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醫生查完房之後,遊子意就去了銀行。總算是緊趕慢趕卡著點把貸款的本金還上了。他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一半。


    但謝東城借他的錢,他也不想一直欠著。房子抵押是大事,他說了,要在三個月內還清謝東城的錢,就一定會做到。


    住院的生活極其無聊,謝東城每天就是換藥、掛水、吃飯再掛水,最後就是在百無聊賴中等待睡覺。


    天熱起來以後,店裏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但對於遊子意來說,這並不算什麽特別好的消息。小柳跟遊子意打電話提過,大家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老趙也抱怨說後廚一個人不夠,原先謝東城在的時候,還有人能搭把手。


    現在他進醫院了,至少個把月不能幹重活,後廚的壓力也一下大了起來。


    遊子意隻能一麵盤算著錢的事,一麵忙著給店裏再招些人。他人還不能離開醫院,一時也是焦頭爛額,這耳朵沒有一點轉好的跡象。


    原先遊子意倒還算樂觀,畢竟醫生說很多人輸完液都能恢複,但是這幾天沒有一點進展,甚至右耳的不適感更強了。他也開始懷疑,會不會自己真的就是那一小部分人,要頂著這半聾的耳朵過一生。


    “你在想什麽?”


    遊子意突然聽到謝東城在身後叫他,猛地迴頭。


    “什麽?”他一臉茫然。


    “我叫了你好幾聲……”謝東城的表情有些尷尬。


    “哦,是嗎?我在想事情。”遊子意搪塞過去。


    “是不是店裏的事?”


    “對。對。”遊子意連忙順著往下說,“我想給店裏多招點人。”


    “錢夠嗎?”


    “還好。過幾天合作公司要結賬了,能稍微好過一點。就是以後的錢都得算計著花,不能再添置新東西了。”遊子意話雖這麽說,眼睛卻一直沒什麽神采。


    沒一會兒,他見護士進來給謝東城輸液了。護士幫他掛好吊瓶就出了門,遊子意也跟著起了身。


    “你去哪兒?”謝東城見他推門要走,忙問道。


    “我……出去抽個煙。”遊子意點了點手指,比了個抽煙的動作。


    謝東城不知道遊子意什麽時候有的抽煙習慣,也不好再追問,隻能由他去了。


    遊子意快步走去了輸液大廳,照例找到護士,把今天的水掛了。他來之前算了下時間,差不多自己輸完液以後,謝東城那邊也剛好結束。兩人應該打不上照麵。


    遊子意靠在硬硬的椅背上,沒一會兒就昏昏欲睡。他斷斷續續做著一些夢,碎片的場景穿插著出現,偶爾是商青戴著墨鏡離去的側臉,偶爾又是他搬出西郊別墅時迴頭看到的那棵香樟。最後畫麵停留在了他拎著行李箱站在方家園小區的門口,轉頭看到謝東城的第一眼。


    迷迷糊糊間,他睜開了眼睛,卻感覺自己還沒醒,不然為什麽謝東城真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遊子意閉上眼睛緩了幾秒,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謝東城仍然沒有消失。


    他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夢境。是真的。


    謝東城此刻站在了他的麵前。


    遊子意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處何處以後,心跳猛地重了一下。他一下從椅背上坐直,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什麽話。


    謝東城的目光停留在他頭頂的藥水瓶標簽上。


    “這個不是感冒用藥吧。”謝東城輕聲讀出了標簽上的藥物名稱。


    遊子意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會心虛。他頓了幾秒才開口:“不是。怎麽了?”


    “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嗎?”


    遊子意轉頭避開了他的視線:“等我拔完針跟你說吧。”


    兩個人靜靜地坐在輸液大廳裏,麵前無數人走來又走去。窗外的烈日透過玻璃窗照在遊子意的後背上,有些滾燙。


    遊子意的後頸出了一層汗,謝東城遞給他一張紙巾。遊子意擦完後,把濕透的紙巾在手裏疊起又攤開,如此重複了好幾遍。


    倒掛著的玻璃瓶裏藥水終於見了底,護士見狀過來把針給他拔了。


    遊子意按著潔白的棉球,跟著謝東城走出了輸液大廳。兩人沒有迴病房,而是站在了門診樓前的廊簷下。


    正值正午,熱辣的陽光撒在兩人麵前不到兩米的水泥路麵上。救護車不斷從正門進進出出,看來春夏交接也是意外頻發的時節。


    “所以能說是怎麽迴事了嗎?”謝東城站在右側,輕聲問他。


    遊子意看著他的嘴唇動了好幾下,卻聽不真切。他往旁邊跨了兩步,走到了謝東城的右側,拿左耳對著他。


    “你再說一遍。”


    謝東城看著他的動作,一下猜出一二來:“是耳朵的問題嗎?”


    “對。”


    然後他用右手的食指指了下自己的右耳:“這個耳朵聽不見了。”


    謝東城瞳孔猛地收緊,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下意識想伸出手去摸遊子意的右耳廓,隻是攥了攥拳頭又收迴了手。


    他猶豫了片刻,才繼續問:“為什麽會聽不見?”


    不知道為什麽,遊子意原本還覺得心裏堵得慌,這被他一問,反倒坦然了不少:“你這什麽表情啊?我又不是死了。我不是全聾,隻是聽不太清。說是壓力大導致的,誰知道呢。”


    見謝東城還是一臉得迷茫,遊子意跟他解釋:“你遊過泳吧?”


    謝東城點了點頭。


    “就跟遊泳的時候沒戴泳帽的感覺一樣,耳朵裏嗡嗡的。”遊子意故意說得挺輕鬆。


    “走,我帶你去看醫生。”謝東城拉住他的手腕就要往門診走。


    遊子意掙脫開他的手:“你沒事兒吧?!我就是看過醫生了,才輸的液啊!”


    謝東城這才反應過來,點點頭:“哦對,你看過醫生了。”


    隻是他仍舊不放心,追問:“輸液就能好嗎?”


    “醫生沒打包票,說要我放鬆心情。聽天由命吧。”遊子意攤了下手。


    這時,一輛救護車唿嘯地從門外開了進來。砰的一聲,車後方的門被打開了,幾個醫生和護士推著一個擔架往急診的大門跑去。


    擔架上的人滿臉是血,雪白的襯衫都被鮮血染透了。


    遊子意指了指他們跑去的方向,轉頭跟謝東城說:“你看,意外就是隨時都會發生。隻能聽天由命。”


    迴病房的一路上,謝東城都沒怎麽說話。今晚遊子意不住在病房裏,他跟謝東城迴到病房以後,收拾了下隨身的東西就準備迴自己的房子了。


    隻是在他出門前的一刻,謝東城喊住了他。


    “怎麽了?”遊子意停下腳步迴頭看他。


    “明天我陪你去輸液。”


    遊子意看著白熾燈下他的眼睛,片刻後點了點頭:“好。”


    然後他一個人推開門,獨自走進了安靜的走廊裏。這裏每天都有人住進來,也有人康複搬出去,還有人醫治無效去了另一棟樓。


    無數靈魂在這棟建築裏來來去去,然後在走向了不同的分叉路。


    遊子意歎了口氣,用食指的指尖輕輕摸了下自己耳後的皮膚。


    之後的兩天,謝東城履行了他的諾言,一到下午,就趁護士不注意跑出了病房,跟著遊子意去了輸液大廳。他們兩人並排坐著,偶爾聊些店裏的事情,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地一起看著太陽緩緩落下。


    謝東城的傷勢恢複得比他自己想象得還要快。住院第五天,他的血液檢查各項指標就恢複了正常。


    查房的醫生看完檢查單以後,拍了拍他床尾的擋板:“不愧是年輕人,體質就是好。沒什麽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下個月過來拆夾板。”


    出院日期提前了一天,謝東城很高興。這院他是住夠了,到處都是倒胃口的消毒水氣味,每天吃飯都吃不下。


    原本今天謝東城還要跟著遊子意去輸液,結果恰好遇到醫生查房,謝東城就被扣在了病房裏。這醫生剛一走,他就開始收拾行李。


    雖然明早才能辦出院,但他已經迫不及待了,恨不得明天的黎明早點來臨。


    遊子意輸完液按著棉球迴到病房時,看到的就是一張極其幹淨的床鋪,櫃子裏的衣服也被疊好放進了背包裏。


    “你這也準備得太快了。”


    “住不下去了。明早白班的護士一上班,我就去辦出院。”


    遊子意笑了兩聲,坐到了床邊。


    “今天感覺怎麽樣?”謝東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遊子意垂下眼皮,看向窗外:“就那樣,沒什麽變化。可能就一直這樣了吧。”


    “我們再換一家醫院看看吧,我打聽了下南城那邊有一家耳鼻喉的專科醫院,看這個很在行。我去給你約個號……”


    “再說吧。”遊子意搖搖頭。


    他早就查過很多案例,有的人康複起來很快,也有人遲遲無法恢複聽力。這種神經性的疾病個體差異很大,沒有哪個醫生敢打包票一定能治好。


    他也做不到醫生所說的完全放鬆心情,一個餐廳的人等著他賺錢糊口。他不是以前那個肆意妄為的遊少爺了,不能再隻為自己而活。


    天越來越熱以後,晚霞也一天比一天濃烈。遊子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麵對著窗外。紫紅的光線籠罩著他的臉,好像要把他整個人都融化。


    咚——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護士進來查房,順便拿來了繳費單。


    護士對謝東城關照了幾句這兩天的注意事項後,又轉身出了門,去了下一個病房。


    遊子意剛準備起身去拿繳費單,就聽到病房的門又被人敲響了。


    護士不是剛查完房嗎?是誰又來敲門?


    這人敲門的聲音很重,甚至有些急促。


    遊子意走到了門邊,透過門板上方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隻見一個男人戴著鴨舌帽,低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臉。


    遊子意隻能把門拉開:“誰啊?”


    然而,當門口的男人抬起頭後,遊子意一下睜大了眼睛,唿吸都無法克製地急促了起來。


    遊子意打死沒想到,王京這個殺千刀的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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