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獨石村,在國有林和集體林交界處有一個大彎,這是整個公路重點建設地段之一。秦大江、侯衛東等人取出圖紙,對著地形開始指指點點。


    秦大江對著一個墳堆道:“這個墳是李老頭家的祖墳,好幾個陰陽先生都說這個地方風水好。李老頭大兒子在沙州市統戰部當副部長,小兒子在臨江縣政府,女兒在沙州中學教書。李老頭以前說過,修公路不準動他家裏的祖墳。”


    侯衛東沒有基層工作和生活的經驗,雖然知道祖墳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可是並沒有切身體會,也沒有過於在意。高長江站在幾個石碑前,看著打掃得幹淨的青石板砌成的墓地,道:“這事還真有些棘手。”


    “別想在這修路。”一聲巨吼在侯衛東耳邊響起,震得他隱隱發痛。“這是我們老李家的祖墳,那個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拚命。”一個瘦削的老頭,褲腳挽在腿彎處,叉著腰,氣勢洶洶地道。


    “老李,你看這地形,那一壁是石山,如果不拐彎,根本就上不了山。”


    李老頭的腦袋搖得如撥浪鼓,道:“這是我們李家祖墳,不管什麽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墳,青林山這麽大,你們不能換個地方。”


    侯衛東解釋道:“這條路線是經過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難度最小,路線最近。修公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


    李老頭固執地道:“我不管什麽利國利民,誰也不能動我家祖墳。”


    不管幾人如何勸說,李老頭就是這一句話。與這個固執的李老頭一時也說不清楚,高長江帶著人離開了大彎處。


    在秦大江家裏,高長江道:“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處墳地,我們得製定一個標準,統一執行,免得一碗水端不平,惹來更多的事情。”又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統戰部副部長,應該懂道理。大江和他是同學,能不能給他說一說。”


    秦大江道:“李老頭這個墳特殊,陰陽先生說他這個墳風水好。他肯定不願意搬,李光中每年都要迴來燒香,虔誠得很,通過他來做這個工作,很難。”


    大家商量了一會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第二天,正好國土辦歐陽林上山辦事。國土辦長期搞拆遷,侯衛東和秦大江就拉著他一起前往獨石村,做李老頭的思想工作。


    歐陽林道:“李老頭無非就是想要錢,多給他幾百就能解決問題了。沒有錢,思想工作是白費力氣。”


    秦大江道:“歐陽大學想得簡單了,李老頭祖墳風水好,一家人出了兩個幹部一個老師,要想挖掉這個好風水,李老頭肯定跟你打八架。”


    果然,李老頭看見秦大江等人,提起鋤頭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談。秦大江追上去,他丟了一句,道:“誰敢挖老子的祖墳,老子要殺人,大不了一命賠一命。”


    李老頭長著一幅中國老農的典型相貌,身體瘦小,麵皮如核桃,充滿著堅硬的紋路。他發了狠話以後,就用鋤頭使勁地挖土,似乎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侯衛東、歐陽林等人輪番給他做思想工作,他悶頭幹活,將這些勸解當成身邊的蛛絲,根本不加理睬。


    李家堂客也跟了過來,她是一個頭發完全白了的農村婦女,臉稍有些浮腫,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後麵,默不作聲。


    歐陽林在國土辦工作,這種事情見得多,他悄悄地把侯衛東拉到了一邊,道:“這是一個倔老頭,幹脆多加了一點錢,有錢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讓李老頭搬墳。”


    侯衛東對加錢一事並不太讚同,道:“加了錢,以後遇到遷墳的事情,要價隻能越來越高。這個李老頭是個老迷信,認定他這家祖墳風水好,態度很堅決,給錢也可能也達不到目的。”


    歐陽林哼了一聲:“沒有錢辦不到的事情,辦不到,隻是價錢不夠,這是特例,我認為可以把價錢提高一些。”


    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頭還是在地裏不緊不慢地勞動。秦大江終於發火了,聲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兒子也是黨員,還是領導幹部,要帶頭作出表率。如果因為你家的祖墳,影響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罵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


    祖宗,就是李老頭的逆鱗。他立起身來,把鋤頭在地上敲得梆梆響,“秦大江,你好歹還和我家光中稱兄道弟。這幾年光中為村裏做的事情也不少,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


    秦大江想著李光中給村裏辦的好事,口氣軟了,道:“李叔,修公路不容易,如果久拖,隻怕修不成,你老人家明白事理,一定要支持工作。”他哄著李老頭:“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李叔肯定會支持的。以後公路修好了,光中的車就可以開到家門口,也方便你們一家。”


    李老頭還是不鬆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錢出力都願意,反正有一條,不能動我家的祖墳。公路隻要不過我家祖墳,我出雙倍價錢,說話算話。”


    歐陽林威脅道:“好話說了一籮筐,再不聽,我們隻有強行進場。”李老頭眼一瞪,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們就別想打我家祖墳的主意。”歐陽林將李老頭拉到一邊,兩人說了一會兒,李老頭聲音大了起來:“我給你一千塊,挖了你家祖墳,你同不同意。”


    第二次勸說工作就不歡而散,迴到了秦大江家裏。大家一邊喝酒,一邊商量著如何解決李老頭的祖墳,商量了半天,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就三種,一是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並通過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遷墳費用;三是強製遷墳。


    這三種辦法,或是沒有效果,或是不可取。


    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來,道:“我給李光中打了電話,他表態支持修路,並答應去做李老頭的思想工作。從今天這種情況來看,他純粹是敷衍我。”


    歐陽林雖然是修路小組的成員,但是他並沒有將修路一事放在心上,道:“侯主任,我在上青林工作挺忙,上來一趟不容易。這事你盯緊點,如果實在是有事,給我打電話。”


    修路一事是侯衛東堅持而來,遇到難題別人能溜,他不能溜,必須得硬扛著。他給大家打氣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偌大一個工程,難道真能被一座墳擋住。”


    大話好說,事情難辦,送走了歐陽林等人,侯衛東帶著心事迴到了小院子,一眼就看見辦公室旁邊的小屋打開了。這是習昭勇的警務室,侯衛東還是第一次看見此門打開。


    習昭勇蹺著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煙,在他對麵蹲了一個人。桌子上擺了幾張紙幣,一本爛書、從封麵看是一本算命的書,還有一包不知道什麽牌子的煙,以及一些破爛。


    他看見侯衛東在外麵探了一下頭,喊道:“侯衛東,這兩天在幹啥,怎麽沒有見到你。”侯衛東進屋坐下,道:“還是修路的事,被一座冒煙的祖墳擋住了。”


    習昭勇當過兵打過仗,膽子大,眼界高,一般的鄉鎮幹部他還真沒有放在眼裏。在上青林鄉,他唯獨看得起侯衛東,道:“修路的事你純粹是瞎操心,今天有人捉來一條菜花蛇,三斤多重,晚上在我家裏吃蛇肉。”


    “你給我蹲著,你給我算一命,看你算得準不準。”


    那位蹲在牆角的人想站起來,被習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胡子留得老長,想必平時也是仙風道骨,此時可憐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騙人的,我就是找點零花錢。”


    習昭勇聽到這裏,知道這人肯定被勞教或是勞改過。因為從這兩個地方的人才會動輒稱政府,道:“你被判過刑,是不是?”


    算命人老實地道:“前年才出來。”


    “什麽罪?必須老實交代。”


    算命人不好意思地道:“強奸罪。”強奸犯在監獄裏也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為了這宗罪很吃了些苦頭,他道:“出獄後,我就靠勞動生活。”


    習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勞動?”


    算命人討好地笑道:“政府,我隻會算命,算命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結合。”在習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他迅速蹲迴牆角,偷偷地看了習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剛到這裏,還沒有來得及騙人,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證以後不到上青林來。”


    習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跟我來,我們到敬老院去,你的錢和煙就算孝敬五保戶了。”


    算命人一臉苦相,道:“我還沒有吃飯,政府寬大,能不能給我留十塊,我好吃碗豆花飯。”習昭勇怒道:“龜兒子還要講價錢,信不信我關你小間。”


    算命人不再言語,一張臉卻變成了苦瓜,小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


    侯衛東忍住笑,道:“既然會算命,就幫我算算。”算命人抬頭看了侯衛東一眼,道:“這位政府天庭飽滿,三年之內肯定要升官。”習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腳,道:“廢話,三年之後,如果沒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


    經過算命人這麽一鬧,侯衛東心裏也輕鬆了許多。迴到了房間,躺在了床上。“三年迴沙州,真能迴去嗎?”想到了小佳,侯衛東就想起在沙州給陳慶蓉的承諾,盡管當時說得斬釘截鐵,可是從現在的境遇來看,莫說迴沙州,就算是調迴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


    “打掃辦公室,修路,費盡心力做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麽意義?”侯衛東在外人麵前意誌堅定,孤零零躺在床上之時,心靈中的軟弱就溜了出來。


    在夢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邊散步,湖光山色,風景如畫。小道的前方,副院長濟道林正狠狠盯著他,他分管學生工作,曾經多次告誡學院的主要學生幹部在校期間不要談戀愛。侯衛東是校係兩級學生會幹部,見到濟道林站在前麵,立刻要往後退。但是迴頭之際,又見到了陳慶蓉和張遠征在後麵,侯衛東和小佳慌不擇路,撲通跳進了河裏。


    侯衛東見小佳慢慢地向下沉,拚命地向小佳遊過去,想救她,可是他手腳無力。無論如何遊,也到不了小佳身邊,眼見湖裏飄起了小佳的長發,他驚恐萬狀地喊叫著。


    被習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邊跳著腳拍著手,大笑:“侯衛東,我給你算一命。”


    被嚇醒以後,侯衛東猛地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實景物,侯衛東這才清醒了過來,想著夢中的情景,他心緒不寧,如一匹受傷的狼,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走了無數圈,他站在窗邊,看著後院的落寞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樣落寞的小草,對自己道:“想這麽多有屁用,無論如何要把手裏的工作完成才行。”


    早上起來,侯衛東一個人就朝了李老頭哪裏走去。站在山坡上,遠遠地就看到李老頭的破爛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個中年人在進出。


    由於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磚,運輸的費用就和材料錢相差不多。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頭來修房子,石頭房子當然就不太齊整,安全性也不如磚房。


    侯衛東看著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這個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統戰部副部長李光中,既然能當上沙州的領導,想必也通情達理。”帶著一線希望,他就朝李老頭走去。


    在房門口,侯衛東招唿道:“李大爺在不在家?”李老頭從屋裏走出來,見是鎮裏麵的幹部,就氣鼓鼓地道:“這位幹部,不要來勸我,沒有用。”


    李老頭說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衛東,徑直迴了屋。侯衛東厚著臉皮,道:“李大爺,你聽我給你講。”


    一位中年人從堂屋走了出來,問道:“這位同誌,有什麽事情。”從中年人的穿著及相貌,侯衛東斷定此人就是李老頭的大兒子李光中,禮貌地道:“李部長,你好,我是獨石村的駐村幹部侯衛東,給你匯報一件事情。”


    李光中聽說是駐村幹部,臉上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他站在門口,自顧自地抽了一口煙,道:“請問有什麽事情。”


    侯衛東感受到了李光中的居高臨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準備要修公路,公路要從青林林場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墳方向,道:“得從這個方向上山。”


    李光中四十來歲,穿了一件白襯衫,很有些領導風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支持。”話未說完,屋裏就傳來李老頭的聲音,“他們修公路,非要從我們家裏的祖墳經過。秦大江不是東西,欺負我們李家。”


    李光中客氣地道:“中國人傳統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墳,我父親會很難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設計,不從這裏通過。”


    侯衛東解釋道:“公路是請交通局來勘察和設計的,主要是考慮山形。你看這邊山形,兩邊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塊的硬石頭,根本無法修路。如果要改道,工作量將成倍地增加。”


    李老頭走到了門口,道:“這位幹部,就算你說翻了天,都不得行。”在外地當官的兒子迴來以後,他的底氣更足了。


    這時,屋裏響起了一陣電話鈴聲。李光中轉身迴屋,從屋裏取出來一個大哥大,他站在門外,當著侯衛東的麵,撥通了一個電話:“趙書記,你好,怎麽想起我了。”


    “難得趙書記有心,好,好,晚上我到益楊來,一定來。”


    大哥大要一萬多元錢一個,鎮裏麵隻有鎮長秦飛躍和書記趙永勝兩人才有大哥大。看著李光中打電話的淡定樣子,侯衛東在心裏罵道:“有個大哥大就了不起。”李光中打完電話,很隨意地道:“益楊縣委趙林書記真是客氣,早上他的駕駛員看到我的車,就約我晚上吃飯。”


    侯衛東在李家父子麵前碰了一根軟釘子,悻悻而迴。爬上了山坡,他仔細看了看李家老屋,無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鹽不進。”


    數次做工作都沒有效果,激發起了侯衛東的好戰情緒。他上了坡,也沒有迴家,徑直跑到了秦大江家裏。


    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後山上打石獅子。這是一個半成品,獅子的頭部形狀已經出來了,地上還擺著兩對小獅子,眼睛、皮毛等都頗為精致。


    “怎麽不打大獅子,大獅子可能還要值錢些?”


    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沒有公路,這些獅子隻能由馬幫馱下山。獅子大了就沒有辦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開始做大獅子。在廣東,一對大獅子要值幾萬元。”


    侯衛東坐在石獅子上,道:“我又到李老頭哪裏去了,思想工作一點用都沒有。”


    秦大江也沒有好辦法,道:“這李老頭認死理,總認為他的祖墳風水好。我們現在是狗咬烏龜,找不到地方下口,實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來。”


    硬來,說起來輕鬆,做起來還真難。李光中是從上青林走出去的幹部,在益楊縣當農業局長的時候,曾經為上青林鄉辦過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墳,還真下不了手。


    “任何人都有弱點,這個李老頭有什麽弱點?”迴到了自己的家,侯衛東做任何事情,都在想著如何解決墳地問題,卻別無良策。


    晚上,又做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在夢中,他摟著長發女子在舞廳裏旋轉,慢慢享受著浪漫十分鍾。這個夢十分真實、細膩,夢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個女子的溫潤身體以及長發擦到臉上的瘙癢,隻是女人的麵貌不甚清晰。


    “午夜的收音機,還在重複那首歌。”舞廳播放著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絲憂傷,侯衛東與夢中的女人越抱越緊,眼看著就到了噴發邊緣。突然,習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現在侯衛東麵前,隨後一隊日本兵挺著刺刀從舞廳外麵衝了進來。侯衛東拉著長發女子拚命地跑,到了一個山口,毫不猶豫地縱身往下一跳。身體就在空中飄啊飄,落在了數百米遠地方,安然無恙。


    隻是落地以後,那白衣女子卻沒了蹤影。從夢中醒來,侯衛東獨自在發呆,這個夢在情節上如此地荒誕,細節上卻無限接近真實。而且,一天兩夢,小佳和長發女子各出現一次,算命人的肮髒身影卻接連出現兩次。


    “這個狗x的算命人,總是擾人清夢。”侯衛東罵了一句,突然,他靈光一閃:“李老頭既然是一個老迷信,那我們以毒攻毒,以迷信對付迷信,找那個算命人去勸說李老頭。”


    侯衛東興奮地下了床,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開始策劃方案,思路漸漸清晰起來。第二天一大早,侯衛東還是耐著性子將辦公室打掃幹淨。等到九點,他終於看到習昭勇的房門打開了。


    習昭勇隻穿了一件短褲,他在房間裏做著虎臥撐,聽到侯衛東的請求,奇怪地問:“什麽,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幹什麽?”


    等完侯衛東解釋,習昭勇忍不住笑了起來:“侯老弟,你還真有性格,不達目的不罷休。那個算命的劉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現在也不知在什麽地方。”


    侯衛東有些失望,道:“不知這附近還有沒有半仙?”


    習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頭熟悉,要想辦成這事,隻能找外地人。”看著侯衛東失望的表情,他笑道:“今天下青林趕場,這家夥是老油條,說不定會溜到了下青林。”


    “習哥,我們這就下去找他。”


    習昭勇有些不願意,侯衛東抱拳道:“習哥,幫幫忙吧,這李老頭隻有半仙一類的人物才能對付,中午我請你喝酒。”習昭勇是愛恨不假於顏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衛東,也就不掩飾對他的友好,“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我一定幫到底。”


    下青林場,人來人往,熱鬧得緊。趕場的人們將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車在人群中緩慢地穿行著,速度就如爬行的螞蟻。


    習昭勇和侯衛東兩人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到了最偏遠的場口。習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臉上的長須看上去很是飄逸,正拉著一個年輕女子的手掌,一臉高深地侃侃而談。


    等到他接過女子遞來的錢,習昭勇和侯衛東就出現在他的背後。習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腦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


    邢半仙摸了年輕女子的手,還賺了二十元錢,正在高興的時候,頭上被人從背後重重地拍打了兩下。他惱怒地抬起頭,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臉。


    “我沒有做什麽,坐在這歇腳。”


    按照事先計劃,習昭勇取出手銬,嘩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這個139,又在做什麽?”


    刑法139條是強*罪,在監獄裏,139就代表著強*犯。139在監獄裏地位也極低,凡是被命名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負以外,還幹著監獄裏的髒活、累活。邢半仙被揭了短,垂頭喪氣地跟著習昭勇,來到了場外的一片竹林裏。


    習昭勇數了數邢半仙的錢,調侃道:“半天時間,就騙了四十三元,你這生意倒好得很。”他提高聲音:“全部沒收。”


    邢半仙還是老一套,道:“政府,給我留十元飯錢,我現在早飯都沒有吃。”習昭勇道:“這位政府有話給你說,你認真聽好,事情辦好了,這些錢全部還給你,包括昨天的。”


    邢半仙是老江湖,他知道和公安打交道占不到什麽便宜,仍然哭喪著臉。


    侯衛東仔細地講了事情經過,道:“俗話說,鹵水占豆花,一行服一行。你的任務就是說服那人遷墳。”習昭勇在一旁威脅道:“這事你不要亂說,你隻要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以後就別想在益楊混了。各地派出所我都有熟人,一個電話過去,夠你喝一壺的。”


    “豈敢,豈敢。”聽說是這事,邢半仙心裏就輕鬆下來,這正是他的老本行,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一個迷信老頭,還不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但是,他並不想輕易答應,叫苦道:“政府,我已經改邪歸正,這些事還是另找高明。”


    算命人一向老實,侯衛東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拒絕,就看了習昭勇一眼,等著他說話。習昭勇上前就給了邢半仙兩腳,道:“你他媽*的少給我來這一套,這事必須辦好,辦不好,讓你脫一層皮。”邢半仙本想講條件,沒有想到這個公安態度如此蠻橫,比獄警更厲害,隻得討饒道:“政府,我這就去辦。”


    邢半仙垂頭喪氣地上了山,他在一塊水田裏重新洗臉,又梳理了頭發,整理他的仙風道骨。


    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山頂,指著陳老頭的房子,侯衛東道:“陳老頭的祖墳就在房子左手麵那個石坡前麵,你一定要說服他搬走。”


    邢半仙仔細地地觀察了一會兒陳老頭的房子,道:“政府,這家祖墳的風水還真是好,子孫後代當官又發財。”


    習昭勇道:“少說廢話,你快點下去。”


    邢半仙蹲在草叢中,又看了一會兒,道:“要讓我做這事,我也有條件,否則,我寧死不屈。”聽到最後一句話,習昭勇差點笑了起來,“什麽條件?隻要不過分,我可以考慮。”


    邢半仙眯著眼睛,道:“正所謂盜亦有道,我要到山上去尋一尋,找一個與那家風水相當的墳,這樣我才勸他遷墳,要不然要損了陰德。”


    習昭勇點頭道:“這個可以。”然後還給邢半仙五元錢,道:“我也不怕你溜走,昨天十元,今天四十元錢,我都扣了,這家人如果將墳搬走,我就把錢還給你。”


    侯衛東真的害怕他逃跑了,就道:“如果成功了,我再給你二十元錢。”邢半仙討價還價道:“這事不容易辦,五十塊錢。”侯衛東咬了咬牙,道:“三十五塊,不講價了。”邢半仙笑眯眯道:“好,就這樣說定了。”


    習昭勇惡狠狠地道:“明天上午10點鍾,你必須到李老頭家,我再說一遍,必須完成這事。否則,你就別在益楊混了。”等到邢半仙背影消失,他道:“侯瘋子,這三十五元沒有地方報賬的,何必為公家辦事如此認真。”


    侯衛東道:“隻要把事情辦好,這點錢又算什麽?”


    利用算命先生來做工作,這不符合政府辦事的程序和規矩,算得上是歪招。若是上綱上線,就是嚴重的違紀,隻有侯衛東這種半脫離組織的人才想得出來。


    第二天,侯衛東一早就把習昭勇拉起床,又不由分說,將他拉到了豆花館子。他雖然來到上青林的時間不長,也算上青林的名人了。兩人離開的時候,姚瘦子熱情地招唿道:“侯大學,今天中午過來吃飯,我弄了一籠新鮮的腸子。”


    “給我留下來,中午我和習公安過來喝酒。”


    習昭勇當過偵察兵,身體極好,侯衛東身體也不弱,兩人都走得極快。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前天來過的山頂,找了一個可以俯視李老頭家的坡頂。兩人就坐了下來,一邊聊天,一邊觀察著李老頭家。


    9:50,一條人影出現在李老頭的家門口,站在山頂往下看。由於距離原因,隻能看見邢半仙大概的樣子。


    邢半仙穿了一件長衫,長長胡須和衣衫,隨風而動,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他在屋外走了一圈,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麽,李老頭就從屋裏走出來。


    兩人站在屋外說了幾句,就進了屋。


    見兩人進了屋,侯衛東笑道:“看來這事多半成了,邢半仙其實長得還可以,如果精心打扮一下,還有幾分得道之人的樣子。”


    習昭勇手裏提了一個陳舊的軍用水壺,隨意地喝了一口,道:“這事辦成了,算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如果辦不成,老弟還得再想其他的招數。”看著山下,他顯得很沉靜,眼神遙遠,和平時兇巴巴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習哥,聽說你打過越南?怎麽分到了青林警察局?”


    半空中,幾隻老鷹在盤旋。


    習昭勇又用軍用水壺喝了一口水,道:“我們33軍是第一批參戰,打了好幾場血戰。我們連頂在最前麵,百多精壯的小夥子丟在了老街。後來轉業到益楊警察局,到了青林警察局。”


    兩人聊了一會兒,邢半仙和李老頭走了出來,李老頭和邢半仙到山上轉了一圈,然後李老頭又將邢半仙送下了山。


    侯衛東很有些高興:“李老頭肯定被邢半仙蒙住了,此事成了。”習昭勇點點頭,道:“如果事情辦成了,就讓邢半仙拿錢滾蛋。”


    第二天,侯衛東和秦大江到了李老頭家裏。令秦大江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李老頭爽快地同意遷墳。隻是提出具體遷移地點,這個遷移地點正是邢半仙看上的風水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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