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size="4" face="黑體">一</font>


    午後。


    驟雨初晴,晴空萬裏。


    葉開正在敲傅紅雪的門。


    從今天清晨以後,就沒有人再看到過傅紅雪了,每個人提起這臉色蒼白的跛子時,都會現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條毒蛇。


    傅紅雪殺了公孫斷的事,現在想必已傳遍了這個山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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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窄門裏沒有迴應,但旁邊的一扇門裏,卻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探出頭來,帶著懷疑而畏懼的眼色,看著葉開。


    她臉上布滿了皺紋,皮膚已幹癟。


    葉開知道她是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帶著笑問道:“傅公子呢?”


    老太婆搖搖頭,道:“這裏沒有富公子,這裏都是窮人。”


    葉開又笑了。


    他這人好像從來就很難得生氣的。


    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臉色發白的跛子,他已經搬走了。”


    葉開道:“搬走了?什麽時候搬走的?”


    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


    葉開道:“你怎麽知道他快要搬走?”


    老太婆恨恨道:“因為我的房子決不租給殺人的兇手。”


    葉開終於明白。


    得罪了萬馬堂的人,在這山城裏似乎已很難再有立足之地。


    他沒有再說什麽,隻笑了笑,就轉身走出巷子。


    誰知老太婆卻又跟了出來,道:“但你若沒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將那房子租給你。”


    葉開微笑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殺人的兇手?”


    老太婆道:“你不像。”


    葉開忽然沉下臉,道:“你看錯了,我不但殺過人,而且殺了七八十個。”


    老太婆倒抽了口涼氣,滿臉俱是驚駭之色。


    葉開已走出了巷子。


    他隻希望能盡快找到傅紅雪。


    他沒有看到傅紅雪,卻看到了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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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求居然就坐在對麵的屋簷下,捧著碗熱茶在喝。


    他華麗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來有些無精打采。


    這時街那邊正有個牧羊人趕著四五條羊慢慢地走過來。


    暴雨後天氣雖又涼了些,但現在畢竟還是盛暑時。


    這牧羊人身上卻居然披著件破羊皮襖,頭上還戴著頂破笠帽。


    帽子戴得很低,因為他的頭本就比帽子小。


    他低著頭,手裏提著條牧羊杖,嘴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哼著小調。


    隻有最沒出息的人才牧羊。


    在這種邊荒之地,好男兒講究的是放鷹牧馬,牧羊人不但窮,而且沒人看得起。


    街上的人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這牧羊人倒也很識相,也不敢走到街心來,隻希望快點將這幾條瘦羊趕過去。


    誰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丁求一看見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著他。


    葉開也停下了腳步,看了看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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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積著水。


    這牧羊人剛繞過一個小水潭,就看見丁求大步走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連頭都沒有抬,又想從丁求旁邊繞過去。


    牧羊人總是沒膽子的。


    誰知丁求卻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煩了,突然道:“你幾時學會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囁嚅著道:“從小就會了。”


    丁求冷笑道:“難道你在武當門下學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終於慢慢地抬起頭,看了丁求兩眼,道:“我不認得你。”


    丁求道:“我卻認得你。”


    牧羊人歎了口氣,道:“你隻怕認錯人了。”


    丁求厲聲道:“姓樂的,樂樂山,你就算化骨揚灰,我也一樣認得你,這次你還想往哪裏走?”


    這牧羊人難道真是樂樂山?


    他沉默了半晌,又歎了口氣,道:“就算你認得我,我還是不認得你。”


    他居然真是樂樂山。


    丁求冷笑著,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麵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華麗的衣服,背後的駝峰上,赫然繡著條五爪金龍。


    樂樂山失聲道:“金背駝龍?”


    丁求道:“你總算還認得我。”


    樂樂山皺眉道:“你來找我幹什麽?”


    丁求道:“找你算帳。”


    樂樂山道:“算什麽帳?”


    丁求道:“十年前的舊賬,你難道忘了麽?”


    樂樂山道:“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你,哪裏來的什麽舊帳。”


    丁求厲聲道:“十七條命的血債,你賴也賴不了的,賠命來吧。”


    樂樂山道:“這人瘋了,我......”


    丁求根本不讓他再說話,雙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條五尺長的金鞭。


    金光閃動,矢矯如龍,帶著急風橫掃樂樂山的腰。


    樂樂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襖,烏雲般灑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丁求不等,金鞭已變了四招。


    樂樂山跺了跺腳,反手一擰羊皮襖,居然也變成了件軟兵器。


    這正是武當內家束濕成棍的功夫。


    這種功夫練到家的人,什麽東西到了他手裏,都可以當做武器。


    霎眼間他們就已在這積水的長街上交手十餘招。


    葉開遠遠地看著,忽然發現了兩件事。


    一個真正的酒鬼,絕不可能成為武林高手,樂樂山的借酒裝瘋,原來隻不過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姿態而已,其實他也許比誰都清醒。


    可是他卻好像真的不認得丁求。


    丁求當然也絕不會認錯人的。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呢?


    葉開沉思著,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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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件事並不可笑。


    死,絕不是可笑的事。


    樂樂山的武功純熟、圓滑、老到,攻勢雖不淩厲,但卻絕無破綻。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他竟忽然露出了個破綻。


    一個致命的破綻。


    他這種人本不可能露出這種破綻來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這一瞬間,葉開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裏突然充滿了憤怒和恐懼之色,然後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來。


    丁求的金鞭已毒龍般纏住了他咽喉。


    “格”的一聲,咽喉已被絞斷。


    丁求仰麵狂笑,道:“血債血還,這筆賬今天總算是算清了。”


    笑聲中,他的人已掠起,淩空翻身,忽然間已沒入屋脊後,隻剩下樂樂山還凸著死魚般的眼珠,歪著脖子躺在那裏。


    他看來忽然又變得像是個爛醉如泥的醉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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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走過去,沒有人出聲。


    無論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裏總會覺得很不舒服的。


    那雜貨店的老板站在門口,用兩隻手捧著胃,似乎已將嘔吐出來。


    太陽又升起。


    新鮮的陽光照在樂樂山的身上,照著剛從他耳鼻眼睛裏流出來的血。


    血很快就幹了。


    葉開慢慢地走過去,蹲下來,看著他猙獰可怖的臉,黯然道:“你我總算是朋友一場,


    你還有什麽話要交待我?”


    當然沒有。


    死人怎麽會說話呢?


    葉開卻伸手拍了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會安排你的後事的,我也會帶幾樽濁酒,去澆在你的墓上的。”


    他歎息著,終於慢慢地站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蕭別離。


    <font size="5" face="黑體">二</font>


    蕭別離居然也走了出來,用兩隻手支著拐杖,靜靜地站在簷下。


    他的臉色在陽光下看來,仿佛比傅紅雪還要蒼白得多。


    他本就是個終年看不到陽光的人。


    葉開走過去,歎息著道:“我不喜歡看殺人,卻偏偏時常看到殺人。”


    蕭別離沉默著,神情也顯得很傷感。過了很久,才長歎道:“我就知道他會這麽樣做的,隻可惜我已勸阻不及了。”


    葉開點點頭,道:“樂大先生的確死得太快。”


    他抬起頭,忽又問道:“你剛出來?”


    蕭別離歎道:“我本該早些出來的。”


    葉開道:“我剛才正跟他說話,竟沒有看見你出來。”


    蕭別離道:“你在跟誰說話?”


    葉開道:“樂大先生。”


    蕭別離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死人不會說話。”


    葉開道:“會。”


    蕭別離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奇特,道:“死人也會說話?”


    葉開點點頭,道:“隻不過死人說的話,很少有人能聽得見。”


    蕭別離道:“你能聽得見?”


    葉開道:“能。”


    蕭別離道:“他說了些什麽?”


    葉開道:“他說他死得實在太冤。”


    蕭別離皺眉道:“冤在哪裏?”


    葉開道:“他說丁求本來殺不了他的。”


    蕭別離道:“但他卻已死在丁求的鞭下。”


    葉開道:“那隻因有別人在旁邊暗算他。”


    蕭別離皺眉道:“有人暗算他?是誰?”


    葉開歎息了一聲,伸出手掌,在蕭別離麵前攤開。


    他掌心赫然有根針。


    慘碧色的針,針頭還帶著血絲。


    蕭別離動容道:“斷腸針?”


    葉開道:“是斷腸針。”


    蕭別離長長吐出口氣,道:“如此看來,杜婆婆果然已來了。”


    葉開道:“而且已來了很久。”


    蕭別離道:“你已看見了她?”


    葉開苦笑道:“杜婆婆的斷腸針發出來時,若有人能看見,她也就不是杜婆婆了。”


    蕭別離隻有歎息。


    葉開道:“但我卻知道她並沒有躲在萬馬堂裏。”


    蕭別離道:“怎見得?”


    葉開道:“因為她就住在這鎮上,說不定就是前麵那背著孩子的老太婆。”


    蕭別離臉色變了變,他也已看見一個老婦人在背著她的孩子過街。


    葉開道:“斷腸針既然已來了,無骨蛇想必也不遠吧。”


    蕭別離道:“難道他也一直躲在這鎮上?”


    葉開道:“很可能。”


    蕭別離道:“我怎麽從未發現這鎮上有那樣的武林高手。”


    葉開淡淡道:“真人不露相,真正的武林高手,別人本就看不出來的,說不定他就是那個雜貨店的老板。”


    他看著蕭別離,忽然笑了笑,慢慢地接著道:“也說不定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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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別離也笑了。


    他的笑容在陽光下看來,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然後他就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走了迴去。


    葉開看著他微笑時,總會忘記他是個殘廢,總會忘記他是個多麽寂寞,多麽孤獨的人。


    但現在葉開看著的是他的背影。


    一個瘦削、殘廢、孤獨的背影。


    葉開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臂,道:“你難得出來,我想請你喝杯酒。”


    蕭別離仿佛很驚奇,道:“你請我喝酒?”


    葉開點點頭,道:“我也難得請人喝酒。”


    蕭別離道:“到哪裏喝?”


    葉開道:“隨便哪裏,隻要不在你店裏。”


    蕭別離道:“為什麽?”


    葉開道:“你店裏的酒太貴。”


    蕭別離又笑了,道:“但是我店裏可以掛賬。”


    葉開大笑,道:“你在誘惑我。”


    可以掛賬這四個字,對身上沒錢的人來說,的確是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蕭別離微笑道:“我隻不過是在拉生意。”


    葉開歎道:“有時你的確像是生意人。”


    蕭別離道:“我本來就是。”


    他微笑著,看著葉開,道:“現在你要請我到哪裏喝酒去?”


    他眨著眼笑道:“在我說來,可以掛賬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這種地方喝酒,總是最開心的。”


    蕭別離道:“還賬的時候呢?”


    葉開道:“還賬的時候雖痛苦,但那已是以後的事了,我能不能活到那時還是問題。”


    他微笑著推開門,讓蕭別離走進去。


    但是他自己卻沒有走進來。


    因為就在這時,他看見了翠濃。


    翠濃正低著頭,從簷下匆匆的向這裏走。


    昨天晚上她為什麽會忽然失蹤?


    到哪裏去?


    從哪裏迴來的?


    葉開當然忍不住要問問她,但是她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葉開。


    另一個人在瞪著葉開。


    傅紅雪。


    <font size="4" face="黑體">三</font>


    傅紅雪終於又出現了。


    葉開的手剛伸出去,剛準備去拉住翠濃,就發現了他。


    他瞪著葉開的手,冷漠的眼睛似已充滿了怒意,蒼白的臉已發紅。


    葉開的手慢慢地縮迴,又推開門,讓翠濃走進去。


    翠濃走進了門,才迴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他這個人。


    葉開卻有點笑不出來。


    因為傅紅雪還在瞪著他,那眼色就好像一個嫉妒的丈夫在瞪著他妻子的情人。


    葉開看著他,再看著翠濃,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


    但世上豈非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這種豈非本就是每天晚上都可能發生的?


    葉開笑了笑,道:“我正在找你。”


    傅紅雪又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你有事?”


    葉開道:“有樣東西要留給你。”


    傅紅雪道:“哦?”


    葉開道:“你殺了公孫斷?”


    傅紅雪冷笑道:“我早就該殺了他的。”


    葉開道:“這是他的訃聞。”


    傅紅雪道:“訃聞?”


    葉開微笑著,道:“你殺了他,他大祭的那天,萬馬堂卻要請你去喝酒,你說是不是妙得很?”


    傅紅雪凝視著他遞過來的訃聞,眼睛裏還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緩緩道:“好得很,的確妙得很。”


    葉開凝視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當然一定會去的。”


    傅紅雪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那天也一定熱鬧得很。”


    傅紅雪忽然抬起頭,盯著他道:“你好像對我的事很關心。”


    葉開又笑了笑,道:“那也許隻因為我本就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


    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樂樂山怎麽會死的?”


    葉開道:“不知道。”


    傅紅雪冷冷道:“就因為他管的閑事太多了。”


    他再也不看葉開一眼,從葉開身旁慢慢地走過去,走上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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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還積著水。


    傅紅雪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腳才跟著慢慢地拖了過去。


    他走路的姿態奇特而可笑。


    平時他過街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的腳。


    但現在卻不同。


    今天街上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的手,他手裏的刀。


    這把殺了公孫斷的刀。


    每個人的眼睛裏都帶著種敵意。


    “現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萬馬堂的仇敵,絕不會再有一個人將你當做朋友了。”


    “為什麽?”


    “因為這鎮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倚靠萬馬堂為生的。”


    “……”


    “所以你從此要特別小心,就連喝杯水都要特別小心。”


    這些都是沈三娘臨走時說的話。


    他實在不懂這個女人為什麽對他特別關心。


    他根本不認得這女人,隻知道她是翠濃的朋友,也是萬馬堂的女人。


    翠濃怎麽會跟這種女人交朋友的?


    他也不懂。


    也不知為了什麽,他對這女人竟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意,隻巴望她快點走開。


    可是她卻偏偏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在草原上轉了很久,隻希望找個安靜地方,和翠濃兩個安安靜靜地坐下來。


    無論誰都很難相信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甚至連公孫斷都不會相信。


    但他卻的確是第一次殺人。


    他將刀從公孫斷胸膛上拔出來時,竟忍不住嘔吐起來。


    無論誰都很難了解他這種心情,甚至連他自己都不了解。


    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手下變成屍體,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本不願殺人的。


    但是他卻非殺不可!


    沒有雪,隻有砂。


    紅砂。


    鮮血跟著刀鋒一起濺出來,染紅了地上的黃砂。


    他跪在地上嘔吐了很久,直到血已幹透時,才能站起來。


    他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沈三娘一直用眼在看著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看著他,也不知是同情?是輕蔑?還是憐憫?


    無論是什麽,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但他卻可以忍受別人的憤恨和輕蔑。


    他已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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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紅雪挺直了腰,慢慢地穿過街心。


    現在他隻想躺下去,躺下去等著翠濃。


    直走到鎮外,沈三娘才跟他們分手。


    他並沒有問她要到哪裏去,他根本就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但她卻拉著翠濃,又去嘀咕了很久。


    然後翠濃就說要迴去了。


    “我迴去收拾收拾,然後就去找你,我知道你住在哪裏。”


    她當然應該知道。


    傅紅雪當然想不到“她”並不是翠濃,而是他所厭惡的沈三娘。


    這秘密也許永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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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口還貼著張招租的紅紙條。


    傅紅雪走過去,就看到那白發蒼蒼的老太婆站在巷口,用一雙狡黠而充滿討厭的眼瞪著他。


    這老太婆看來也不是他的朋友。


    傅紅雪道:“請讓讓路。”


    老太婆道:“為什麽要讓路?”


    傅紅雪道:“我要迴去。”


    老太婆道:“聽說你嫌這地方不好,已經搬家了,還迴到哪裏去?”


    傅紅雪道:“誰說我已經搬家了?”


    老太婆道:“我說的。”


    傅紅雪皺眉道:“誰說我嫌這地方不好?”


    老太婆道:“也不是你嫌這地方不好,是這地方嫌你不好。”


    傅紅雪終於明白,所以他什麽話都沒有再說,也不必再說。


    老太婆道:“你的包袱我已送到隔壁的雜貨店了,你隨時都可去拿。”


    傅紅雪點點頭。


    老太婆道:“還有這錠銀子,你還是留著給你自己買棺材吧。”


    她手裏本已捏著錠銀子,此刻忽然用力擲了出來。


    傅紅雪隻有伸手去接。


    他沒有接住。


    銀子剛從老太婆手裏飛出來,突然又被一樣東西打了迴去。


    一錠銀子突然變成了幾十根銀針。


    若不是半空中突然飛過來的一樣東西將它打了迴去,傅紅雪就算人不死,這條手臂也必定要廢了。


    現在銀針打的卻是老太婆自己。


    這走路都要扶著牆的老太婆,身子竟突然彈起,淩空一個翻身,已掠上屋脊。


    她行藏既露,已準備溜了。


    誰知屋脊上竟早已有個人在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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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開不知何時也已掠上屋脊,正背負著雙手,含笑看著她。


    老太婆臉色變了,狡黠的眼睛裏,也已露出驚懼之意。


    她眼睛並沒有瞎,當然早已看出葉開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葉開微笑道:“老太太,你怎麽突然變得年輕起來了?”


    老太婆幹笑了兩聲,道:“不是年輕,是骨頭輕,我看見你這樣的小白臉,骨頭就會變得奇輕。”


    葉開淡淡道:“聽說老人家若是喝了人血,年紀也會變輕的。”


    老太婆道:“你要我喝你的血?”


    葉開道:“你剛才豈非已喝過樂樂山的血?”


    老太婆獰笑道:“那糟老頭子血裏的酒太多,還是喝你的血好。”


    她的手一揮,衣袖中又飛出兩條銀絲,毒蛇般向葉開脖子上纏了過去。


    她用的武器非但奇特,而且惡毒。


    但葉開卻偏偏專門會對付各種惡毒的武器。


    他身子突然溜溜一轉,好像從衣袖中摸出了樣黑黝黝的東西。


    隻聽“叮”的一響,銀絲突然就不見了。


    老太婆一雙鳥爪般的手似也突然僵硬。


    葉開又背負起雙手,站在那裏,微笑道:“你還有什麽寶貝,為什麽不一起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


    老太婆盯著他,嘎聲說道:“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葉開道:“我姓葉,叫葉開,樹葉子的葉,開心的開。”


    他又笑了笑,接著道:“隻可惜我開心的時候,你就不會開心了。”


    老太婆什麽都不再說,突又淩空翻起,掠出去三四丈。


    誰知她身子剛落下,就發現葉開又在那裏含笑看著她,


    他笑得就像是條小狐狸。


    老太婆歎了口氣,道:“好,好輕功。”


    葉開微笑道:“倒也不是輕功好,隻不過是骨頭輕罷了。”


    老太婆苦笑道:“看來你骨頭比我還輕。”


    她一句話未說完,鳥爪般的手突然向葉開攻出了四招。


    她的招式也同樣奇突詭秘。


    但葉開卻偏偏專門會對付各種詭秘的招式。


    他的出手既不奇突,也不詭異。隻不過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議。


    老太婆的手剛擊出,就覺得有樣東西在她脈門上輕輕一劃。


    然後她一雙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來。


    葉開還是背負著雙手,站在那裏,笑得比剛才更開心了。


    隻可惜他開心的時候,別人總是不太開心。


    老太婆長長歎了口氣道:“我不認得你,你為什麽要跟我作對?”


    葉開道:“誰說我要跟你作對?”


    老太婆道:“那麽你想怎麽樣?”


    葉開道:“隻不過想請你喝杯酒而已。”


    老太婆一愕,道:“請我喝酒?”


    葉開道:“我一向難得請人喝酒的,這機會錯過可惜。”


    老太婆咬了咬牙,道:“到哪裏去喝?”


    葉開笑道:“當然是蕭別離的店裏,那地方可以掛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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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紅雪手裏握著刀,握得很緊。


    他還是用剛才一樣的姿勢站在那裏,連動都沒有動過。


    可是他蒼白的臉,又已因激動而發紅。


    老太婆從屋脊上跳下來,垂著頭,慢慢地從他身旁走過去。


    傅紅雪沒有看她,卻突然道:“等一等。”


    老太婆就停下來等,好像忽然變得聽話得很。


    傅紅雪道:“我已殺過人。”


    老太婆聽著。


    傅紅雪道:“我並不在乎多殺一個。”


    老太婆的手已在發抖。


    葉開也已趕過來,微笑道:“殺人就像喝酒一樣,隻有第一杯最難入口,你若能喝下第一杯,再多喝幾杯當然就不在乎了,隻不過……”


    傅紅雪道:“隻不過怎麽樣?”


    葉開道:“殺人也像喝酒一樣,喝多了慢慢就會上癮的。”


    他看著傅紅雪,微笑著接道:“這件事還是莫要上癮的好。”


    傅紅雪冷冷道:“我並不想殺你。”


    葉開道:“你想殺她?”


    傅紅雪道:“我本來隻殺兩種人,現在卻又多了一種。”


    葉開道:“哪一種?”


    傅紅雪道:“想殺我的人。”


    葉開點點頭,道:“她剛才想殺你,你現在想殺她,這倒也很公平。”


    傅紅雪道:“你閃開。”


    葉開道:“我可以閃開,但你卻不能真的殺了她。知道嗎?”


    傅紅雪道:“為什麽?”


    葉開笑道:“因為她也沒有真的殺了你。”


    傅紅雪看著他,蒼白的臉似已漸漸變得透明。


    過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字道:“你究竟是個什麽人?嗯?”


    葉開笑道:“你們明明全知道我是什麽人,為什麽偏偏還要問我這句話?”


    傅紅雪道:“我要問清楚些,隻因為我欠你一樣東西。”


    葉開道:“欠我什麽?”


    傅紅雪道:“欠你一條命。”


    他突然轉身,慢慢地接著道:“這筆賬我遲早總會還你的,你也可以隨時向我來要。”


    他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腳再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他腳步看來更沉重。


    葉開忽然覺得他的背影看來和蕭別離差不多,看來也同樣是那麽寂寞,那麽孤獨。


    也許他的情況更悲慘,因為他隻有一條路可走。


    一條永不能迴頭的路。


    <font size="4" face="黑體">四</font>


    桌上有酒。


    葉開為蕭別離斟滿一杯,又為老太婆斟滿一杯,笑道:“這地方如何?”


    老太婆道:“不錯。”


    葉開道:“酒呢?”


    老太婆道:“也不錯。”


    葉開道:“那麽你就該感激我。”


    老太婆道:“感激你?”


    葉開道:“若不是我,你怎麽能到這裏來喝酒?”


    老太婆道:“為什麽不能?”


    葉開笑了笑,然後說道:“這裏是男人的天下,‘斷腸針’杜婆婆雖然是名聞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卻是個女人。”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是杜婆婆?”


    葉開道:“我看到樂樂山中的斷腸針,就已想到是你。”


    老太婆歎了口氣,道:“好眼力。”


    葉開又笑了笑,道:“可是我並沒有替他報仇的意思。”


    老太婆道:“你沒有?”


    葉開道:“因為真正要殺樂樂山的人,也不是你!否則......”


    老太婆道:“哦?”


    葉開道:“所以我隻想問問你,你為什麽要替萬馬堂殺人?”


    老太婆道:“真正要殺樂樂山的,是萬馬堂?”


    葉開道:“我大概不會猜錯。”


    老太婆道:“你認為我替萬馬堂殺了他?”


    葉開點點頭。


    老太婆道:“因為當時我在旁邊,而且是個老太婆,所以我一定就是杜婆婆?”


    葉開笑道:“這道理豈非本來就很簡單?”


    老太婆道:“杜婆婆當然不會是個男人。”


    葉開道:“當然不是。”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葉開道:“你認為這件事很可笑?”


    老太婆道:“隻有一點可笑。”


    葉開道:“哪一點?”


    老太婆道:“我不是杜婆婆。”


    葉開道:“你不是?”


    老太婆笑道:“做杜婆婆也並沒有什麽不好,隻可惜我卻是個男人。”


    葉開怔住。


    這老太婆竟真的是個男人!


    她從臉上揭下了個精巧的麵具,解開了衣襟,挺直了腰。


    這老太婆就忽然變成了瘦小枯幹的中年男人,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個男人。


    葉開忽然發覺自己的眼力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麽高明。


    這人微笑著,悠然道:“你還要不要檢查檢查,我究竟是男是女?”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不必了。”


    這人道:“杜婆婆當然不會是男人。”


    葉開道:“當然不是。”


    這人道:“那麽我當然就不是杜婆婆。”


    葉開道:“你不是。”


    這人道:“樂樂山當然也不是被我殺了的。”


    葉開隻有承認,無論誰都知道“斷腸針”是杜婆婆的獨門暗器!


    這人道:“我也沒有真的殺了傅紅雪。”


    葉開也隻有承認,傅紅雪到現在還活著。


    這人長長吐出口氣,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果然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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