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宏差不多能算半個趙家人,對趙甲第的脾性口味拿捏得很準,跟趙八兩的童養媳姐姐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徽州府邸。徐振宏根本沒給心腹小陽了解趙甲第是何方神聖的機會,因為在他看來這個後輩根本就沒坐上餐桌的資格。裴翠湖有這個機會,不是她資本夠了,而隻是因為他需要一隻湊合的花瓶來陪襯而已,其實對他來說,心腹鐵杆什麽的,都是嘴上的東西,都是一群年輕積極有挖掘潛力的棋子而已,能跟他走得近,是利用價值夠了。坐在趙甲第對麵,徐振宏談笑風生,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被當做花瓶而不自覺的裴翠湖神采奕奕。趙甲第也好,司徒堅強也罷,在她眼中都是不諳世事的孩子,隻有身邊的老板徐振宏,這個能讓她父親裴東虎都折服的男人,才可以讓桀驁不馴的裴家千金放棄尊嚴像做小丫鬟般去伺候著服侍著。她跟孫陽出身不同,性別不同,眼界不同,興趣不同,對趙甲第是何方神聖一點都不好奇,她隻是單純猜想這個年輕人是敵是友。在徐振宏的詞典裏,能坐下來一起吃飯的,並不分敵友,隻要分量足夠,都可以談事情,如果談不攏,那接下來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起碼在裴翠湖跟隨徐振宏這一年多時間裏,她還沒有見老板吃過虧,哪怕是小虧。


    一頓飯吃得和和睦睦,沒什麽波折,節奏都在徐振宏的掌控中。


    司徒堅強吃得雲裏霧裏,袁樹是膽戰心驚,裴翠湖忙著給徐振宏夾菜,卻不敢太過殷勤,餐桌上隻有趙甲第心安理得,徐振宏問一句就答一句。


    “徐哥,讓人幫忙把他們送迴學校。”趙甲第吃飽喝足後掏出一根煙,遞給徐振宏一根。


    裴翠湖當即領著倆孩子走出曲曲折折的徽州府邸,坐進寶馬7,趕往西南位育。她則坐到阿斯頓馬丁副駕駛席上,點燃一根煙,吞雲吐霧。臨時充當司機的孫陽不抽煙不喝酒,腰杆筆直坐在位置上,微皺著眉頭。


    “什麽來頭?”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孫陽。


    裴翠湖隻顧抽煙,她抽煙並不入肺,做樣而已,自然感受不到飯後一根煙快活似神仙。因為徐振宏是條老煙槍,她才嚐試著抽起來,愛屋及烏而已。孫陽見到擺架子,冷哼一聲,也不再自討沒趣。裴翠湖抽完半根煙,打開窗戶,冷風襲來,一陣清醒,她難得心情不錯,笑道:“不清楚,估計跟我一樣,有個好老子,讓老板青眼有加。”


    孫陽嗤之以鼻。


    裴翠湖冷笑道:“咋了,有個好老子也是一種本事,別以為自己是隻鳳凰男就有優越感,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人頭地了,你兒子不一樣沾你的光。最煩你們這種農村出來的男人,心理畸形,就知道禍害孔雀女,以此為榮。”


    孫陽笑道:“別忘了老板也是鳳凰男。”


    裴翠湖撇了一下嘴:“跟你能一樣?”


    孫陽不置可否。


    徽州府邸餐桌上,兩條煙槍一起煙霧繚繞,趙甲第平淡道:“徐哥,認不認識上海國際商會裏的董南風,基博置業股份有限公司的創始人?”


    徐振宏略加思索,平靜道:“見過幾次,不熟。但真有事能說上話。”


    趙甲第笑了笑,道:“那能不能給他帶句話,讓他外孫在學校低調點。”


    徐振宏愣了一下,笑道:“沒問題。”


    趙甲第歎了口氣,重重吸了一口煙,吐出煙圈後說道:“麻煩徐哥了。”


    徐振宏搖頭道:“舉手之勞,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趙甲第始終是沒心沒肺的姿態,嗬嗬說道:“徐哥,借我一棟在東郊的房子,我想塞個保姆進去。”


    徐振宏啞然失笑道:“怎麽,金屋藏嬌?”


    趙甲第嘿嘿道:“沒,湯臣一品那地兒倒是藏了一隻金絲雀,再多我扛不住,徐哥你也知道我手頭一直拮據得緊。”


    徐振宏體諒道:“房鑰匙明天給你,不過我得跑一趟浙江台州,就不能親自交到你手上了,讓小湖給你,就是一起吃飯的那位。八兩,要是需要花錢,就跟徐哥說,徐哥光棍一條,又不需要攢老婆本,還是有點小錢的。”


    趙甲第搖頭道:“暫時不需要。”


    徐振宏掏心掏肺道:“八兩,徐哥畢竟比你在上海多待了好幾年,比較熟,有事情就找我,別怕麻煩。”


    趙甲第點點頭,沒有客氣。


    出了徽州府邸,趙甲第自己打車迴楊浦,徐振宏沒堅持讓這位趙家太子爺坐他的阿斯頓馬丁。


    迴到車上,孫陽開車,裴翠湖坐副駕駛席,徐振宏獨自坐後排抽煙,氣氛一下顯得格外壓抑。


    “小湖,聯係基博置業的董事長董南風,晚上吃頓飯。”徐振宏淡淡道。


    裴翠湖馬上照辦。在徐振宏麾下在滬上名聲日盛的五虎將中,胭脂虎裴翠湖最出眾的才華是出類拔萃的關係網,一則她有一個放眼江浙隻此一家的牛掰父親,裴家是浙江少有富過四代的家族,手中資源自然不是一般暴發戶家族能夠媲美;二則裴翠湖自己八麵玲瓏,畢業於北大,從小就懂得經營大大小小的圈子。她輕輕鬆鬆兩個電話,就跟上海國際商會資深副會長方麵牽上線,約好晚上在剛開張沒多久的和平飯店“聚一聚”。


    “明天你把合生東郊那棟房子的鑰匙交給他。”徐振宏報了一遍地址,詳細到學校住宿樓的寢室門牌號。


    “記下了。”裴翠湖將地址記在筆記本上,雖說她一直不屑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類說辭,但為了表現自己的認真態度,在徐振宏麵前她都會勉強自己去把很多信息記錄在本子上。


    “老板。”孫陽輕輕喊了聲,欲言又止。


    “不該問的別問。”徐振宏皺了一下眉頭。


    孫陽噤若寒蟬,哪敢再問。


    裴翠湖悄悄幸災樂禍。


    徐振宏揉了揉太陽穴,自言自語道:“這個小八兩,怎麽轉性了。”


    裴翠湖猛然醒覺,驚唿道:“老板,小家夥該不會是那位吧?”


    徐振宏沒理會,還沉浸在思考中。


    裴翠湖透過後視鏡,怔怔望著這位專注起來風采格外矚目的男人。他今年剛三十歲出頭,就已經可以與她父親裴東虎平起平坐,在偌大一個上海穩穩占據一席之地,裴翠湖相信他白手起家的三年人生如果寫成一本小說,一定讓人歎為觀止。她從骨子裏不喜歡鳳凰男,但徐振宏例外,她總覺得他認真起來的時候是吸引人的,當然,裴翠湖沒有花癡到認為現在的徐振宏就是天下第一了,起碼她清楚徐振宏頭頂還有一尊傳說中的大菩薩,金海實業的大boss趙太祖。裴翠湖沒有那個榮幸去見老板的老板,但誰都清楚趙太祖在老板的心目中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裴翠湖已經猜出那個能讓老板興師動眾的年輕人就是金海實業的太子爺,否則就是上海跋扈的那幾位年輕衙內,也不見得能在老板麵前如此“寵辱不驚”,最不濟也會客客氣氣,都是客套寒暄你來我往的。裴翠湖迴憶了一下金海太子爺的模糊形象,嘀咕道:“貌似這位公子哥沒什麽氣勢啊,趙太祖就養出這麽個上不了台麵的接班人?”


    而在裴翠湖眼中上不了台麵的同學正坐著出租車,心疼路費。


    對於徐振宏的執行力,趙甲第一點都不懷疑,所以跟鄭坤外公的聯絡多半出不了岔,即使坐下來後談不攏,以徐振宏如今在長三角的勢力,吃虧的也絕不是他,相比較起來,讓袁樹媽媽去東郊別墅做保姆就顯得雞毛蒜皮了。趙甲第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手裏有權有錢真是省心省力啊,以前他也會偶爾感觸權勢和財富帶來的巨大便利,隻是不曾如此深刻而已,那時候多年少輕狂,赤膊上陣甚至是帶刀砍人什麽的,都覺得天塌下來有肩膀就能站著扛下來。趙甲第想起不是輸給他而是敗給狗娘養生活的袁樹,想起留下一封信一本日記的楊青帝,下定決心,從今天開始寫日記。


    下午有專業課,趙甲第不會逃,現在沈漢不僅數學課,隻要是專業課就都坐在趙甲第身邊,一有不懂的地方就問,趙甲第其實有些怕麻煩,不過對室友當然是無怨無悔,所幸他的講解能力和解題能力一樣犀利,抓住要領深入淺出,沈漢領悟能力再平庸也可以很快邁過門檻。趙甲第以往還有機會在專業課上畫畫巡洋艦模型,現在被沈漢纏上後,就隻能擠時間跟媳婦發情趣小短信了。沐紅鯉問他:“今天有沒有時間?”趙甲第迴複:“組織需要時間就是沒時間也要擠出時間。”沐紅鯉猶豫了一下問:“那就今晚跟我舅舅舅媽吃飯?”趙甲第一本正經迴複:“沒問題啊,今天我特別帥。”


    沐紅鯉頭疼道:“不跟你開玩笑,我舅舅舅媽都不好對付的。”


    趙甲第樂了,說:“媳婦啊,果然都說革命堡壘容易從內部攻破。”


    沐紅鯉恨得牙癢癢迴複:“你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晚上的戰役,萬事開頭難,過了這關你以後就輕鬆了。”


    趙甲第正兒八經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掉以輕心的。”


    事實上何止是不會掉以輕心,趙甲第簡直就是當做頭等大事對待,迴到寢室,特地神色莊重地把這事跟室友一說,李峰和沈漢放下手頭事情忙著都出謀劃策,還不忘手機聯絡在市區跟小白菜們歡樂的馬小跳。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他們一起給趙甲第當狗頭軍師,最後李峰拿出一雙嶄新的皮鞋,馬小跳則貢獻了一套衣櫃裏沒穿過幾次的西裝,都給趙甲第換上,而沈漢則負責趙甲第同誌的發型,集合了103寢室高智慧成就的趙甲第出門的時候顯得“煥然一新”,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視線,遠超平均水準。


    “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頭。”李峰等趙甲第走出寢室,沉默許久終於蹦出一句。


    “我也這麽認為。”沈漢摸了摸下巴一臉深邃道。


    “太拉風了?”李峰疑惑問道。


    “隻能這麽解釋了。”沈漢自我安慰道。


    要是趙甲第聽到這番對話,估計要欲哭無淚了。


    結果就是,抖出身份就能嚇死人的金海實業太子爺,雛鳥趙八兩同學一身像是野雞大學垃圾專業畢業的愣頭青去應聘傳銷職業的二逼打扮,在上海一家五星級大酒店門口從出租車上下來,給了沐紅鯉舅舅、舅媽一個大大的“驚喜”。


    太具有視覺衝擊了。


    如果不是涵養出眾,坐蘇州市政府第十六號車來上海辦公的秦洋和朱珍夫婦一定會當場笑出聲。


    兩人相視一笑,有點無奈。


    看來紅鯉這妮子又給兩家人出了個大難題啊。


    沐紅鯉卻沒有想笑,她隻是靜靜望著看上去很滑稽憨厚卻其實很用心了的年輕男人,略微拘謹地站在他們麵前,生怕給她丟臉的忐忑模樣。


    這一刻,其實已經丟了臉的沐紅鯉卻一點都不覺得丟人。


    一點都不。


    她隻是覺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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