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外表的模樣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但實際上眼睛卻是賊溜溜地四處亂轉。


    他原想看到李林甫、楊慎矜、葉暢三人湊一局戲出來,那場大戲因楊慎矜的不戰自潰而沒上演,讓他甚失望。但沒有想到的是,轉眼間,另一場意料之外的大戲上演了,梨園祖師、戲曲皇帝李三郎親自捉袖登台,與當朝宰相、千古權奸李林甫演了一場《搶婿記》


    雖然這出戲也很熱鬧很好看,可是卻不是高力士想的,而且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出戲這樣演下去,遲早他將一個觀眾,變成一個演員,還是那種累得半死不討好的死跑龍套的。


    故此,他盡可能地向後縮了縮,設法讓自己變得不那麽起眼。


    但他可以縮,李隆基卻不放過他。


    聽得李林甫那明顯是假話的理,李隆基不怒反笑,心中真是樂滋滋的。


    原因很簡單,李林甫越是堅持,就證明葉暢這個女婿越有價值,他連臉都不要了編謊話來搶婿,那麽自己就偏不能如他意。


    “咳,哥奴,你這話說的……莫忘了,令媛再與葉暢有什麽私情,如何早得過二十九娘?天寶元載,葉十一初至長安,葉暢便與她相遇……葉暢,你說是不是?”


    “這個……是。”葉暢能否認麽?


    “當時葉暢這膽大妄的狂徒,便相中二十九娘了。”李隆基厚顏無恥地道:“若說有私情,當時他們二人便有了,我這當父皇的也是很無奈,隻能成全他們,要不然何我會令葉暢不得成親?”


    既然李林甫故意用有私情這個歧意詞來形容葉暢與李騰空的關係,李隆基就假裝不知道這個詞的另一層含義,睜眼說白話,以其人之矛攻其人之盾。


    你才有私情,你們全家都有私情


    葉暢聽得氣不打一處來,天寶元載,那是六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二十九娘才九歲多十歲不到,自己和這樣的一個小姑娘有私情,還真當自己是他們李唐家的那個無恥地推倒小姑娘的畜牲親戚?


    當然,葉暢也隻敢腹誹,現在這兩人都是他不能得罪的大佬,讓他們爭,最好相持不下,終於兩美得歸……


    迴到這個時代,見慣了三妻四妾的情形,若說葉暢沒有兼收並蓄的心思,那他定然是道學先生。可葉暢的道德隻能說是在水準線上,實在沒有那麽多矯情,故此也做過這般的美夢。


    隻是夢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一個是李隆基的女兒,大唐的公主,一個是李林甫的女兒,宰相的千金,這二位有誰是能夠給人妾的?


    “呃……”李林甫幾乎也要被李隆基的厚顏無恥所打敗了,想想看,這是個連兒媳婦都能弄上床的家夥,和他談節操之類的東西,根全無意義要想打敗一個無恥的家夥,隻能比他更無恥,但是更無恥的手段……就隻能說空娘肚子裏有娃了?


    李林甫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有的時候也沒有底線,但讓他說出自己女兒已經懷了葉暢的種……這話,這裏,他卻是說不出來。


    眼見就要在這場爭搶女婿的大戰中敗北,李林甫心中不甘,在某種程度上說,這對於他而言是生死之爭。


    故此他長歎一聲,上前下拜:“聖人明鑒,葉暢與臣之女兒已是私訂終身,臣今日家醜外揚,若不能遂女兒之意,她唯有自盡一途可走矣……臣老矣,聖人奔走驅使這數十年,雖是無甚功勞,卻也有些苦勞臣若失此一女,隻怕再無法聖人效命……”


    他說得語無倫次,真情流動,所以明明是威脅李隆基,若是不答應這樁婚事,他就要撂挑子不於了,卻讓人聽不出絲毫威脅之意。李隆基聽到這,不禁眉頭一皺,口中有些發苦。


    大唐還離不開李林甫。


    雖然李隆基這些年也有意識地扶植一些人物,希望他們能在將來取代李林甫,但是從李適之到韋堅到裴寬,這些人無一例外都被淘汰了。今日之前他原矚意楊慎矜,可是今天楊慎矜的表現讓他失望,也幾乎被他放棄了。


    看著葉暢,他琢磨了一會兒,然後笑道:“李卿,此事也不能隻是我們二人相爭……這樣吧,得尋個人評評理,高將軍沒有女兒,不會與我們來搶這個佳婿,不如令高將軍來評判?”


    高力士的臉頓時成了苦瓜。


    他更適合當牆頭草,而不是親自上陣選邊站。可是現在,卻被逼到這個地步,李隆基名他來當這個評判的目的,他當然知曉,無非就是要他扮演這個惡人,去得罪李林甫。


    但李林甫是那麽容易得罪的麽?


    雖然李林甫對他也是甚忌憚,天寶三載以前,他也會在李隆基麵前遞遞李林甫的小話兒,但是如今的李林甫如日中天,就算他能與之分庭抗禮,也會鬧得兩敗俱傷,故此他都盡可能避讓李林甫。.tw


    看了李隆基一眼,又看了李林甫一眼,再看了看葉暢,高力士突然靈光一閃。


    這不有個現成的替死鬼麽?


    “咳,奴婢沒有女兒,自然不會想著招葉十一郎婿,讓奴婢說句公道話,聖人、相公二位,都有些霸道。”


    李隆基與李林甫聽他一開口就將兩人都批了,頓時都奇了,若不是高力士先說明白,他沒有女兒,二人都會懷疑他是不是想搶女婿了。


    高力士賣了會關子,然後繼續說道:“二位都想著自己的心意,卻不曾想,此事乃葉十一郎之終身大事,不問問葉十一郎的意思怎麽行”


    葉暢幾乎要對高力士怒目而視了,這老太監,端的老奸巨猾,原他來得罪人的事情,現在就推到葉暢頭上來


    很早以前,葉暢就意識到,自己的婚事隻怕自己難以作主。在家裏,他嫂子和族長要搶著發言,到了朝中,各方大佬也會關注他的婚事。但現在,他終於有了決定權,能夠主動選擇,卻發覺,有時候有選擇的權力,比沒有選擇的權力更艱難。


    “對,當葉暢自選。”李隆基在沉默了會兒後皮笑肉不笑地道:“葉暢,古人雲乘龍快婿,天家駙馬,那就是真的乘龍快婿了……你快選吧。”


    李林甫急了,不待這樣作弊的他喘了兩口氣,然後才道:“葉十一,須知朝廷自有體製,駙馬不得典兵,你一身領,一腔抱負,若是駙馬,可就不能盡皆施展了。”


    “李卿,這話說過了,難道說朕的其餘駙馬就不能施展他們的領麽?”


    “聖人恕罪,臣說句直言,聖人其餘駙馬雖各有所長各有千秋,卻無一人能與葉暢相較,他們所長者,葉暢亦能,葉暢所長者,他們則未必天下家國計,聖人計,也葉暢人計,他駙馬,當真是不適宜。”


    “朕不理你這些,讓葉暢自己說”


    李隆基當然知道李林甫說的有道理,葉暢成駙馬,就隻能留在京城,最多還能跑跑長安,在這兩地他撈錢,而不駙馬,則可以調任外地官,甚至可以執掌兵權開疆拓壤。


    故此,他讓葉暢自己說。在他想來,葉暢與二十九娘的情誼那可謂長久,比起和李騰空,自然要勝過許多。


    葉暢嘴巴動了動,實在是難以取舍,心中更恨高力士,將難題推到他手中,他若想做出選擇豈不早選了。


    並沒有思考太久,葉暢苦笑著道:“聖上與李相公的厚愛,某感激無限,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二十九貴主、相府小姐皆是國色天香,最難得都品行高潔”


    一堆話將蟲娘和李騰空都誇了一遍,這等點評別家尚未出嫁的女郎,原是輕薄浮浪之舉,但葉暢態度甚誠摯,不惹人厭。蟲娘在那邊聽得葉暢誇自己,頓時歡喜,心中羞澀與歡悅交織,但聽得葉暢又讚李騰空,頓時又不悅起來,隻覺得這郎君實在是個負心漢子。


    她卻不知,自古以來,人若多情必薄情,她父親李隆基是如此,而葉暢亦是如此。葉暢讚完兩邊女郎之後,長歎了一聲,又繼續道:“此二位女郎,任誰下嫁於某,都是天降之喜。故此今日乍聽李相之語,某驚喜交加,再聞……再聞聖人之意,臣更是受寵若驚。隻可惜,臣……臣……”


    繞了一大圈,無非就是爭取時間,能編出個合理的借口出來。但真要說的時候,葉暢神情又有些赧然了。


    他這模樣,高力士看得真心著急,心中暗道,是不是你這赳赳丈夫,和我這個閹人一樣,不能人道,故此無法娶妻?


    若葉暢得知高力士所想,便是在李隆基麵前,也非得翻臉揍這死太監一頓不可。葉暢見眾人都注意過來,又是一聲長歎:“此事太過玄虛,若非今日,臣亦不敢言之……”


    “你說”李隆基不耐煩了,讓你挑個媳婦兒,還這般拖拖拉拉不痛快,換了旁人,隻怕已經在問何時洞房了。


    “還請陛下恕罪,臣才敢說。”葉暢又道。


    李林甫一聽便樂了,讓李隆基恕罪,豈不意味著要選他家的空娘?旁邊的二十九娘卻是撇著嘴:這廝若敢不選她,她就……她就鬧將出來,讓他成不了親


    李隆基怒道:“朕豈是不講理之人,你說就是”


    “臣早年之時,曾在山中行走,忽俄見一朵岫雲飛來……”葉暢開始說起故事來,說來說去,就是那個所謂遇仙的傳聞。大唐各處,往往有仙人傳聞,便是李隆基如今所用的年號“天寶”,也與所謂仙跡有關。遇仙之事,確實是有一點犯忌,不過隻要不打著仙人旗號恣意妄,一般朝廷也不深究。


    葉暢此時也是被逼急了,才談起此事。


    此事早有傳聞,隻是葉暢從未親口證實,故此眾人聽得津津有味。葉暢說到後來,仙人授他諸多仙物營造之法,比如水泥、棉布之類,最後道:“某心向仙人,故此不欲返迴世間,隻是那位仙師卻道,臣福淺運薄,雖有仙緣,卻仙緣不深,唯有借此行所獲,上佐聖君,中助名臣,下安黎庶,以積德行,來世則尚有仙道可期之日。但若臣以此領,隻顧自家發財享樂,或是二十五歲之前縱欲行淫,則必遭天譴……臣非是不願成親,實是不敢,懼仙人天譴也。


    李隆基與李林甫同時咂了咂嘴,兩人都有些無奈。


    他們都是極聰明的人,猜出葉暢此語,半真半假,不敢成親,隻不過是推托之語。但葉暢都說到這個地步,除非他二人想追究他妖言惑眾之責,否則便隻有裝相信了。


    高力士在邊上暗暗挑大拇指,心道沒有想到葉暢竟然還有這一手


    這一手不算最高明,可是目前來看,卻是唯一可以幫助葉暢的了。他並沒有做出選擇,隻是拖延時間,他如今已經二十三歲,再拖兩年的事情……大唐女子,也有晚婚的,若是二十九貴主與李騰空等不得這兩年,責任便不在葉暢身上了。


    旁邊的蟲娘卻是恨恨地瞪著葉暢,嘴巴蠕動了兩下,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不敢成親那可以先訂親嘛,將名份訂下來,不行周公大禮,再過兩年全禮就是


    但方才她已經大了膽子一迴,可這種涉及閨中之事,卻不是她能說出口的了。


    葉暢眼角餘光瞟到二十九娘的神情,卻唯有苦笑。事後,自己隻怕還得想法子哄這位貴主了。


    那邊李隆基與李林甫對葉暢的選擇都不滿意,故此兩人又是齊齊哼了一聲。李隆基道:“既是如此,這二年,你就留在京中吧李卿,有什麽職務可以安插的?”


    “他擅營建理財,令其治河水運大使,司河道疏浚、江淮財賦入關中之事是最好的。”


    這一塊,原屬楊慎矜管,李林甫雖是對葉暢的推托有些不滿,但還是做出了妥協。李隆基心中很是明白,但楊慎矜今日的表現,也確實讓李隆基有些不滿,便點頭道:“便依卿。”


    兩人都沒有到葉暢現在的官職如何處置,實際上是達成默契,仍葉暢遙領,以方便獲取遼東之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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