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如今我有一個想法,還請葉十一你我參謀參謀。”


    葉暢嘴上所說的“恩重如山”,邊令誠當然是嗤之以鼻,不過他也不會自己將此揭破,而是順竿往上爬,笑眯眯地說道。


    “不知邊公有何想法,葉暢願邊公效力。”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此次來監軍使,實際上是衝著你來的。聖人打發你來邊關,終究是一片愛護之心,怕你在這邊出什麽情形,故此令我來任這監軍使。”


    葉暢同樣對邊令誠所說毫不相信,李隆基或許真有些關愛之心,可是派邊令誠來,主要目的肯定不是他,這點自知之明,葉暢還是有的。


    “不過邊地終非久居之所,葉十一,你的大好前途,在關中,在長安……你難道不想在此立功之後便迴去?”


    “自然想了。”


    “咱也想,既是如此,咱們就可以商量了……你想個法子,讓咱也在此次大勝中立個功勞,這樣咱獻俘迴闕之時,也好你美言,讓陛下調你迴去。”


    “這個……”


    葉暢露出意動之色,邊令誠見有門,又連著說了一堆好話。這世上三處地方最能培養人說好話的領,一是妓院,二是官場,第三便是後宮之中了。邊令誠能在後宮裏脫穎而出,得李隆基的重視,那好話說得,便是號稱舌粲蓮花的李白也拍馬趕不上。


    葉暢聽得飄飄然,最後終於道:“此事易耳,若我是邊公,便去化隆城。”


    “去化隆城……對,正是,該去化隆城”


    邊令誠撫股大笑,心中有些著惱,自己方才怎麽就沒有想起來


    去化隆城,既可以遠離洪濟城這個是非中心,又可以說是將自己誘餌,這樣一來,勝後首功,就是非己莫屬了


    不過……


    太監的多疑讓他旋即皺著眉:“化隆城是否有危險?”


    葉暢笑道:“洪濟城、化隆城,哪裏都危險,不過化隆城那邊有楊景暉,他乃是邊軍宿將,我與他交談過,頗不凡,隻是向來不得皇甫惟明重用,故此被閑置。”


    這讓邊令誠心中又是一動。


    皇甫惟明手下有十一軍、三個守捉使,他在此經營了數營,這些人大多唯其馬首是瞻。邊令誠便是想討一千人自己護衛,都是花費了老大氣力才得到。這個楊景暉既有才能,又不得皇甫惟明重視,正合他用。


    而且葉暢說的是,真弄起來,這洪濟城大軍全都出去了,犬戎來襲,隻靠著他身邊一千兵和五百隨從,能有何用?倒不如移去化隆城,與葉暢會合,至少葉暢身邊還有一軍之將。


    “好,好,國效力,君分憂,咱豈能落於人後?咱這就移兵化隆城,以身餌,誘犬戎來襲


    邊令誠義正辭亞地一說,葉暢悄悄鬆了口氣。


    八日時間,轉瞬即逝,廓州近邊麥田,已經收獲完畢,所有糧食,都被送到了化隆城。一切準備都已就緒,隻等大幕徐徐拉來了。


    大唐天寶三年七月十七日,天色方亮,南霽雲便領著十餘騎出化隆城。


    “犬戎豈能繞過洪濟城來襲擊我化隆城?”廓州冷得早,此時霜已降,早晨外出分外寒冷,南霽雲有棉襖大衣,並不太覺得,可還穿著秋衣的邊關將士就冷得有些難耐,少不得抱怨起來。


    “便是不來襲,咱們出去打打獵,四處轉轉,總比憋悶在城中要好過些。”南霽雲笑著道:“管大樓,你休要滿腹牢騷,葉郎君便是責罰過你,也總是你有錯被抓住了。”


    “某不過是運氣不好,應付差遣被捉了現行,南八,你這些日子跟著兄弟在一起,你是知道的,有幾人不是應付?他不管別人,偏偏管某他自己每日裏不就是閑得無聊,泡在匠營裏也不知做什麽勾當”


    “管大欞,你再如此說,莫怪某翻臉無情。”南霽雲瞪著他:“葉參軍若是旁的事情怪你,某必去你求情,這軍中之事……對了,你在王將軍手下,敢如此怠慢麽,還不是欺葉參軍年輕”


    那管大樓嘿嘿笑著,不作解釋。旁邊一人笑道:“管大樓就是沒眼色,葉參軍得南八和善直師這般人隨護,豈是好糊弄的,偏偏他傻,這頓軍棍吃得不冤。”


    “你們休要以葉參軍不知那軍棍後邊的把戲,若真是打將下去,管大樓還能出來巡偵?何這幾天葉參軍天天都點管大樓來,就是知道那頓軍棍隻是做了樣子”南霽雲警告道:“你們在邊關久,可不知葉參軍在洛陽的威名,渤海國幾十個刺客,都被他掛在柱上,於洛陽北門曝屍,他手裏砍的人頭,可不比你們少”


    “不會吧,葉參軍斯斯文文,未語先笑,便是隨他來的幾位郎君都比他要殺氣啊。那李太白,聽聞是天子都召見過的人物,倒是一手好劍法……”


    眾人把話題岔到了葉暢身邊的人物上,稍有心的,便驚訝地發覺,葉暢身邊幾個重要人物,似乎都不是什麽普通人。他們是軍漢,最敬勇武,象南霽雲、善直這般人物,更讓他們敬佩。


    象南霽雲,這幾日他的神射與武勇,讓眾人都是欽佩,而且南霽雲傲上而不欺下,雖然領高強,卻能與卒伍打成一片。故此,那管大樓不服葉暢,卻甚服南霽雲。


    他們自城中迤斜而出,不走大道,專尋高處遠眺,待得離城十裏處,管大樓道:“好了好了,今日任務又完成了,咱們可以迴去……”


    南霽雲皺著眉,猶豫了好一會兒道:“不急,咱們再前行五裏”


    葉暢要求他們是出城往西、西北和西南方向巡視十裏,這距離雖然不精確,但十裏是足夠了。聽得南霽雲這般說,管大樓咂了下嘴,卻是無奈:“南八,過會兒你可要射隻兔子什麽的,給大夥解解嘴饞。”


    “好說,好說”


    他們又前行了不過三裏餘,到這裏便覺得不對,遠處隱約有塵土揚起。他們爬上高處,向那邊望去,然後盡皆變色。


    “犬戎……犬戎人真來了”管大樓牙齒都發顫。


    若是他中途而迴,沒有發現犬戎人,那麽事情敗露之後,他唯有一死


    南霽雲卻一臉興奮:“原以趕不上大仗打,現在瞧來還是得我們上”


    “多少人?”又有人問道。


    “無邊無際,少說也有萬……犬戎當真是大舉來犯,可是大夫那邊,怎麽不見劫擊?”南霽雲在興奮之後,猛然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按照葉暢的獻策,皇甫惟明名義上將士兵散出去秋收,實際上是令其待命,隻要一得知犬戎進襲的消息,立刻集兵,待對方行至半途時猛然攻擊。


    也正是因此,管大樓才覺得葉暢安排他們偵視沒有必要,難道說犬戎還能繞過洪濟城的偵騎,直接出現在化隆城下?


    結果還偏偏如葉暢所料


    “葉參軍……他如何知曉的?”有軍士忍不住就問道。


    “你們以我跟著葉參軍,是因他家世?”南霽雲肅然:“他人品或許有這般那般的問題,但識人斷事,卻極少出錯――走,咱們趕緊迴去,萬餘犬戎,分明是大股強敵,咱們須及時迴去報信


    “也不知犬戎使了什麽把戲,竟然避過了皇甫大夫的偵騎”


    眾人撥轉馬頭,開始狂奔,他們都是一人雙騎,而且早有準備,因此迴速極快。犬戎雖然也遠遠見著他們,派出人追趕,可是隔著幾裏,畢竟是來不及了。


    不必他們報信,化隆城頭自然也有警哨,遠遠就看到無盡的煙塵,頓時鳴鑼示警。這些時日,葉暢除了跟匠營在一處,便是按著預案進行訓練,故此警鑼一響,各人便已經紛紛就位。


    一切忙而不亂,看到這一幕,邊令誠笑嘻嘻地道:“葉暢,今日這訓…¨”


    “今日不是訓練,犬戎真出現了。”葉暢拋下這一句,便登上了城樓。


    邊令誠愣了愣,慌忙跟在後邊也爬上城樓,便見遠處煙塵滾滾,顯是犬戎大舉來犯。他驚得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這時,葉暢迴過頭來,滿臉都是猙獰:“邊公,你害死我們了”


    “什、什麽?”邊令誠原準備斥罵葉暢的,若不是葉暢將他拐到化隆城中,如何會遇到這等情形?


    “朝廷好端端設什麽監軍使,皇甫大夫分明對此不滿,故此沒有按約定襲擊犬戎”葉暢此時心裏是當真狂怒了,他意料中最壞的局麵果然出現,皇甫惟明真將化隆城這個誘餌當成了棄子


    “什……什麽?”


    “邊公,若你不來化隆,皇甫大夫必會劫擊犬戎,你來了化隆,他乘機借著犬戎之手收拾你”葉暢這一次說得更直接:“隻可惜,連累了我們”


    周圍將士看著邊令誠,神情都是不善,這是人自私性使然,便是邊令誠自己,此時也忘了怪罪葉暢誘自己來化隆,滿腦子都是皇甫惟明對自己的態度,越想越覺得葉暢所言有理,他厲聲大叫:“皇甫惟明,咱與你誓不兩立、不共戴天”


    恰這時,南霽雲等已經趕到,其餘人都撤入了城,唯南霽雲卻在門前停住。


    “葉參軍,與我兩匹快馬,我去求援”南霽雲仰首叫道。


    “不必了……”葉暢道:“敵勢眾,你快入城”


    “與我兩匹快馬”南霽雲懶得再說什麽,看到城門中有幾匹軍馬,他過去將自己的馬換了兩匹休息夠了的,然後轉過身,上馬便疾馳而去。


    “這廝……”


    看著他的背影,葉暢發了很短時間的愣,然後大叫道:“南八,自己小心,我必守住化隆城”


    南霽雲揮了揮手,順勢將自己背上的弓摘了下來,他所奔向之處,犬戎已經開始分散,準備將化隆城圍住。葉暢下令拉起吊橋放下城門,自己眯著眼望去,隻見南霽雲綽弓在手,揚臂連發,所到之處,犬戎紛紛落馬,竟然給他殺出了一條道路,趕在犬戎包圍圈合攏之前,遠遠衝了出去


    城中都是一片歡唿聲,普通士兵未必知道高層的布置,他們隻知道南霽雲衝出了包圍,便可以盡快向洪濟城大軍所在求援。


    “葉參軍”


    葉暢迴過頭時,嚇了一大跳,因邊令誠此時臉色慘白,象個鬼一樣飄在他身後,而且還第一次唿了他的官職“參軍”。


    見葉暢看向自己,邊令誠道:“這幾日你日日做應急演練莫非是早料到會如此?”


    “不是料到會如此,我隻是覺得,凡事預而立不預則廢,若無這幾日操演,咱們現在如何守城?”葉暢輕巧地將邊令誠的疑問推掉:“邊公,你是監軍大使,城中上下,都唯你命是從,如何行事,你給個程吧”


    邊令誠哪裏拿得出什麽程,若依著他的意,便是派人與犬戎打商量,看看能不能讓犬戎放他離開,哪怕將城中的糧草與工匠都送與犬戎都無所謂。但他再蠢,也知道這般做的結果會極慘,因此期艾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想明白:“葉參軍既能有所預備,必然有策略在胸,如何應對,盡你做主就是”


    “邊公這般說,葉某就當仁不讓了,邊公放心,咱們有人有糧,器械充足,長的不敢說,守十天半月的把握我還是有的。十天半月功夫,皇甫惟明就算是爬也要爬到這裏解圍,否則他也不好與陛下交差”


    “哼,他就休想與陛下交差”對皇甫惟明,邊令誠當真是恨得牙齒咯唿作響:“待我迴去,若是我能迴去……”


    葉暢既得了他授權,哪裏還有閑心聽他嘮叨,敷衍了兩句之後,便匆匆與楊景暉去商議城防事宜了。


    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犬戎人便已經合圍,不過他們很小心,位於三裏許之外壓住陣腳。一群犬戎人靠得稍近了些,指指點點,想必是犬戎的頭目。然後,便見著一人打著白旗,緩緩靠近。


    “犬戎也會攻心之策啊。”葉暢冷笑了一下。


    “此人乃是吐穀渾人,原是在大夫帳下效力,他如今出現很明顯,他已經投靠了犬戎。”楊景暉在旁道:“不能讓他出聲,可惜,他不在絞車弩射程之內”


    葉暢心中一動,絞車弩號稱能射七百步,約相當於後世一千零五十米,但是實際上能瞄準目標射,根沒有這麽遠。


    大約就是三百步左右,那吐穀渾既曾投靠大唐,想必對這個射程是很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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