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京路途遙遠,元征一行人快馬加鞭出瀚州一路南下。馬是快馬,過驛站而不入,風餐露宿,除了護送的北境軍精銳和孟九,元征和方靖幾人都有些吃不消。


    可元征臉色難看,一路沉默,其餘人雖大都是紈絝,事關家族存亡,到底也知輕重,無人敢多言。


    沒成想,他們離開瀚州的第三天,卻遇到了死士截殺。


    那時他們正騎著快馬,官道寬闊,戰馬馳騁而過踏起厚厚的迷塵。陡然,一聲淒厲嘶鳴,開路的將士猛地勒緊韁繩,馬卻已經踩中了地上的鐵蒺藜搖晃著轟然倒了下去。


    “保護殿下!”孟九神色冷了下來,他年紀尚輕,不過二十五六,一張臉生得清秀,抹上腰間鞭子的一刹那卻透著股子鋒利的殺氣。


    鞭子通體漆黑,手柄處卻嵌了極罕見的翡翠,鞭子長,一甩間飛快地卷住了不知何處飛來直逼元征的暗箭。


    元征攥緊韁繩,抬頭看去,道旁已出現了數十黑衣死士,無不麵覆鐵麵具,手中提劍,縱身就朝他衝了過去。


    齊銘和北境軍中的精銳反應極快,已經以保護的姿態將元征護在了身後。


    元征看著那些死士淩厲兇狠的攻勢,無不是好手,個個都奔著要他命來的。空氣中血腥味越發濃鬱,元征越看心頭越沉,這赫然是有人不想他迴京,想讓他直接死在路上。


    元征心中陡然升起強烈的不詳,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過這麽強烈的危機感,仿佛刀已懸在脖頸處,直逼生死。恍惚間,元征仿佛看見無數的毒蛇猛獸在暗中窺伺著,蠢蠢欲動。


    所幸孟九本就是孟家千裏挑一養出的影子,又有齊銘所領著的北境精銳,死士沒有討得好。元征本想留兩個活口,對方卻直接咬開藏在口中的毒藥,不過須臾,就已經氣絕身亡。


    孟九摘下死士的麵具,又搜了身,對著元征搖了搖頭,道:“殿下,他們都是死士,身上沒有任何信物。”


    意料之中,元征陰鬱地看著滿地的屍體,說:“先離開這兒。”


    “父皇病重,如今最不想我活著迴去的就是老五了吧,”他們改了道,臨到黃昏才暫且休整,元征拿著水囊喝了大口水。


    孟九說:“陛下龍體抱恙時,確是定王監國,”他遲疑了一下,“宮中也是程貴妃侍疾,照顧陛下。”


    元征捏緊羊皮水囊,說:“我三哥呢?”


    孟九道:“宣王殿下進過幾迴宮,後來受了阻,同定王起了爭執,結果不慎摔下石階,傷了腿,就一直在府中靜養。”


    元征恨聲道:“元承!”


    元珩自小身子差,書讀得最好,弓馬騎射卻平平,他們幾個兄弟都一清二楚。元承向來跋扈,元征和元珩交好,元承拿元征沒辦法,明裏暗裏的沒少欺負元珩。


    元征腦中思緒翻騰,他看了眼站著的齊銘,說:“岑夜闌特意讓你們送我迴京,他早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


    齊銘咂摸著他的語氣,小心道:“迴殿下,殿下身份尊貴,迴京路途迢迢,將軍隻是以防萬一。”


    元征扯了扯嘴角,說:“他想的倒是周道。”


    京中變故元征知道,身為北境統帥的岑夜闌不會不清楚,元征想,既然恨他,對他無意,為什麽不幹脆袖手旁觀?


    元征不可控地又想起岑夜闌,心裏泛上幾分酸楚。


    即便元征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卻也沒有想過,不過短短幾日,他們已經又遭遇了三次截殺。


    過洛州,南下經蘅陽,自桓水,北境的蕭瑟淒寒一點一點褪去,如同一抹山水畫,畫裏漸漸顯出幾分春意。可春意潑了血,濃鬱猩紅,殘酷又冰冷。


    大雨如瀑,天上濃雲翻滾,早春的夜雨在陣陣春雷裏聲勢越發駭人。幾遭以命換命的截殺下來,元征當機立斷,直接分成了幾路,讓人扮成他的模樣四散迴京混淆對方視聽。可離京愈近,對方攻勢越發不要命,簡直成了瘋狗,鍥而不舍地咬在身後,北境精銳都折了大半,更不要提那些紈絝貴子,或死或生死未卜。


    齊銘罵道:“真他娘的陰魂不散!”


    他帶的都是岑夜闌特意挑選的,不但是北境軍中的精銳,更是岑家著意培養出的好苗子。齊銘是岑夜闌的心腹,臨行前,岑夜闌曾親自對他說,此行危機重重,九死一生,讓他一定要護送元征平安迴京。


    齊銘不懼死,他隻怕有負岑夜闌所托。


    “殿下,這麽下去不行,”齊銘一開口,滂沱雨水打在臉上,聲音都是喊出來的,“他們人太多了,從這兒迴京還要三天,照這麽下去,根本甩不開!”


    元征驟然勒住身下的戰馬,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眉宇之間透著股子血腥殺戮之後的兇狠。方靖見元征停下,也猛地攥緊韁繩,可春寒料峭雨水冰涼,他手指已經凍得僵硬,韁繩一下子抓得太緊,險些從馬上甩下去。方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迴頭看了眼漆黑的來路,又看向元征,咬了咬牙,說:“阿征,孟九保護你先走,我和齊銘將他們引開。”


    元征想也不想:“不行!”


    方靖急道:“沒別的辦法了,我扮成你去引開他們,孟九護著你,或許還有生機。”


    雨水劈裏啪啦,沿著元征繃緊的下頜滾落,他惡狠狠道:“我說了不行!”


    方靖吞下落在唇齒間的雨水,大聲道:“阿征,你得活著迴去,”他看著元征,眼睛微紅,說:“你不要任性。”


    元征心中一震,用力攥緊掌心韁繩,方靖笑笑,說:“有齊銘他們護著我呢,你就一個孟九,用不著擔心我。”


    元征舌尖發苦,嗓子眼仿佛堵住了,半晌都說不出話。


    方靖說:“我打小就是你伴讀,整個京都都知道賢寧郡王府同殿下一條心。你出了事,他日若江山易主,我父王還有整個郡王府隻怕都要——”他頓了頓,坐在馬上,抬手對元征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道:“請殿下務必好好活著迴到京都主持大局。”


    元征僵著身體,目光死死地盯著方靖,他是知道方靖的,方靖雖然是他的伴讀,卻也是賢寧郡王府嫡出的世子。


    這人骨子裏貪圖安逸,沒野心,最是膽小怕事。被他父親送來做他的伴讀,卻隻想著等元征哪一天做了太子,皇帝,他承襲爵位,借元征的勢安安生生做個混吃等死的郡王。


    元征沒有想過,方靖有朝一日會不惜拿命為他搏這一線生機。


    方靖說:“殿下,珍重。”


    元征死死地盯著方靖,眼眶發熱,半晌,嘶聲說:“方靖,我等你迴京一起喝酒——玉娘親手釀的塞上春。”


    方靖愣了愣,旋即笑開,點頭道:“好!”


    天空陡然一道紫電撕裂夜幕,轟隆雷聲不絕,雨下得更大了,劈裏啪啦,浩浩蕩蕩,仿佛要將天地都淹沒。


    桓水驟雨不歇,北境卻無風無雨,天色陰沉沉的,烏雲覆頂,沉甸甸的,無端多了幾分冷冽的寒冷。


    元征一遇襲,齊銘就將消息傳迴了北境,寥寥數語,卻將個中兇險寫得清楚明白。京中如今風起雲湧,元征此時迴京,路上必然險象環生,所以他才著意遣齊銘護送。


    這是元征必須要走的路,他別無選擇。


    岑夜闌起身打開窗,看著陰沉的天色,不知怎的,突然生出幾分莫名的心慌,整顆心都懸著。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岑夜闌抬頭看去,是他的親侍,躬身行了禮,說:“將軍,京城傳來消息,陛下……駕崩了。”


    岑夜闌神色驟變,親侍低著頭,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清州去的人遲了,殿下在臨京西山遇襲跌下了懸崖。”


    “清州的人找了兩日才尋著殿下,殿下受了重傷,瘋,瘋了……”


    岑夜闌恍了恍神,仿佛沒聽清,臉色蒼白,輕聲說:“什麽?”


    “什麽叫瘋了?”


    親侍小心翼翼地看了岑夜闌一眼,被他的神態駭了一跳,囁嚅不敢再言。


    岑夜闌腦中不斷地迴旋著跌下懸崖,重傷,瘋了……無論哪個字眼,岑夜闌都無法將同元征放在一起。他隻覺眼前一陣頭暈目眩,抬手緊緊攥著窗子,陡然間胸口泛上強烈的惡心感,岑夜闌忍了又忍,方才咽下那股不適。


    他茫然地想,元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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