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大夫好箭術”


    皇甫惟明捋須大笑,看著獵犬去將那隻被射中的野羊拖迴來,誌得意滿向周圍顧盼:“諸位都謙讓,倒是讓我拔了頭籌了”


    正說間,看到遠處有一行人唱著歌兒迴來,卻是葉暢等人。他們當中,還有人抬著一頭大犛牛,看上去也是捕獵迴來。


    野犛牛可是比野羊要難射,皮厚毛粗,非強弓勁矢不能穿之。這頭犛牛眼中插著箭,能有此神射者,非南霽雲莫屬。


    皇甫惟明的臉當即就沉了下來,因他看到葉暢也在其中。


    不識抬舉的東西。


    皇甫惟明覺得掃興,同時心中又有些奇怪,何到現在,京中仍然沒有消息。


    這可不比其它,而是加急密奏,按理說應該有消息迴來。


    若是得了長安中的迴應,確認邊令誠之死並未掀起太大波瀾,接下來便是要給葉暢安排一個好的“去處”。


    他正琢磨著,身後一騎飛至:“皇甫大夫,中使已至”


    “哦,終於來了”皇甫惟明喃喃念叨了一句:“迴去”


    來的中使年紀四十餘歲,雖然長得醜陋,但看上去甚精悍,見到皇甫惟明,也沒有多說什麽廢話,直接宣旨。


    皇甫惟明進京獻俘,以王難得暫攝隴右節度事。


    皇甫惟明聽得大喜,進京獻俘,也就意味著他終於要離開邊關了。獻俘之後,朝中肯定要給他一個美職。而這也就意味著,他甚擔憂的邊令誠之事,天子算是默認了。


    他當下令人擺酒宴招待中使,那中使甚是熱情,待皇甫惟明也極客氣。酒宴已畢,中使催促皇甫惟明早些動身,皇甫惟明心中卻還懸著一根骨刺,當下召來諸將,先是一一吩咐其謹慎行事,待輪到葉暢時,皇甫惟明似笑非笑地道:“葉參軍屢立奇功,今日我雖離去,卻有一事非葉參軍莫屬。”


    這廝公報私仇


    雖是如此,葉暢卻知,這是軍前,容不得他推脫。


    “請大夫吩咐就是。”葉暢道。


    “石堡城始終是我大唐心腹之患。”皇甫惟明道:“我知道你有奇計在胸,故此令你於石堡城南十裏處另築一城,與石堡城相對,伺機奪城――如何?”


    軍帳之中眾人頓時吸了口冷氣。


    讓葉暢在犬戎人的眼皮子底下築一座城……這也未免太狠了吧?


    這不僅是任務完不成,而且根就是讓葉暢去自尋死路


    葉暢眉頭頓時擠在一處,以前他對這個石堡城隻是知道其名罷了,但現在不同,他治愈的傷兵,幾乎都是在石堡城下受的傷。那裏三麵無路,唯有一條通往城的山道,而且甚險阻,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


    皇甫惟明此前以近六萬大軍圍攻石堡城,尚且被幾百犬戎打得灰頭土臉,不得不退下來,現在卻讓他去攻石堡


    不過葉暢還沒有迴應,那邊中使卻開口了。


    中使笑眯眯地道:“皇甫大夫,隻怕這一安排不成了。”


    “哦?”皇甫惟明神情頓時難看起來,前麵一個邊令誠,現在這個中使,一個個竟然都敢管他的軍務


    “皇甫大夫有所不知,此次咱來,除去向皇甫大夫傳旨外,還有一責,便是向葉參軍傳旨。隻不過皇甫大夫的是明旨,葉參軍的卻是口諭。”


    皇甫惟明臉色陰陽不定,深深看著葉暢。


    他想不明白,皇帝李隆基怎麽會有口諭給葉暢,不過是一個區區兵曹參軍……


    猛然他又想起,最初時自己收到的那些信件。別人的倒還罷了,竟然還有李林甫之信……莫非李林甫的信其實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天子的授意?


    “葉暢接旨。”葉暢跪了下來。


    “陛下說,他拗不過蟲娘貴主,放你迴長安,不過受此教訓丨你當知曉,話不可亂說。再有下迴,就算不將你扔在邊關,也要讓你入宮和咱作伴”那中使掩嘴笑了笑,上下打量了葉暢一眼,特別往葉暢胯下看了看。


    葉暢隻覺得兩腿間一涼,而那邊皇甫惟明則臉色難得到頂。


    他隻知道葉暢乃名士,卻不曾想李隆基待葉暢如此


    這麽說來,葉暢豈非天子弄臣一流的人物,這樣的人物……自己難他,可就是麻煩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這廝就是這種小人。


    想到這裏,皇甫惟明又飛快地迴憶了一下,覺得葉暢就是要告他黑狀,別的地方也很難有什麽借口,唯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對化成城見死不救――這個他自有解釋。


    因此,他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容,斜睨了葉暢一眼,看他會如何迴應。


    葉暢啞然,頓了一頓,然後領旨。


    李隆基若是用別的理召他迴去,他還會懷疑邊令誠的遺奏沒有起到作用,但以蟲娘借口,那就證明李隆基對皇甫惟明的懷疑已經到了猜忌的地步。


    怕驚動了皇甫惟明,所以才如此輕描淡寫,免得皇甫惟明狗急跳牆,利用自己手中的兵力,來一場什麽清君側之類的行動,或者投靠了犬戎,也是大麻煩。


    “皇甫大夫,既然陛下有旨意讓我迴長安,石堡城……就隻能留給你自己去攻打了。”葉暢轉頭向皇甫惟明道。


    皇甫惟明目中掠過一絲怒意,卻沒有理睬葉暢,拂袖而去。


    在他看來,葉暢方才那句話是威脅,要迴去進讒言,讓他不得調迴中樞。他認葉暢給他造成的最大威脅也僅僅在此,卻不知道,因他屢次三番的算計,葉暢已經下定了決心。


    定然要了結掉皇甫惟明的政治生命,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皇甫惟明走了,那中使向葉暢使了個眼色,葉暢隨他出來,那中使笑吟吟地向他揖手:“葉參軍辛苦了。”


    “不敢不敢,中使辛苦。”葉暢感慨地道:“此地氣惡苦寒,犬戎又兇殘,中使來此,才是真正辛苦……不知貴使尊姓大名?”


    “咱乃國姓,名靜忠,如今在廄中掌簿籍。”這內使伸出手來與他相握:“咱視高公父,二十九貴主也常賞賜咱,與葉參軍不是外人。”


    他手中掛著一串念珠,雖然相貌醜隆,可眼中卻泛著慈祥之光,看起來倒是麵惡心善。葉暢卻覺得毛骨悚然,不知何感到不對勁兒,特別是被這個宦官捏著手掌,更是覺得不適。當下定神笑道:“既是如此,那當真不是外人了……李公我奔波而來,我也準備了些小小禮物,乃是戰場上獲得的戰利品,李公切莫推辭。”


    借著奉上禮物的機會,他將手從李靜忠手中抽了出來。


    他奉上的乃是犬戎人的鎦金器,犬戎人工匠水準也不低,特別是在鎦金器上,曾作貢品獻給李隆基,甚得李隆基歡喜。而且這一件乃是鎦金飾品,大約是來自天竺,因此是佛像。李靜忠一見著便歡喜,接過去後向葉暢道了聲謝:“若是別的寶貨,咱無論如何也不敢要的,不過既是這個,咱篤信釋佛,便拜謝葉參軍了”


    打發了李靜忠,葉暢迴去收拾收李。李靜忠催得甚急,因此次日一早,他們就起程動身。


    來時攜有大量物資的緣故,行程較慢,去時卻是歸心如箭,又輕車熟路,隻用了二十天,他們便迴到了長安。長安在望之時,葉暢不禁生出近鄉情怯之感,笑著對身邊諸人道:“都有些怕入長安了,你們呢?”


    “同樣如此啊。”高適笑道。


    岑參倒是神采飛揚:“邊關行過一遍之後,才知我大唐之廣闊,將士之英勇……此次迴長安後,我要潛心杜門,將此行見聞都寫出來”


    眾人議論紛紛,葉暢發覺,唯獨李白一言不發。葉暢詫異地看著他,發覺李白神情有些落漠。


    葉暢猛然想起,李白是被放逐出長安城的,對他來說,長安乃是傷心之地。


    而且這一次給李白的打擊很大,他的性子,隻適合翰林院學士這一類清貴之臣,讓他整日去處理庶務,明顯是一種折磨。現在連翰林院學士都做不好,那麽李白仕途就幾無希望。


    偏偏這廝出世的念頭與入世的念頭一般強烈。


    “我便不進長安城了,諸位,我準備去齊魯一帶遊玩,若是……”


    見眾人都看向他,李白強顏笑道,但話隻說了一半,便被葉暢打斷:“太白,你去齊魯我不反對,不過不必如此急吧,你不願入長安,便去洛陽就是。”


    “對,我也無意入長安,陪你去洛陽吧。”岑參道。


    高適卻略猶豫了一下。


    此前葉暢給他交了底,他這一次立下的功勞頗多,迴長安之後,很有可能被授予官職,至少是一個參軍之類的職務,雖然不大,卻可以在邊關發展,隻要他願意,也可以迴到隴右,在王難得帳下效力。對於蹉跎了半生的高適來說,這是一生中最大的機遇,但這就需要他在長安,等待葉暢幫他活動的結果。


    不過想起李白的情形,高適旋即也道:“我也去洛陽……”


    “達夫你就別去了,隨葉十一在長安吧,若你真憐我,便早日升官,待你也成一鎮節度之時,我去與你掌書記。”李白雖是聽得感動,卻笑著拒絕道。


    葉暢勒住韁繩,左手拉住高適,右手拉住李白:“咱們幾人,性子脾氣或不相同,但大夥誌趣相投,又有這番同生共死,既是知己,又是袍澤,不必太過客氣。”


    眾人連連點頭,李白斜看了葉暢一眼,覺得這話說到自己心底去了:“葉十一這話說得痛快,既是如此,朋友有通財之誼,你那酒窖裏的酒,我可要隨時去喝。”


    “好象此前你去喝時客氣過一般。”葉暢狠狠地鄙視他道。


    李白哈哈一笑,隻作未聽到,不過葉暢的心意,他著實領了。


    “故此,太白也不必矯情,在洛陽先等著我們。達夫兄與我入長安,把達夫兄的事情敲定之後,我們便在洛陽相聚”


    眾人商議好之後,李白與岑參帶著葉英去了洛陽,葉暢與高適則準備進長安。偏偏在此時,皇甫惟明的儀仗也到了此處,皇甫惟明在馬上看到葉暢等人一一揖別,不冷哼了一聲。


    “有人來迎了。”身邊的心腹醒他道。


    皇甫惟明舉目望去,臉上頓時浮起喜色:“你家主人身體可好?”


    來迎之人恭敬向他行禮:“主人安好,主人得知大夫凱旋歸京,原是要親自來迎的,但中外多有不便,隻能遣某來……”


    “嗬嗬,有何不便,不過就是懼小人讒言罷了。”皇甫惟明擺手道:“聽聞舊載你家主人可是大出風頭,怎麽現在反而謹小慎微起來了……”


    說到這,皇甫惟明精神一振:“莫非你家主人要……”


    一邊說,他一邊伸指向上指了指,意思升遷之意。


    那來迎的仆人陪著笑臉:“此等大事,非小人所能知也。”


    寒喧之間,那人離皇甫惟明近了,乃壓低聲音道:“殿下也問候大夫。”


    皇甫惟明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心中頓時滿是歡喜。


    上前迎接他的,乃是韋堅的家人,如今韋堅已刑部尚書,而且他還有一個身份,乃是當今太子的妻舅。


    方才仆人口中所言的殿下,便是當今太子。


    不過太子結交邊將頗犯禁忌,因此雖然皇甫惟明甚激動,但也隻是一顫,便恢複正常。


    “迴去稟報你家主人,就說我謝過了。”皇甫惟明道:“我先入城繳旨,若此次蒙陛下恩寵未再外放,再與你家主人同飲。”


    打發走那仆人之後,皇甫惟明心情大暢,他又迴視了葉暢一眼,然後啞然失笑。


    自己怎麽總與這個小人物計較,他不過是天子弄臣,靠著結交二十九貴主得了天子青眼,每日不過是琢磨一些雞零狗碎的勾當,想法子逗天子歡心罷了。自己參與的,卻是大事――在外則是決定大唐與犬戎戰和,在內則是於係到國家要基。


    操心這些國家大事都來不及,哪裏還有閑暇去理會一個螻蟻般的弄臣,此次入長安之後,尋個機會撚死就是


    “看來韋堅有望入相……以他之才,早該入相才是。”皇甫惟明心中暗想:“李林甫把持國柄,此等權奸,自當貶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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