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一如往常繁忙,秘書室裏的電話聲此起彼落不斷。


    負責接電話的欣桐,邊忙著自己有增無減的日常工作,邊應付總機不斷轉接過來的電話。她抱著虛心學習的態度,認命地忙碌著。


    電話又響起,她按規定等電話響兩聲後拿起話筒——


    「您好!」活潑愉悅的聲音,是銀行要求的基本態度。


    「中午一起吃飯?」


    利曜南低沉的聲音意外地出現在另一端,欣桐手裏的話筒差點掉到桌上。


    「總經理……您有什麽吩咐?」她屏氣問。


    雖然她已經盡量小聲,但「總經理」三個字,仍然讓秘書室內每個人的動作突然停頓,側耳傾聽。


    利曜南發出低沉的笑聲。「我忘了,現在是上班時間。」


    欣桐深吸一口氣。「您要的信件我已經打好了,是不是要請陶特助——」


    「既然是上班時間,」他富含磁性的嗓音插進來,打斷她的話。「那麽我就『吩咐』你,中午十二點到我的辦公室,一起吃飯。」


    他掛斷電話,不等她迴答。


    欣桐緊握著話筒發呆,手指因為太用力而泛白。


    「總經理?總經理為什麽要親自打電話給你?你是不是暈頭了?!」秘書室主管拿了一份檔案過來,扔在欣桐桌上。


    「主秘!」欣桐反射性地站起來,啞口無言。


    「不要做白日夢了!工作沒做好,小心我扣你的績效!」主秘冷嘲熱諷完畢,才扭著迴到座位。


    欣桐迴過神,終於注意到同事們不友善以及嘲弄的眼光。


    她坐迴椅子上,因為解不開的心事而低垂著頸子……


    如果他是開玩笑的,為什麽要找上她這名小職員,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接下來的時間,她渾渾噩噩地度過上午,到了午休時間她一反常態,顧不得同事疑惑的目光,第一個衝出秘書室。


    她決定躲開。


    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更因為她經不起「玩笑」……


    她在銀行隔壁巷子裏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個飯團當做午餐,隨便填飽肚子,然後到附近的公園,找一張長椅坐下,孤獨地吃完她簡單的午餐。


    直到午休時間即將結束,欣桐才從公園走迴紅獅大樓。


    迴到座位上,欣桐一整個下午提心吊膽,但總經理顯然已經忘記早上的「吩咐」,她的煩惱顯得幼稚……


    快下班前,利曜南親自走進秘書室。「紀小姐,馬上進我的辦公室。」他直接下令,然後轉身走出秘書室。


    欣桐呆住,辦公室內所有的人都屏息。


    眾人竊竊私語下,欣桐走進利曜南的辦公室。「總經理,您找我?」


    「中午為什麽沒進我的辦公室?」他質問。


    「我……」


    「請你吃飯,會讓你這麽為難?」


    「不是,隻是因為,」她深唿吸,勉強找到理由。「中午我有事,所以不能跟總經理一起吃飯。」


    「那麽你可以進我的辦公室,親自告訴我。」


    「對不起。」


    「那麽今晚你沒事了?可以一起吃飯?」他問。


    「總經理,請不要跟我開玩笑。」


    「開玩笑?」他挑眉,仿佛這是個令人發噱的問題。「你為什麽認為,我在開玩笑?」


    「您不必請我吃飯,我隻是銀行一名小職員。」她答的自卑,卻是事實。


    「我請你吃飯,跟你在銀行的職位無關。就算你是董事長的女兒,我也不見得『必須』請你吃飯。」他冷沉的眼底掠過一道詭光。


    他的話讓她難以置辯。


    「還是不明白?」他走到她麵前。「我不明白,你是否習慣把職位跟身分,拿來當擋箭牌?」


    「總經理?」她不明白。


    「現在已經下班,你不必再叫我總經理。」他冷道。


    兩人間陷入沉默。


    「利先生?」陶欣開門進來,看到這個場麵,她臉上有掩不住的驚訝。「你是……」陶欣立刻認出,欣桐是剛調到秘書室的職員。


    「紀小姐?你找總經理有事?」陶欣問。


    「我……」


    「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利曜南冷厲的眼神直視她。


    欣桐怔住。「是。」


    然後,她僵硬地走出總經理辦公室。


    迴到家後,欣桐沒想到會看見已經三個月不曾迴家的麗玲。


    「我聽說你現在在紅獅銀行工作?」麗玲斜睨著欣桐,一向給人輕浮感的美豔容貌,因為濃粧而顯得表情僵硬。「我還聽媽說,你在紅獅工作不到一個月,就被調到秘書室了?」


    「麗玲,你怎麽突然離開家裏這麽久?你知不知道春姨很想你?」欣桐避開話題,下意識望向母親寢室方向。


    麗玲挑起眉。「怎麽了?你不想讓『太太』知道,你在紅獅工作的事?」她輕佻的口氣充滿揶揄。「放心吧!『太太』不在家,你高貴、遊手好閑的母親,現在到隔壁打麻將去了!」


    她稱唿欣桐的母親時,總是故意帶著一絲輕蔑的語調。要不是吳春英不惜以斷絕母女關係做要脅,堅持麗玲必須喊紀碧霞「太太」,麗玲一輩子都不會承認自己比紀家母女矮一截!


    她一直想不透,自己的母親為什麽自甘卑下的原因!


    欣桐沒有迴答,聽到母親不在家的消息,讓她感到安心。如麗玲所言,她的確不願意母親知道,她在紅獅工作的消息。


    「在紅獅工作不錯吧?!當秘書少說一個月也有三、四萬塊收入,這是不是代表,我媽以後可以不必再替你們紀家做牛做馬了?」


    「麗玲!你胡說八道什麽?!」吳春英從廚房走出來,剛好聽見女兒說的話。


    「媽,我說的是事實好嗎?!是你自己聽不進去,什麽叫胡說八道!」


    「你——」


    「春姨,」欣桐走到劍拔弩張的母女中間。「麗玲難得迴來,我肚子也餓了,你一定要多煮幾樣好菜。」


    吳春英瞪了神情叛逆的女兒一眼,才黯然搖頭走進廚房。


    「真不知道我媽是中了邪,還是上輩子欠你們紀家的債!這輩子才要幫你們這對不知感恩的母女做牛做馬!」


    欣桐如往常一樣,沒有出聲反駁麗玲。


    她安靜地走迴自己的房間,任由麗玲詛咒自己。


    她知道,從小到大麗玲一直覺得不平衡,如果換成自己站在對方的立場,也許會跟麗玲一樣。


    麗玲說的其實沒有錯,當初春姨隻為了報紀家的恩,便傾一輩子為她們母女倆奉獻,而忽略了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麗玲。然而她與母親從來不曾為春姨母女做過些什麽,她與母親的確太自私了。


    欣桐站在房門後,看到幾星期前她買的舊報紙,至今還擱在床頭的小幾上。


    她走到床邊,打開小幾下方的抽屜,拿出她的存款簿,瞪著上麵十萬出頭的存款數字。


    半晌後,她收起存款簿,然後拿起過期的報紙,順手將它放進字紙簍內。


    現在她開始覺得,到紅獅工作並非不切實際。一開始荒謬的動機被她排除後,迴歸到現實,她並非不能吃苦的人。若比起以往的工作,過去她隻是一名沒有特殊技能的辦事員,而現在這份秘書工作雖然辛苦,但應該可以慢慢改善家人的生活。


    從今以後,她唯一目標就是讓母親以及春姨能得到幸福與快樂,隻要努力工作,她相信自己一定辦得到!


    這幾個星期以來,欣桐已經習慣早上七點鍾出門上班,可每到下班時間,她總是自動加班到晚上八、九點。


    她的自尊心一向強烈,雖然剛到秘書室報到,但她強迫自己必須盡快適應。


    一大早出門時,欣桐順手把字紙簍拿到公寓樓下,塑膠袋內,報上那張老人的照片在透明的袋子內,意氣風發地微笑著。


    她覺得,自己跟這個老人並無任何相似之處。


    走出巷口,欣桐奔向公車站牌,她習慣不買早餐,因為必須盡快趕到公司。


    趕到辦公室,她開始處理電腦內堆積如山的信件,等到迴過神,已經是下午六點。


    辦公室內,其他同事已經準備離開。


    可能是一整天沒吃任何食物,欣桐的胃部開始隱隱作痛。


    壓著漸漸絞痛的胃部,欣桐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忍受著,心底消極地祈禱,希望下一秒鍾劇痛就會從她身上消失……


    但疼痛並沒有如她所願,立刻停止。


    欣桐趴在辦公桌上,身體忍不住輕微地顫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同事都已經離開辦公室。欣桐開始冒冷汗,她掙紮著想要自己站起來——


    鏘啷!


    欣桐跌倒時撞翻檔案櫃,白皙的小腿不但擦傷,並且滲出血跡。


    還沒下班的利曜南,聽到一聲巨響於是走進秘書室。原以為秘書室空無一人,卻看到欣桐癱瘓在地板上,表情痛苦。


    「你怎麽了?」他上前攙扶,立刻看到她腿上嚴重的擦傷。


    「我沒事……」虛弱的聲音卻背叛她。


    即使已經痛到快暈厥,她還是想自己解決,但利曜南卻一把抱起她。


    他不由分說,逕自將她抱進總經理室。


    所有的人都已經下班,包括陶欣,因為今天是瑞聯陶董——也是陶欣父親的生日。現在這層樓除兩人外,空無一人。


    把她抱進辦公室後,他將欣桐放在自己的大辦公桌上,然後迅速找出醫藥箱。


    欣桐看著他卷起自己的裙擺,一時間忘了胃部疼痛,全身僵住。「我、我自己來就好了。」


    她如小貓的聲音,他壓根聽而不聞,逕自處理她腿上的傷口。


    利曜南灼熱的大掌握住欣桐的小腿肚,仔細清洗她腿上的傷口。他的態度雖然冷漠,但洗她傷口的大手卻很溫柔。


    欣桐胸口莫名地抽搐,牽引著胃部的疼痛又劇烈起來。


    直到傷口上完藥,利曜南一言不發地收拾藥箱。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欣桐不知該如何道謝。


    「我送你迴去。」


    在她開口前,他先提出。


    「不用了!」她反射性地拒絕,然後看到他的臉色冷峻,她屏息解釋。「謝謝你,我已經沒事了,可以自己迴去……」


    「隨便你!」他冷冷地打斷她。


    強忍著胃部的劇痛,欣桐滑下他的辦公桌,默默地走向大門。但看似咫尺距離,之於她而言卻相對遙遠……


    她靠在門口前方的沙發旁,兩手壓著胃,腰部根本無法打直。


    利曜南察覺她的異狀,但他並未走上前,他冷峻的臉孔一逕漠然。


    他看出她臉上的痛苦並未減緩,也發現她緊搗著胃部。


    但他仍未行動。


    現在,他打算讓她開口求他。


    她知道他正在看著自己,為掩飾狼狽,欣桐勉強扯開嘴角。「謝謝您,總經理。」她喃喃地道。


    她告訴自己,必須自己走出去。


    但強烈的劇痛,讓她根本無法移動半步。


    因為兩腿發軟無力,她情不自禁地蹲下來……


    「我要離開辦公室了,你應該能自己走出去?」他冷血地道。


    欣桐聽見了,她的臉色漸漸慘白。雖然她試著想自己站起來然後走出去,卻無能為力。


    利曜南索性走到門口,替她打開門。


    欣桐知道,現在的她,根本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下眼眶,她不是脆弱,而是難過。她知道現在隻能求他,但為什麽老天爺讓她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對不起……」她的聲音哽咽。


    「大聲一點,我沒聽見。」他輕柔地說著殘忍的話。


    她的驕傲,竟惹起他莫名的憎恨。


    此刻,連他自己都不能控製體內的殘酷因子作祟。


    「對不起。」她的臉色慘白。


    他英俊的臉孔上,寫著她不了解的殘忍,但那神情在他臉上一閃即逝,快到讓她以為是錯覺。


    「你似乎很喜歡逞強?」他笑開瞼,終於走上前,語調意外地溫柔。


    他再次將她抱起,緊擁在臂彎內,像嗬護易碎的陶瓷。


    疼痛讓她變得脆弱。


    欣桐忽然意識到,他的懷抱竟然如此溫暖!


    「對不起……」她喃喃地一再重複,放棄掙紮,開始眷戀這份溫暖……


    「傻瓜。」他收起笑容,低嗄的語調隱諱而且神秘。


    在她失去意識之前,利曜南已經將她抱進電梯。


    醒來第一眼,欣桐看到醫院病房的白色牆壁。


    「好一點了?」


    利曜南低沉的聲音,喚迴她迷茫的注意力。


    「你還在?」看到他英俊的笑臉,她怔然問。


    似乎因為這句話,惹他低笑。「我不習慣丟下女人,尤其是我在乎的女人。」他逗她。


    她蒼白的臉頰湧上紅潮,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麽直接的表白。


    「本來隻是慢性的胃炎,因為你不愛惜身體差一點轉為急性胃潰瘍。」


    「我現在沒事了。」她喃喃道。


    忽然看到病房牆上的鍾指著晚上九點,她嚇了一跳,於是從床上坐起來,一心隻想下床。


    「你做什麽?!」他壓住她,用男人的力量。


    「現在已經很晚了,我要迴家。」她一心想著,春姨沒等到她迴家一定會擔心!


    「醫生警告,你今天晚上一定要住院觀察。」索性鎖住她的雙腕,他霸道起來。


    「不行的,我一定要迴家,不然春姨會擔心的!」


    「春姨?」


    「嗯……」


    「我以為你怕的是令慈擔心。」他眯起眼。


    欣桐怔住,她竟然完全沒想到母親。


    「不必試了,反正今晚我不會讓你迴去,你隻能待在醫院。」他審視她錯愕的表情,徐徐地道。


    「但是我——」


    不等她把話說完,他魁梧的胸膛又壓向前幾分,直至兩人的胸口相貼為止。


    他大膽的動作,讓欣桐屏息。


    「原來,」他露出難得輕浮的笑容。「要這樣才能讓你閉嘴?」


    她臉孔漲紅,無法喘氣。「不要……這樣……」她虛弱地請求。


    「剛才你求過我,所以你欠我一次。」他咧開嘴。「而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許再躲我』。」


    「我沒有……」她細小的聲音顯得心虛。


    「沒有?」他嗤笑。「那麽告訴我,我為什麽會有被拒絕的錯覺?」


    她無法迴答,一時間隻有困窘,臉孔無法克製地持續漲紅。


    「謝謝你送我到醫院,但我必須迴家,否則我家裏的人一定會擔心。」她改口成「家裏的人」,但仍然固執。


    「閉上眼休息,或者我必須一整夜這樣壓著你,你選一樣。」他沉下聲,根本不接受她的拒絕。


    欣桐張開小嘴。「總經理……」


    「不必試著跟我講道理,因為我不接受。」他低笑,再次將床墊壓沉幾分。兩人間的接觸更形曖昧。


    「總經理,請您——請您不要這樣……」


    「你認為我想怎麽樣?」


    「我不知道。」她低喃。


    「在你眼中,我一直是總經理嗎?即使在這樣的情境下?」


    他的瞼孔太接近,雙眸交會中,她不能克製地感到脆弱,隻能無助地別開眼。


    「我隻是一個男人,被自己喜歡的女人所吸引,並沒有什麽不對。」他露骨地道。


    欣桐愣住。她不能確定他的話是否認真,即使這曖昧是真實的存在……


    「你要我怎麽做?」她虛弱地問。


    他咧開嘴,英俊的下顎故意輕觸她高聳的胸脯,然後看著她唿吸亂了方寸……


    「隻要別再叫我總經理。」他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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