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麵談一開始,蒼鷺就說:“對你最有幫助的,是認識到人們玩的心理遊戲和他們的人生坐標之間的關聯。你還記得人生坐標吧,蛤蟆? ”


    “記得很清楚。”蛤蟆說著,便走到牆上的掛紙板前,翻出了蒼鷺上周畫的圖。


    “很好,在這個圖裏,你能很清晰地看到四個人生坐標,每一個都代表了各自所屬的象限。我的提議是,我們依次去看每一個人生坐標,然後理解人們可能會玩哪種心理遊戲。你覺得這個方法如何? ”


    “很好,我覺得可以。”蛤蟆答道,“我們從哪一個坐標開始,可以讓我選嗎? ”


    “當然可以,你選哪一個? ”


    蛤蟆翻開一頁新的紙,寫上“我不好;你好”。接著對蒼鷺說:“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


    “這代表了一個人的行為態度,這類人認為自己很差勁,別人都比他好。”


    “好在哪兒? ”


    “幾乎在任何方麵。低自尊的人通常覺得生活對他們不好,卻更善待別人。概括地說,處在這個坐標的人認為自己是生活的受害者,所以他們就玩那些會把他們變成受害者的遊戲。”


    “比方說呢? ”


    “’我真不幸。’”


    “你說什麽? ”蛤蟆有些吃驚。


    “這是遊戲的名字。玩這個遊戲的人確信他們是不幸的,會隨時給你報出一長串遭遇過的不幸事件。比如,有些人會把不幸的原因怪到住房上,甚至怪地理位置不好,他們會想到所有和黴運相關的迷信傳言,比如摔碎了鏡子或打翻了鹽之類的。”


    “但我們確實可能會運氣不好,不是嗎? ”蛤蟆問, “舉個例子,我這輩子都沒中過彩票,我想我有生之年也不會中。”


    “我說的是更嚴重的情況,有些人會竭盡所能地選擇記住那些悲傷和不快樂的事件,而忘記或忽略美好的時光。”


    “這種活法看起來很容易讓人抑鬱。”蛤蟆說。


    “你的評論很有洞察力,”蒼鷺迴應道,“因為玩這個遊戲的人確實會抑鬱。他們認為自己的人生被不好的力量影響,無法掌控人生,這讓他們焦慮,覺得自己不夠好。”


    “還有其他的遊戲嗎? ”蛤蟆停了一下後問。


    “plom。"


    “噢,這個我記得,”蛤蟆立刻說,“意思是''可憐弱小的我'',有一次麵談你怪我玩了這個遊戲!”


    “是的,我之前提過,不過我不是在怪你玩遊戲。我的目的不是責怪你,而是幫助你看到你在玩什麽樣的遊戲,這樣你才可以就此打住。”


    “你真的覺得我在玩這個遊戲? ”蛤蟆問。


    “你覺得呢?我們諮詢的一開始,你確實在用自憐猛烈地攻擊自己,不是嗎? ” “是的,你說得很對。我確實覺得每個人都在找我的茬兒,尤其是在我曆經冒險後剛迴來時,大家都那麽苛刻地對待我。那時我確實感到抑鬱,覺得自己不夠好。不論我做什麽,我都希望得到別人的愛。”


    “這又是另外一個遊戲了。”蒼鷺說。


    “什麽遊戲? ”


    “''不論我做什麽都要愛我''。有些人生活一團糟,或者有意無意惹上麻煩,就是想看看別人能寬容他們到什麽程度,什麽時候會排斥他們。接著他們就會說:’我早說過你會這樣對我,證明我是真的很差勁很愚蠢。’”


    “在我看來這些遊戲很危險,因為如果你尊重或你愛的人放棄你,你肯定會覺得痛苦,孤零零一個人。”


    “我同意。你現在開始明白這些遊戲有多危險了,它們會嚴重傷害你的健康。”


    兩人停了下來,同時陷入深思。


    過了一會兒,蒼鷺問:“蛤蟆,你認為一個覺得自己''不好''的人最極端的行為會是什麽? ”


    蛤蟆輕輕地說:“我猜是,自殺?”


    “是的。當然,我並不是說所有覺得自己''不好’的人都會去自殺。但你知道嗎?在英國,自殺是年輕人最主要的死因之一。”


    “我不知道,”蛤蟆迴答,“不過我信。我經曆過那種狀況,非常淒涼,也很可怕。”他靜靜坐著,迴想著他曾經距離深淵近在咫尺。過了一會兒,蒼鷺開口了。


    “你認為人們在玩這些受害者遊戲時,處在怎樣的’自我狀態''? ”


    “悲傷的兒童狀態,我猜。”蛤蟆答道。隨後他更有力量地說:“不,我應該更肯定一些,一定是悲傷的兒童狀態。這是我的經驗之談,我知道。”隨後,他又沉默了。


    半晌後,蒼鷺問:“我們要不要看一看另一個人生坐標? ”他寫下了“我好;你不好”。“你理解這個坐標的意思嗎,蛤蟆? ”


    “我想是的。這描述的是覺得自己比別人好的那一類人。我想他們會玩遊戲去證實這一點,對嗎? ”“是的,確實如此。這類遊戲通常能讓玩家感到憤怒,或者至少能讓他們對別人評頭論足。處於這個心理坐標的人常常會占據權力和權威的製高點,這樣就能玩他們的遊戲了。”蒼鷺在紙上寫了 "nigyysob (原文為"now i''ve got you, you son of bitch )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


    “這個遊戲的首字母縮寫,意思是’我抓到你了,你個壞蛋''。”


    “這名字真難聽。”蛤蟆對語言規範還是很在意的。


    “是的,這遊戲也很醜惡。”


    “怎麽說? ”


    “這是人們經常在工作場合玩的遊戲。首先,有個人犯了錯,可以想象,這種情況很常見。然後上司發現了,把犯錯的下屬叫進來好一頓訓斥,小題大做,對下屬大聲咆哮。所以你看,這種遊戲能讓憤怒的人找到看似正當的理由來發火,借此證實''我好;你不好''的人生坐標。他們會證明別人根本上都是無能而不可信的,接下來,他們會把斥責和懲罰別人視為己任。他們會說:''要不然,那幫人會覺得犯了錯還能僥幸逃脫!’”


    “嘿喲!”蛤蟆喊了一聲,“我同情這遊戲裏被訓斥懲罰的每一個人,讓我想起我小時候還有長大後,父親是怎麽對我的,我記得一清二楚。現在我明白了,''nigyysob''就是他最愛玩的遊戲之一。”


    “很不幸,這種遊戲似乎越來越常見,尤其是在機構組織裏,權威人士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嚴厲的父母,把員工當成頑劣的孩子來懲罰。新聞報道裏似乎也充斥著霸淩的案例。在你的案例裏,你當然更是求助無門。”


    蒼鷺接著說:“處在''我好;你不好’坐標上的人還會玩其他遊戲,你或許也能看出來。比方說,''你為什麽總讓我失望?'' ”


    “老天啊,還是我父親,他總說這句話。”


    “或者說,總玩這個遊戲。”蒼鷺插話。


    “是的,他經常對我玩這一套,而且總能起效,最後都讓我自卑或自責。我猜,這樣他就能證實他對我的看法 ——我一無是處,而他高人一等。你覺得是這樣嗎,蒼鷺? ”


    “恐怕確實如此。這會加強他的道德優越感,而且常常和另一個遊戲一起玩,那就是’你怎麽敢!’ ”


    “看上去好像在這個坐標的人總需要攻擊或者譴責別人。”


    “完全正確。這些施虐者利用任何時機來製造一些能讓他們評判和懲罰別人的情境。是他們內心的施虐者讓他們這麽做,可內心的施虐者是誰呢,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蒼鷺停頓了一下,又問,“一個處在’我好;你不好’坐標的人,你覺得他最極端的行為會是什麽? ”


    蛤蟆想了一下,說:“我猜,是謀殺。”


    “對。好在隻有少數人會那麽極端。不過,你會聽到有人這麽說老板:''給他打工快把小命丟了!’他們確實這麽覺得。”


    “照這麽推測,在這個坐標上玩遊戲的人都處在''父母狀態’? ”蛤蟆若有所思地說。


    “而且永遠都是''挑剔型父母狀態''。這些人動不動就指責,焦慮得隨時會發脾氣,還想用不可能達到的標準來評判別人。當然了,有時候他們會擺出’養育型父母''的姿態,說些諸如


    ’我比你更心痛’或’我是為你好’之類的話,但大部分人都能聽出這是虛情假意。不過,關於這類人的心理狀態,還有一個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他們從來不會抑鬱。”


    “為什麽呢? ”蛤蟆有些吃驚。


    “因為憤怒能夠非常有效地抵抗抑鬱。憤怒的人從不覺得內疚,因為他們總在怪罪別人。他們自衛的方式,是把自己內在的恐懼對外投射到別人身上,這樣就能把對自己的怒火轉向別人。”


    蛤蟆的神情有些困惑,於是蒼鷺說:“我來舉例說明。假如,處在''我好;你不好''坐標上的一個人預訂了一輛出租車,可車沒來。這時候他會有什麽感受? ”


    “他可能會非常生氣。我能想象,如果是獵,他會大發雷霆,在電話裏跟出租車公司玩’我抓到你了,你個混蛋''的遊戲。”


    “正是這樣。這一次設想類似的情形,隻不過這個人處在’我不好;你好’的坐標上,他會是什麽感受? ”


    蛤蟆設想了一下這個新狀況,他並不太喜歡自己想象的結果。“他不會生氣,這是肯定的。但在這之後,我不知道他會怎麽做。”


    蒼鷺接著說:“設想這個人是你,蛤蟆,你遇到了這種情況。你等的出租車沒來接你,你是什麽感覺? ”


    蛤蟆思考了一會兒,說:“我想我會覺得悲傷,想知道司機為什麽忘記來接我。我或許會想,他接到的其他訂單更緊急,而我是最不重要的乘客。”他停了一下,接著說: “我甚至會自責,認為興許是我沒把事情安排妥當。”


    “所以你能看到區別嗎? ”


    “能,我當然能。”蛤蟆的語氣有些激動,“所以我應該從中得出什麽啟發來?難道要我像罐一樣發火,直說我對他們有看法,對著他們大喊大叫?你覺得這就是我應該做的?”他停頓了一下,直視著蒼鷺說:“我猜你認為我是''不好''的,我完全就是個廢物,是不是? ”


    “不,當然不是。這些理念不是用來給人貼標簽,攻擊羞辱別人的。它們隻是用來理解行為的方法,尤其是理解我們自己的行為。”


    “你的話聽著是在防禦,我可沒有攻擊你。但不得不說,此時此刻,我對你很生氣,而且已經有一陣了,現在我要把火都發出來。”


    蒼鷺努力掩飾,卻還是麵露驚訝。


    蛤蟆繼續說道:“你好像總要讓我承認錯誤和失敗,可 你從沒直說你是怎麽看我的。一直以來你都在說:''你怎麽看,蛤蟆?你感覺怎麽樣,蛤蟆?''你從來不告訴我你是怎麽看我的,難道你不是資質合格的諮詢師嗎?我都搞不懂那是什麽意思。有時候,你那樣子就像我父親。好吧,我想我受夠了! ”他坐在椅子上,與蒼鷺直接對峙。


    諮詢室裏鴉雀無聲。終於,蒼鷺開口說:“那麽,對此你打算怎麽做呢? ”


    蛤蟆幾乎要爆發了: “你又來了,又在問問題。告訴你,我受夠了你一堆該死的問題。”他盯著蒼鷺,仿佛在挑戰蒼鷺,看他敢不敢答話。他能感覺心髒有力地搏動著,卻沒有心慌。他發現雖然自己是真的生氣,卻完全沒有失控。他還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某種程度上同蒼鷺以及他自己的父親都有關,盡管他還沒完全搞懂是什麽。


    實話說,蛤蟆對剛才的所作所為感到有些害怕。他不僅僅是言辭粗魯,還頂撞了蒼鷺,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把蒼鷺打倒在地,而這不知怎麽又和他父親有關係。他突然感到再也不用扮演那個卑躬屈膝的角色了,他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還能說得擲地有聲。雖然他明白,這麽做免不了會引發新的狀況,需要他來麵對和處理。比如,此刻他得怎麽麵對蒼鷺?


    終於,蛤蟆開口說:“對不起,但我不是在道歉。我一直想對你說那番話,看來剛才找對了時機。你能理解嗎? ”


    “我想是的。你要獲得諒解嗎? ”


    “我不要,我堅持之前說過的話。不過我想,我們的諮詢到這裏也該結束了? ”


    “我想是的,不過考慮再三之後,我覺得我們可以再麵談一次。”


    “為什麽?我真的覺得現在我們該做的都完成了。”


    “是的,完成了,但不完整。有兩個原因讓我覺得我們應該再麵談一次。第一,我希望你有機會迴顧在此學到的東西,還有你打算怎麽運用你的所學。也就是說,你打算做哪些改變? ”


    “好,這我同意,”蛤蟆說,“那第二個原因呢? ”


    “第二,我們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新的關係,我認為我們應當在這個新關係裏合作,來嚐試理解發生了什麽。” “我同意,”蛤蟆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蒼鷺。”


    隨後,他們有些正式地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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