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夥食團出來,侯衛東胸口堵得慌。他坐在後院假山上,默默地梳理著思路。


    “原來我是被發配到工作組。我拿著人事局的介紹信來到了青林鎮,沒有得罪任何人,為何會將我發配到上青林?難道我當初的選擇錯了?”


    一種被戲弄和被遺棄的感覺在侯衛東心中滋生。山蚊子塊頭十足,在黑夜中飛舞,發出“嗡、嗡”的轟炸機吼聲。


    侯衛東給自己打氣道:“這是命運對我的考驗,男子漢要有擔當,遇到困難絕不能退縮。”


    一個女人從後院走過,她不經意間看到了坐在花台上的侯衛東,嚇了一跳,道:“誰?”侯衛東站起身來,道:“我是青林政府的,今天才上山。”


    女人舒了一口氣,“你是小侯吧。”


    “我是。”


    女人溫和地道:“我們兩家在一層樓上,以後就是鄰居了,有空在家裏來坐。”


    “哇,這位就是蒜苗迴鍋肉的主人。”侯衛東對香味撲鼻的蒜苗迴鍋肉特別有好感,客氣地道:“以後要經常麻煩阿姨。”


    女子身邊放著一個桶,將手插在腰上休息,“大學生硬是不一樣,說話這麽客氣,我是高長江家裏的,姓劉。”


    女人說話聲音很低,聽起來有氣無力,侯衛東趕緊道:“劉阿姨,我幫你提桶。”


    “不用了,我洗了點衣服,拿到後麵甩幹了,不重。”


    “劉阿姨,我們是鄰居了,就讓小侯來提,別客氣。”侯衛東不由分說地提著水瓶和膠桶,跟著劉阿姨上了二樓。劉阿姨空手上二樓都氣喘籲籲,侯衛東心裏有些納悶:“聽說鄉鎮領導待遇很不錯,高長江當過鄉長,難道連洗衣機都買不起?”


    把桶放在劉阿姨的門邊,借著屋裏的燈光,侯衛東這才看清了劉阿姨的相貌。她滿臉紋路,皮膚蠟黃,頭發花白,蒼老得厲害。


    高長江並沒有退休,按照益楊習慣,他的愛人一般要小上幾歲,不過就是五十來歲。想到這一點,侯衛東嚇了一跳,劉阿姨和母親劉光芬年齡相仿,母親看上去至少比劉阿姨年輕十到十五歲。


    站在門口客氣了兩句,侯衛東迴到了寢室。經過一番打掃,這個一室一廳的寢室看上去順眼多了。他取過才買的青林茶葉,用白瓷杯泡了熱茶,就站在走廊上,欣賞起上青林山的夜色。


    客觀地講,這上青林山鄉政府小樓修得還真不錯。站在走廊上,視線極為開闊,視線盡頭是一處“凹”形的山峰,幾顆閃亮的星星就懸在山頂上。


    站在走廊上,品著味道還不錯的青林茶,聽著各種小蟲胡亂地叫著。一股順著山穀吹上來的山風,將樹葉弄得嘩嘩直響,帶來了一陣清涼。


    第二天,侯衛東起得很早,他在上青林老場鎮走了一圈。清清楚楚地將老場鎮看了個清楚,早上的上青林鎮,比夜晚要可愛得多。有兩家早餐店,東麵一家是豆花館子,西麵是一家稀飯饅頭店。侯衛東坐進了豆花館子,豆花飯是益楊特有的早餐。一元錢一份,實惠而味美,是學生們和工薪階層的最愛。


    上青林豆花館隻有四、五張桌子,一張長桌上放著一排佐料碗。有鹽、味精、花椒粉、蔥粒、蒜泥、紅海椒、青海椒、豌豆粒、用花椒煮過的菜油等等,由著自己的口味進行組合。侯衛東自己動手調了小半碗作料,然後舀了一碗飯。


    豆花紮實細密,嫩而有勁,加上調料組合得好。侯衛東兇狠地吃了兩大碗飯,額頭上已沁出了一圈汗水。


    豆花館子走進了兩個人,瘦漢子熱情地道:“高鄉長,這麽早就上山了。”他對著裏屋喊道:“堂客,給高鄉長打一盆水來,弄一塊新毛巾。”


    高長江是一位瘦高的黑漢子,兩鬂花白,精神極好。當盆子端出來以後,他也不客氣,就在街道旁洗了臉,擦汗水。


    坐下來以後,高長江道:“還是老一套,一人一碗豆花,二兩酒,有沒有鹵菜或是蒸菜。”瘦漢子利索地盛豆花,又道:“昨天我鹵了肥腸,香得很。”


    高長江點頭道:“來,切三兩。”金黃色的鹵肥腸端上桌子,他對另一位麵相嚴肅的漢子道:“秦所長,在上青林就數姚瘦子的井水最好,點的豆花也最綿紮。縣委趙書記到了上青林,一定要到這裏來吃這兩樣。”


    秦鋼是青林鎮派出所所長,去年底從益楊縣公安局一科調到青林鎮派出所。三十四歲,當一科副科長已有六年了,隻是一科科長和他年齡相仿,占著位子,他始終升不上去。青林鎮成立派出所之時,他便從局裏調到了青林鎮。他天生一副冷麵孔,取過筷子,夾起一塊鹵肥腸,細細地品了一會,道:“不錯。”


    兩人專心致誌地吃了起來。


    侯衛東此時已知道高長江就是工作組的組長。隻是劉阿姨的形象和高長江相差太大,很難重合在一起,他把瘦漢子招了過來,輕聲道:“高鄉長那一桌多少錢,我一起結了。”


    瘦漢子憨厚地笑了笑,道:“十元錢。”


    侯衛東結賬以後,瘦漢子就道:“高鄉長,賬已經結了。”


    高長江看了看侯衛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你是侯衛東?”得到肯定的迴答之後,他擺了擺手,道:“你還沒有領到工資,怎麽能讓你來付錢。姚瘦子,不能收他的錢,聽到沒有。”


    侯衛東連忙道:“高鄉長,我先走了。”說完,就飛快地溜了。高長江站在小店旁,隻見到侯衛東的背影,跺了跺腳,道:“這個娃兒,跑得倒快。”


    迴到小樓,侯衛東在院子裏站了一會,整棟樓安靜如昨夜。底樓有一間屋掛著工作組的牌子,卻是鐵將軍把門,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池銘提著菜籃子從大門外進來,看見侯衛東,道:“今天不趕場,隻有幾家賣菜的,賣完了就要走。你如果要自己開夥就趕快去買,要到夥食團來吃,提前給我講一聲。”


    侯衛東猶豫了一下,心道:“在夥食團吃飯,十有*就是我一人,孤男寡女長期在一起,肯定要被人說閑話。”打定了主意以後,道:“以後我還是自己開夥,但是今天我還不行。陳大姐的商店沒有電炒鍋,她今天去山下進貨,晚上才能迴來。”


    池銘道:“你還是找田秀影去買些飯票,哪一天不想煮飯,可以到夥食團來說。今天中午我做紅燒肉,你早點過來。”


    正說話間,高長江、秦鋼、李勇就走了進來,高長江看到侯衛東站在底樓,道:“侯衛東,開會,你也來參加。”


    會議室就是底樓最左端,這是一個類似於課堂的會議室,唯一不同的就是講桌變成了三張並在一起的桌子。高長江和秦鋼相互推讓了一番,高長江坐在了主席台的正中間,秦鋼坐在了右側。


    過了一會,習昭勇、田大刀、李勇以及十幾個不認識的村民走進了會議室。


    李勇坐在了侯衛東的身旁,他親熱地道:“你的酒量真是不錯,昨天習公安喝醉了。”侯衛東苦笑道:“昨天我也醉得不行,根本記不起怎樣迴的家,現在頭還在痛。”


    “不要說話了。”高長江招唿了一聲,眾人就安靜了下來。


    “分管政法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晁鎮長原本要來主持今天這個會,縣裏臨時有個會,這個會就由我來開。參會的主要是工作組的男同誌和三個村的治安積極分子,來的都是雄棒人,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蔫人,我一個也沒有喊。”


    眾人聽到這句話,都哄堂大笑,笑聲中充滿著自豪。十幾個人都開始抽煙,會議室很快就煙霧繚繞。


    “這一段時期,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小道上,常常有攔路搶劫的棒兒客。前幾天有好幾人被搶了,劉家媳婦,不僅背篼被搶了,連裙子也被撕爛了。還有大彎梁田家老二,屁股被紮了一刀。”


    說到這裏,高長江一拍桌子,道:“青林山是共產黨的天下,這些棒兒客真是無法無天。今天我把秦所長請來,就是商量如何把這些棒兒客整住。下麵,請秦所長布置工作。”


    秦鋼表情嚴肅地道:“據受害者描述,這一群棒兒客大約有五、六個,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聽口音,這些年輕人應該是從外地流竄過來的。但是裏麵肯定有本地人,要不然他們也待不住。”


    “刑警隊在山上守了三天,沒有見到動靜。今天縣裏出了人命案子,刑警隊要迴城裏,趙書記和刑警隊李大隊商量,由我們青林鎮派出所來抓這幾個人。”


    “這幾個人手中都有兇器,都是筷子長短的匕首,很危險。所以我們這一次的行動要小心策劃,既要抓住這些棒兒客,又不能造成傷亡。”秦鋼頓了頓,掃視了大家一眼,道:“現在我來進行分組,青林鎮派出所有五個正式民警,黃公安年紀大了,又是內勤,就留在所裏值班。習昭勇帶一個組,帶李勇、田飛、鄧剛強、張衛革,還有村裏麵的治安積極分子,接近二十人。”


    秦鋼看了一眼侯衛東,又道:“新來的大學生也在習昭勇這一個組,你們負責在山下。在三道拐的林子裏藏著,聽到喊聲或是槍聲,就衝出來將這些棒兒客堵住。習昭勇要注意,你們這一組隻是負責攔截,不要提前暴露,聽到動靜才能出來。”


    侯衛東雖然當過糾察隊副隊長,可是學院糾察隊主要用於防範。這種捉拿犯罪分子的事情,自然不會讓學生參加,如今聽到“槍聲”兩字,不禁臉上有些變色,血液流動的速度也加快了。


    “我帶著所裏的周強、王一兵兩個民警,所裏的聯防員,還有一位守害者,藏在半山腰的竹林後。,隻要這些棒兒客出現,就不能讓他們跑脫。”


    秦鋼強調道:“這次行動,我們有三十人,集中了優勢兵力。隻要戰術安排得當,一定能將棒兒客整住,大家要注意安全。”


    “分析棒兒客出現的規律,隔幾天就要作一次案,估計他們沒有生活來源。今天距離上一起作案已經有好幾天了,我琢磨著他們又該出來活動了。明天五點,趁著天未亮,各組趕到隱藏地點。”


    秦鋼布置完任務,高長江接著道:“此事大家保密,走漏不得風聲。明天早上五點半,準時到大院集中。”


    布置完任務,一群人就作鳥獸散。


    侯衛東為了在高長江麵前表現自己,特意留了下來。他看見會議室牆角有一把掃帚,等到眾人離開之時,他拿起掃帚,開始打掃起會議室來。高長江已經走到了門口,迴頭看到侯衛東正在打掃會議室。他有些意外,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停下來,和秦鋼一起走了出去。


    會議室看來很久沒有打掃了,地下是亂七八糟的煙頭,還有許多陳年老痰跡。侯衛東把會議室的清潔打掃完,出一身臭汗。


    走出門,見到楊新春提著一串鑰匙走了過來,她見會議室已經幹淨了,便笑嗬嗬地道:“大學生幫我掃地,怎麽好意思。”


    侯衛東客氣了幾句,上了樓。


    到了上青林,沒有人安排工作,沒有事情做,無書、無報、無電視、無廣播,這讓侯衛東很是無聊。他站在走廊上,看著院外三三兩兩的行人,突然想起池銘的話,便把房門關了,到鎮裏轉了轉。


    上青林場的確不大,很快找到了池銘所說的賣菜地點。侯衛東蹲了下來,裝模作樣地挑選著,裝模作樣地講價。買了一把青葉子菜,一塊肉,又買了二十個雞蛋,侯衛東提著菜轉到了青林鎮小學綜合商店。


    幫著陳大姐守店的是一位瘦小的女孩子,約莫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侯衛東走進商店的時候,她正趴在桌子上做著作業。


    “我媽媽六點不到就下山了,一般十點鍾能迴來。”女孩子有禮貌地道:“叔叔要買什麽東西?”


    侯衛東一愣:“有人叫我叔叔了!?”初次被十多歲的女孩子叫做叔叔,他頓時覺得自己多了幾分成熟,挺著胸道:“我買電炒鍋,陳大姐不在嗎?”


    女孩子生於上青林,長於上青林,對老場鎮的人與物熟悉得緊。她忽然想起媽媽說山上分來了一個大學生,便道:“叔叔是新分來的大學生?”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小女孩高興地道:“叔叔,我在做暑假作業。英語題老是錯,你能不能給我講了一講。”


    侯衛東英語成績一向不錯,讀大學時考過了四級,有一段時間他想考研究生,還鑽研了一段時間的英語。從小女孩的年齡判斷,不是初三就是高一,問道:“你讀幾年級?”


    聽說是高一,侯衛東更是放心了,他拿過厚厚的一本習題集,看到女孩子在好幾個選擇題前打了一個問號。這道題是一道時態題,很簡單,便擇其要點講了講。


    女孩子不斷點頭。


    “聽懂沒有?


    “聽懂了。”


    小女孩一張瘦臉緋紅,羞澀地道:“叔叔,上麵還有三道題,我都做錯了。”


    “這四道題都是一個類型的,這方麵的知識點看來你沒有弄懂,我給你講一講。”講完這個知識點以後,侯衛東翻到另一頁,找了一道類似的選擇題,讓小女孩做。


    小女孩根據侯衛東的講解,沒有怎麽想就選擇了答案。選完之後,女孩子急忙從書後麵找出答案,興奮地道:“這次對了。”


    侯衛東又讓女孩子做了幾道類似的題,都對了。女孩子滿臉興奮,道:“叔叔,你住在鄉政府院子裏嗎?以後我可以來問你英語題嗎?”她一雙眼睛頗為清亮,說話之時,忽閃忽閃的,滿臉是希望。


    女孩聰明伶俐,能夠舉一反三,基礎卻不好,侯衛東就問道:“你在哪裏讀書。”


    “我在益楊縣一中。”


    “你在一中讀書?”聽說是益楊一中,侯衛東倒有些驚訝了。一中是全縣最好的中學,每年都能考上幾個北大清華,不少沙州人都把子女送到一中來讀書。


    女孩子聽出了侯衛東語氣中的驚訝,紅著臉道:“我英語不好,其他成績還可以。”


    沒有等到電炒鍋,侯衛東提著菜一路逛迴了小院。


    他坐在破爛的竹沙發上,把零錢全部掏了出來,總共帶了五百元錢來上班,已用去了四百多元,口袋裏隻餘八十多塊元。侯衛東在心中盤算了一會,取出四十元錢放在枕頭下麵,這是他留下的戰略預備金,用來應急。


    場鎮雖然在山上,可是天氣仍然悶熱難當。大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著,提醒著這是盛夏季節。


    三個小時以後,侯衛東把鼻子湊到那塊肉上聞了聞。除了肉腥味,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味道正在滋生。


    中午,侯衛東再去了一趟商店。他在青石板街道上遠遠地看了看,仍是那個專心做功課的小女孩。吃了豆花飯,迴到寢室之時,肉已經生出了異味,雖然有些舍不得,他還是把臭肉扔到了院外垃圾堆。很快兩條黃狗聞味而來,它們為了這塊發臭的肉打了起來,侯衛東站在走廊上看得津津有味。


    下午,侯衛東無所事事地到了小院子底樓,辦公室開著,裏麵空無一人。報架上居然有《嶺西日報》和《沙州日報》,頓時大喜。他讀了十多年書,已經習慣了有書有字的生活,到了上青林鄉,沒有見過一份報紙和一本書,這讓他很不習慣。


    最新的《嶺西日報》是7月1日的,正是離校時期的報紙。從一版看到四版,報紙每一個版麵都異常珍貴。侯衛東特意放慢了閱讀速度,包括嶺西日報的社論這種以前從來不看的版塊,這一次都仔細閱讀。


    高長江從樓上下來,進屋看到侯衛東在看報,叉腰站在吊扇下麵,道:“這一段時間你就跟著工作組的同誌,到各村去熟悉情況。”


    “這是辦公室的鑰匙,平時沒有事的時候,可以到辦公室看看報紙。社員來到工作組來,你負責接待,還有,上青林場鎮逢三、五、七趕場。政府各科室都要派人上來辦事情,你到時把會議室打開,打開水,做衛生。”


    這些都是機關工勤人員的雜事,在工作組原來是由楊新春來負責。而楊新春時常要去進貨,總是耽誤事情,而且她即將成為郵政所的代辦員,打掃衛生的時間更少。


    高長江見侯衛東同意了安排,站在門外,對著後院喊了一聲:“楊新春,過來。”


    楊新春聽到高長江安排以後,進了屋,她滿臉是笑地將兩把鑰匙放在桌子上,道:“這一把是辦公室的,這是會議室的。”由於打掃衛生這些事情本是她應該做的,如今交給了侯衛東,她有些過意不去,道:“青林郵政所要在山上設一個代辦點,由我來負責。交信取信都全部交給我,明天他們還要來安裝程控電話。”


    侯衛東眼睛一亮,心道:“以後給小佳寄信、打電話就方便了。”楊新春這個代辦員的身影,頓時高大了幾分,笑道:“楊大姐,以後我還要多麻煩你。”


    “都在一個院子,啥子麻煩。”楊新春交了一件麻煩事,樂嗬嗬走了。


    高長江交代道:“政府早上8:30上班,12:30下班,中午2:00上班,6:00下班,工作組的作息時間比較靈活,主要朝村裏麵跑,不必坐在辦公室。”


    雖然是些雜事,可是總算有了事情,聊勝於無。侯衛東沒有推托,接過了楊新春的雜事,


    高長江見小夥子機靈懂事,暗自納悶:“侯衛東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不錯,又是益楊市公開招考的黨政幹部,為什麽會把他放在了上青林?”


    在辦公室坐了兩個多小時,除了偶爾跑過的老鼠和樹上亂發噪聲的知了,鬼都沒有一個。


    侯衛東納悶地想:“益楊縣公開選拔的黨政幹部,所謂的後備幹部,難道就在這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鬼地方打掃清潔?早知如此,當年何不報考吳海縣公安局。”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很快就將心中湧出來的不健康情緒打斷,背了一段勵誌名言。


    自我調整了一番,心裏這才舒服了許多,想到明天還要參加秦鋼組織的行動,又來到了青林小學商店,準備買一雙軍用膠鞋。


    這一次,陳大姐終於在商店出現,很是熱情地取過電炒鍋,道:“下青林供銷社裏的電炒鍋賣完了,我這是從益楊縣城的貨,迴來晚了。”


    侯衛東沒有想到陳大姐為了電炒鍋,居然跑到了益楊縣城,道:“陳大姐,讓你跑了一趟益楊縣,真是太感謝了,車費算我的,行不行。”


    陳大姐笑道:“我早就想到益楊去進貨了,買電炒鍋隻是順路。”


    提著電炒鍋、軍用膠鞋和一根夥食團才用的大擀麵杖,侯衛東迴到了簡陋的家。電炒鍋是今後吃飯的家夥,軍用膠鞋和擀麵杖是明天用來參加圍捕行動的兵器。


    整整一個晚上,侯衛東都在想著早上的行動。他現在用的是小佳送給他的電子表,走得很準,又有鬧鍾功能,為了不誤事,就把時間定在了早上4:30。


    被鬧鍾吵醒以後,吃了幾塊餅幹,侯衛東帶著裝備,匆匆來到底樓,將交給自己管理的會議室打開。過了一會,秦鋼、習昭勇等民警走了進來,這幾個民警都沒有理睬侯衛東,坐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麽。秦鋼取出一把五四手槍,檢查起來,他身邊站了一位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想必就由他來辨認棒兒客。


    當所有人聚齊的以後,已是5:20。8月天空亮得早,天空與山頂之間隱隱有一條發亮的線。


    習昭勇和田大刀手裏提著一根膠質警棍,李勇也是用了一根短棒,上麵包著些破布條。侯衛東穿著膠鞋,提著擀麵杖,滿臉嚴肅地跟在習昭勇後麵。到了一個轉彎的坡地,他們藏在了旁邊的樹林裏,隻留下田大刀躲在草叢中監視外麵的情況,其他人坐在一個土坎之下。


    “這就是三道拐?”侯衛東輕聲問旁邊的李勇。李勇一臉絡腮胡子,提著木棍,很有些剪徑好漢的氣質。他打了一個哈欠,道:“媽的,這麽早就出來,覺都沒有睡好,等一會若是抓住了棒兒客,老子要狠狠地打他們一頓。”


    十多人坐在土坎下,立刻享受到了無處不在的青林山蚊子的襲擊。,他們不斷地伸手往空中扇,想把蚊子趕走,可是這些蚊子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精神,讓這些人煩不勝煩。


    李勇低聲對侯衛東道:“這兩天我手氣好得很,習昭勇拿了三個7,我拿了三個8,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侯衛東心道:“難怪這兩天沒有瞧見習昭勇、白春城、田福深這些人,原來躲著打牌去了。”他好奇地問道:“你們一般打多大?”


    “我們是無聊打著玩,不是賭錢,一般都是五元的轉轉底,三十元封頂。”


    侯衛東嚇了一跳,這種打法,一場下來肯定要輸好幾百。對於他這種才從學校畢業的菜鳥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李勇邀請道:“今天有空沒有,下午到我家裏來,一起打牌。”


    侯衛東身上隻剩下幾十塊錢,哪裏敢跟他們打,連忙推脫道:“我不會打。”


    “三張牌,簡單得很,一學就會,山上又沒有事情做,不打牌怎麽混日子。”


    侯衛東心想:“我怎麽能和你們一樣,我是為了前途才到青林山。豈能跟著你們一起鬼混,這純粹是自毀前程。”但是這話不可便明說,笑道:“等有了錢再說吧。”


    兩人正說話,習昭勇走了過來,對李勇道:“昨天你一把牌贏了二百塊,今天中午請客。”


    李勇豪爽地道:“沒有問題,今天中午,姚瘦子豆花館子。”習昭勇習慣性地斜著眼睛道:“姚瘦子的館子,撐死吃掉五十元錢,換個地方。”李勇笑道:“上青林場,就數他的味道最好,要不然換個地方。”習昭勇隨意地甩了甩手中的警棍,道:“反正我們都到了三道拐,走不到幾步就下山,我們到下青林張家館子去吃。”


    張家館子是下青林場鎮最大的館子,吃一桌輕鬆就要花一百多塊錢,李勇舍不得了,道:“下午約好了要打牌,就在姚瘦子那裏吃,今天他弄了一籠肥腸,我們切起來下酒,吃了酒繼續打。”


    習昭勇急於報仇,也就沒有堅持下山,道:“中午就到姚瘦子那裏去整一桌,吃完了打牌,老子今天要報仇雪恨。”


    七點鍾的時候,小道上陸續出現了行人經過的聲音,不過沒有棒兒客出現的蛛絲馬跡。


    八點,守了三個多小時。在三道拐等候的眾人都疲憊不堪,紛紛向帶隊的習昭勇抱怨,習昭勇道:“秦所長沒有喊收隊,我們隻有等著。要不然錯失良機,你們在趙書記麵前也不好說。”


    九點,太陽光已經射穿了叢林,照在了這一群士氣已墜的伏兵身上。


    突然,田大刀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臉色緊張地道:“六個年輕人從山上往上走,估計就是這一夥人。”習昭勇提起警棍,對李勇等人交代道:“你們不要動,我先去觀察。”


    聽說棒兒客來了,侯衛東手心上全是汗水。一半是緊張,一半是興奮。


    過了十來分鍾,坡上小道上響起了秦鋼嚴厲的聲音:“我是派出所的,站住。”


    習昭勇跟著大喊一聲:“站住,不準跑。”喊完,厲聲道:“跟我衝。”侯衛東熱血上湧,隨著習昭勇就往前衝,十幾人就從草叢中鑽了出來,將下山的路堵死了。


    “呯”,山上響起一聲清脆的槍聲,“全部站住,否則我就打人了。”槍聲和秦鋼嚴厲的喊聲順著山溝傳得極遠。


    六個年輕人手持著匕首,他們一路向下狂奔。見三道拐被堵得死死的,不要命地朝著小道旁的樹林跳了下去。


    習昭勇揮著警棍,也跳進了樹林。侯衛東想都沒想,跟著習昭勇就朝林子裏衝了進去。


    侯衛東隻覺得樹枝在臉上不斷地劃過,也不知跳了幾個坎。他眼睛緊緊盯著一個灰色的背影,窮追不舍。向山下衝了一段,他已衝到了最前麵,與灰色背影近在咫尺。跑到一小塊開闊地的時候,他猛地一躍,將灰色背影撲倒在地上。


    此時擀麵杖早就不知丟在哪裏去了。那個灰色背影迴轉身,用力將手中匕首紮了過去。侯衛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握刀的手腕,死死地將其手腕壓在地上。習昭勇跟了上來,他照著灰色背影的腦袋就是一腳。然後猛踩灰色背影握刀之手,又舉起手中膠棍,劈頭蓋臉就是狠狠一棍,灰色背影慘叫了一聲,大叫:“不要打了,我投降。”


    等到秦鋼帶著人趕到的時候,灰色背影已經被反銬著坐在地上。鼻子流血,全身滿是雜草和泥土。秦鋼二話不說,用手槍抵在灰色背影胸口,道:“膽子不小,還敢用刀襲警,你死定了。”沒有等到灰色背影說話,厲聲吼道:“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窩點在哪裏?”


    灰色背影被習昭勇打得暈頭轉向,又被秦鋼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道:“在小河六隊桑家院子。”秦鋼轉身吩咐道:“周強,你趕快帶幾個人去抄窩點。王一兵,把他帶到派出所,做好詳細筆錄。”


    秦鋼處理事情幹淨利落,安排工作極有條理,這讓法政係出身的侯衛東暗自佩服,心道:“以前看電視,總把鄉鎮派出所民警描寫成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土匪,看來也不盡然,這個秦所長就很有水平。”


    交代完諸事,秦鋼鬆了一口氣,扔給侯衛東一根煙,道:“侯大學,膽子不小,哪個學校畢業的。”侯衛東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道:“沙州學院法政係畢業的。”“原來是學政法的,難怪。”秦鋼難得露出一個笑臉,道:“你不去當公安,可惜了。”


    這時,絡腮胡子李勇、聯防員田大刀等人才出現在平壩子裏麵。


    秦鋼高聲道:“田大刀,平時牛皮烘烘,今天怎麽這麽慢。若不是侯衛東把人撲倒在地上,就讓這些小崽子跑掉了。”秦鋼把煙放進了兜裏,沒有扔給隨後趕到田大刀、李勇等人。


    鼻青臉腫的灰色背影被帶上了小路,正好遇到四、五個村民。一人認識李勇,道:“李哥,你們幹啥子?”李勇興高采烈地道:“捉到一個棒兒客。”


    這一段時間棒兒客實在是討厭,村民們下山、上山總是提心吊膽。聽說捉住了棒兒客,村民們立刻將灰色背影圍住了,一個村民上前就踢了灰色背影一腳,罵道:“日死你媽。”灰色背影相貌頗為稚嫩,不過十八、九歲。此時已沒有了搶劫時的兇狠,看著憤怒的農民,眼裏充滿了恐懼,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不要打了。”秦鋼聲音不高,但是用的是命令語氣。這些農民雖然不認識他是誰,可是也看得出來他不是一般人,就退到了一邊,不敢動手,卻一陣亂罵。


    分手之時,滿臉胡子的李勇笑哈哈地道:“習昭勇下山辦案,中午不迴來,我又節約了一頓。”他對侯衛東道:“今天下午,到家裏來打牌。”侯衛東身上隻有幾十塊錢,這可是吃飯、迴家的錢,若是輸了如何了得。他含糊地道:“再說吧。”


    山下又走上來一個人,正是到下青林山來進貨的陳大姐。她手裏提著一個裝滿水的塑料袋,裏麵有兩條花鰱魚。看到侯衛東,便高興地道:“侯大學,今天中午到家裏來吃飯。”


    侯衛東哭笑不得,上青林山老場鎮已有不少人喊他“侯大學”。看來這個綽號肯定在短時間內會跟著自己。侯衛東沒有想通陳大姐請他吃飯的原因,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推脫道:“謝謝陳大姐,我還有事情。”


    陳大姐急道:“鐵柄生交代了,今天中午一定要請你吃飯。我到山下把魚都買好了,你一定要來。”


    鐵柄生是青林小學的校長,在山上很有名望。侯衛東不好意思地道:“那就麻煩陳大姐了。”陳大姐見他答應了,很是高興,道:“十二點,我們在家等著。”


    迴到小院子,還沒有到十一點,侯衛東的肚子卻已被餓癟了。他拐到了姚瘦子的豆花館子,剛剛吃了一口,姚瘦子就端了一小盤鹵肥腸過來,道:“聽說是侯大學將那個棒兒客抓到起的,這一盤鹵肥腸我請客。”


    自從參加了一次協助公安的抓賊行動,侯衛東似乎覺得和這上青林場鎮就多了一分融和。坐在辦公室看報紙之時,孤寂感就少了許多。十一點五十五分,他朝著青林小學走去,順便在楊大姐那裏買了一瓶益楊大曲,作為串門禮物。


    益楊大曲和吳海紅是一個檔次的酒,都是五元錢一瓶的本地酒。價廉物美,在當地銷量極大。到了青林小學商店,小女孩已在門口等候,侯衛東一出現,小女孩就高興地道:“爸爸、媽媽,侯老師來了。”


    從商店門口走出來一個中年人,這個人在穿著上和普通的青林人沒有多大區別。相貌也普通,可是侯衛東還是一眼就斷定這是青林小學的校長鐵柄生。


    侯衛東主動地道:“我是侯衛東,你是鐵校長吧。”鐵柄生穿著一件灰色的西服,西服有些偏大,套在他瘦瘦的身體上,顯得不怎麽合身。他伸出手,握著侯衛東的手,使勁搖了搖,道:“侯大學,上青林場鎮終於分來一個正牌的大學生,我代表青林小學歡迎你。”


    鐵柄生說這話時,臉上顯出了快活的神情。


    侯衛東一愣神間,明白了這是鐵柄生的幽默。他沒有想到鐵校長會是這樣的性格,笑道:“鐵校長在門口來迎接我,折殺我了。”


    走進了青林小學,侯衛東意外地發現小學校園裏綠樹成蔭。圍牆前是一排桂花樹,每根桂花樹都有近十厘米的直徑,校園內還有五六處花台,皆是桂花、杜鵑等尋常的花木,校園如公園一樣。行走其間,令人心情愉悅,和想象中破爛鄉鎮小學大相徑庭。


    看了校園,侯衛東對鐵柄生多了一些佩服,說話間更是客氣。


    教師宿舍就在校園後麵是一排平房。平房與校舍一樣,很陳舊,屋後傳來一片鍋鏟相碰撞的聲音,不時傳出笑聲和各式香味。


    鐵柄生介紹道:“這棟平房是教師宿命,是70年代的房子了。由於沒有廚房,學校在平房後麵給老師們搭了一道棚子,作為公共廚房。為了解決燃料,學校弄了一個蜂窩煤廠。為老師提供蜂窩煤,老場鎮也都是用校辦廠的蜂窩煤。”


    鐵柄生領著侯衛東來到後門處,隻見後門外有一溜大棚子,就是自行車棚常用的棚子。每一家人後麵都有一個碩大的蜂窩煤爐子,是放三個蜂窩煤的那種,火力頗猛。七八家人,各種香味就在大棚子裏飄來蕩去。


    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老師開玩笑道:“鐵校長,難怪今天煮魚,有客人。”他這麽一說,所有正在炒菜做飯的老師都伸過頭來看侯衛東。鐵柄生大聲地介紹,“這是分到政府的正牌大學生,侯衛東,沙州學院政法係的。今天上午捉到的那一個棒兒客,是被侯大學最先抓住的。”


    上青林和下青林就靠著這一條小道連接,棒兒客在小道上猖獗,極大地影響了老師們的出行。他們大多數知道今天早上抓到了一個棒兒客,聽說是眼前這個大學生抓住的,都充滿了好奇。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教師是自來熟,笑著道:“侯衛東,有沒有女朋友。如果沒有,就讓鐵校長給你介紹一個,我們青林小學還有好幾個漂亮女老師。”


    鐵柄生一揮手,道:“沒有正經,去、去、去。”女教師道:“人生大事是最正經不過的事情,鐵校長的說法有問題,若這個事情都不正經,人類就要滅亡了。”她這個話題,頓時引起了老師們的興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侯衛東弄得頗不好意思。


    隨著鐵柄生進了屋,陳大姐已經端了一盆魚上來,道:“你這人,吃頓飯還要提瓶酒,侯大學真是太客氣了。”


    看著豐盛的午餐,侯衛東心道:“鐵校長無緣無故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鐵柄生就將益楊大曲打開,他比陳大姐放得開,道:“今天就喝侯衛東帶來的酒,吃下青林花鰱魚,品上青林的野豬肉。人生滋味,也就差不多了。”


    這種說話方式,侯衛東很是熟悉,這是沙州學院的教授們常發的感慨,侯衛東心道:“這鐵柄生將青林小學校弄得如花園一樣,品味不凡,在這青林山上也算得上與眾不同。”


    鐵柄生閉著眼睛喝了一口酒,道:“益楊酒,當數吳灘老鎮的原度酒最好。若論到茶葉,就要數青林山上的茶葉。等到明年春季,我帶你到望雲峰去采些野茶。我親自來炒,味道比龍井、鐵觀音隻好不差。”


    侯衛東真心讚道:“青林小學綠樹成蔭,就算是益楊縣一小也趕不上。”


    鐵柄生仰頭喝了一杯,道:“其實也沒有花多少錢,桂花樹是青林山特產,到處都是。當年建校的時候,許多村民都送來了桂花樹,這全校的綠化沒有花一分錢。現在青林山上的綠化,莫說益楊縣的小學,就是全沙州市也是數一數二的。隻是上青林山下交通不便,沒有誰願意到山上來教書,來了的也不安心,一心想走,如今留下來的都是上青林鄉的本土子弟。”


    說到這,鐵柄生歎息一聲:“我家丫頭成績還不錯,考上了全縣最好的益楊一中。可是她的英語不行,數理化我都可以輔導。唯有這英語,我一點辦法也沒有,這青林的老師沒有一個把abc讀得清楚。”


    侯衛東一下就明白了鐵柄生請他吃飯的原因,他對鐵柄生極有好感,主動道:“我的英語成績還不錯。若鐵校長不嫌棄,我給鐵瑞青補習英語。”


    鐵柄生見侯衛東很快就領會了自己的意圖,還主動地說了出來,感激道:“那太謝謝侯老師了,我和孩子媽這一輩子就差不多了。唯一希望就在瑞青這孩子,瑞青一定要走出大山,不要在這窮窩窩受苦。”


    陳大姐在一旁道:“侯兄弟,你白天上班,補課就隻有安排在晚上。每天晚上你到家裏來吃晚飯,吃完晚飯就開始補課,你看好不好。”


    侯衛東擺了擺手,道:“還吃什麽晚飯,若沒有事情耽誤,晚上七點到八點鍾,我過來給鐵瑞青補習。另外,學英語要有工具,一是英漢詞典;二是錄音機。這是必備品,山上沒有學習英語的語言環境,必須多聽、多讀才行,這是學習英語的最好辦法。”


    鐵柄生安排道:“孩子媽,聽到沒有,明天你就到益楊縣城去一趟,把英漢大詞典和錄音機買迴來。”


    侯衛東道:“英語帶子我家裏還有一些,就不必去買了,隻需要買幾盤與教材同步的磁帶就行了。”


    兩人你來我往,竟將一瓶益楊大曲喝幹了。侯衛東腦袋有些輕微地發昏,迴到了小院,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就迴到小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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