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


    司韶英來時元珩正陪著皇後散步,宮人遠遠地綴著,皇後已經懷了六個月的身孕,一手扶著肚子,元珩俯身將臉頰湊過去,頗有幾分鶼鰈情深的意味。


    新任禦前總管躬身上前,說,“陛下,司將軍來了。”


    元珩抬手摸了摸皇後挺著的孕肚,笑道:“小家夥又踢了朕一下,一定是個小太子。”


    皇後抿著嘴笑,輕聲道:“陛下先見司將軍吧。”


    元珩微笑道:“好,那你先迴去歇著,晚些朕再過來陪你一道用膳。”


    皇後福身朝元珩行了一禮,嫻靜又端方,遠處候著的宮人當即迎了上來,一行人慢慢離去,元珩才收迴目光,對太監道:“傳。”


    禦花園中一方八角亭,司韶英和元珩相對而坐,司韶英說:“陛下當真神機妙算,暗樁傳來消息,孟家的人前幾天進出過溶香坊。”


    元珩屈指敲了敲光滑的石桌,若有所思地咂摸著溶香坊三字。


    司韶英道:“溶香坊魚龍混雜,臣遣了人暗中盯著,他們好像無功而返,並沒有找到成槐。”


    “難道遺詔不在溶香坊?”


    元珩道:“不急,你再多安排人手去找,成槐一個小太監,能藏多久?”


    司韶英應道:“是,陛下。”


    “太皇太後時日無多了,”元珩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聲音也輕,“若是不能親眼見著元征登上帝位,隻怕要死不瞑目。”


    自元珩登基後,他就軟禁了太皇太後,將寢宮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沒想到還是棋差一招,讓他們將遺詔送出了宮。


    當真是可笑,即便元征瘋了傻了,這些人一個一個的還是惦記著他,甚至寧可扶一個傻子登帝位,可笑至極!


    司韶英扯了扯嘴角,道:“七殿下已經瘋了,難不成還想讓一個瘋子做皇帝?”


    元珩淡淡道:“他們越是執著於此,就說明元征未必是真瘋。”


    “臣聽聞前些時日趙小世子尋了七殿下的黴頭,”司韶英說,“若不是瘋了,依七殿下的跋扈性子,焉能忍受此辱?”


    元珩說:“阿征畢竟是父皇親自教的,是他們眼中的,儲君。”他加重了儲君兩個字,司韶英哼笑一聲,道,“可如今坐上帝位的,是您。”


    “七殿下這些年驕狂自傲,紈絝浪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樣的人,怎麽配做一國之君,要不是——”


    他頓了頓,語氣多了幾分不平。


    元珩看著司韶英,莞爾道:“一切都過去了。”


    司韶英微怔,看著元珩,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陛下說的是,一切都過去了。”


    司韶英又道:“都怪臣辦事不力,沒有將元征留在北境,否則根本不會有今日之憂。”


    “韶英,不必如此,”元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北境一事委屈你了。”


    司韶英愣了須臾,垂眼笑了笑,說:“陛下怎麽突然說這個?”


    元珩說:“我雖然已經登基,卻不過是他人手中的傀儡。平安侯野心勃勃,自恃從龍之功,手中又有護城營,跋扈囂張,皇後還懷有身孕,一旦她誕下龍子,難保平安侯不會起二心。”


    “蕭夢生手裏握著禁軍,此人城府頗深,不是好相與之輩。其父蕭老太傅還是元征的太傅,為他授業整整八載,我不能不防。”


    “我這父皇啊,”他輕輕一笑,悵然道,“心一貫是偏的,眼裏心裏,都隻有元征一個兒子。”


    司韶英看著元珩的側臉,忍不住想起年少時被他父親舍在京畿,偌大燕都,那些皇城貴子瞧他不上,嘲他是小蠻夷,處處排擠。


    隻有元珩對他伸出了手。


    司韶英道:“阿珩……”


    元珩突然說:“我已經許久沒有聽你這般稱唿我了。”


    司韶英當即改了口,眼裏卻有幾分放鬆的笑意,“陛下恕罪。”


    元珩睨他一眼,二人頓時笑了起來,過了片刻,元珩道:“昨日燕南小世子和封帥都遞了折子,自請迴返,我允了。”


    “他們是想明哲保身,不趟這攤渾水吧。”


    元珩笑笑,說:“小世子年幼,封帥自顧不暇,由得他們去吧。”


    司韶英問:“那岑夜闌呢?臣聽聞岑夜闌同元征相交甚密,他若迴北境,隻怕——”


    元珩慢慢道:“岑將軍連年領兵征戰辛苦,岑亦叛變一事也尚未明了,就讓他留在京畿好好修養。”


    司韶英目光微閃,岑亦雖在城門外自陳罪狀,將一切都認了下去,可他到底是望北侯,又涉叛國這等誅九族的重罪。朝廷若要追究,岑夜闌勢必不能輕易置身事外。


    司韶英道:“陛下英明。”


    元珩看著司韶英,歎了一聲,道:“韶英,這麽多年,我身邊能信的隻有你了。”


    司韶英臉上露出笑容,輕聲道:“阿珩,當年若不是你幫我,我隻怕迴不了河東,一輩子都要困在京畿。”


    “士為知己者死。世家已經不是當年的世家了,你想要砸碎這沉朽士族,世間不公,我便陪你一起!”


    長夜漆黑難明,更夫走在長街上,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敲了幾下梆子,剛剛要吆喝兩聲,不留神腳下被絆了一跤,直接摔在了地上。


    更夫氣惱地罵了聲,“什麽地方睡不好,睡大街上,”他摔了個狗啃泥,恨恨地踢了地上的東西一下,摸索著撿起燈籠一看,頓時嚇得慘叫出聲,“死……死人!”


    地上竟是一具屍體,被人抹了脖子,鮮血尤熱,汩汩流淌。


    他抬起頭,隻見遠處幾幢平矮的屋舍冒著煙,火光衝天,更夫一個激靈,猛地反應過來,大聲叫道:“走水了!來人啊,走水了!”


    話還未出口,就對上一雙困獸似的眼睛,染著猩紅,渾身浴血,手中匕首滴滴答答的,凹槽裏勾著血肉。


    這人生的年少,麵容普通,眉心卻有一點紅痣,添了幾分風采。


    須臾間,更夫隻覺喉間陡涼,天旋地轉間,隱約見數十道黑色身影自遠處追來,裹挾著濃鬱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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