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葉暢不以意。


    確實是他將老吏拉下水的,老吏恨他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就別想還能得到別人的感激。


    “如今你可以說了吧?”葉暢又道。


    “說出來也無妨,你知道又能如何,無非就是等死,運氣好的話就隻是丟人現眼,運氣不好則是丟了性命。”老吏冷笑道:“如今是幾月,你算過沒有?”


    “不就是六月麽?”


    葉暢是四月中從洛陽城出發,他對於旅途的艱難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花了一個多月,才抵達目的地,還是讓他此時的交通之困難而吃驚,同時也唐軍的補給擔憂。


    “如今隻有十餘日,就是麥收時節。”那老吏怨毒地道:“你可知道,每年麥收之際,便是犬戎大舉侵犯之時,他們來此,也不其餘,便是將咱們六千頃屯田割走,若是割不走,則放火燒了”


    葉暢頓時愣住:竟然是這麽一迴事


    “如今犬戎探子正活躍,你來第一日便遇上,你以這些探子所來何,便是來看咱們麥子是否熟了”


    “官兵就坐視他們?”


    “你有何策,犬戎一來就是十萬二十萬,多時乃至四十萬,而且多有騎兵來去如風。官兵能如何,不過據城而守,眼睜睜看他們將麥子奪去罷了”老吏嘿然:“你可知王難得將軍最出名的一戰?便是天寶元載之時,犬戎大掠割麥,其讚普子還率眾逼城,無人敢出城邀戰,王難得將軍獨領一軍破陣,擊殺其讚普子……”


    這是王難得最得意的一戰,不過那一戰雖是擊殺了犬戎讚普子,卻還是沒有搶迴自己的麥子。六千頃麥田,每年大半都是替犬戎人種了。


    饒是如此,還不得不種――正如葉暢擔憂的那樣,運輸補給運到此處,實在是太困難了,六千頃麥田,唐軍能收割其中的一半,甚三分之一,便能減輕不少後勤的壓力。


    葉暢是親眼見到王難得軍威的,那時他覺得大唐在此處一定是占據了絕對優勢,此時才明白邊境的情形,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明白李隆基何非要把他扔到這兒來了――倒不是真想要他的性命,李隆基天子之尊,要取他性命方法有的事,根用不著這麽麻煩。而是對他的邊策不滿,讓他親身體驗一下,理論與事實的差距在哪裏。


    和親,懷柔,威壓,剿滅……使用什麽方略來應對,要視具體情形而定,一味高壓,徒傷國力將士耳。(..tw無彈窗廣告)


    這或許是李隆基想要他知道的,不過葉暢仍然不讚同。懷柔也要有度,和親則完全不可取。


    既是如此,在這邊疆之上,自己要做出些事情來,讓李隆基看看,除了他那些手段,還可以做得更好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中,李隆基笑眯眯地將蟲娘拉了起來。


    “二十九娘,你倒是善禱善祝,連貴妃都說你好呢……你說說,要什麽賞賜,要不,朕封你公主?”


    蟲娘小小的頭一直垂著,聽得李隆基的話,用力搖了搖頭:“孝敬父皇,敬愛娘子,原是兒臣份,哪裏敢要什麽賞賜?”


    李隆基失聲笑了起來。


    蟲娘雖有公主身份,卻一直沒有公主封號,以前時,那是因李隆基對這個早產兒懷疑慮:一是懷疑她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二是懷疑她是不祥之兆。但現在不同,隨著年齡增長,當初皺巴巴的小醜物,現在已經越發地舒展,除了頭發略黃、眼睛帶著海藍色外,其餘方麵,帶著明顯的李家特征。


    而且原先自閉、孤僻的性子,這兩年變化很大,越來越嬌憨討喜了。


    李隆基當然知道這是誰給她帶來的變化。


    “你這小娘,倒是狡猾,不敢要不是不想要,對不對?”他問道。


    蟲娘笑嘻嘻地默認了。


    “朕乃天子,言出即行……你想要什麽就說吧。”


    “兒臣……兒臣心慕大道,聽聞修武葉暢精通道法,願拜其師。”確認父皇不是在騙她之後,蟲娘大著膽子道:“請父皇召他還京。”


    李隆基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冰冷、猜忌的目光取而代之。


    這目光之下,蟲娘戰戰兢兢,臉色慘白,從方才的嬌憨,變成驚懼,一瞬間,她仿佛迴到了認識葉暢之前。


    “是葉暢讓你求朕?”


    “沒……沒有,隻是兒臣怕他在邊關受苦……”


    這個問題,李隆基相信蟲娘不敢騙他,這讓他神情稍緩。


    隻要不是勾結宮中,那就好蟲娘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她覺得葉暢待她親近,怕葉暢在邊關受累,也是自然的事情。


    “你休要替他擔心,他精明著。況且,許他在私下批評朕的國策,就不許朕讓他吃些苦頭?”李隆基想著這個小女兒這些日子曲意奉承,葉暢去邊關的時間不短了,憋到現在才求情,自己的這個小女兒倒還是有些耐心的。


    “你先下去吧。”隻說了一句,李隆基又覺得不耐,將蟲娘又打發走了。


    在洪濟城當中,南霽雲怒氣衝衝,見著一個人便問:“葉郎君呢?”


    迴答的都是不知道,他最初的怒火漸散,到後來就是好奇:葉暢這廝會躲到哪兒去?


    高適、岑參和李白跑出去登高吟詩了,葉英葉挺不知道葉暢到了哪兒,那麽和尚善直呢,何善直也不在?


    想到善直,南霽雲頓時想起一個地方。


    這洪濟城曾經被犬戎多次攻破,因此城中破敗,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城東北角有一處小廟,應該是以前某個僧侶在此建起的。南霽雲跑到這兒,果然看到破廟之前,善直百無聊賴地在逗著一條野狗


    “和尚,葉郎君何在?”


    “噓,他在參禪。”


    “參禪?”南霽雲眉頭一皺,便向破廟中望去。


    隻見葉暢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眼睛微閉,雙手舉起,用食指在腦袋上不停地畫圈。


    南霽雲是不懂葉暢這在做什麽,隻不過跑到破廟裏,又有善直的“參禪”,還是讓南霽雲肅然起敬。但旋即他訝然:“和尚,葉郎君不是道家的麽,跑來參什麽佛家的禪?”


    “那個誰知道呢?”和尚撓著頭:“象他這般人物,佛道相通吧?”


    南霽雲深以然地點頭,但是肅然起敬歸肅然起敬,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他打聽到的,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能不能喚他?”他問道:“有緊急情形要稟報。”


    “他說了任誰都不能打擾。”和尚警惕地看著南霽雲:“你也別進去,沒準這便是在擺七星燈朝天乞命,你莫作魏延”


    《繡像三國誌演義》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便是和尚,也記得其中星落五丈原的情節,南霽雲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便是要比,也當以關羽關雲長比自己,如何能用魏延那腦後生有反骨的家夥來比


    不過方才還說葉暢是在參禪,轉眼又是在擺七星燈朝天乞命……呸呸,不吉利,這和尚定是張烏鴉嘴在亂說


    判斷出和尚在胡說八道,南霽雲還是不敢去打擾葉暢,過了好一會兒,猛然聽得“叮”的一聲。


    那聲音卻是從葉暢口中發出的,然後葉暢又道:“有了”


    “郎君倒是悠閑,可知讓郎君監督割麥,實際上是不懷好意?”南霽雲見他迴過神,推開和尚便走了進去,煩躁不安地道:“郎君,這皇甫大夫可是不安好心,要將你送到犬戎的刀鋒上去”


    葉暢何嚐不知,他得了那老吏說明,絞盡腦汁了一夜一日,到現在才算是有了個程。聞得南霽雲說起,他笑道:“可是王難得對你說的?”


    那日遇敵之後,王難得對南霽雲甚欣賞,頗有招攬之心。若是早個幾個月,南霽雲二話不說,定然是舍命相隨的,可現在麽……葉暢正在危難之時,他卻舍之別投,南霽雲覺得實在不是自己能做出的事情。


    葉暢可是對他家有大恩啊。


    “正是,他還說……”


    “可是說讓你見機行事,不行就投靠他?”葉暢又道。


    “這個,確實如此。”


    葉暢笑了。


    王難得對他們昨日展現出來的勇氣甚欣賞,但所謂欣賞,也就是那麽一迴事,他不可能了葉暢而與自己的上司硬頂,最多就是行些方便。


    因此在發覺葉暢被上司派上了死路之後,王難得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分葉暢的遺產了。


    “是不是還讓你邀和尚去與他的部下飲酒作樂?”葉暢又問。


    “郎君怎麽什麽都知道?”


    “以理推之便能洞若觀燭。”葉暢眯著眼睛:“看來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呢既是如此,我便讓他們吃一迴驚吧。”


    南霽雲盯著他,覺得葉暢似乎有些瘋了。


    他手中沒有一兵一卒,上司又有意陷害,卻還這麽自信滿滿


    “不過,要做到此事,手中無兵卻是不可,南八,這兩天你就多與王難得部下交往,隻求一事,到時我要帶三千人出去割麥,請王難得選派三千人。”


    南霽雲愣了一下,葉暢倒是信任他,不怕他被王難得挖走。想了想,王難得部下精銳,若是能得他們相助,至少小股犬戎來襲擊,他們不怕擔憂了。至於犬戎大舉來襲,隻要廣布斥侯,對方來之前就迅速撤入城中,最多是割麥的任務完成不了,也不會丟了性命。


    “是。”他應了一聲。


    “我呢?”和尚問道。


    “善直師,你就跟著我……唔,跟著我先去一下匠營那邊,有些東西要做一做。”


    葉暢自然不會忘記善直,皇甫惟明的態度讓他對周圍很警惕,若是出現一兩個刺客,他絕對不會驚訝。


    皇甫惟明何對他會如此敵視?


    這是葉暢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這個問題,也隻能等以後想法子去打探了。


    來到匠營當中,雖然皇甫惟明不待見他,隨他一起來的那老軍吏也有氣無力,可是匠營的工匠們卻不敢怠慢他。聽得葉暢要打造東西,忙笑著道:“參軍若是打造鐮刀,那大可不必,咱們備有一萬柄鐮刀,參軍隻要去取就是。”


    “這鐮刀不堪用,我要打的是這種鐮刀。”葉暢拿出準備好的圖紙給他們看。


    這些工匠都是軍中積年效力的,雖然不懂如何看圖紙,可葉暢畫的實在是太形象,他們一看便知:“咦,這東西……這東西好”


    確實,這東西好。葉暢拿出來的,就是所謂的“推鐮”,這玩意兒的前端類似叉開的剪刀口,有鋒利的齒刃,這一點和鐮刀一般。它底下是嵌在一塊同樣叉開的木板架上,木板架再下,則是四個小輪。在上方則是彎曲的長柄,收割之時,隻要握著長柄向前推動,刃口自然將麥稈割斷。因不需要彎腰,也不需要反複揮鐮,所以它的效率比起單純的鐮刀要快得多。


    這種推鐮,原是葉暢看到宋金之時發明的,之所以未曾大行,原因主要是家裏總共不過些許田地的自耕農用這個不合算,而且它對於田中環境有要求。葉暢是親眼去看了軍屯營田,發覺營田中的麥子都種得一排一線極整齊,正合著推鐮使用,這才靈機一動,將它拿了出來。


    有了它,再加上合適的分工,葉暢可以肯定,能在麥熟之後的最短時間裏將麥子收割完來。


    “我要一千具這種推鐮,五日時間,你們打得出來麽?”葉暢問道。


    那營匠頓時叫苦不迭:“參軍可是難我們了,五日一千具,一日就要二百具,我們全營總共就這麽些人,如何忙得過來?”


    葉暢略一沉吟:“此事分三部分,一部分乃鐵匠之活,軍中鐵匠也不須另做,將原先的鐮刀改成這鐮刃,這總不難,一日改二百具改得出來麽?”


    “這倒是沒問題。”


    “第二部分要用木匠,營中木匠手巧的做輪,較差的做底盤,再挑些軍士學著做曲柄,我向大夫去請調人手,這個也沒有問題吧?”


    木匠營頭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葉暢最後道:“隻需按著一致的度量,最後一道便是裝起來,這個可以現教現學,我也另調人手來……大夥全力以赴,一日以二百具數,少於二百具,自然受罰,多於二百具,每多出一件,我便請賞錢一百文,諸位自行商議如何分賞,如何?”


    工匠們頓時歡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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