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侯衛東抽空來到了成津賓館頂樓。府辦副主任趙敏正在指揮


    著裝修工人,見到侯衛東上樓,忙走過來,道:侯書記,您好。


    在縣政府辦公室前後有兩個副主任趙敏。前一個是男性,正在市政府辦公室掛職鍛煉,後一個副主任恰巧也叫趙敏,卻是一位頗為清秀的女子,原來是團縣委副書記,擅長主持節目,人很活潑。男趙敏掛職鍛煉結束以後,她就調到了縣政府辦公室。


    在趙敏的引導之下,侯衛東參觀了頂樓房間,客觀地說,頂樓客房雖然比不上沙州大酒店,卻也沒有梁秋河說的那麽糟糕。


    “這次裝修的目的、意義你都知道,我就不重複了,裝修要注重簡約大方的風格,裝修材料環保一些,品質好一些就行了,別弄得太豪華。侯衛東下樓時,依著慣例還是叮囑了幾句。


    剛下了樓,他就接到了粟明俊的電話:衛東,你的搭檔要調市政府了,市委正在醞釀成津縣長人選,你心目中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趕緊去做一做工作。


    侯衛東吃驚不小,道:蔣湘渝要去接替楊森林?


    “這是劉兵市長提出來的調動方案,蔣湘渝本人應該知道。


    侯衛東到成津以後與蔣湘渝合作得還是比較愉快的,此次蔣湘渝瞞著他任職消息的事讓他略為不快。不過考慮到任職是很敏感的事情,不快在心裏停留了短暫幾分鍾,就被他拋在了腦後。蔣湘渝離開以後,誰來擔任成津的縣委副書記、縣長,這才是大問題。


    此時,侯衛東再次痛苦地發現:在朱民生主導的沙州市委常委會上,他很難接近核心層。他在市委主要領導前已經失去了能起關鍵作用的建議權,而一個縣委書記不能接近核心領導層,必將會遇到極大的困難,就如當前之事。


    細細追究,造成當前被動局麵的主要原因是自己曾經是周昌全的秘書。由於這一層特殊關係,他很難贏得新任市委書記朱民生的徹底信任,兩人關係始終處於擺得上桌麵的上下級領導關係。從理論上來說,這種關係是最正常的關係.而從實際操作來說,這種正常關係總是讓人心有所憂。


    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成沙公路的舊事。黃子堤與侯衛東同是周昌全的麾下大將,兩人關係原本還不錯,隻是由於易中嶺的原因,兩人起了齟齬,關係從高峰走向了低穀,麵和而心不和。


    侯衛東得出了結論: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當真是一本奇書,我陷入當前的局麵,第一是臉皮不厚,如果臉皮夠厚,死皮賴臉地用熱臉貼朱民生的冷屁股,想必會有一定的效果,第二是心不夠黑,如果當初答應了黃子堤的要求,讓易中嶺拿到成津的工程,損害的是成津的利益,而得到的是黃子堤甚至易中達的友誼。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將會選擇什麽處理方法?侯衛東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命題。反複思考,他認為當初的選擇沒有錯,易中嶺遲早是一個炸藥包,說不定哪天就會爆炸,將周邊人全部炸成粉末。而與市委書記朱民生的關係,隻宜水到渠成,強扭的瓜終歸是不甜的。


    “以後的路還很長,還將遇到無數的領導,我必須有自己的原則,不能見到每一個領導都彎腰屈膝.那樣的人生將是卑微的人生,就算仕途遇挫,我還可以當一個富家翁,行走於世界各地,不亦樂乎。


    侯衛東每次思考到最後,都會發現財富是他為官的最強底氣,有了財富,他才有退路,有了退路,他才有強硬的底氣。想到這裏,他不禁暗叫僥幸,又有些沮喪。


    中午,穀雲峰笑嘻嘻地走進辦公室,道:侯書記,今天中午市級部門有三個領導到成津,都想請您過去加強領導,都是部門副職,您看到哪一桌去?


    “縣委、縣政府都有相應的領導,他們作陪就能體現縣裏的重視,我就不去了。


    “那您的午飯安排在哪裏?


    “就在縣委招待所,如果還有鯿魚,就弄一份酸菜鯿魚湯,沒有則自由安排。


    下班時,侯衛東對跟著自己的杜兵道:今天中午沒有什麽事情,別跟著我了,迴家陪陪小丁。


    杜兵得了指示,滿心歡喜地將侯衛東送上了車。眼見著小車出了縣委大院,他拿出手機給辦公室打了電話,很快,委辦的駕駛員老段就將桑塔納開到了杜兵的身旁。


    杜兵道:老段,麻煩你送我迴家。


    杜兵是侯衛東秘書,在縣委辦很受尊重,老段耿直地道:杜主任,你再說麻煩兩個字,就把我當外人了。


    杜兵趕緊抽時間迴了家,侯衛東則迴到了小院。


    在院子裏,侯衛東見到了負手看花的鄧家春,道:家春,吃飯沒有?我讓大師傅弄了酸菜鯿魚湯,那湯味真鮮,一起喝兩碗?,


    鄧家春拍了拍手,道:我有事向你報告,這一陣子見你忙,沒有來得及。


    侯衛東見鄧家春神情鄭重,開玩笑道:老夥計,什麽事都好說,就是別提調離成津的事情。


    “侯書記,我匯報的就是這事。可以自豪地說,周書記交給我的任務都順利完成了,我的使命也就結束了,應該迴沙州了。


    “這是真實想法嗎?


    “是真實想法,我還有一大家子人在沙州,老伴身體又不好,在成津工作,畢竟離家人遠了些。


    侯衛東沉吟片刻,道:既然家春已經拿定了主意,我就不勉強,迴去以後如何安排,有初步意向沒有?還有,誰能接你的班,有沒有建議人選?


    “我滿了五十歲,迴到局裏,就等著退居二線,沒有過多值得考慮的。鄧家春難得地開了一句玩笑,到成津來了一趟,混一個副處級,還是值得。


    鄧家春是比較純粹的公安,在常務會上,隻要不涉及公安業務,他一般不會發言,這是優點,也是缺點。侯衛東略為考慮,道:洪書記是好領導,我會給他打電話,無論如何也得給家春一個交代。


    洪昂原本是市委常委、秘書長,如今成了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他沒有按沙州慣例.兼任公安局長,數來數去,算是實權比較小的政法委書記。不過,他畢竟是市委常委,安排一個處級幹部還是沒有問題的。


    “羅金浩當初是跟著我到成津的,現在是副局長,我就直言了,他是成津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


    侯衛東同意了鄧家春的建議,道:羅金浩當初能從市裏派出所所長職位上到成津來任縣刑警大隊長,這就是對成津工作的支持。這一年多時間,他在打黑除惡方麵頗有功勞,出任局長一職是眾望所歸,至於常委職務,我會積極向市委匯報。


    若是鄧家春離開,成津縣就有兩個縣委常委還未確定下來:一位是縣委辦主任穀雲峰,另一位是現任公安局長的常委職務。侯衛東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將這兩個常委職務明確下來。


    仔細考慮以後,侯衛東決定直接向朱民生匯報。作為縣委書記,辦事總是繞著市委書記朱民生,實在不是一件長久之策。


    一大早,侯衛東與蔣湘渝一起來到了朱民生辦公室,匯報成津近期工作。


    朱民生對成津的發展挺高興,聽完匯報,道:成津發展不錯,市委對衛東和湘渝的工作是肯定的。我講三層意思,第一是趁勢而上,對於已開工的慶達集團水泥廠等企業,要盡快投產,實現效益。第二是精心規劃,成津縣國有企業實驗區實質上就是開發區,要向益楊開發區學習,將開發區變成成津經濟的發動機。第三是全力以赴,這主要指竹水河水電站和勝寶集團兩個項目。竹水河水電站目前是在良性軌道上,我就不多說,聽說勝寶集團的談判代表離開了成津縣,有這迴事情嗎?


    侯衛東聽到朱民生詢問此事,道:是有這事,勝寶集團談判代表梁秋河提出成津賓館檔次太低,就迴到了沙州。成津縣目前已經在緊急裝修成津賓館頂樓,同時為了適應未來的發展,已在開發區搞了一個溫泉城,裏麵附帶著一個三星級賓館。


    朱民生打斷道:三星級的檔次不夠,沒有幾年就會落後。我昨天在常委會上講了發展觀念的問題,一定要超前。沙州市要有五星酒店,四個縣中,益楊和成津應該修建四星酒店。你們就別想著三星級就不錯了,還得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擴大眼界。


    他加重了語氣道:勝寶集團的談判不容有失,這關係到沙州在全省的排位,既有重要的經濟意義,又有重要的政治意義。衛東的腦袋一定要清醒,不要為了小錢,為了意氣之爭而將這一個寶貴的機會錯失。如果真的錯失了,就是對沙州人民犯罪。


    聽到朱民生如此用語,侯衛東心裏沒來由地緊了緊,道:朱書記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做好談判工作。


    朱民生揮了揮手,道:這事我就交給衛東了,由衛東負全責。


    他將身體朝後靠了靠,對蔣湘渝道:湘渝同誌很快就要調到市政府擔任秘書長,你到了市政府以後,同樣得管勝寶集團的事,別以為能脫了擔子。


    蔣湘渝調動之事並沒有公開,此時他聽到朱民生將調動之事點破,恭敬地道:朱書記您放心,從私來說,我生於成津長於成津,為了成津能發展,肯定會出大力。從公來說,我調到市政府以後,更有責任和義務做成與勝寶集團的談判工作。


    朱民生點了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侯衛東,道:衛東是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我相信能經得住複雜局麵的考驗,你有沒有信心?


    侯衛東斬釘截鐵地道:有信心。話雖然如此說,心裏卻想道:朱民生過於看重勝寶集團,對談判未必有好處。


    談完了經濟發展,侯衛東眼角餘光就注意到秘書趙誠義的看表動作,就道:朱書記,還有一件事想向您匯報。


    “說吧。


    “成津縣委目前常委是偶數,我想配齊常委。


    朱民生皺著眉頭數了數成津的常委數,道:一個縣就有十位常委,太多了,中央已有隻設一位專職副書記的說法。


    看著市委書記嚴肅的表情,侯衛東心裏有些打鼓,他咬了咬牙,還是按照計劃將建議提了出來,道:朱書記,成津縣委辦主任穀雲峰是大學本科畢業,以前當過縣委辦副主任,又到鎮裏任過鎮委書記,各方麵條件都比較好,是擔任縣委常委的合適人選。


    朱民生對侯衛東的請求並不反感,手下的縣委書記能到自己麵前說真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積極的態度,也是一種政治表態。他沒有表態,隻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侯衛東明白這就是送客的意思,表了幾句決心,知趣地告辭。離開了辦公室,他麵帶笑容地建議道:蔣縣長,祝賀高升,中午我們兩人單獨吃頓飯。


    蔣湘渝故意輕描淡寫地笑道:不過是平職調動,而且全管著雜事,我心裏沒有底啊。


    侯衛東道:進入中樞,就和在縣裏工作不一樣,楊秘書長隻幹了一年多的時間就當了市委常委,我隨時準備改口叫蔣市長。


    吃飯時間還早,侯衛東與蔣湘渝找了一家安靜的茶樓,坐在二樓臨窗的包間。


    喝著味道還算不錯的茶,蔣湘渝感歎道:真是不想離開成津,能與衛東搭班子是幸福的事情。


    侯衛東特別真誠地道:蔣縣長能高升,這是好事,我希望成津幹部都能有出息,這樣對成津的發展最有利。


    蔣湘渝送了一個高帽子給侯衛東,道:益楊出了一個市委祝書記,跟著就走出了海洋局長、楊森林常委、侯衛東書記、趙林書記,真是群星閃耀。以後成津出一個市委侯書記,肯定也能出一幫書記、縣長、局長和行長。


    “祝書記是我的老領導,就算騎著千裏馬,也趕不上老領導。


    “祝書記是近四十歲才當縣委書記,你是近三十歲就當了縣委書記,誰更厲害,就不消由我來說了。


    談笑了幾句,侯衛東直言道:由於整頓礦業秩序之事,我得罪了某些領導,老兄到了市政府,一定要為成津多多美言。


    蔣湘渝知道侯衛東是指高榕,他見侯衛東把話說得直,也就直言道:衛東老弟的事就是我蔣湘渝的事情,以後在市政府能說話一定說話,隻是人微言輕,說話能否管用還是一個未知數。還有一件事情,衛東老弟恐怕要認真考慮一下。"什麽事情?盡管吩咐。


    “黃子堤副書記有個兒子叫做黃二,建築學院畢業以後就自謀職業,開了一家建築公司。前一陣子他找到我,想在成津開發區裏找些事情來做。蔣湘渝從另一個渠道聽說過侯衛東與黃子堤的糾葛,在他眼裏,與上級實權領導頂牛.是不必要不理智不劃算的事情,在即將離開成津時,他善意地提醒侯衛東。


    周昌全離開沙州以後,沒有了黃子堤支持,侯衛東在市委麵前就頗有些束手束腳。通過黃二來修複與黃子堤的關係,未嚐不是一條路子,他道:在適當的時候,讓黃二過來找我,一般性的工程,也可以考慮由他來承建,但是重點工程一定要招標。


    “黃二對這事催得緊,明天我就讓他過來見你。"讓黃二來吧,我先聽聽他的想法。


    喝了半瓶茅台以後,蔣湘渝已有酒意,道:不知市裏準備讓誰來接我的位置,成津能有今天局麵,衛東立了大功,當然我也有小功,最起碼沒有拖衛東的後腿。


    侯衛東又給蔣湘渝倒了一大杯,道:老兄,我們再幹。


    午餐,喝了一瓶半茅台,蔣湘渝大醉,侯衛東半醉。地球離開了誰都一樣轉,成津離開了我一樣會正常運轉,千萬別把自己當成救世主,否則就不僅是狂妄,更是愚蠶。‘朱民生對待勝寶集團的態度如一座山,重重地壓在侯衛東的心頭。迴到家以後,他喝完盒裝牛奶之後倒頭就睡,將成津諸事拋在一邊。


    小佳下班迴家,開門就見到一雙刷得亮晃晃的皮鞋,整齊地擺在門口,她將皮鞋放進鞋櫃,喊道:老公,迴家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沒有聽見裏麵的聲音,小佳來到臥室查看。屋裏還有淡淡的酒氣,侯衛東躺在床上正唿唿大睡。小佳知道侯衛東酒量甚豪,見到這模樣頓時就急了,嗔怪道:都當縣委書記了,還喝這麽多酒做什麽?又沒有人敢捏著鼻子灌酒。


    話雖然如此說,小佳還是趕緊從冰箱裏取出了綠豆,剛把綠豆放進鍋裏,轉身就見到站在門口的侯衛東。


    小佳捂著胸口道:你這人,怎麽不說話,嚇了我一跳。


    侯衛東用冷7乂擦了臉,道:我沒有喝醉,隻是睡了一個好覺。小佳埋怨道:還說沒有醉,渾身是酒味,你和誰喝酒?少喝一點不行嗎?


    “蔣湘渝要調到市政府當秘書長,朱民生親口說的,中午與他對飲,他喝醉了,我就是睡了一覺。


    聽到蔣湘渝要走,小佳吃了一驚:蔣縣長怎麽突然就要走?沒有聽到風聲,誰到成津來當縣長?


    侯衛東搖了搖頭,道:現在的沙州已經不是以前的沙州了,事前我基本上沒有得到風聲。至於誰來當縣長,我更沒有發言權。


    小佳道:你是縣委書記,按常理來說,他們應該征求你的意見,否則就是對成津不負責任。


    鍋裏的水開始冒起熱氣,綠豆在底部翻滾著。


    侯衛東一般不在小佳麵前談公務,今天喝了些酒,心裏又有積鬱之氣,道:我以前是周昌全的秘書,這個身份印記太明顯了,朱民生如今對我是用而不信,我能理解,換作是我,多半也要采用這個辦法。


    小佳打抱不平:你為成津的發展花了多少心血,我最清楚,換了一位市委領導就將你的成績抹殺掉,還給你使小絆子,你在成津工作還有什麽勁頭?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既然在成津幹得不如意,想辦法調走,到哪裏都能幹出一番事業。


    侯衛東輕輕拍了拍小佳的手背,道:天下的衙門都差不多,到了省裏未必如意,成津正處於上升的關鍵時期,我不願意當逃兵。‘你今天還迴不迴成津?"今天就給自己放假,在家裏好好休息。》你難得休息一天,那我下午請假不去上班,迴家陪你,我們做點好吃的。


    小佳打電話給謝局長請假以後,在冰箱裏一陣翻找,見冷藏室裏還有一些益楊上青林送來的野生風幹雞,歡欣鼓舞地道:這是城關鎮粟明送來的,一直沒有時間吃,今天我們難得過一過兩人世界,就吃這隻風幹雞。


    侯衛東很久沒有聽到粟明的名字,道:粟鎮現在是益楊城關鎮的黨委書記了,難得他還記得我喜歡吃上青林的風幹雞。


    小佳想著兩人可以忙中偷閑地過一個下午,心中就歡喜得緊,道:你最好是把手機關掉,否則難說。


    侯衛東拿著手機,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關掉,隻是將手機調成了靜音。剛要放在桌上時,手機屏幕開始一閃一閃發光,出現了粟明的名字,他對小佳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是粟明找我。


    粟明在電話裏沒有寒暄,道:侯書記,趙永勝過世了。


    “趙永勝過世了?什麽時候?趙書記是老領導……今天晚上的大夜(沙州風俗,大夜這天晚上,要守通宵,第二天出殯。……怎麽這麽匆忙?我肯定要過來。


    放下電話,侯衛東對小佳道:我們早點吃晚飯,然後到益楊去,趙永勝患癌症,前天去了,今天晚上是大夜。


    小佳不以為然地道:趙永勝以前對你又不好,沒有必要去坐他的大夜。


    “趙永勝是我參加工作以來的第一位黨委書記,其實我們並沒有什麽具體矛盾。他去世以後,我作為青林鎮曾經的副鎮長,無論如何也應該去一趟,再說,趙小軍還曾經是你的同事,從這點來說也應該去。


    “好吧,吃完晚飯到益楊。小佳想著難得的下午假又要被打擾,心裏頗為失望。她將風幹雞蒸上以後,就與侯衛東到臥室裏休息。


    親熱一番以後,小佳身心俱放鬆,靠著侯衛東,道:我覺得大哥應該和江楚離婚了。江楚完全是鬼迷心竅,放著好好的家不顧,跑到廣東做傳銷。我覺得刑警隊蔣笑對大哥挺不錯,很有那麽些意思。


    “別人都是補台,你怎麽想著拆廟?


    “別看大哥在外麵威風,其實挺可憐的,迴家是冷鍋冷灶,和單身漢沒有什麽區別。嫂子除了賣產品以外,眼裏就根本沒有這個家,甚至連親情都沒有了,我覺得早離婚早輕鬆。


    “你怎麽知道那個蔣笑對大哥不錯?


    小佳笑道:有一天我到趙姐家打牌,樓上蔣笑也在。我們倆現在的關係還不錯,昨天還一起洗了麵,她對大哥挺上心的,我是過來人,這一點瞞不住我。蔣笑是蒙厚石的侄女,聽說蒙秘書長和省委朱書記還有來往,如果大哥娶了蔣笑,在仕途上肯定對他有幫助,甚至對你也有好處。


    侯衛東並不在意,道:蔣笑隻是蒙厚石的侄女,並不是朱建國的侄女,這個關係隔得遠了,靠不住,而且靠裙帶關係始終處於下乘,走不了太遠。


    吃了晚飯,侯衛東直奔益楊。從沙州到益楊是全高速路,比到成津要近上許多,半個小時就下了益楊的道口,迎麵就見到了密集的高樓輪燈,正是步高和李晶的兩個大樓盤。這兩個樓盤恰好在高速路口不遠,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當車進人了開發區,燈光反而暗淡了起來。


    這兩幢大樓都是侯衛東在益楊開發區當主任時引進的,此時仍然是檔次最好的兩個樓盤。進了老城,在略顯狹窄的一個居民區裏,傳來沙州大夜特有的雜聲,道士做道場刺耳的敲打聲,低沉的哀樂,麻將的嘩嘩聲,還有小孩子的打鬧聲,以及各種談笑之聲。


    趙小軍披麻戴孝,見到了侯衛東和張小佳似乎吃了一驚,壓製住激動心情,按習俗彎曲了膝蓋,用這個動作代替以前的孝子下跪。


    趙永勝遺像高掛在靈堂前,這張相片是在他當鎮委書記時所照,衣冠整齊,兩眼有神,頭發向後梳著,正是侯衛東熟悉的形象。斯人已逝,陰陽兩隔,以前的矛盾就顯得不值一提,侯衛東點了三炷香,恭敬地在遺像前三鞠躬。


    坐大夜的人大多都是青林鎮政府的人,城關鎮黨委書記粟明、老鄉長高長江、副鎮長唐樹剛以及晁傑、鍾瑞華、田秀影、楊鳳、苟林等人。數年時間,侯衛東由青林鎮副鎮長當上了成津縣委書記,而這些同誌中除了苟林調到縣委組織部以外,多數人依然在青林鎮工作,不出意外,他們將在青林鎮工作到退休。


    人與人的際遇,當初隻差了一步,而這一步多數人都邁不過去。邁過去以後就天高海闊,邁不過去則隻能按照原有的軌道運行。


    城關鎮黨委書記粟明頭上多了些白發,與侯衛東握手寒暄以後,就與老鄉長高長江圍坐在一起。


    侯衛東握著老鄉長的手,問道:劉阿姨身體如何?


    不過數年時間,高長江臉上就多了許多老年黑斑,神情與前幾年相比委頓不少,見了侯衛東,心裏挺高興,道:她是老病號了,身體還是老樣子,與前幾年差不多,這幾年我的身體不行了。


    “劉阿姨炒的迴鍋肉香得很,我現在都常想。


    高長江高興地道:侯書記才到上青林的時候,那時大學生少,你每天堅持打掃衛生,我就知道你有大出息。這幾年來了不少大學生,都不肯吃苦了。什麽時候迴上青林,我讓老太婆給你炒迴鍋肉。


    與青林鎮眾人寒暄以後,侯衛東抽了個空子問粟明:縣裏領導來沒有?


    粟明低聲道:趙書記退居二線好幾年了,現在的縣領導換得快,沒有多少人記得他,隻有縣委組織部和老幹局來送了一個花圈。如果等一會兒高誌遠主任不到,你就是級別最高的領導了。"高主任要來嗎?


    “高主任是從青林鎮走出去的市領導,每年鎮裏都要去看望他老人家,我給他打電話,他答應要過來的。粟明看了看表,又道,高主任事情多,身體也不太好,能不能來也說不清楚。


    到了9點,粟明接到了高誌遠的電話。


    等到高誌遠上完香,侯衛東等人就擁著他坐在最裏麵的位置。一群有頭有臉的官員圍坐在高誌遠身旁,聽他講話。


    高誌遠對侯衛東道:衛東書記,你在上青林工作了幾年?


    “有兩年多時間。


    道士在靈堂前熱火朝天地做著法事,十幾桌麻將發出此起彼伏的嘩曄聲,嶺西的紅白喜事都是一派熱鬧場麵。


    高誌遠看著熱鬧場景,很有些欷戯:人這一輩子太短暫了,我認識永勝的時候,上、下青林鄉剛剛合並,永勝當時出任新青林鎮黨委書記,意氣風發、雄心勃勃的樣子至今栩栩如生。又道,衛東在上青林工作是90年代初,當時公路修好以後,我還來剪過彩,隻是當時對你的印象不太深,一晃就是七八年了。明年我就要退休,這個世界終歸是屬於衛東這一代人。


    高誌遠是上青林走出去的最大領導,侯衛東是上青林走出去的第二大領導。在侯衛東修路時,高誌遠對他並沒有多深的印象,當侯衛東成為周昌全秘書以後,他才真正進入高誌遠的視線範圍。又由於他是周昌全秘書的原因,兩人平時來往不多,並沒有因為相同的上青林背景而關係密切。


    此時,沙州政治格局發生了明顯變化,侯衛東趁著這個有利時機拉近與高誌遠的關係,他誠懇地道:高主任,歡迎到成津來視察,成沙公路修通以後,您還沒有來過。


    高誌遠嗬嗬笑道:國仁請了我幾次,都因為臨時有事耽誤了,這兩年成津政績斐然,整治礦山、竹水河水電站、成沙公路建設都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事。今天衛東是代表縣委來請我,我肯定要抽時間來,不僅本人來,還要帶著我市的省人大代表和市人大代表過來視察。"請高主任定個時間,最好就在本月。"我們這一幫子人過來,恐怕要給成津帶來不少麻煩。


    侯衛東道:我請高主任帶隊下來是有私心的,各級人大代表都是各行各業的傑出代表,他們到成津來視察,對成津發展有百利而無一弊,一來可以為成津發展支招,二來可以宣傳成津,三來也是招商引資的一個途徑。


    高誌遠很高興地對跟隨著自己的人大秘書長道:既然侯書記這樣支持人大的工作,那麽迴去以後我就著手準備此事,爭取在近期,組織省、市人大代表到成津視察。


    趙小軍招唿了其他客人以後,又過來敬煙。


    高誌遠道:小軍參加工作時,是我打招唿才分到了建委,我這個老頭子退下來以後,說話也就不起什麽作用了。小軍,以後要多給侯叔叔敬煙。


    趙小軍恭恭敬敬地給侯衛東敬煙,道:侯叔叔,抽煙。侯衛東擺手道:趙小軍和小佳是同事,我們年齡也相差不多,都是兄弟。


    高誌遠在一旁道:衛東就別客氣了,你和永勝老弟是同事,小軍叫一聲叔叔很正常。


    坐到晚上11點,眼見著高誌遠有離開的意思,粟明就堅持要請客,高誌遠推辭幾句,還是答應了。


    一群人來到了老城區的重慶江湖菜館,大家以上青林的曆史和人物為主要談資,氣氛倒是很融洽,到了淩晨兩點,晚宴才結束。


    高誌遠上車前將侯衛東叫到身邊,握著手,道:昌全是好人,也是好領導,你當初為什麽不跟著他到省城?留在沙州會很尷尬。


    侯衛東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直率,道:周書記調任時,成津礦業整治剛剛拉開序幕,而且章永泰的案子沒有破,所以我就留了下來。到了省城以後,我這個處級幹部就算不得什麽,還不如留在成津,能實實在在做些事情。


    高誌遠拍了一下侯衛東的肩膀,道:沙州很複雜,你得小心,小心駛得萬年船。


    送走了高誌遠,大家也就散去。按沙州慣例,大夜那天,親朋好友是要守通宵的。侯衛東身份不同,能夠來看望趙永勝,趙家人已是很感激了,他自然不必守一個通宵。


    小佳坐在駕駛室,打完哈欠,道:太晚了,幹脆我們明天迴去,今天就到沙州學院去住,很久沒有迴學院了,今晚去重溫校園生活。"房間很久沒有住人了,收拾起來^^煩。"水、電、氣停了沒有?"杜兵在年前特意交了水、電、氣,沒停。


    小佳很想在沙州大學裏住一晚,撒嬌道:老公,走嘛,我想迴學院去看一看。


    生了小囝囝以後,小佳很快就習慣了母親的角色,漸漸變得端正穩重起來,今天難得地有了些小女兒態,侯衛東自然不會拒絕。


    沙州學院已經升級為沙州大學,名字改了,學校級別也提高了,可是校園內的景色依舊。


    車行於校內,濃密的樹葉將路燈遮得嚴密,每盞路燈隻能照亮一小塊地麵,這就方便了戀愛中的男女,他們借著夜色,或是拉著手,或是挽著對方的腰。明亮的車燈射過,將藏在樹叢中零散的兩三對情侶的身影顯露了出來,這熟悉的情景讓小佳眼中充滿了柔情。


    車停在教授樓,侯衛東下車就見到了一輛沙州牌照的小汽車,小佳見車牌數字很小,有些奇怪地問道:這是哪位市領導的車?


    侯衛東抬起頭,見五樓房間開著燈,道:是濟書記的車,他應該在樓上。


    上了樓,等到客廳的大燈打開,屋子裏就明亮如初,房間裏的灰塵倒沒有想象中那麽多。小佳首先到廚房裏燒了開水,給老公泡了茶,拿著抹布擦拭沙發和臥室的床。


    侯衛東確實不想做家務了,站在陽台上看著湖邊點點燈光隨著湖光搖曳著。


    世界在變化,而學院的景色依然如此美麗,仿佛不受時光的汙染。他伸出頭,向上再看了看五樓,見五樓客廳的燈光仍然亮著,裏麵還有隱約的談話聲。他辨認了一會兒,確定裏麵有濟道林的聲音,便迴到了客廳,道:濟書記在樓上,我想跟他打個招唿。


    “太晚了吧,而且事前沒有約,現在不請自到,不太好。


    “我如果不打個電話,明天早上遇到就顯得失禮。侯衛東自嘲地道,現在我得夾著尾巴做人,在市裏多一個常委幫著說話,總比當孤家寡人要強。


    濟道林接到電話也很驚奇,道:衛東在樓下,那就上來,我這裏沒有外人,都是學院的老同事,你認識的。


    侯衛東帶著小佳上了樓,屋內熱熱鬧鬧坐了六七個人,有以前的保衛處胡處長,還有副院長段衡山等人。互相介紹以後,濟道林指著侯衛東道:要論沙州大學近十年最有出息的學生,還得數眼前這位年輕的侯衛東書記。


    侯衛東當學生幹部時就認識副院長段衡山,聽到濟道林誇獎,連忙上前一步,道:段院長您好,我是您的學生侯衛東,九三級法政係,這是我的愛人張小佳,九三級生物係畢業。


    濟道林介紹道:段院長已經不是段院長了,現在是沙州大學的段校長。


    段衡山很有學者的風度,不溫不火地道:侯書記是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這是我們沙州學院的驕傲。今年學校在畢業生離校前要進行離校思想教育,請侯書記來講一堂課,為這些離校學生鼓勁。


    侯衛東道:到時隻要母校召喚,我隨時過來和師兄、師弟們交流經驗,談一談工作以來的心得體會。


    大家隨便聊了一會兒,段衡山問道:道林,我到北京開會,聽說中紀委為了提高紀委書記的地位,采取了不少措施,其中一項就是要由副書記來任紀委書記,你的副書記職務應該沒有問題吧?


    “省裏倒是傳達了相關精神,高祥林書記已經被任命為省委副書記,至於市、縣一級的任職得放在下一步。濟道林對侯衛東道:麽憲同誌是優秀的紀檢幹部,就是年齡偏大了,關於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人選,你有什麽想法?


    縣級領導的配備問題是侯衛東最為關注的問題,聽到濟道林如此發問,他鄭重地道:麽憲書記是很稱職的紀委書記,在整治礦業秩序工作中,處理了一批與非法礦山有牽涉的幹部,在成津樹立了正氣,這也是成津礦業整治能夠成功的重要保證。我的想法是讓麽憲同誌擔任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


    正說著,進來了一個年輕人,模樣與段衡山有幾分相似,他熟門熟路,到了客廳,自顧自地倒了水一飲而盡,笑道:我以為隻有我是夜貓子,你們幾位老爺子也不差。


    年輕人坐了下來,不等介紹,便道:不用介紹了,我認識侯書記,他在學院讀書時,我們在一起踢過足球,當時是法政係係隊對陣教工隊,我是教工隊的成員。


    侯衛東抱歉地道:我沒有什麽印象了。


    年輕人再次伸出手,道:段穿林,段衡山是我老爸,現供職於《政經評論》。


    濟道林在一旁道:段穿林這個名字沒有什麽名氣,他的筆名叫移山,在沙州名聲不小,衛東應該聽說過。


    移山就是給沙州前組織部長趙東那篇文章加上編者按的記者,就是這篇文章引發了嶺西全省對農民負擔的大檢查,趙東也因為這篇文章離開了沙州。侯衛東就在腦海中牢牢印上了移山的大名,今天總算見到了真人,而且還是段衡山的兒子,他熱情地道:原來段穿林就是移山,真是久仰大名,近期有空沒有,到成津來看一看?


    段穿林道:現在各地都是防小偷、防記者,我們可是不受歡迎的人。他說話時帶著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幹淨而健康。成津不一樣,歡迎移山來揭短。


    “侯書記,不瞞你說,我已經去過成津數次,隻是沒有找到特別的猛料。


    幾人聊得很盡興,不知不覺就到了3點。


    侯衛東下樓時,段穿林跟了出來,兩人站在樓梯間,段穿林道-衛東書記,我有幾句話一直梗於胸,不吐不快。"穿林老弟有話直說,我洗耳恭聽。


    “我聽說勝寶集團馬上要落戶成津,這家公司去年就到了內地,因為有錢所以有恃無恐,我的同事都在議論此事,擔心地方政府為了眼前利益而將長遠利益放棄。衛東書記得小心一些,別讓他們賣了還給他們數錢。


    段穿林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移山,侯衛東自然很重視他的意見,道:嶺西有色金屬礦產量大,質量好,勝寶集團願意進來很正常,當然我們得和他們談條件,談得攏就合作,談不櫳就不合作。


    段穿林雙手插在褲兜裏,表情冷峻,道:現在政績決定著官員的仕途升遷,衛東書記的想法隻怕與某些領導不完全相同。作為朋友我想提醒一件事情,有色金屬礦是戰略資源,全省開采量隻有幾十年,請衛東書記謹慎把握此事。


    他又道:成津以後若出現了問題,作為《政經評論》的記者,我會毫不猶豫向上捅,請衛東書記理解我。侯衛東很久沒有遇到如此尖銳的人,他心裏反而生出些好感,道:為官其實如履薄冰,移山能作為時刻提醒我的鬧鍾,衛東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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