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夜晚,不同的夢鄉,別樣的人生。


    早上,因為要到沙州市委,侯衛東特意穿上藏青色薄西服,內穿白襯衣,打上領帶,皮鞋擦得錚亮。人年輕,身材好,加上筆挺衣服,陪著祝焱上樓時,迎麵遇上好幾個年輕女幹部,都忍不住偷看了他。


    到了辦公室,任林渡沒有出現,侯衛東脫了西服,挽起袖子,打掃起辦公室衛生。他和任林渡都不是懶人,兩人誰先到誰就做清潔,今天任林渡沒有出現,多半是直接跟著趙林出去了。


    清潔快要結束的時候,任小蔚拿著夾板走了過來,遠遠就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走近了,則見到一張陽光般的笑臉。


    “侯科長,有幾件事情要向你匯報。”


    侯衛東甩了甩手中的抹布,道:“稍等,我去把抹布搓了。”


    任小蔚是1995年畢業的大學生,在大學裏麵,她是校學生會的宣傳部長,學院裏很有名的學生幹部,畢業以後,就被嶺西省委組織部選調到了沙州市益楊縣。她在鄉鎮隻待了半年,就被調到了縣委辦,一直在綜合科劉濤手下工作。劉濤調出去出任為副局長,她跟著升任了副科長。


    任小蔚相貌普通,勝在氣質陽光,說話總是麵帶著微笑,是委辦有名的微笑女孩,很受眾人喜歡。等到侯衛東洗抹布歸來,她微笑道:“我去給季常委報告,讓侯科長還是搬到綜合科辦公室,這樣才名正言順。”


    她調皮地笑道:“科裏現在全部是美女,你搬過來以後,男女搭配工作不累,這可是至理名言,而且你以後也不用打著漂亮的領帶洗抹桌布。”


    侯衛東對於綜合科的具體業務工作沒有絲毫興趣,道:“我主要跟祝書記,這綜合科長職務也是掛名,具體業務工作還是由你來做,辦公室就維持原狀,別動了。估計季常委也是這個意思。”


    任小蔚把自己的心意表達了出來,也就不再說辦公室的問題,道:“侯科長,這綜合科的小事我就做了,大事還得由你來辦,你可別耍賴。”她把夾板打開,道,“今天這幾件事情你要過目。”


    兩人討論了信息報送等幾件事情,侯衛東道:“任科長,今天就到這了,我9點15分要陪著祝書記到沙州去。”


    ?任小蔚這才拿著文件夾笑嗬嗬地走了。


    9點15分,老柳準時發車。祝焱一大早就到樓下理發店修剪了頭發,刮了胡須,顯得精神抖擻。在車上,他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益楊縣的所有數據,又將縣委提出的《益楊縣高速路發展綱要》拿出來掃了一眼,信心十足。


    10點20分,奧迪車到了沙州市委。祝焱的座車上貼有特別通行證,這種特別通行證隻發給市委委員,祝焱是益楊縣縣委書記,也是沙州市市委委員,配有特別通行證。市委門口值勤人員遠遠地看見了綠色牌子,就立正敬禮,沒有做任何檢查就放行。


    侯衛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看到值勤人員敬禮,暗道:“在整個沙州,能享受到這種待遇的,也不會太多,這就是我的人生目標。”


    在侯衛東的印象之中,沙州市委保衛森嚴,等閑人者不能入內,當了益楊縣委幹部以後,這個印象仍然留在心中。此時坐著祝焱的車進了市委大門,雖然有著狐假虎威的味道,卻也讓他感覺良好。


    上了三樓,祝焱輕車熟路地到了黃子堤辦公室,侯衛東則留在了市委辦的辦公室裏。他到縣委辦的時間並不長,與沙州市委辦的工作人員並不熟悉,一個年輕工作人員倒了一杯水以後,就把他晾在了一邊。


    侯衛東也不知道祝焱見著市委書記沒有,他順手從桌上拿過來一疊《沙州日報》,這個平時看上去很無味的報紙,在這無聊且有些尷尬的情形之下,變得精彩起來。翻了幾份報紙,居然好幾次看到了段英的名字,有兩次還是出現在頭版。


    想著段英畢業之後走過的道路,他暗道:“如果段英沒有調到《益楊日報》,就沒有進入《沙州日報》的機會,她的人生道路就完全不同。這個機遇,是她用青春換來的。”想到這裏,他心裏隱隱發痛。


    市委辦秘書楊騰正好到辦公室來取文件,見侯衛東坐在沙發上翻報紙,主動招唿道:“侯衛東,你怎麽在這裏?到我辦公室來坐。”


    那一晚在財稅賓館打牌,楊騰身上錢不多,輸光以後,侯衛東曾慷慨地借錢給他,這才讓他免除了尷尬,也給了他一個翻本機會。經過了這事,楊騰對侯衛東印象很不錯。


    到了信息科辦公室,侯衛東看到了放置在桌上的工作牌子,才知道楊騰是沙州市委辦信息科副科長。信息科辦公室有三個人,人手一台電腦。楊騰一邊給侯衛東泡茶,一邊道:“昨天我們科裏才搞了一個半年排名,益楊縣委辦的信息采用量排名不算高。”他翻了翻桌上的稿子,道,“益楊排名第二十六位,四個縣中排名第三。你們是哪一個部門在負責這事,迴去要好好研究一下,我們科裏出的《要情參閱》,要送給每一位市級領導,不可忽視。”


    在早上出發之前,侯衛東恰好與綜合科副科長任小蔚討論了上報信息的事情,道:“楊科長,慚愧,現在上報信息的事情就是我來負責。”


    楊騰反應挺快,道:“你當綜合科長了?劉濤調哪裏去了?以前是他在搞信息。”


    聽說劉濤當了副局長,一位正在打電腦的小夥子道:“要說發展,縣委辦的同誌比我們快得多,這幾年,幾個縣委辦的科長都放出去當領導了。”


    侯衛東笑道:“縣裏和市裏的含金量不同,縣委辦的同誌外調最多就是副科職,你們一出來就是副處級。”


    小夥子憤憤地道:“市委辦每一個科室都窩著幾個老秘書,要想放出去,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在信息科坐了接近一個多小時,侯衛東接到祝焱的電話。祝焱走出沙州市委大樓的時候,臉上洋溢著掩蓋不住的春風,看著同樣衣冠楚楚的侯衛東道:“小侯,人年輕真好,你穿這身西裝真是挺拔,比我穿起來好看。”


    今天到沙州來向周昌全同誌匯報工作,祝焱和侯衛東兩人都不約而同選擇了藏青色西服,若純粹從穿衣服的角度來看,他當然比祝焱瀟灑。


    上了車,祝焱道:“昌全書記要在10月10日視察益楊縣。明天開常委會,研究接待方案。”


    沙州市委周昌全書記即將到益楊縣來視察,這是益楊縣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縣委、縣政府高速運轉起來,特意召開了常委會,專題研究迎接方案。


    周昌全同誌視察重點有三個:


    一是考察益楊縣的交通建設。這兩年益楊縣能一枝獨秀,很大程度上得益於1994年開始的交通建設。由於搶先一步在益楊形成較為完整的交通網絡,沙州在工業布點上漸漸地向益楊傾斜,諸如啤酒廠等項目能落戶益楊,交通便利是很重要的條件。


    祝焱談得很細,道:“按照與黃常委商量的視察路線,益楊四大班子主要負責同誌全體到沙彎子迎接,然後我上周書記的車,負責匯報沙益路以及其他幾條公路的建設情況。到了嶺西高速路口的開口處,周書記要下車視察嶺西高速路益楊段路口,屆時由沙投司老總介紹情況,高速路口的布置以及展板,就請老劉多費心。”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劉軍道:“宣傳部製作一個布展方案,到時請祝書記審核。”


    祝焱點了點頭,又道:“車隊進入沙彎子以後,就是益楊的地界,交通局必須要將公路清掃出來,不能有暴露垃圾及雜土,小車開過不能有揚塵,壞掉的路肩和水溝必須重新整修,標誌線要重新畫過,務求清晰幹淨。在9號之前,趙書記、曾縣長務必帶隊進行檢查。”


    二是要聽取城南新區的匯報。


    祝焱親自點將,由高寧副縣長及建委張亞軍來負責匯報。


    三是要視察上青林鐵肩山水泥廠。


    “鐵肩山水泥廠的迎檢工作就由季常委、計委和青林鎮來負責,拆遷情況、工程進展情況、水泥廠的預期收益,都要談透。周書記是經驗豐富的老領導,對工作熟悉得很,我們絕對糊弄不過去,必須有實實在在的匯報。


    “從上青林鐵肩山水泥廠迴來以後,在縣委六樓會議室進行工作匯報,由我來做主題匯報。從周書記視察的重點來看,他更傾向於在益楊布點工業企業,這對益楊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如果周書記認可了益楊工業大縣的地位,相關配套政策就能出台,一些重點產業也就能落戶益楊。”


    祝焱加重語氣,強調道:“機遇向來垂青於有準備的地區,這一次益楊也麵臨著重要的發展機遇,我們在益楊為官一任,一定要為益楊爭取到這一次機會。你們別嫌我話說得重,或許失去這一次機會,就會耽誤益楊幾年的發展時間,就是益楊的罪人。


    “從明天開始,全城大掃除,除了環衛所要加大力量以外,所有縣級部門都劃片包幹。我要親自帶隊檢查城區衛生,如果哪一個路段不合格,一把手到我這裏來說明原因。”


    常委會要結束的時候,祝焱扭過頭,笑嗬嗬地對縣長馬有財道:“這三年益楊城區擴張得很快,以及部分縣屬企業破產,這使得我縣的社會矛盾較為尖銳,老上訪戶數量不小。為了確保此次視察活動的安全,我建議由有財縣長負責穩控工作。有財坐鎮中軍,大家才能放心。”


    祝焱經過數年經營,讓不聽招唿的原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進入了人大,又想辦法讓委辦主任季海洋出任縣委常委,再加上常務副書記趙林的鼎力支持,馬有財在常委會上已經越來越孤立。聽了祝焱的安排,馬有財心中一陣暗恨,道:“祝焱你吃肉喝湯,卻讓我來啃骨頭,哪裏有這麽簡單的事情。”


    不過,他從明麵上很難拒絕這樣的安排,便痛快地答應道:“既然祝書記點了將,我也就義不容辭地做好此方麵的工作。鑒於益楊信訪問題較多的情況,我建議實行領導幹部包案製。前一階段紅旗水庫賠償問題鬧得很厲害,有上百人到了政府,這次我就負責此案,隻要紅旗水庫信訪出了問題,唯我是問。


    “南城區搬遷糾紛,由趙書記負責。


    “鎖廠破產群訪案件,由高副縣長負責。


    “土產公司楊衛革家屬鬧事一案,由蔡恆書記來負責。”


    馬有財的安排同樣合情合理,眾人皆沒有異議。


    祝焱最後總結發言:“周書記視察益楊,這是一件大事。我們內緊外鬆,一方麵認真作準備,各個點上的資料要翔實,城區要幹淨、整潔,另一方麵也不要搞得沸沸揚揚,要注意保密工作。”


    侯衛東一直在列席會議,暗道:“周昌全作為沙州市委書記,到益楊來視察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怎麽搞得和迎接中央首長差不多。”經過這一段時間磨合,他對祝焱的執政能力很是信任,既然祝焱大張旗鼓要搞的事情,肯定有道理。


    散了會,季海洋把侯衛東找到辦公室。


    “鐵肩山水泥廠,那是你的老根據地,怎麽樣,沒有問題吧?”


    侯衛東連忙謙虛地道:“季常委,我隻不過在上青林工作過一段時間,混個臉熟而已,哪裏敢稱老根據地。”


    季海洋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道:“你也別客氣了,上次陪張木山到上青林,許多上青林村民不認識粟明,卻個個同你親熱,這就很能說明問題。祝書記當時要選你這個跳票副鎮長為秘書,包括我在內都有看法,現在證明還是祝書記眼光獨到,領導畢竟是領導,還真得服氣。”


    這是縣委常委、委辦主任對自己手下的高度讚揚,侯衛東豈能聽不出來,他嘿嘿笑了兩聲,也沒有過多解釋。


    “隨著周書記視察日子臨近,事情肯定是越來越多,今天我們抽空到鐵肩山去一趟,實地走一走,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侯衛東自從當了祝焱秘書以後,還從來沒有擅自離開過祝焱,為難地道:“祝書記下午事情多,我恐怕走不開。”


    季海洋道:“我去給祝書記報告一下,讓任小蔚今天下午暫時跟著祝書記。”


    季海洋馬上就到祝焱辦公室去匯報。祝焱心情正好,聽了匯報,揮了揮手,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更不是滿清貝勒爺,沒有了秘書,難道就幹不了工作?你們兩人放心去,把鐵肩山水泥廠這個點安排好,不能有任何馬虎,更不能出一點紕漏。”


    得到了祝焱批準,侯衛東給青林鎮鎮委書記粟明打了電話,讓他到鐵肩山去匯合。


    打完電話,侯衛東隨著季海洋下了樓。季海洋還是那台桑塔納,外麵看上去陳舊,坐上去卻感覺挺舒服。


    季海洋是大內總管,辦公室管後勤的同誌自然心裏有數,這台桑塔納裏麵的配件幾乎全換過,老瓶裝了新酒,絲毫不比新車遜色。在音響等方麵,由於季海洋的特殊愛好,配置更高。


    上了車,司機不等他吩咐,將音響打開。


    “看晚星多明亮,閃耀著金光,海麵上微風吹,碧波在蕩漾……”依然是那一首《桑塔露琪亞》,在車內低迴地吟唱著。


    侯衛東已是數次聽到這首歌,他暗道:“季海洋也是性情中人,說不定這首歌裏藏著他的故事。”


    此時,季海洋眯著眼,靠在車背後,沉醉於歌聲之中。


    他長年在辦公室工作,很少參加戶外活動,臉色與侯衛東相比就略為蒼白,神情也是淡淡的,沒有強勢領導咄咄逼人的氣勢。聽著音樂,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在坐墊上打著節拍,如果他頭發再留長兩寸,就更像一位神情憂鬱的藝術家。


    進入上青林山間公路,熟悉的景致就撲麵而來,由於上青林公路上幾乎全是重車,下坡時又要用水衝淋刹車,上山道路就顯得略為泥濘。過了芬剛石場,公路才漸漸幹爽了起來。


    “你在山上工作了幾年?”


    “1993年畢業就上了山,1995年才真正下山,這以後也經常在山上跑,算起來有好幾年了。”


    透過車窗看著迎麵而來的大貨車,季海洋點了點頭。


    季海洋雖然是排名靠後的常委,可是他是祝焱的大管家,說話分量著實不輕。粟明接到侯衛東的電話,不敢怠慢,叫上鎮長劉坤就朝鐵肩山趕去,他們剛剛在臨時廠房前停了車,就見到季海洋的桑塔納也開了過來。


    水泥廠的臨時負責人高迎兵也趕了過來。


    季海洋說明意圖以後,高迎兵看了粟明和劉坤一眼,報告道:“季常委,水泥廠的整個建設很順利,但是有三家人總是到廠裏鬧事。鎮裏粟書記很重視,親自開了一次協調會,但是這幾天還是有一家人不聽招唿,總是堵在廠門口。他家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天天搬張椅子坐在廠門口。她都到了風能吹倒的年齡,我們哪裏敢碰她一下,如果死在廠門口,不知要生多少事情出來。”


    季海洋最怕周昌全視察時出現扯皮事情,他對粟明道:“水泥廠是縣裏的重點項目,這是怎麽一迴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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