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城聽到這句話,差點從梯子上滾下來。


    倒是來送貨的女老板有眼力見,忙招唿一群搬運工離開了,走之前還跟遊子意擺了擺手示意:“你們忙,你們忙。”


    原本擁擠的店鋪又變得隻剩下他們三個人。


    小柳再遲鈍也該察覺出氣氛有點古怪。他嘿嘿笑了兩聲,然後一心刷油漆去。


    這天刷完油漆之後,三個人就準備各迴各家了。小柳住在城西頭,跟他們是相反的方向。


    遊子意先去了隔壁銀行的atm取錢,留了謝東城跟小柳兩個人在店裏呆著。


    小柳站在店門口,忍不住問了謝東城一句:“東哥,你跟遊老板到底什麽關係啊?我怎麽覺得沒那麽簡單……”


    謝東城嘴唇繃得緊緊的,瞪了他一眼:“大人的事兒你少管。”


    “喂,什麽大人小人啊,我二十二了!都過了法定婚齡了。”


    “行,你快結婚去,別來煩我。”


    小柳總覺得謝東城跟以前相比,脾氣見長。


    晚上兩人迴到家,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遊子意先一步進了臥室,照例給謝東城留了個門。


    他半閉著眼睛,又是昏昏沉沉間才聽到門的響動。遊子意從枕頭裏抬頭看了一眼,謝東城穿著厚厚的長褲長袖走了進來,緩緩坐到了床邊。


    嘖。這會兒守起男德來了。


    “你冷啊?”遊子意瞥他一眼,問道。


    “嗯。”謝東城點點頭便沒有再說別的。


    遊子意背過身子去不看他。


    謝東城才躺到了他的身側。直到遊子意傳來平穩的唿吸,似乎已經睡沉了。謝東城才放鬆下有些緊張的手臂,逐漸合上眼皮陷入睡眠。


    趙師傅是在半個月後來的店裏上班。當時遊子意正在給裝修公司打電話結尾款,他從吧台裏抬起頭來,差點沒認出麵前這人來。


    原先在西郊別墅,老趙習慣穿著西裝三件套來上班,進廚房就會換上他的工作服,對待食材像是雕刻藝術品,頗有些格調。今日一見,他卻隻穿著一件棉布外套,看起來樸素極了,完全沒了往日的講究。


    兩人寒暄了幾句,遊子意才知道,遊家倒了以後,老趙一直失業到了現在。原先星級酒店主廚的身份也不管用了,他就快六十歲了,沒有哪家餐廳願意重新聘用一個快六十歲的主廚。老趙的孩子還在讀研, 一時間經濟壓力陡然大了起來。


    難怪遊子意感覺自己給他打電話時,老趙有種不合常理的欣喜。


    遊慶,你真是害人不淺。


    人員招聘和店鋪裝修幾乎是同步完成的。門頭被刷成了乳白色,做了個漂亮的圓弧造型,在周圍一圈灰撲撲的店鋪裏,顯得尤為炸眼,還沒開業就惹得不少路人頻頻迴頭注目。


    遊子意選在了周一開業,第一天就吸引了周圍不少的白領來打卡。


    遊子意站在吧台後負責收銀,謝東城在後廚幫忙,小柳特地換了身襯衫背帶褲,負責傳菜引客。老趙在西廚間裏忙到手裏都要起了火星子。原先遊子意愛吃的西點,到了這裏依然有著很高的人氣。


    雖然人是累了點,但是營收比他們想象得還要高一些。


    第一周結束後,遊子意盤算了下流水,有些喜出望外,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坐在吧台後麵,把計算器按得啪啪作響。這一周就賺到了以前他倆跑一個月腿的錢。


    剛開業就如此受歡迎,遊子意對餐廳的期待一下拉高了。若長此以往,賬上的錢隻多不少,說不定真能靠這餐廳翻身。


    老趙和小柳也把手擦幹淨,過來湊了個熱鬧,聽遊子意說完後,說什麽都要開瓶酒一起慶祝一下。


    當天晚上,四個人喝到頭昏才各迴了各


    然而好景不長,開業才第二周情況就開始不對了起來。


    時間來到了新的周一,北市突然迎來了超強的冷空氣,氣溫一下降到了零下十幾度。路上的寒風像是刀片,刮得人臉上生疼。人流量也好像被冷風卷得幹幹淨淨。


    更讓人崩潰的是,原本門口暢通的大馬路,居然被堅硬高聳的鐵絲網圍了起來。謝東城去打聽了一圈才知道,說是這個路段要重新修路。這一下就把這個路口的人流量生生攔掉了大半。


    遊子意一下崩潰了,來這裏這麽久從來沒聽說要修路,結果突然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耗盡心思打造的漂亮店鋪成了路盡頭的一座孤島,外麵的人進不來也看不見。


    餐廳的生意越來越冷清,每天來的人越來越少。有時候窗邊的沙發椅都沒人坐。本該火爆的周五也平平淡淡,遊子意眼看著每天的營業流水直線下跌。


    老趙突然從繁忙中脫手,穿著圍裙從後廚裏走了出來,跟小柳一起站在門外的屋簷下,看著外麵人煙稀少的街道。


    “天氣冷了,人都不願意出來了。”老趙哈出一口白氣,然後轉頭寬慰遊子意,“我們以前酒店餐廳也這樣,這會兒都是淡季。沒人願意出門,熬到春天就好了。”


    開業前,他們算好了所有的公式,包括哪些菜品毛利高,哪些菜品能引流,下午茶套餐怎麽定價最合理。但是卻沒算到,他們遇到了北市最冷的一年,又恰好撞到了市政修路。


    四人原本滿腔的熱血和希望一下被冷水澆滅了,連個火星子都不剩。


    遊子意站在吧台後,手撐著下巴,看著空曠的門庭,眼神找不到焦點。


    他每個月背負著店鋪的租金、人工、水電。銀行的貸款是先息後本的,每個月還需要打給銀行一筆不小的利息。按照目前這樣的流水算來,可能都扛不到春天了。


    謝東城見他眼睛木木的,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我去周圍的公司發傳單吧,雖然辦法土了點,但是應該能多拉點人來。”


    遊子意發怔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轉眼看他:“那樣也沒用。天冷了,人確實不願意從寫字樓裏出來。”


    他把手裏的紙疊了疊又拆開,反複了好幾次,最後說:“不行,我們得開源。”


    “怎麽開?”


    “我去談企業團餐。我們直接接他們的訂單,送貨上門。”


    老趙聽到後,迴頭看向了遊子意:“少爺,團餐可不好談。這些公司的供應商應該都是年初就敲定了,這種采購是個肥差,人都便宜自己人了。”


    遊子意當然知道這裏麵的彎彎繞,但是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去試一試。


    謝東城又把那輛閑置已久的hellokitty小車騎到了店裏,拉著遊子意在附近的寫字樓裏穿梭。遊子意特地找出了自己那套從別墅裏帶出來的羊絨大衣穿上。


    這邊附近有三座寫字樓,裏麵大約有上百家企業。遊子意帶著謝東城一家家按門鈴,不出意外地碰了一鼻子灰。


    大部分人看到他們要麽直接轟出去,要麽收了他們的名片,再找個理由讓走人。


    他們從白晝跑到了夜幕降臨。最近天黑得越來越早,大約下午六點天就已經黑透了。


    遊子意和謝東城去了今天的最後一個目的地,是一家投資管理公司。這家公司的前台倒是比之前的都溫柔許多。


    遊子意把自己的名片遞上去,沒一會兒她就說讓他們在沙發上等一會兒,要跟領導說一聲。


    遊子意一下有些興奮,拍了拍謝東城的手背,輕聲說了句:“有戲。”


    他們在沙發上等了快一個小時,前台陸陸續續走了很多員工,辦公區的吊燈也一個個熄滅,隻剩下零星幾盞還亮著。


    “不會是誆我們呢吧?”謝東城心裏沒底。


    “不能。她的包還在。”遊子意指了指前台座位上的牛皮手包。


    兩人又等了半個小時,遊子意坐得腰都有些酸了,心裏也越來越絕望。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伸展了一下身體,正準備低頭跟謝東城說走吧,那頭的辦公區突然來了人。


    “趕了巧了,正好我們總經理在。他說要直接跟你們談呢。”前台笑臉盈盈地朝他們走過來。


    遊子意倒有些驚訝,他們這種小生意,還需要動員上總經理?這家公司未免也太給麵子了。他連忙把羊絨大衣的下擺撫平,往前站了兩步。


    就在這時,有個男人從慘白的燈光裏走了出來。遊子意眯了下眼睛望過去,隻覺得他有些眼熟。


    “遊少爺,好久不見啊。”那男人走到了他麵前,推了下細窄的眼鏡框。


    看清了麵前人的臉後,遊子意心裏大罵了一句髒話。


    靠。居然是他。


    許卓。許家的二公子,曾經跟他一起在街上轟過跑車的公子哥之一。


    遊子意總算知道,為什麽這點小生意也要驚動這位總經理了。估計是他剛剛看到了自己的名片,出來看笑話來了。


    遊子意一直都清楚,許卓向來是看不起他和盛川這種人的。在許卓眼裏,他們是北市上層社會裏正統的old money。許卓家裏的產業已經傳了三四代,在北市遍地是地皮和房產。家族裏隨便一個親戚都是非富即貴,唿風喚雨。


    遊子意和盛川這種,靠家裏做點生意,踩中了時代的紅利成了北市新貴的,在他眼裏都是不入流的暴發戶。


    而且遊子意向來作風跋扈,平時在社交場合也不高看他們一眼,暗中樹敵無數,其中也自然包括自視甚高的許卓。


    加上之前,遊家從許家手裏搶下過一塊地皮,經手人就是許卓。許卓對遊子意更是積怨已久。


    真是冤家路窄。


    “什麽風把您吹來了?”遊子意心裏雖是這麽想,卻仍是主動伸出了右手。


    謝東城站在遊子意身邊,不懂為何他突然露出一絲驚訝。


    許卓看了一眼遊子意伸出的右手,扯出一個笑來:“見您當然要我親自來了。”


    他話是這麽說,許卓卻沒有伸手握上去的意思。


    遊子意自覺無趣,甩了甩掌心,收迴了手。這一趟又是白跑,遊子意在心裏歎了口氣。


    謝東城一下明白過來了,這人大約是遊子意以前認識的人。他打量了下麵前這個人,隻覺得他的氣場不是很友好。


    許卓手心裏拿著遊子意的名片,他當著遊子意的麵舉到了眼前,大聲地讀了出來:“餐廳主理人。”


    許卓嘖了一聲:“餐飲可有點兒辛苦啊,遊少爺這金貴的身子骨吃得消麽?”


    “還行吧湊活過,至少不會讓到嘴的鴨子飛了。”遊子意也不慣著他。


    許卓知道遊子意在暗諷他當年那塊地的事兒。他一時急火攻心,唿吸不暢,轉動了一下手腕。慘白的燈光打在他那塊昂貴的手表上,表盤反射出刺眼的光線,晃得遊子意眼眶有些痛。


    見他不說話了,遊子意不想再跟麵前這人浪費時間,他往後撤了半步,按開了旁邊的玻璃門開關。


    嗡——電動移門應聲打開。遊子意拉起謝東城的手腕就準備離開。


    兩人還沒走出去,後麵又傳來了許卓的聲音:“沒想到啊,遊少爺這麽快就找到一個平民男朋友了?”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了“平民”兩個字上。


    陰陽怪氣,居心不良。遊子意後槽牙都快要碎了。


    遊子意的性取向,早就在這幫公子哥之間傳遍了。隻是之前礙於遊家財力雄厚,誰也不敢拿到台麵上來講。如今遊家落魄了,對於許卓來說,那就是送上門的利刃。他是無論如何也要當麵捅進遊子意的心窩子裏。


    見遊子意不迴話,許卓繼續火上澆油:“沒想到遊少爺還是魅力依舊。也是,遊總去了國外,您自然可以逍遙自在,不用有一點道德壓力。”


    遊子意深唿吸了兩口氣,終於忍不下去了,轉身就想懟迴去。


    結果沒想到謝東城先他一步過去揪住了許卓的衣領子:“你說什麽呢?!”


    謝東城人高馬大,一下把許卓像捉小雞一樣拎了起來,指關節把他的襯衫領子攥出了深深的褶皺,似乎下一步就要一拳揍上他的臉。


    一瞬間,氣氛劍拔弩張,旁邊的前台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許卓也沒想到跟在遊子意身後的人居然這麽虎,愣了好幾秒之後才用力甩開了他的手,又扭動了好幾下自己的脖子。


    遊子意不想跟許卓再有什麽瓜葛,也不想謝東城因為這點破事被牽扯進來。


    “走吧。”他低聲說完,然後拉住謝東城的手腕,朝電梯廳走去。


    謝東城似乎還是不解氣,朝身後看了好幾眼,看得許卓心裏一陣發毛,直接避開了他的目光。


    兩分鍾後,兩人站在了寫字樓拐角的廊簷下,誰都沒有說話。


    路燈閃爍忽明忽暗,冷風不停地倒灌進這個角落。遊子意的羊絨大衣不抗風,他縮了縮脖子,有些後悔今天沒有戴圍巾。


    一陣窸窣的輕響後,他感覺肩頭被搭上了一件衣物,替他擋住了寒風。


    遊子意轉頭一看,謝東城把他厚實的運動羽絨服脫了下來,披到了自己身上。


    “天太冷了。”謝東城隻說了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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