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副縣長周福泉、建委主任朱彪、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長張長治,以及電視台的記者都到了縣委辦。


    建委主任朱彪與胡海很熟悉,他來到胡海的辦公室,道:“胡大主任,今天是什麽事?電視台記者也來了。”


    胡海雙手一攤,道:“侯書記昨晚才說的,沒有說具體的事情。”


    朱彪低聲道:“這位老板不好侍候吧?”


    胡海想著侯?東始終不冷不熱的態度,道:“侯書記在上麵的關係網很深啊,幾天時間就來了兩個市委常委,我估計著周書記很快就要下來了。”


    兩人坐在辦公室裏吞雲吐霧地議論著,城管局長張長治跑了過來,道:“侯書記和周縣長過來了。”朱彪慢條斯理地將煙屁股摁滅,同胡海一起來到會議室。在會議室與侯衛東和周福泉見麵後,在侯衛東的帶領下,眾人來到大院。


    在縣委大院裏,停著一輛依維柯,這是交通局臨時調用過來的。侯衛東今天要帶著相關人員去參觀縣容縣貌,所以不能開著一串小車,免得惹人嫌?在老百姓中造成不好的印象。


    下樓時,胡海跟著侯衛東,邊走邊說。


    周福泉假意上廁所,落在了後麵。在廁所裏,他給張長治打了電話:“你別說話,聽著。今天侯書記帶著我們這一行人看城區環境衛生,我是剛知道,你趕緊給環衛所的打招唿,就算來不及,也要打。”


    張長治嚇了一跳,趁著周福泉在車下與侯衛東說話之際,急急忙忙給縣環衛所辦公室打電話,卻總是處於占線狀態。打環衛所高所長的手機,關機。他氣急敗壞地罵道:“狗日的,上班時間關什麽機?!”?又給城管局辦公室打電話:“快點去通知環衛所,今天縣委侯書記帶隊檢查城區環境衛生,還帶著電視台,讓他們趕緊到城裏去看一看,暴露垃圾一定要處理掉。”


    城管局辦公室陳主任不敢馬虎,叫上長安車,朝環衛所趕了過去。到了辦公室,見環衛所辦公室小方正抱著電話機說說笑笑。


    “高所長在哪裏?”


    小方見辦公室的同誌神情很焦急,就捂著話筒道:“壞了一輛清運車,高所長在修理廠。”


    “他手機怎麽關著?”


    “高所長的手機沒電了,充電器放在家裏,中午迴家才能充電。陳主任,什麽事啊?這麽著急。”


    聽說新來的縣委侯書記要檢查衛生,小方也急了,道:“陳主任,你去找高所長,我去找幾個小組長,讓他們趕緊到街道上去盯著。”


    盡管環衛所的同誌手忙腳亂地全部到了街道上,但是他們已經來不及解決城裏的髒亂差問題。縣城中央,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地上散亂堆著一大攤垃圾。這是附近餐館倒出來的廚衛垃圾,品種豐富,味道鮮美,引來一大群綠頭大蒼蠅,在垃圾上麵迎風而舞。侯衛東老遠就看見了這一堆垃圾,讓車停下。他們一群人就下了車,站在這堆垃圾周圍。張長治分管著環衛所,看到這堆垃圾,臉如煮熟的螃蟹——紅透了。


    侯衛東指著這一堆垃圾道:“現在是什麽年代了,千禧年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即將進入新世紀,社會發展日新月異,人民群眾的生活得到了大大地提高,成津縣也取得了長足進步,城市麵貌發生了極大變化。但是,我們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比如說,今天看到的這堆垃圾,讓我很震驚。”


    電視台的記者從各個角度對著垃圾一陣猛拍,許多群眾圍觀過來。人多了,頓時驚起一群蒼蠅,如轟炸機一般在空中盤旋。


    “垃圾不是小事,事關千家萬戶,是城市形象,更關係著群眾的健康。垃圾沒有管好,讓我這個縣委副書記感到臉紅。”


    當電視台的鏡頭對準了城管局長張長治以後,他紅著臉,低著頭,訥訥地道:“作為城管局長,這是我的失職。我在這裏立下軍令狀,環衛部門將開展為期一個月的環境整治工作。屆時,我縣的城市麵貌將得到根本變化。”


    侯衛東道:“既然立下了軍令狀,縣委、縣政府和全縣人民群眾將拭目以待。”


    侯衛東帶著眾人,走一路,拍一路,說一路,將縣城逛了一個遍。張長治、朱彪的汗水從頭到尾沒有停過。


    副縣長周福泉住在城裏,他每天上下班都是小車接送,還真沒有注意到縣城的環境衛生。跟著侯衛東細細地走了一圈,作為分管領導,看著糟糕的衛生狀況,他亦是臉上無光,青一塊、紅一塊。


    “媽的,搞老子的突然襲擊,第一板斧砍在建委係統。”周福泉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昨天特意邀請侯衛東來給建委係統幹部鼓勁兒,今天侯衛東確實來了,卻不是來鼓勁兒而是曝光,這讓他很有些情緒。不過,縣城的環衛工作確實做得太差,人證、物證皆在,他確實無話可說。


    晚上,成津電視台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專題,將今天一路行一路拍的節目經過剪輯以後播了出來。


    周福泉組織建委中層以上幹部,集體收看此節目。當節目結束後,建委係統所有幹部半晌不說話。周福泉嚴厲地道:“平時開會,我說了多少遍,環境衛生是城市門臉,你們全都當成耳旁風。現在成了侯書記的第一個反麵典型,大家滿意了嗎?”


    整治環境衛生的電視片接連播了三天,原本成津縣電視台全靠播放電視連續劇或外國片勉強支撐,很少有人觀看其自辦節目。整治節目出來以後,一傳十、十傳百,創下了成津縣電視台收視率的新高。


    成津縣城群眾聽說來了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縣委書記,都沒有直觀印象。看了電視節目以後,很多人都記住了那張年輕英俊的臉。


    李東方在他的別墅裏,和幾位朋友一起看著大背投。這種寬大背投還沒有走進成津縣的商場,隻有在沙州百貨公司裏麵才能買到,近兩萬元的產品讓人感到震撼。


    “這個侯衛東把自己當成了李向南。”方傑蹺著二郎腿,手裏端著一個高腳杯子,裏麵是葡萄酒。他輕輕蕩著酒,以便讓酒味充分地發散出來。


    李東方看著電視畫麵,道:“侯衛東這人好鬥,看他的做派是要在成津搞點事出來。”


    當初在成津賓館門口,方傑被侯衛東揍了一拳。在清真館子,方傑帶著一群人被兩個人堵在了樓梯上。當得知打架的人是周昌全秘書,李東方不禁大感意外。在他的想象中,當秘書的人都長於動心眼,沒有料到這個秘書不僅心眼靈活,還敢與人動手。此時,侯衛東到成津主持縣委工作,李東方本能地感到危險。


    方傑滿不在乎:“侯衛東就算有周昌全支持,也解不開成津這個局。有色金屬礦涉及多少幹部,如果真要整頓,侯衛東立刻就會變成空軍司令,和章永泰一個下場。”


    李東方不如方傑樂觀,道:“將我爹調到市城管局,就是釜底抽薪,也是調虎離山。然後調來侯衛東、鄧家春,這一環扣一環,如果說沒有針對性,我不相信。”


    “怕什麽,市公安局和省廳都出了結論。現在是法製社會,講究證據,無憑無據,誰能奈何我們哥倆?”


    “小傑,這一段時間要避避侯衛東的風頭。如今盯著鉛鋅礦的人多,讓他們去折騰,吸引侯衛東的目光。我們已經搞到好幾個礦,得加強管理。用句時髦的話,叫做苦練內功,管理出效益。包家兄弟,你多給點錢,讓他們到南方去瀟灑一段時間,別在成津露麵,有事你再聯係他們。”


    方傑喝著葡萄酒,道:“東方,你太小心了。公安、檢察院、政府機關都有人在礦裏分紅,若有風吹草動,我們肯定知道,你別自己嚇自己。再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侯衛東隻要敢亂來,我們照常……”他很瀟灑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東方似笑非笑地道:“我們從來都是穿鞋的,什麽時候光過腳?”他和方傑是姑表兄弟,方傑從小讀書不行,很早就混跡社會,心狠手辣,又有李家的關係,在成津江湖人中也算一條響當當的好漢。後來李東方從外麵讀了大專迴來,兩人開始在成津搞鎢砂礦,後來又在飛石等鎮搞鉛鋅礦。方傑由街頭混混搖身一變,成了青年企業家。


    在沙州章永泰家中,章竹和章鬆會了麵,兩兄妹都帶著一臉的憤慨和疲倦。


    章竹作為大哥,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此時感覺責任重如山,他憂心忡忡地道:“媽的身體時好時壞,日記的事就別給媽說了,免得她受不了刺激。”


    章鬆已經在市委辦公室見到了周昌全,他憤恨地道:“周昌全和侯衛東都隻說些原則話,爸爸因公殉職,難道引不起周昌全一點同情?想想真是沒有意思!”


    章竹是沙州一中的老師,平時就頗為憤世嫉俗,遇到此事,更覺得不公平,道:“我算看透了,天下烏鴉一般黑。粟家豪的老家是益楊新管會,他說侯衛東很是狡猾。當時為了征地,特意把土石方工程包給了村幹部。村幹部被收買以後,自然就鬧不起來了。現在侯衛東讓你不要聲張,我懷疑是緩兵之計。”


    章鬆迴想著侯衛東所說的話,遲疑地道:“侯衛東也沒有把話說死,他的說法似乎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那些人可以害爸爸,肯定想隱藏一些事情。如果我們倆去上訪,真的有可能被人暗害。”


    “砍掉腦袋就是碗大個疤,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章竹聲音很大,態度很激烈。


    “哥,爸爸也不希望我們一家人再出事。我覺得還是可以看一看周昌全和侯衛東的態度,如果確實沒有任何行動,我們再去上訪。”


    章竹很憤怒地在屋裏轉來轉去,揮動著手臂,道:“要等多久?等下去,水過三秋,人們早就將爸爸忘記了,誰還記得這迴事?我給周昌全、侯衛東一個月的時間。如果真的無所作為,我直接到北京上訪,堂堂的縣委書記,怎麽能夠不明不白死了?”


    “哥,這事還是要征求媽的意見。”


    “媽身體不好,別給她增加負擔,我是你哥,這事我全權負責。”


    “我覺得侯衛東的態度還是誠懇的,他把手機號碼給了我,還說二十四小時開機。”


    看到哥哥這個態度,章鬆心裏蒙了一層陰影。大哥章竹從小喜歡讀書,成績很好,順利考進了嶺西師範大學。畢業時,他原可以進政府機關,可是父親堅決不同意,最後分到了沙州一中教書。由於章竹是從一個學校到另一個學校,並沒有真正地在社會上磨煉過,二十六七的人,仍然如大學時代一樣憤怒。


    大哥章竹的狀態很讓章鬆擔心。她在國稅局工作,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對這個社會的了解程度比大哥還要深刻一些。對於侯衛東的警告,她半信半疑,大哥章竹則根本不予考慮。


    “還是爸爸太正直,得罪的人太多,現在到了困難時期,根本沒有人真心幫忙。”章鬆覺得哥哥不能成為家庭的脊梁,麵對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她感覺心都要碎了,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如斷線的珍珠。


    在成津縣委招待所,鄧家春抽著煙,四處溜達著。


    在離開沙州時,周昌全特意找他談了話,除了打黑除惡以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保護侯衛東。周昌全對於章永泰之死心懷內疚,他絕對不允許侯衛東有任何閃失。


    在縣委招待所轉了一圈,鄧家春也就有了主意。


    “縣委招待所人來人往,既不安全,又不利於領導們休息。我想將招待所分為前院和後院,用圍牆分開。前院占五分之四,後院是當年縣委招待所的職工宿舍,現在基本上空著,重新裝修就可以用。平時車輛從正門進入,進入後院再加一道門,在後門上增設一個門衛。”


    “現在這樣確實太雜亂了,可以對縣委招待所進行適當改造。”侯衛東沒有絲毫矯情,很痛快地同意了鄧家春的方案。


    鄧家春繼續道:“你的駕駛員最好在警察中選一人,而且不能是成津警察,我在沙州警察中選一人。”


    談完安全保障問題,鄧家春臉色嚴肅地道:“我問了一些情況,公安以及政府機關不少人都在有色金屬礦裏入了股。章書記出車禍那天,成津的餐館生意爆滿,這是礦主及股東在慶賀。侯書記,你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侯衛東經過深入思考,已經有了自己的思路:“第一,成津是共產黨的天下,犯罪分子永遠隻能躲藏在陰暗角落,我們要有必勝的信心;第二,在具體過程中必須講究方法與策略,礦老板五花八門,並不是鐵板一塊,要分化打擊;第三,我們現在可以暫時迴避整頓有色金屬礦這件事情。那些違法犯罪分子,犯到哪一條,就用哪一條去處理打擊。等到我們有計劃地打擊一批以後,最後才對礦業秩序施以重拳。”


    鄧家春默坐了好一會兒,道:“侯書記想得很仔細,這樣操作下去,應該是很穩妥的方略。”他從懷裏取出小本子,道:“我還要調兩個人來成津,一是羅金浩,他是我的老部下,現在當所長了,我想讓他出任刑警大隊大隊長。他從沙州到成津擔任這個職務有些委屈,我出麵給他做工作,辦好成津的事,讓他升一級迴沙州。二是檢察院的陽勇,他可以過來出任副檢察長,沒有得力的人在檢察院,有些事也不好辦。”


    “我同意。”


    鄧家春道:“其實我還有一個最好的人選——侯衛國。可惜他是你的大哥,調過來不太合適。我已經向杜局長建議,讓侯衛國到刑警支隊任副支隊長,配合我的工作。”


    侯衛東緊握著鄧家春的手,道:“公安這一塊我就全權交給你,其他事情我來處理。我會與蔣縣長溝通,補足公安經費。”


    侯衛東要打開成津工作局麵,縣長蔣湘渝是一道邁不過的坎,而此人態度一直很模糊。他雖然因為能說會侃被稱為“蔣大炮”,在關鍵問題上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侯衛東手裏有蔣湘渝的檔案材料,這是通過粟明俊從市委組織部複印出來的。他將蔣湘渝的檔案反複進行了研究,結合自己的直接、間接印象,對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斷:


    第一,蔣湘渝是本土派幹部,1982年成為聘用幹部。一個高中生,用了十七年時間便由最基層的鄉鎮幹部當上了成津縣長,說明此人必有過人之處。


    第二,蔣湘渝同周昌全關係並不密切。據比較可靠的消息,他與已經調離沙州的市委薑林副書記關係比較密切。從這個角度來說,蔣湘渝在上層沒有更強更深的關係網,至少侯衛東掌握的情況就是如此。


    第三,蔣湘渝並沒有與有色金屬礦有過多瓜葛,至少現在各方麵掌握的材料並沒有顯示出這一點。也就是說,他比較幹淨,沒有深陷於漩渦之中。縣領導之中,與有色金屬礦關係最為密切的就是以前的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李太忠。


    第四,在成津縣,章永泰是孤獨的鬥士。蔣湘渝遊離在整頓礦業秩序之外,沒有聽說他突出的政績,也沒有惡評。


    一項一項地整理出來,蔣湘渝的形象也就生動了起來。這是一個表麵能說會道,實際小心謹慎的人。侯衛東準備在周末主動與蔣湘渝溝通一次。


    周末,蔣湘渝家裏房門緊閉,空調開到了23度。他穿了一條短褲,光著膀子,正在家裏優哉遊哉地看著老電視劇《西遊記》。聽到手機響,對老婆道:“你去接一接,看是誰。如果沒有特別緊要的事,就說我的手機忘在家裏了。”


    蔣湘渝老婆接過手機,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什麽,道:“對不起,老蔣手機忘在家裏了,改天再打,行不行?”


    侯衛東當過周昌全秘書,以前經常幫周昌全拒絕客人,明顯感覺到蔣湘渝老婆在說謊,不過他不點破,道:“如果蔣縣長迴家,請給我迴個電話。”


    掛斷電話,蔣湘渝老婆嘀咕道:“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規矩,還讓你迴電話。”


    蔣湘渝很敏感,聽老婆如此說,趕緊拿過電話看號碼,道:“是侯衛東的電話。”


    “新書記的電話?”


    “嗯。”


    蔣湘渝老婆擔心地道:“你還是迴個電話,侯衛東是周昌全的心腹手下,我們可惹不起。”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蔣湘渝是本地幹部,對成津的事情了解得很深。當年章永泰曾經數次想聯合他一起整治有色金屬礦,盡管章永泰有周昌全的支持,他還是明智地選擇了躲在暗處,讓章永泰單獨挑戰龐大的利益群體。


    “派秘書到成津主持工作,可見周昌全決心之大,肯定是章永泰之事刺激了他。將李太忠調出沙州,是調虎離山之計。讓鄧家春來到公安局,這是要將偵查機關掌握在手裏。”


    蔣湘渝對市裏的布置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仍然不想參與整治有色金屬礦這件事情。不參加,並不意味著反對。既然侯衛東如此強勢地來到了成津,他準備在暗中配合,讓侯衛東這個年輕人衝鋒陷陣。不當先鋒,又能讓上級領導挑不出太多毛病,這就是蔣湘渝特殊的遊擊戰術。


    以前對章永泰是這個態度,現在對侯衛東也是這個態度。隻是對侯衛東態度更加積極主動一些,這樣做,等到侯衛東勝利時,他才能分享果實。當然他依然隻是配合,李、方兩個家族已經形成勢力,侯衛東想要勝利,隻怕不會太容易。


    過了一個小時,蔣湘渝給侯衛東迴了電話:“侯書記,不好意思,剛才出去一趟,將手機忘在了家裏,婆娘家不知道是你的號碼。侯書記,有什麽事情?”


    侯衛東道:“蔣縣長,今天有空沒有?中午吃頓飯。”


    “好啊,縣委招待所就是那幾個花樣,早就吃膩了,我們換個地方。”蔣湘渝知道侯衛東是想借吃飯談事。縣委招待所是最不保密的地方,他不想到招待所去吃飯,索性主動提出換個地方。


    “蔣縣長是老成津,看什麽地方合適?”


    蔣湘渝暗自點頭,心道:“看來侯衛東比章永泰細心,更有心計。章永泰太剛,太剛易折。”口裏道:“那我們到郊外農家樂,我知道一家,很不錯,平常去的人也少。”


    吃飯的地方就在郊外不遠處,是一個幹淨的農家小院子。等到車停了,主人家早就迎了過來,他喊了聲:“表哥。”又拿出煙,遞給侯衛東,道:“侯書記,我這個小地方,沒有什麽好吃的。”


    小院前麵是一口池塘,後麵是一大籠竹子,左側是一片林子,一條黃狗趴在門口,舌頭吐得老長。


    侯衛東和蔣湘渝就坐在堂屋,蔣湘渝道:“侯書記是貴客,你把自己製的苦茶拿出來喝。”他又對侯衛東解釋道:“成津山地多,以前茶葉發展得還可以。在80年代初都與益楊茶葉不相上下。這幾年種茶葉越來越少,這種苦茶是特色,味道還不錯。”


    蔣湘渝表弟拿著茶葉進來,道:“茶葉廠垮了以後,收茶葉的少了,種茶找不到幾個錢。現在農村大多數勞力都去打工、進企業,對農村這一套沒有多少興趣了。山前背後的茶葉沒有人管,成了野茶。我每年清明前隨便摘一點,就夠一年喝。”


    喝著茶,抽著煙,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侯衛東很快就把話題轉到有色金屬礦上,道:“從成津到茂雲、茂東這一條山脈都富藏有色金屬礦。儲量最大的有鉛鋅礦、鉬礦、鎢砂礦,我記得茂雲東湘縣還有金礦。”


    蔣湘渝見侯衛東注意力果然在有色金屬礦上,他盡量客觀地介紹:“成津的鎢砂礦很早就有人開采。真正紅火起來還是80年代鄉鎮企業興起時,發起人是李太忠的嶽父老方縣長。方縣長老家在飛石鎮,飛石鎮境內有大山穿過,鎢砂礦、鉛鋅礦、鉬礦、錫礦等有色金屬礦儲量大。最初他們是以鎢砂礦為主,後來發現鉛鋅礦產量更高,開采條件更好,利潤更大,礦產開采就轉為以鉛鋅礦為主。隻不過鎢砂礦開采得早一些,在外麵名氣更大。老方縣長當時還是飛石鎮鄉長,帶領同鄉開了不少有色金屬礦,是成津鄉鎮企業發展的有功之臣。另外,如今到處都有鉬礦,也是開采的重點和管理的難點。”


    蔣湘渝所說的有色金屬礦曆史,與侯衛東掌握的基本一致。隻不過聽到蔣湘渝直接就說起了李太忠家裏的事,他很感興趣,道:“老方縣長是成津礦產開采的功臣。”


    “成津的飛石、頂山、紅星三個鎮,有色金屬礦產量高、品質好,特別是鉛鋅礦,有三分之一的老板姓方,三分之一姓李,從全縣來說,這兩家占了一半。其他的都有著各種關係,有農村家庭式的盤根錯節,又有著現代家族企業的模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人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在成津有很強的勢力。”


    侯衛東原本以為蔣湘渝對這事會很隱諱,卻沒有料到他如此直率,道:“蔣縣長,周書記曾經提起過,成津的礦稅流失很大,依你估計,這個漏洞到底有多大?”


    蔣湘渝知道稅收流失,到底多少,他隻有一個估數,想了想,就道:“稅收肯定有流失,有色金屬礦石產量基本上穩步增長,稅收應該呈現穩步增長的趨勢。”


    侯衛東道:“我查了全年有色金屬礦產量,按照產量來推算,稅收每年流失應該在五千萬到一個億左右。”


    “有些小礦的生產條件簡易,以家庭為單位或是以生產隊為單位,有的處在偏僻的深山,稅務人員去不了,收稅很不容易。大礦則喜歡偷瞞產量,裏麵手段多得很,但是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還是既得利益者在成津形成了氣候。”


    “據我了解,為了爭奪礦產資源,茂雲已經有黑社會組織形成,成津是否有這種現象?”


    談到這個問題,蔣湘渝就開始揣著明白裝糊塗,道:“礦上的人好勇鬥狠是有的,搶資源也有。如今又出現了新情況,不少外地人也到成津來開礦,與方、李兩家明爭暗鬥。這些外地人,要麽關係硬,要麽是拳頭硬,正因為此,刑事案件比較多。”說到這裏,他轉折了一下,道,“說到黑社會恐怕還不能下定論。黑社會要有保護傘,要有資金實力並且還得資助其違法行為,要在當地激起民憤,還得對社會進行非法控製。成津是不是存在黑社會,就要拿這些條件去比照,我個人不敢也不能下結論。”


    侯衛東緊追此事,道:“方、李兩個家族占了全縣約一半的鉛鋅礦,這說明其家族控製了成津的經濟命脈。”


    “可以這樣說吧。”蔣湘渝在侯衛東麵前很有耐心,也不迴避其提問,更沒有顯得不耐煩,拿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度,道,“成津礦產最先是由方老爺子帶頭在飛石鎮開采,李縣長又是方老爺子的女婿,所以方、李兩家在成津開礦的人比較多。我個人一直在西部農業鎮任職,沒有在飛石、頂山、紅星三鎮工作過。這些年來,沒有與采礦沾邊,直係親屬裏麵沒有人開礦。”


    後麵幾句話,就是表明立場和態度。當然,有些事他並沒有說透,縣裏不少有實權的領導幹部在礦裏有股份。章永泰在縣裏舉步維艱,就是因為觸動了龐大的關係網。


    聊天時,侯衛東一直在暗自觀察和琢磨著這位搭檔,暗道:“蔣湘渝將成津礦業的來龍去脈以及現狀說得很清楚,把黑社會的基本要素說得很清楚,也就變相承認了成津有黑社會。但是他不肯明說成津存在黑社會,更閉口不提章永泰之事,這其實隱諱地表明了他的立場。從今天的接觸來看,蔣湘渝可以合作,至少他不會拖後腿。”


    這一點與自己的預斷基本一致,侯衛東對這個結果也滿意。隻要蔣湘渝不是自己最大的對手,他的工作就更好開展。


    侯衛東慢慢將話說開:“成津的發展潛力很大,可是受到的局限也多。在今後的工作中,我準備采取一些或許比較激進的措施,請蔣縣長支持。”


    蔣湘渝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縣委的決策,政府一定會嚴格執行,不打折扣。”


    “我準備從市裏調一名副檢察長,叫做陽勇,充實基層檢院力量,提高辦案水平。陽勇是經驗豐富的老檢察官,市委同意這個方案。”


    蔣湘渝笑道:“凡是縣委的決策,我都無條件執行。”他又輕描淡寫地道,“李致這個女同誌,是一副外柔內剛的性子,與章書記配合得很好。”


    吃了午飯,兩人盡興而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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