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貸款到期隻剩下不到一個星期,遊子意的錢還是沒有著落。


    或許是由於換季天氣變化,遊子意這幾天身體不是很舒服。起先還是感冒的症狀,有些頭疼。偶爾咳嗽。但是第二天起床,他就感覺太陽穴開始發緊。


    他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十三年前。


    那一年,遊慶和商青協議離婚。離婚的原因遊子意並不清楚,但是同年遊慶就跟現任妻子再婚了。


    離婚後,商青主動提出搬走離西郊別墅,迴到自己的一處房產居住。


    那時遊子意已經十三歲了,他想大概商青不想再見到遊慶,也不想看到任何跟遊慶有關的東西,才做了這樣的選擇。


    當晚,遊子意收拾好行李,連他最喜歡的模型都塞進了箱子裏,準備跟著商青一起離開。但是商青把他的行李拎迴了玄關,在門口捧著他的臉,告訴他:“你是個大孩子了。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然後她一個人帶著行李,坐著保姆車走了。


    遊子意站在西郊別墅的門前,頭腦有些發蒙。他看著那輛黑色的保姆車沿著綠蔭一路駛遠,徹底駛出了他的視野。


    後來,他給商青打過很多電話,問她為什麽不來接他走,為什麽留他一個人在這座大宅子裏。


    商青都沒有說理由。遊子意在電話這頭哭到頭痛,他抽泣著說媽媽我恨你。卻隻得到商青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


    那一年的中秋節,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遊子衡出生了。這讓西郊別墅一下熱鬧了起來,遊子意從沒有在家裏見過這麽多人。他們舉杯歡慶,整夜歌舞,比過年更熱鬧更歡騰。


    而就是同一天,商家突然傳來消息,商青去世了。所有人聽聞消息後,都隻是一愣,卻沒有一個人放下酒杯。


    遊子意一個人趕去了商青的住所,隻有外婆和一個舅舅在場。他們站在商青的床邊低頭啜泣。


    舅舅遞給了遊子意一個墨綠色的絲絨盒子。


    遊子意打開後,看到裏麵躺著一隻瑞士手表。


    “你媽媽說要留給你的。”舅舅說。


    之後的幾天他都頭疼得難受,做夢都會驚醒。夢裏是商青坐著保姆車離開的側影,灰色的車窗裏,商青戴著不透光的墨鏡。他看不到商青的眼睛。


    沒有人告訴他商青去世的理由,遊慶說她是飲酒過度死的。遊子意不相信。


    商青並沒有常年飲酒的習慣。


    很多年後,遊子意才逐漸明白過來,或許商青早就積鬱成疾。她覺得這個世界不好玩了,所以自己提前走了。


    在遊子意的堅持下,他在西郊別墅裏一個空置的屋子裏放了商青的靈位。隻是除了他,沒人再會去上香。第二年遊子衡一周歲生日,遊慶說家裏有個死人的牌位不吉利。然後趁遊子意不在家,讓商家的人來請走了靈位,搬到了商家郊外的一個會館裏。


    後來每一年,遊子意都不過中秋節。西郊別墅裏的每個人都在慶祝遊子衡的生日,三歲、五歲、十歲,一次比一次更盛大。隻有遊子意會一個人去郊外的會館和商青呆上一會兒。


    他的生活沒什麽真正的快樂可言,大部分快樂都很短暫,比如買表、買車,最多隻能高興一兩天。以至於每次他去找商青聊天,甚至挑不出一件好事來跟商青分享。


    他就這麽渾渾噩噩過到了二十五歲。一路上挑挑揀揀,撿起一些東西又隨意地丟掉,最後才發現自己才是被丟掉的那個。


    此刻的遊子意,坐在這間不大的屋子裏,窗外是慘白的月光。他按了按太陽穴,頭痛卻依舊沒有緩解。


    他脫下衣服,準備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他把花灑打開,沒一會兒蒸騰的熱氣讓他有些難以唿吸。衛生間的窗戶是內倒窗,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掰下那個把手,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


    洗完澡之後,遊子意卻感覺狀態更不對了。他的右耳好像被堵住了,一切外界的聲音都聽不真切,隻有低頻的噪音。


    他懷疑是洗澡的時候耳朵進了水,歪了下腦袋試圖讓水流出來。然而半小時後,這種狀況依舊沒有緩解。


    遊子意想可能是最近休息太少了,身體開始有反應。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入睡。


    結果第二天早上起床後,他的右耳還是沒有一點變化。


    他上午約了一家借貸公司麵談,時間緊迫,隻能先穿好衣服去赴約。


    “遊先生?”借貸公司的職員用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嗯?”遊子意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我剛剛說的利息結算的問題您聽清了嗎?”


    “哦,不好意思,你再說一遍。”遊子意按了按自己的右耳,那種悶悶的感覺一直無法散去,甚至開始出現一些嗡嗡的轟鳴。


    他使勁搖了搖頭,動作幅度有些大。


    對麵的職員立刻抬頭看他:“您是有什麽困惑嗎?”


    “不是……”遊子意的手指攥得很緊,他的大腦隨著耳朵裏的轟鳴逐漸空白,吸收不進任何的信息。


    “要不我們改天再聊吧。我今天還有點事。”遊子意一下從皮質沙發上站了起來。


    那職員顯然沒預料遊子意會說這些:“您是有什麽顧慮嗎?我可以再解釋一遍的,要不我們再看看……”


    “不用了!”遊子意越在意越覺得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沒忍住拔高了聲線。


    這一下把那職員嚇了一跳,身體都跟著抖了抖。


    “好的,好的。我送您。我們下次再約。”他連忙起身把遊子意迎往電梯口。


    “我自己走就行。”遊子意撥開了他的手。


    烈日當空,春日轟轟烈烈地來了。昨天遊子意買了一件新的襯衫,此刻穿著後背居然也有些出汗。他仰頭看著太陽,被光線刺激得睜不開眼。


    他站在人行橫道的盡頭。前方的十字路口的紅燈剛剛轉綠,右側瞬間有無數量車開過。


    但他卻聽不清飛馳而來的汽車鳴笛的聲音。所有聲音的波形都變得沉重遲鈍。


    一分鍾後,人行道的綠燈開始跳動。遊子意連忙往前走去。忽然一陣劇烈的風刮過,然後一輛車急刹停在了他的麵前。


    “喂!會不會看路啊?!”


    遊子意嚇了一跳,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才快步跑過了路口。


    他的心跳很快,卻無法準確感知每一個跳動的聲音。遊子意感覺自己的右半邊身體好像泡進了海水裏。


    他匆匆忙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取消了下一個公司的會麵。然後打了輛車去醫院。


    半小時後,遊子意坐在門診醫生的辦公室裏,左側對著醫生。


    “神經性耳聾?”他手裏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的診斷單。


    “是的。你是不是平時壓力太大了?最近很焦慮嗎?”麵前的中年醫生推了推眼鏡框。


    遊子意的喉結動了下,點了點頭。


    他何止是壓力大,他感覺自己就是一根快斷的弦。所有的身體機能都已經繃到了極限。


    “嘖嘖。”醫生搖了搖頭。


    遊子意聽這語氣,心裏一緊:“那我能恢複嗎?”


    醫生摘下眼鏡,看著他:“幸好你來得早,輸液七天吧。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放鬆心情,不然壓力一大,還是會反複。明白吧?”


    “就是說能恢複?”遊子意追問。


    “這我不能打包票。也有少數人就一輩子這樣了。我說了,最重要是要放鬆心情。”


    靠。等於沒說。


    遊子意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繳費,取藥處嘩啦啦給他開了一堆藥,然後預約好了之後七天的輸液。他忙完這一切,居然已經到了黃昏。


    換季的輸液大廳裏全是流感患者,隻有他一個半聾。


    遊子意耐下性子跟在隊伍後麵排著隊,半個小時後,他坐在矮凳子上,看著護士拿著細細的針頭推進自己的手背。透明的細管裏一下迴過去一點血,兩秒後,藥水才成功流進了他的靜脈。


    遊子意舉著藥水瓶,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一個角落的空位。他靠坐在椅子上,歪著腦袋,鼻腔裏充斥著醫院裏獨有的消毒水氣味。


    他的座位對麵就是一扇玻璃門,借著昏暗的天光,隱約反射出自己此刻的模樣。遊子意看著裏麵那個人,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小時候商青跟他講過王子披荊斬棘當上國王的故事。而他顯然不是當國王的料。他剛騎著白馬跑出森林,就遇到了劫匪,馬沒了,人也殘廢了。


    遊子意想到了商青給他留下的那塊手表,那是他換錢的最快方式。難道商青是預料到他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嗎?


    隻是那塊表還在謝東城家的行李箱裏放著。他得找個機會去一趟。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決定把自己唯一的牽掛當掉。


    輸液流速很慢,遊子意掛了一個多小時才見了底。他站起身子一看,醫院窗外的天空已經漆黑一片。


    他剛準備喊護士過來拔針,口袋裏的手機卻突然振動了起來。


    是小柳的電話。


    這個點店裏應該已經打烊了,小柳怎麽還會來電話?


    遊子意想,可能又是盤賬的事。他很快把電話按滅了。然後喊來了護士把針拔了。


    遊子意按著手背上的棉球,準備走出醫院時,手機又振動了起來。


    他隻能把棉球扔了,接通了電話。


    然而,電話一接通後,小柳的聲音卻非常急促:“老板,你有空來一趟醫院嗎?”


    遊子意一頭霧水:“我就在醫院。怎麽了?”


    “東哥開車追尾了,現在在急診!”


    嗡的一聲,遊子意右耳的噪音又開始轟鳴。手背上的針孔也開始滲血。


    遊子意隻能逆著人群往急診跑去,一邊跑一邊罵。


    謝東城,你真給我搞霸總小說那一套啊?!


    下一步是不是要跟我玩兒失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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