌一按,旋身變招,忽聽得那匹阿拉伯馬一聲狂嘶,原來是受不了驚嚇,竟然失足跌倒,翻下山坡,下麵是百丈深穀,峻岩鱗峋,亂石如筍,跌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那番僧呆了一呆,忽見武家兄弟飛身疾起,一個拉著馬的右麵後蹄,一個拉著左麵後蹄,竟然硬生生的把一騎健馬拉了上來,兩兄弟把馬抬起,往後一擲,力度用得甚巧,那馬也是良馬,落在地麵竟然沒有受傷。


    武家兄弟顯了這一手非凡的武功,番僧一看,知道討不了便宜,把剛剛發去的掌式,倏的一變,單手在岩石上一按,身軀也淩空飛起,這時麥永明已安安穩穩的落在馬背上,正想出手阻攔,武家兄弟道:“麥大哥,讓這廝過去。”麥永明一低頭,隻聽得唿的一聲,紅衣番僧龐大的身影己從頭頂掠過,落在那匹阿拉伯馬的背上。


    龍靈矯笑道:“這番僧武功不俗,若然以一敵一,武家兄弟討不了便宜。”陳天宇見著殺師仇敵,氣紅眼睛,那番僧驟然見著他和冰宮侍女,也吃了一驚,馬鞭啪的一響,又朝他衝來。


    陳天宇反手拔劍,在馬背上挽了一個劍花,忽聽得龍靈矯用尼泊爾話罵道:“禿驢,滾開!”出手比陳天宇的劍招更快。隻見他一個順手牽羊,便把紅衣番僧從馬背上提了過來,猛的向後一摔,阿拉伯馬仍然向前衝去,這番僧武功也確是高強,在半空中一個扭腰,竟然在毫無憑藉之下,使了一個“鯉魚翻身”,又落在馬上。隻是他接連受了兩個挫折,亦已垂頭喪氣,不敢再逞威風。將那匹馬勒著,怔怔地望著龍靈矯。


    龍靈矯不再理他,催陳天宇快走,陳天宇狠狠地盯了那番僧一眼,龍靈矯道:“這番僧和你有仇麽?”陳天宇道:“不錯,他是我殺師仇人。”龍靈矯頗感詫異,心道:“這番僧的武功雖較陳天宇為高,但隻不過勝在功力而已,以陳天宇的武功而論,奇招妙著,連我也未見過,他的師父必然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何至於被那番僧所殺?”無暇多問,隻道:“現下不是報仇之時,快快走吧。”陳天宇隻好跟著龍靈矯策馬前行。這時前麵那三騎已過了對麵的山拗,武家兄弟迴頭望望他們,神情也是甚為詫異。


    龍靈矯道:“好,跟著前麵那三騎,但也不要相距太近。”陳天宇道:“龍先生,你剛才用的是什麽手法?”龍靈矯笑道:“也不過是極尋常的順手牽羊招數而已。那番僧若不是目中無人,橫衝直闖,也不至於被我借力打力,隻一招就將他摔個筋鬥了。”龍靈矯說得甚為謙虛,但一式普通的招數,竟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武功之高,確是駭人聞聽,陳天宇不由得更為佩服。


    走了一陣,後麵馬鈴又響,隻見那紅衣番僧撥轉馬頭,遠遠的跟在背後。陳天宇道:“這禿驢是尼泊爾的國師,他便是想劫金瓶之人。”龍靈矯道:“不要理他,憑他這點武功,不足為患;前麵隻恐還有更厲害的人物,咱們多加小心。”說話間,忽見前麵三騎一齊停下,龍靈矯急叫陳天宇和幽萍勒馬,在相距十餘丈之地,駐地而觀。


    隻見山拗口一個枯瘦僧人,麵容黝黑,一付印度的苦行僧的模樣,倚著岩石,地下放著一個破盂,還的一根竹杖,那苦行僧正伸出手來,似是向前麵三人抄化。


    麥永明與武家兄弟相對看了一眼,武老大道:“好,給他!”麥永明摸出一錠大銀,向盂缽一丟,那苦行僧咕嗜咕嗜他講了幾句,忽然伸出手來,朝麥永明的頭頂一摸,龍靈矯笑道:“這僧人給他賜福哩。”麥永明似乎不明白這是印度僧人的祝福儀禮,肩頭一縮,那苦行僧的手掌緩緩落下,卻仍然按到麥永明的肩上,這刹那間,麥永明渾身如燭電,躍出丈許,大聲叫道:“邪門,邪門!”


    武氏兄弟叫道:“好,我也隨緣樂助。”兩兄弟都摸出一把碎銀,向那僧人擲去,那僧人雙袖一揚,兩把碎銀盡入他的袖中,那僧人雙袖一擺,將碎銀都傾了出來,倒入盂缽。武氏兄弟用的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加上他們的勁力,這兩把碎銀,比十幾枝金錢漂同時齊發,還要厲害得多,不料這苦行僧卻視若無事,一揚手就都接了過去,兩兄弟都不禁呆了。


    隻見僧人緩緩行來,雙手一伸,又要給武家兄弟“賜福”武家兄弟急道:“不勞多禮!”同以大力金剛手法往上一擋,隻覺觸手之處,其軟如棉,絲毫無可著力之處。兩兄弟吃了一驚,陡然間,隻覺一股潛力推來,兩兄弟急忙收勁,躍出丈許,試一個唿吸,知道並沒受到內傷,不取多所糾纏,急忙乘馬而去。


    龍靈矯索馬前行,那僧人咕嗜咕嗜他說了幾句,又伸出手來抄化。龍靈矯道:“這兩個小娃娃沒錢,都由我出吧。”那印度僧人道:“隨緣樂助,多少不拘。”陳天宇一怔,這苦行僧竟然會說漢語。隻見龍靈矯也摸出一把碎銀,像武家兄弟剛才那樣,向苦行僧擲去,陳天宇與幽萍都感奇怪,明明那武家兄弟已吃了虧,何以他還是用這手法?


    正是:驚見風波平地起,奇僧異士顯神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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