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侯衛東正在辦公室與楊柳談話,接到了祝焱的電話:你今天下午抽空到嶺西來一趟,在金星大灑店安排晚餐,六七個人。


    這是祝焱到黨校以後,第一次讓侯衛東到嶺西,肯定是有比較重要的事情。侯衛東馬上給財務科沈永華打了電話,道:準備兩萬塊錢,送到辦公室來。


    12點,隻聽得院外一陣喧曄,還有嘹亮的汽車喇叭聲,這個聲音與小車喇叭大不一樣,很粗很有力。侯衛東到窗邊一看,隻見一輛嶄新的大客車停在院中,二十來個新管會千部都圍著車子。侯衛東也下樓看新客車。謝謝侯主任。這下我不怕下雨了。明天我就不騎自行車了。機關千部們簇擁著侯衛東,你一言我一語,表示著感謝。看著同誌們的笑臉,侯衛東挺高興,見王兵也站在一旁,便道:我記得你有大車駕照,能開嗎?王兵自信滿滿地道:小菜一碟。


    侯衛東對圍在車邊的機關幹部道:手中暫時無事的同誌可以上車,我們繞新管會轉一圈,先過把癮。


    眾人群起響應,紛紛上了寬敞明亮的大車,等到侯衛東坐下來,大家才挨著其身旁坐了下來。大車比小車要髙得多,坐在車上,能俯視車外行人,這種感覺極好。眾人忙著看陌生而又熟悉的街景,反而靜了下來。在城裏轉了一圈,又到新管會各地轉了一趟,大車平穩地停在新管會院子裏。


    楊柳拿著會議記錄,等到侯衛東下車,便迎上來,道:剛才接到委辦通知,今天下午3點30分在縣委常委會議室開會。是什麽會?


    “委辦說楊書記親自主持的會,具體內容不清楚。侯衛東急忙給任小蔚打了電話:小蔚,我是侯衛東,今天下午會議的內容是什麽?能不能請假?


    任小蔚照例是一串清脆的笑聲,才道:下午是關於進一歩促進益楊房地產建設工作會,楊書記要參加會議,你是一把手,最好給他請假。


    聽到不是專門研究新管會的事情,侯衛東稍稍放心一些,心裏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到嶺西去,畢競祝焱才是益楊縣縣委書記,跟著他走絕對沒有錯。想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最合適的借口。


    “楊書記,您好,我是侯衛東,今天下午我要到慶達集團,能否請假?


    “會很重要,不能請假。一侯衛東解釋道:慶達集團有一個大項目想遷到新管會,接觸過好幾次了,投資意向比較強,約好在下午談具體事情。


    此話半真半假:真的一方麵是慶達集團確實有項目想落戶益楊,上一次張木山到上青林鐵肩山水泥廠看了廠房建設情況以後,到新管會參觀時,提到慶達集團想把設在嶺西城內的軸承廠搬出來,嶺西城內老廠房用來摘房地產。侯衛東當時就力邀慶達集團的軸承廠移至新管會,所以到慶達集團算是師出有名。假的一方麵是侯衛東今天到嶺西並不是拜訪慶達集團張木山,而是去見祝焱。


    楊森林略為遲疑一下,問道:是什麽項目?


    侯衛東道:嶺西軸承,這個廠位於嶺西主城區,想搬出城,也算是產業轉移。


    楊森林這才鬆了口,道:既然這樣,你去吧。今天會議很重要,迴來以後你要認真學習。


    應付了楊森林,侯衛東叫上王兵,提前上了高速路,免得縣政府這邊又有什麽事情,多費口舌。


    嶺西高速修通以後,從益楊到嶺西也就算不上長途,半個小時到了


    沙州,一個小時又從沙州開到嶺西,到達金星大酒店,剛剛4點。


    據說頂樓有最好的房間,服務員卻一口咬定有預訂。侯衛東隻好在十樓餐廳訂了一桌全是落地窗的大間。5點40分,他在大廳等到了祝焱。


    祝焱道:財政廳蔣廳長、慶達集團張木山、嶺西發展銀行鄭朝光董事長要來。今天的主賓是鄭朝光,他要派一個考察組到益楊,如果考察通過,將給益楊縣授信十個億,分四年,投入到新管會基礎建設中來。


    侯衛東正愁益楊縣財政無力整治土地,聽到十億資金將投入新管會,眼睛一下就亮得如燈泡一般,興奮地道:祝書記,若真是投人十億資金,新管會肯定一飛衝天,在嶺西也能排上號。


    祝焱神采奕奕地道:新規劃出來沒有?我一定要看。如果弄得不倫不類,新管會整體升不了值,小心還不了發展銀行的貸款。


    正在這時,祝焱的手機響了起來:秘書長,你好,在金星大酒店十樓的太平洋,約好6點到。周書記有時間?那太好了,我下樓迎接。參加宴會的還有財政廳蔣廳長和慶達集團張木山,他們兩人是牽線人。


    掛斷電話,祝焱高興地直搓手,道:周書記在省裏開會,晚上要過來吃飯,這次可給足了鄭朝光的麵子。


    聽說沙州市委書記周昌全要來吃飯,侯衛東暗道:今天幸好堅持來了嶺西,否則錯過了大好機遇。


    到大廳裏站了一會兒,財政廳蔣副廳長和張木山先後到達酒店,幾人正在握手致意,周昌全在黃子堤的陪同下走進了大廳。


    周昌全與蔣副廳長曾經都是嶺西省黨校青幹班同學,見了麵,周昌全道:老夥計,你有兩年沒有到沙州吧,把老同學忘了。蔣副廳長道:這可是冤枉我,今年3月份我和木山到了沙州,你不接見我們,溜了。


    “那次我恰好外出考察,今年財神爺一定要來。周昌全義和張木山握了手,道,張總有什麽好項目落戶沙州,沙州各級各部門一定全力支持。


    張木山道:上一次我跟小侯主任提過嶺西軸承廠搬遷之事,現在這個項目可以定下來了。


    祝焱在一旁介紹道:這是益楊新管會的侯衛東主任。侯衛東急忙上前兩歩,恭敬地道:周書記您好。周昌全這才注意到侯衛東,道:好年輕的新管會主任,是哪一年畢業的大學生?


    1993年,沙州學院法政係畢業。


    闤昌全扭頭對蔣廳長感歎道:後生可畏,過不了幾年,就是他們這一代的天下。


    祝焱見幾位領導都站在大廳,道:各位領導,請先上樓。


    周昌全風趣地道:鄭朝光是財神爺,如果今天事情能談妥,在大廳多等一會兒也無妨。’他又對蔣庁長道,老夥計,這事感謝你牽線搭橋。


    蔣廳長順勢捧了祝焱一下,道:這是祝書記的功勞,他到省發展行去了五次才見到了鄭朝光。見麵以後,祝書記提出了投資益楊的五點理由,鄭朝光很有興趣,當場就同意去考察,這是老鄭親口給我和木山說的。


    6點10分,鄭朝光出現在大廳裏,他長得五大三粗,不像銀行老總,倒有幾分軍人氣質。與周昌全、蔣廳長等人見了麵,他抱拳道:剛才在開董事會,耽誤了時間。兩位領導百忙之中接見我,實在抱歉。


    侯衛東是小人物,走在人群最後麵,陪著幾位領導上了十樓。


    晚宴取得了極好的效果,鄭朝光基本同意了十億貸款投放到益楊縣,慶達集團也同意將軸承廠搬到沙州城南新區。


    周昌全書記對發展銀行十億貸款一事很是重視,從嶺西迴到沙州以後,立刻將益楊縣楊森林、馬有財以及相關局行負責人召集到市委會議室,認真研究此事。


    周昌全書記髙度表揚了祝焱:祝焱同誌在黨校學習期間,為了促成此事,五次到發展行去拜訪鄭朝光,這種一心謀事業的精神何其寶貴,如果益楊所有幹部都有這種精神,何愁我們的事業幹不好?前期工作祝焱同誌完成了,後期工作由森林和有財同誌精心組織。


    楊森林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什麽滋味都有。他奉命到益楊之前,帶著幹事業的決心和信心,到了益楊以後,實際工作比想象中更為艱巨,縣域經濟如一潭死水,沒有巨石去振動,很難有滔天大浪。


    會議結束,他對馬有財道:馬縣長,這一段時間忙裏忙外,還沒有特意去拜訪祝書記,你什麽時間有空?我們到嶺西去一趟,順便與鄭朝光接觸一次。周昌全書記話說得很明白,十億貸款的前期工作祝焱已經幫著完成,後期工作就要看益楊縣委、縣政府的努力,楊森林對此亊不敢怠慢。


    “事不宜遲,現在就去。馬有財取出手機,就給祝焱打了過去,打電話時,有意無意側了側身體。打完電話,他將電話翻蓋啪地扣了下來:祝書記等我們吃飯,季書記也在。


    上了車,楊森林再次感到孤獨,他願意當孤軍奮戰的勇士,可是益楊就如盤絲洞一樣,總有莫名的絲線將人捆綁,讓人揮舞不開手腳。


    楊森林與祝焱也是熟悉的。在他的印象中,祝焱總是彬彬有禮,很謙遜的樣子。但是這一段時間,甚至包括研究並不太重要的人事問題,每時每刻都有祝焱的影子在裏邊。組織部長柳明楊、分管組織副書記季海洋,對他在恭敬中帶著些疏遠。而馬有財,更如隔著一層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卻始終不能真正地接觸到。


    就在楊森林和馬有財前往嶺西時,侯衛東陪同張木山前往上青林望日村打獵。在上山之前,他特意叫上了曾憲剛。曾憲剛雖然是獨眼,卻由於當過兵的原因,槍法依然出眾。


    侯衛東沒有當過兵,自然不敢在槍法上與兩人一較長短,因此,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充當著看客。


    中午,張木山的助手就將背囊解開,裏麵是水、壓縮餅幹、牛肉等男人食品。張木山咬了一口壓縮餅幹,道:偶爾吃吃這東西,就想起以前當兵的生活,人啊,不服老不行!


    曾憲剛把七隻野雞放進大袋子裏,也坐在地上喝水,道:我在部隊也算是神槍手了,張總槍法很好啊。


    張木山摸了摸手中的小口徑獵槍,道:我是偵察兵出身,在越南打過仗,這麽多年不摸槍,退步了,要是迴到十年前,那隻野兔無論如何也跑不掉。又道,聽說曾主任到城裏開了店,生意如何?


    曾憲剛在益楊縣城裏開了店,還經營著他的石場,同時占著芬剛石場的股份,腰包鼓了起來,眼界也打開了,更難得的是漸漸從妻子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道:戰友在福建開建材廠,生意做得大,我現在是嶺西地區的總代理,正準備到嶺西去開店。


    上一次打獵,張木山與曾憲剛見過麵,知道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見他神情比以前好多了,道:既然要到嶺西去開店,以後我們樓盤要用建材,你也可以過來投標。


    曾憲剛知道張木山生意做得大,他的樓盤規模一定不會小,連忙道:張總要多關照。


    張木山認真地道:慶達集團所有大宗商品都是采用招標製,有許多限製條件,隻是歡迎你來投標,至於能不能中標,我就不管了。侯衛東接口道:憲剛,張總給了你一個機會,一定要抓住。在曾憲剛家裏,用文火慢慢地燉了野雞,侯衛東又陪著張木山到鐵肩山,暗中看了水泥廠建設。


    吃過午飯,一行人乂全副武裝到了山裏,這一次運氣更佳,居然打到一頭野豬。張木山很是興奮,把野豬放到了越野車上,拉迴嶺西準備開野豬宴,請集團中層以上幹部全部參加。


    下午5點,張木山來到了新管會,轉了一圏,在正在打造中的新管會科技園停了下來。他觀察了地形,道:衛東,這塊地很好,軸承廠就建在這裏。


    侯衛東爽快地道:新管會是由嶺西省批準成立的,新管會科技園隻是其中一個小項目,歡迎張總將軸承廠項目放在這裏,這也是科技園的第一個項目。


    張木山使勁地拍了拍侯衛東的肩膀,道:事情就這麽定了。軸承廠投資上億,土地需要兩百畝左右,請你多費心了。具體的事情還是請黃總與你們談,我就告辭了,趕迴去請集團的同誌們吃野豬肉。


    送走了張木山,迴辦公室的時候,遠遠地見辦公樓外麵圍著上百的老百姓,侯衛東急忙給楊柳打了電話過去:辦公室是怎麽一迴事情?楊柳道:侯主任,我正準備打電話匯報,剛剛是粟家村的人,說是沒有付征地款,要我們馬上付錢。


    征地款其實早就到位了,隻是粟家村的村民認為補償過低,紛紛拒絕領款,此事是由副主任張勁來牽頭解決。


    張勁的電話很快又打過來了,道:侯主任,群眾的情緒很激動,有人躲在人群裏扔石頭,是不是請公安局多派些人來。


    公安局長商遊與侯衛東有些交情,接到侯衛東電話,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警察要來,侯衛東將車停了,步行前往辦公樓。還未走近人群,紀委書記錢治國打了電話過來,口氣很嚴厲,道:侯衛東,你在哪裏?在辦公樓前,被老百姓圍了。


    “我接到電話,說是群眾跟機關幹部打了起來。要趕快製止,堅決不準機關幹部動手,否則紀律處分。


    侯衛東沒有料到事情這麽緊急,又給辦公室打電話,隻聽到忙音,卻始終打不通。擠進人群,裏麵亂成一團,等到防暴隊趕到,這才將村民與機關幹部分開。


    村民們仍然很激動,不時可以見到有石塊、礦泉水瓶朝院內飛去。


    院內一片狼藉,水泥地麵上還有斑駁血跡,鮮紅血跡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格外刺眼。侯衛東心裏一跳,忙朝幹部那邊看,幾個人鼻青臉腫,還有一人在流鼻血。


    張勁襯衣被撕爛了,眼圈青腫,捂著眼睛在喘粗氣,他身邊幾個青壯年都不同程度受了傷。麵對侯衛東的詢問,他氣憤地道:我正在跟他們談,不知誰扔了一塊石頭,易中成當場就被砸昏過去,已經送到醫院了。


    四周的群眾還在起哄,很快就由幹部打人了變成了警察打人了。治安大隊長是一個身材魃梧的大胖子,他後背全是汗水,指揮著防暴瞀察將村民們朝外麵推擋。


    粟家村的村民都是城郊人,同偏僻地區村民相比,見多識廣,也不怕事,經常抱起團來與各種人對抗。此時防暴警察出動,年輕人便住/手,一群老太婆老大爺衝到警察麵前,頭發花白,走路都是頗著歪著,防暴警察隻能看著,根本不敢伸手。饒是如此,人群中還是傳來怒罵聲:太沒有良心了,連老人也打!


    有個村民的兒子是外地上學的大學生,恰好在家裏,他是學校攝影窣協會的,拎著相機就是一陣狂照,村民人多,機關千部也沒有辦法搶到這相機。


    城關鎮副鎮長也帶著村幹部過來了。


    對峙到傍晚,村民們才陸續散去。新管會侯衛東、張勁、章湘渝、城關鎮書記、公安局商遊都被叫到了縣委,副書記季海洋、紀委書記錢治國、高副縣長參加了會議。


    季海洋主持會議,道:侯主任,為什麽不約束幹部?現在有六個村民在醫院裏躺著,更多村民還準備到沙州市政府,是怎麽搞的?


    侯衛東此時已經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他理了理思路,道:今天到新管會辦公室來的人都是粟家村的村民,他們是為土地款而來。


    季海洋追問道:占了土地,就要付土地款,財政這麽緊張,也保證了這土地款,你們為什麽沒有發下去?


    “土地款嚴格按照縣裏標準賠償,一分都不少,隻是村民們要價太高,拒不接受。侯衛東自嘲道,我們正在修安置房,還沒有進行強拆,村民反而先鬧了起來。


    紀委書記錢治國鈹著眉頭道:做工作要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村民也是通情達理的,不要動不動就搞強拆。


    傳統社會是農業社會,是依篛土地吃飯的社會,所以土地問題向來是大問題,打土豪分田地,這事激勵了成千上萬的農民冒著敵人的炮火前赴後繼。到會的領導大多有豐富的經驗,心裏很清楚:益楊要發展就必須要征用土地,而發展的代價部分地讓村民承擔了,這是每天都在全國各地上演的故事。


    侯衛東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快速兌現,盡量減少環節中存在的腐敗,把這些錢一分不漏地交給村民。


    村民對這些錢並不滿意。一來,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被征用以後,必須如城市居民一樣麵對著市場的競爭,失去土地的恐懼,讓他們盡量想多要一些錢,有了錢,日子就要好過一些;二來,錢是政府的錢,會哭的孩子總是多一點奶,而且傳統習慣是法不責眾,所以他們就選擇了聚眾鬧事,在一次次聚眾鬧事中,他們切切實實地嚐到了甜頭。


    侯衛東作為新管會一把手,想得最多的就是土地問題,對新管會土


    地現狀解得極為清楚。當縣委常委、紀委書記錢治國批評工作不細致時,他隻能暗自在心中苦笑:這是利益之爭,村民為了生存,豈能輕易就範。


    心裏雖然有不同意見,侯衛東還是首先做了自我批評:我向縣委、縣政府作檢查,由於工作不細致,造成了村民對新管會的圍攻。迴去以後,我們一定更加深入細致地做好工作,盡量將事情處理好。


    季海洋在一旁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先別忙著檢查。易中成傷勢如何?


    侯衛東道:脫離危險了,現在住院治療觀察。縣醫院還住著六名村民,易院長給我打了電話,這些村民都沒有帶錢來,問我們如何處理?


    高副縣長接門道:村民情緒激動,我們要做好引導工作,不能激化矛盾。讓府辦給醫院打電話,讓他們先醫治,把錢掛在賬上,如果傷勢不嚴重的,盡快讓他們出院。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會,事情還是落在了新管會和城關鎮頭上。城關鎮鎮長是瘦高的老耿,名字姓耿,性情卻讓人琢磨不透,出門之際,他愁眉苦臉地道:侯主任,農村工作不好做。現在農民是大爺,幹部是孫子,每年為了農業稅、提留統籌,我傷透了腦筋,幹部們裝夠了孫子。我最希望新管會和開發區使勁擴張,把土地全部消化了,到時我隻管城裏事,少了這些麻煩。


    侯衛東道:耿鎮長,新管會的事情還要請你多多支持,村民不聽新管會的,鎮裏說的話比我們管用。


    老耿道:我派麻鎮長過來,他帶了一個工作組,完全聽你調遣。我等一會兒就讓他到新管會辦公室。


    “謝謝支持,耿鎮長。侯衛東對於耿鎮長派的人並不滿意。麻鎮長就是那位前來勸架的副鎮長,他到了新管會以後,隻是站在一邊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侯衛東對他挺有意見,此時老耿問起,他並不好多說。


    等車開出了縣委大院,侯衛東對王兵道:到安置房去。


    安置房在新管會西南麵,有七幢樓房,對益楊來說規模也不算小,此事—直由張勁副主任負責,侯衛東沒有太重視。


    到了現場,天已黑了,孤燈照著冷清的工地,除了一幢樓上有零散的幾個工人在走來走去,其他的六幢樓都安靜如爛尾樓。看到這個情景,他心裏著急,就給張勁打了電話:張主任,我在安置房這邊,怎麽隻有一幢樓在開工,怎麽迴事?


    新管會辦公室亮著不少燈,多數人都沒有下班。張勁此時正在與麻兵副鎮長虛與委蛇,兩人曾在一個鎮裏工作過,關係還不錯。張勁深知其性格,平時誇誇其談還是不錯,上了酒桌語言更是豐富,卻不是一個幹實事的人,當初他當書記時,就多次批評過麻兵。


    麻兵笑嘻嘻地道:新管會人是縣領導的寶貝疙瘩,人才濟濟,資金雄厚,我們城關鎮哪裏能比?義拍著胸脯道,張主任是老領導,你指在哪裏,我就打在哪裏。


    新管會與城關鎮在職能和管理範圍上頗有些交義,新管會雖然權力大,卻隻是政府的派出機構,並不是一級政府,在新管會地盤上的村、居委會,在體製上仍然屬於城關鎮來管,這在職責上有明確要求。城關鎮是一級政府,手下機構相對齊全,又長期與村民們打著交道,他們在農村工作上比新管會更有優勢。


    張勁是新管會的元老,又有多年農村工作經驗,深悟其中三昧,他從抽屜軍.取過一包嬌子煙,扔給麻兵,道:明天把工作組全體成員請到新管會來,我們一起商量下步工作方案,中午一起聚餐。


    麻兵不慌不忙地道:老領導,我們八個工作人員,每天要坐車到新管會來,有時還要迴城關鎮裏,來來迴迴交通費要多花不少,能不能考慮一點交通費?這樣同誌們的幹勁更足,更賣力。


    張勁在心裏算了算,八個人也過來工作不了幾天,每天每人十塊交通費,每天八十塊,十天八百塊,這個費用新管會還有承受能力,於是大方地表態道:每天十塊錢交通費,中午安排桌工作餐,這樣行不行?


    麻兵笑嗬嗬地道:老領導你放心,明天工作人員就全部到位。


    麻兵背影還在門口,侯衛東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張勁聽到侯衛東口氣中隱隱有責備之意,心裏也不悅,道:建築公司王總來找過你兒次,你都不在。


    “有什麽事情電話裏可以說,為什麽不打電話?村民正在鬧事,安置房怎麽能停工?正好落人口實。新管會征地麵積大,安置規模大,按照規劃,在征地的同時開始修建安置房,已失地村民則領了過渡費用。侯衛東放緩口氣道:安置房要保質保量盡快完工,這是政治任


    務,否則我們會很被動。大家辛苦一些,9點我們三人碰個頭,商量此事。迴到新管會,已是9點5分,侯衛東直奔會議室,會議室隻有楊柳坐著,自己的位置上還放著一杯熱騰騰的茶水。兩位主任呢?楊柳站起身,道:我馬上去喊。~


    侯衛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了支煙,讓自己平靜下來,隻抽了兩三口,張勁便端著茶杯走了進來。楊柳跟著走了進來,道:我剛才跟章主任聯係了,他說還有五分鍾才能迴來。


    此時侯衛東已經很平靜了,他並不急於談事情,扔了一支煙給張勁,道:這幾天看報紙,泰國被索羅斯害慘了,關閉不少銀行了。


    張勁悶聲道:別說泰國,就連新管會都受到了影響,聽說秀雲藥廠資金鏈也出了問題,到時能不能過來都成問題。


    昨天晚上,侯衛東與蔣大力通了電話,已知藥廠資金鏈條有些小問題,當時也嚇了一跳,不過他不能將內情告訴張勁,道:這是沒影的事情,別信那些傳言,我才與高旺通了電話。


    侯衛東現在不過二十七歲,新管會這麽一大攤子事情,沉重無比,如大山一樣,他使勁頂著扛著,不在自己下厲麵前露出一點怯懦。他見張勁悶著,便轉移話題道:張主任,我們再商量個事。新管會有接近四十名千部,在機關裏人數也算不少,大多數同誌都沒有住房,我想搞集資建房,把同誌們的住房問題解決了。’


    張勁一直在鄉鎮工作,調冋城裏沒有幾年,現在還是租的房子,聽到侯衛東的想法,頓時來勁了,道:我舉雙手讚成。為職工解決了後顧之憂,大家工作才有積極性,這也是我們領導應該做的事情。他趁機向侯衛東講了麻兵的要求。


    侯衛東表態道:這是小事,隻要把事情幹好,村民不鬧事,多給點錢也無所謂。


    這時,章湘渝端肴茶杯來到了會議室,道:不好意思,我和秀雲藥廠李總在現場解決問題。


    侯衛東等章湘渝坐下,說了說當前形勢,態度強硬地道:開弓沒有迴頭箭,我們現在隻能往前衝,就算是打架,也必須完成征地任務,否則新管會將寸步難行。


    張勁道:村民情緒激動,醫院躺著的六個人其實都是小毛病,他們堅持不出院,一會兒說腦袋痛,一會兒說肚子痛,醫院也沒有辦法。


    侯衛東翻了翻工作筆記,道:新管會事情太多,我們要做到忙中不亂。先說安置房建設的事情,開工費我們是付清了,按照合同也按照進度撥了款,為什麽還要停工?


    張勁取過一份信函,道:王總昨天來過,這是他們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請示,停工的理由是鋼材漲價,要求修改合同。據我了解的情況,今年情況確實特殊,鋼材、水泥都在飛漲,他們按原價做下去,鐵定要虧本。


    侯衛東道:張主任,你請王總到我辦公室來,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哪裏能隨便停工。


    張勁這才道出了實情,道:王總是馬縣長的小舅子,而且合同中明確鋼材按季度平均價進行凋整。當初建安置房時,是由張勁全權負責,他耍了滑頭,侯衛東任主任以後,他並沒有完全交底。


    侯衛東臉色有些不悅,道:不管是誰,必須要將安置房工程盡快完成。此時他心裏下了決心:不管是馬有財的小舅子,還是楊森林的小姨妹,隻要不聽招唿,絕對要受處罰。


    新管會並非一級政府,沒有獨立的財政,開支也就要經過財政。安置房經費涉及馬有財,侯衛東思來想去,沒有迴避問題,第二天,他拿著請求函找到了馬有財。


    馬有財早就知道此事,看過請求函,道:安置無小事,建築方要追加錢也可以理解。說完,在請求函上簽下了同意兩個字。


    前後五分鍾就解決了難題,侯衛東從馬有財辦公室出來時,再次迴味了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句成語的真實內涵。


    下了樓,他給建築商王總打了電話:你提的要求縣裏同意了。


    王總在電話裏笑道:感謝侯主任關心,我碰鍋賣鐵也要把鋼材買迴來。


    侯衛東對王總並不客氣,哼了一聲,道:王總,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麽事情先跟我聯絡,如果再有下一次,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王總拿著電話愣了愣,罵道:小小的新管會主任,狂什麽狂!罵歸罵,侯衛東的強硬態度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迴到了新管會,二級班子以上工作人員已來得整齊,侯衛東布置完工作,道:新管會現在是爬坡上坎的時候,但是前途會越來越光明,道路會越來越寬闊。隻要發展銀行十億貸款能辦得下來,新管會必將有一個大飛躍。我們班子集體研究了,準備在新管會搞集資建房,由張勁主任具體負責此項工作,縣領導原則同意了這個方案。


    二級班子已經聽到了這個風聲,此時聽到侯衛東在會場上宣布,都興奮起來,開始交頭接耳。


    侯衛東話鋒一轉,道:新管會領導班子解決了大家的後顧之憂,大家更應該振奮精神,認真履職,切實把各項工作推動起來,這樣大家的日子才好過。大河有水小河滿,新管會發展得越好,人家的福利待遇就越好,發展前途就更光明,反之亦然。


    二級班子成員靜靜地聽著。


    “我這是肺腑之言,在座的都是二級班子領導,帶好隊伍,敢打硬仗,促進發展,這三項任務不輕啊。當前第一件任務就是解決粟家村的問題,下麵談談具體的安排……


    散了會,侯衛東迴到辦公室,楊柳送了一疊文件過來,她很自然地給侯衛東茶杯續了水,道:侯主任,你今天的動員講話太棒了,大家都很振奮,感覺在新管會有奔頭有幹頭。


    侯衛東笑道:別捧我了,捧得越高,摔得越重,還是讓我清醒一些。楊柳臉色微微紅了紅,道:我是說的真心話,現在我相信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諺語了。當初在黨校的時候,我們十個公招生,就數你的處境最差,現在公招生裏也就你一人出息,其他全都泯然眾生了。


    “革命隻有分工不同,哪裏有高低貴賤之分。再說任林渡現在是吳海縣委辦副主任,你是新管會辦公室主任,都談不上泯然眾生。


    說起公招生之事,楊柳道:我沒有想通,秦小紅嫁給梁必發以後,怎麽就想到了辭職,專心當起了家庭婦女。


    侯衛東很了解梁必發,道:梁必發是條江湖漢子,這種成熟男人對小女生很有殺傷力。他生意做得大了,需要家裏人幫助,現在已經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代了,當幹部並不是人生唯一的選擇。


    “我還是想不通,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到時男人假如變心了,女人就完全失去了依靠。


    侯衛東想了想跟自己有過密切關係的三個女人,都是獨立而堅強的女性,也同意楊柳的擔憂,道:這一點我同意,從我個人的感悟來說,還是更理解和尊重獨立的女性。


    隨後的幾天,新管會抽調了十來名幹部,在張勁帶領之下,與城關鎮麻鎮長一起走村入戶,了解村民要求,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達成了幾個協議:一是在新管會的企業中,優先安置適齡青年進入工廠,工廠建好以後,原本就需要勞動力,這是雙方皆大歡喜的條款,二是安置房底層門麵采取抽簽方式來決定所有權,而不能由村千部來劃分,這一條也基本符合公平原則,雙方都同意,三是及時將補償款一次性付清:四是村民全部轉成城市戶口,在上學、參軍、參加工作的機會上,與城市居民一律平等。


    這四條協議簽訂以後,村民情緒才慢慢平息下來。


    此時,公安局案偵工作也取得了突破進展。突破過程很偶然,在當天發生衝突的時候,易中成拿著相機去拍照,丙為他在拍照,就成了村民主要攻擊對象,被石塊擊中的時候,手指無意識地按了快門,相機恰好清晰地拍到了行兇者。


    易中成被打傷了,相機還掛在脖子上,一同送到了醫院,所以一直沒有來得及衝洗,當照片洗出來以後,大家驚奇地發現了照片中有一人正在扔石頭。


    新管會諸人經過反複商量,還是決定采取一手硬一手軟的辦法,既要向村民進行妥協,又要依法辦事,否則以後局麵很不好控製。經縣政府同意,派出所在深夜對扔石頭的中年人采取了措施。


    這個中年人看到照片,倒是供認不諱,被治安拘留十五天,民事部分則不了了之。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基本上風平浪靜,但是恰有好事者,又將此事捅在報紙上。


    事發當日,沙州市政協委員、沙州中學語文教師粟家紊恰好在粟家村父母家中。他父親在拉扯中鼻子被打破了,滿臉鮮血的樣子看上去很是恐怖。出於義憤,粟家豪暗中進行調查,將村民圍攻新管會事件、安置房停工的狀況、大客車接送新管會上班的情景,統統融入筆端。


    粟家豪文筆很是不錯,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文章,他以《失地農民將去往何方?》為標題,在沙州市政協的內部刊物上進行了登載,在政協委員中引起強烈反響。


    為了擴大影響,一位政協委員將此文推薦給了《嶺西日報》。《嶺西日報》的主編覺得這篇稿子很有現實意義,符合整頓開發區的大政策,決定派人到新管會進行深入采訪。段英到主編辦公室去交稿,無意中見到了這個稿子,急忙在僻靜處給侯衛東打了電話。


    侯衛東得知這個消息,趕緊派楊柳到縣政協,在政協辦一大堆報紙中,將這篇不起眼的文章翻了出來。


    “完全是以偏概全!第一條,補償金過少,這和新管會有什麽關係?這是沙州市政府製定的補償標準,我們違反標準,到時財政不拿錢,新管會能往裏貼錢,敢往裏貼錢嗎?說白了,新管會隻是執行市政府的決定。


    “第二條,在新管會大院動手打人,更是扯淡。住院的六人全是賴人的,都是些輕微的抓傷,隻有研究室主任易中成是貨真價實的重傷。第三條,我就在這裏說說,到外麵不能說。益楊縣要發展,要工業強縣,沒有土地是萬萬不能的,土地是發展的基礎,人地矛盾是全國性的矛盾,也不是益楊一家獨有,不改革,不搞大開發,益楊矛盾肯定要少得多,但是永遠也不能得到發展。


    看著侯衛東氣唿唿的樣子,張勁反而覺得有些稀罕,暗道:侯衛東一直挺沉穩,今天才有點年輕人的衝動勁。他摸著微微禿頂的腦袋,道:新管會是黃泥巴落到褲襠裏,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政協報影響小,如果出現在《嶺西日報》上,新管會就出大名了,會給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造成被動。


    侯衛東想了想,還是決定通過段英這條線來做工作,道:我在《嶺西日報》有朋友,先給她去個電話,掏掏底細,再作對策。


    “喂,我是侯衛東,這事你打聽到沒有,報社一般規矩是什麽?我好有個準備。


    段英的辦公室裏隻有一人,其他兩位記者一早就出去了,她說話隨便許多,道:一年來,你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自從有了一次親密接觸,段英好幾次在夢中與侯衛東親熱,可是她與小佳是好朋友,總有著不小的心理障礙,強忍著沒有給他打電話。經過了從益楊到嶺西的曲折路,她的人生觀變得很實在,清楚知道與侯衛東的距離,選擇了放棄,保持了距離。


    侯衛東對段英的感情要複雜一些,他和李晶在一起,基本上沒有心理負擔,精神上、肉體上都很享受,但是和段英在一起,他總有心理上的陰影。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和段英做愛像是最後一次一樣,弄得驚天動地,氣吞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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