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6月30日,沙州學院裏充滿了畢業前的離愁別緒。


    學院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相對而立,中間的兩個排球場和三個籃球場就成為楚河漢界。女生宿舍背後是實驗樓,男生宿舍背後是一座無名小山。小山上樹木和雜草頗為密集,自然成為學生們談情說愛的聖地。


    和室友吃過離別前最後的晚餐,侯衛東順著小道上了山,來到了固定約會的草叢。等了半個小時左右,女朋友張小佳仍然沒有露麵。他暗自焦急,不停地看著手表。


    小道上不時有姿勢很親密的情侶經過,這愈發讓他心急。終於,小道上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等到小佳走進了草叢,侯衛東將她攔腰抱住,惡狠狠地親了親臉頰,道:“時間這麽寶貴,你怎麽能遲到。”


    “我是女孩子,天然有遲到的權利。”


    小佳仰頭迎接著侯衛東暴風驟雨般的親吻。等到侯衛東親夠了,她才解釋道:“段英一直在哭,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勸住。”


    段英是小佳的室友,畢業分配到益楊縣絹紡廠,其男友分配到湖北省的一家國有企業,兩地相隔數千裏。當分配結果出來以後,段英就意識到分手不可避免。可是當真分離之時,所謂瀟灑如瓷器一般不堪一擊。


    侯衛東慶幸地道:“幸好益楊和沙州隻有三個小時車程,否則我們也要麵臨考驗。”


    沙州是嶺西省的地級市,下轄有益楊、吳海、臨江、成津四個縣,四個縣分別位於沙州市的東西南北,呈眾星捧月之勢將沙州市圍在中心,益楊縣在四個縣中經濟條件最好,而且縣城裏有一所大學——沙州學院,名氣比其他三個縣大得多。


    小佳使勁地在侯衛東胳膊上掐了一下,怒道:“如果超過三小時的路程,我們是不是也要分手。”


    侯衛東急忙討饒:“我不是這個意思,哎,輕點,我道歉,道歉還不行嗎。”


    哄了一陣,小佳這才高興起來,依偎在侯衛東懷裏。


    為了今天晚上的約會,小佳特意穿了一套橘色套裙。在夜色中,衣服什麽顏色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衣服款式。這種上下兩件的套裙是約會的最佳服裝,所謂最佳,必須滿足兩個條件,既方便情人撫摸,又能在遇到緊急情況時迅速複原。


    小佳渾身無力地靠在侯衛東懷裏,任由一雙貪婪的大手在身上遊走。明天是離校的日子,此時她心亂如麻,緊緊抱著男朋友。


    侯衛東嗅了嗅小佳的發絲,輕聲道:“我脹得難受。”


    小佳早有思想準備,低聲道:“今天,我給你。”


    三年來,侯衛東一直在等著這一刻。他變魔術一樣取出床單,這是冬天的床上用品,離校以後,舊床單也就無用。他準備用舊床單來開辟一個新時代。


    小佳沒有想到侯衛東連床單都帶來了,渾身燙得厲害,嗔道:“你挖了一個坑,就等著我跳下來,我現在不願意了。”話雖然如此說,她手腳卻沒有停下來,幫著鋪床單。等到床單弄好以後,兩人瘋狂地摟抱在一起。


    談了三年戀愛,兩人除了沒有完成真正的*以外,其他所有事情都做過了。經過一陣撫摸,兩人氣喘籲籲地躺在了床單之上。


    小佳仰望著繁星,擔心地道:“會不會懷上孩子。”


    侯衛東得意地從一旁衣服裏取過一個小盒子,道:“小佳,你看這是什麽?”


    小佳驚訝地道:“避孕套。”


    “正是,我買的十塊錢那種。”十元錢,對於1993年的學生來說,是一筆不大不小的開支。為了彰顯其價格,侯衛東特意說出了價格。


    順利地脫下了小佳的白色小*,侯衛東被避孕套的外包裝難住了。避孕套的外包裝出奇的結實。他如熱鍋上螞蟻一樣,與外包裝鬥爭了半天,也沒有能夠撕開。


    對於即將到來的成長經曆,小佳心情很是平靜。相戀三年,走到這一步是水到渠成。看到侯衛東狼狽的樣子,她拿過避孕套,沿著外包裝的四角摸了過去,找到了預留的開口處,輕輕一撕就將套子取了出來。


    侯衛東道:“我不會用,你幫我戴上。”


    “你不會用,我更不會用。”


    “套上去肯定就行了,那一天學院放科普電影,你沒有認真看吧。”


    小佳“噗嗤”笑了起來,道:“那天你們都說沒有認真看,其實個個看得口水直流。”說話間,她還是臉紅心跳地試了好一會,這才笨手笨腳地給侯衛東戴上。


    避孕套戴好之際,侯衛東已經到了要噴發的邊緣。身下的小佳緊閉著眼,一幅任君采摘的模樣。這是他意淫過無數次的場景,可是當夢想成真之時,他驚奇地發現自己不知從何下手。


    事到臨頭,小佳反而放開了,伸出手,引導他前進。


    將要進入幸福的港灣,侯衛*然噴發了。他沒有想到盼望已久的第一次就這樣結束了,很是沮喪,在心底狂吼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早泄?”


    小佳對於性事也是懵懵懂懂,見侯衛東費勁弄了一會,剛剛進入身體就一瀉千裏,長舒了一口氣,心裏又微微失望。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溫柔地用雙手環著侯衛東結實的後背,以示安慰。


    太陽早已消逝在了天邊,天空掛滿了繁星。


    從小山往下看去,沙州學院的燈光倒映在湖水中,波光粼粼,很美。


    “明天真的要跟我迴家嗎?”小佳想著父母的怒容,有些不寒而栗。


    侯衛東握緊了小佳的手,神情很是堅定:“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我必須要麵對你的父母。”


    兩人握緊雙手,互相給予對方力量。


    離校前夜,緩慢吹動的熱風讓人異常煩躁,樹林深處不知名的蟲子在孜孜不倦地鳴叫,湖水中晃動的燈光構成了一幅讓人難以忘卻的畫麵。


    十一點,各樓的燈同時熄滅。


    守在排球場外的副院長濟道林看了看手表,對保衛處胡處長道:“你的人準備好沒有,記住,這是非常時刻,要以教育為主,不要輕易發生衝突。實在鬧得厲害的學生,記下名字,明天扣發畢業證。”


    胡處長知道離別之夜有許多畢業生將瘋狂發泄,這是考驗保衛處工作能力的時候。為此他提出了特別保衛方案,動員了各係有威望的老師,組成了許多小組,分散到各樓層中,以此來控製事態。


    排球場東麵的法政係和傳媒係男生樓最先發難。一隻水瓶不知從哪個窗口扔了出來,在地麵上發出了“砰”的一聲,水瓶的破裂聲是一聲信號。法政係和傳媒係的畢業男生們早就做好了充分準備,開始了離別之夜的狂歡。


    509寢室,蔣大力手裏拿著一個膠桶,聽到水瓶爆開的聲音,如吃了興奮劑一般,朝窗外一陣猛砸。劉坤也跟著將飯盒扔了下去。


    保衛處胡處長尖利的聲音在樓底下響起,“誰扔的,不想要畢業證了。”胡處長這種威脅每年都要響起,其蒼白和無奈早就被同學們摸得一清二楚。迴應他的是所有窗口飛出來的各式雜物。很快,排球場另一側的女生樓也開始響應,女生尖銳喊叫聲如轟炸珍珠港的日本飛機,將沙州學院的天空刺得千瘡百孔。


    騷亂持續了幾分鍾,窗口扔出的雜物漸漸少了。老師們開始在各個房間裏穿來穿去,苦口婆心地做著工作,不時地將香煙發給熟悉的同學。


    第一波次的狂歡結束了。


    蔣大力意猶未盡,等到守在宿舍的民法老師一走,對侯衛東道:“東瓜,發什麽呆,你的桶還沒有扔出去。”


    侯衛東不想讓人瞧出情緒上的異常,笑道:“等老師們走了,我來當發起人。”


    個子矮小的陳樹鬼點子最多,他溜出了寢室,一會就提了兩個水瓶過來。進了門就一陣大笑,道:“胖子攢了兩個水瓶,準備等一會再扔,我把它偷了過來。”


    教師們在樓裏待了半個多小時,看著同學們安靜了下來,陸續離開了學生樓。


    胡處長站在濟道林身邊,道:“濟院長,你早些休息吧,看來今天晚上沒有什麽大事了。”


    濟道林搖搖頭,道:“再等等。”


    濟道林不走,所有老師也就不好離開,都在排球場等著。


    侯衛東伸出頭,借著路燈,見到樓下一片狼藉,全是砸碎的破桶爛瓶子。他抓起自己用了四年的飯盒,使勁地朝窗外扔去。蔣大力見侯衛東動手,跳起來,抓起陳樹偷來的水瓶,就朝窗外扔去。陳樹個子雖小,卻是一個不肯吃虧的角色,罵道:“蔣光頭,給我留一個。”


    第二波次的狂歡又被點燃了。


    隔壁傳來了胖子殺豬一樣的吼聲:“他媽的,誰把我的水瓶偷了。”


    當“叮當”之聲終於停了下來,濟道林緊繃的臉鬆了下來,抬手看了看表,不動聲色地道:“12點15分結束,和去年差不多,老師們可以迴家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509寢室的侯衛東、劉坤、蔣大力等人各自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當出門之際,蔣大力仰天大笑,道:“深圳,我來了,我征服。”


    侯衛東藏著心事,沒有如此豪情,對劉坤道:“我們兩人還得在益楊見麵。”


    劉坤理了理西服和一絲不苟的頭發,道:“你一定要到家裏來找我,縣委家屬院,不來我要生氣。”


    提著各自物品出了男生樓,踩著亂七八糟的碎片,來到了排球場。排球場外停了許多大車,上麵標著到東陽、沙州等城市的名字。


    “哥們,走好”、“常迴家看看”、“一路平安”等各式標語掛在了樹上,隨風飄動,嘩嘩直響。學院廣播室裏放起了鄭智化的《水手》:“苦澀的沙吹痛天邊的感覺,讓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當離校的第一輛汽車發動,或高或矮、或尖利或低沉的哭聲便從車內車外響起,如草叢中的蚱蜢被腳步突然驚動,“撲騰騰”飛了起來。


    當客車開出了學院大門,車上同學都沉默了。從此以後,大家就不是沙州學院的學生了,再也沒有係主任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追隨著成雙結對的情侶。而學院退休老院長那一句“隻許排排走,不準手牽手”的名言,更是隨著緩緩移動的客車而永遠地留在了沙州學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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