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鬱有些發愣。


    他看見這些東江兵隻有四個人手裏拿著腰刀,還有六個人隻是拿著地上撿來的粗樹枝,還有四個人竟然是赤手空拳。


    這些瘋子是去送死麽?


    不過說來也怪,那六個韃兵剛才看見武器精良的登萊兵衝過來,一臉兇惡,並無害怕之色。


    此時看見這些乞丐一樣的東江兵衝來,卻在眸子裏露出了懼意,甚至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


    此時兩個赤手的東江兵已經衝到韃兵跟前。


    韃兵惡狠狠用馬叉刺去,兩個東江兵雖然瘦弱,身體卻相當靈活,身子一低,閃過馬叉的平刺,已經滾到地上。


    伸手就去抱韃兵的腿。


    韃兵連忙收迴馬叉,刺向東江兵的背部。這一刺確實刺了個正著。


    但隨即這兩個韃兵也幾乎同時慘嚎,原來那兩個東江兵貼身藏有匕首或尖錐一類的短兵器,彎腰抱腿時,掏出來狠命刺在韃兵的腿上。


    兩個韃兵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此時其他四個韃兵,也被蜂擁而上的其他十二個東江兵撲過來纏住。


    那四個韃兵的馬叉雖然也刺中三人。但隻要刺中對方的同時,也被東江兵扯住馬叉,不讓他們抽迴兵器。


    與此同時,其他東江兵或者用木棍狠狠敲打韃兵頭顱,有腰刀的兩人則直接用刀砍向那些被纏住的韃兵的脖頸。


    也就片刻功夫,六個韃兵全部倒下,四個已經被砍斷頭顱,還有兩人被敲暈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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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十四個東江兵也被刺中五人,這五人顯然是不活了。


    周文鬱在後麵看得倒抽涼氣。


    他隻有一個感覺,這些東江兵是餓狼,而且是餓了好幾天的狼。


    這種打法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但又不完全是送命,而是經過精心的配合,甚至無數次的實際操作過後才有的打法。


    看似毫無章法,卻又嚴絲合縫。


    他在天啟七年,也曾經參與配合過東江軍,打過一次鴨綠江大捷,收複義州,記錄在《航海紀事》裏。


    可那次作戰算是東江軍聚集了相對裝備齊全的兩三萬人,和眼前這些連兵器都不齊全的乞丐兵還是有些差別。


    而且那次是夜間偷襲。他隻率五百人負責放火燒糧。各部人馬分頭截殺建虜。


    他對東江軍的作戰情形實際上也並未真正了解多少。


    所以看見眼前東江兵這種瘋狂打法,還是震驚不小。


    一邊是震驚,另一邊心中也是不以為然。


    這樣的打法需要有人願意主動送命才行,怎麽能適合真正軍隊作戰?


    所以東江軍畢竟不成氣候,拿不上台麵。


    他心中這麽想著。


    這麽一想,那本來消退的優越感又恢複了不少了。


    此時那些原本逃跑的登萊兵,聽到後麵廝殺聲,也大多迴轉過來,目睹了剛才驚心動魄的搏殺。


    他們一麵心中慚愧,另一麵各自卻心想,如果這麽去打,安排我送死,那我會願意麽?


    答案是絕不願意。


    所以下一次麵對建虜,多半可能還是轉身就逃。


    東江兵擒殺六個韃兵的情形,普濟號上的朱由檢、汪汝淳等人也看在眼裏。


    陸雲龍、張岱、柳敬亭眸子裏都是震驚之色。


    張岱更是一陣反胃惡心,忍不住,探身低頭朝海麵吐了起來。


    汪汝淳歎息道:


    “六年前,小人就目睹過東江遼民用木棍和建虜韃兵奮勇廝殺的慘烈情形。當時情形,如在眼前。今日又見,不知說什麽好?”


    朱由檢明白他的意思,一麵是為東江軍民的義烈所感動,另一麵卻是慨歎東江軍民得不到像樣器械供應,隻能磨合出這種用人命去填的打法。


    他沒有對汪汝淳多說什麽。


    也沒必要多說。


    隨著他們的到來,東江的情形當然會改變。


    一切都將不同。


    那時建虜麵對的東江兵,不僅是兇猛敢戰,而且會是器械精良。


    朱由檢讓張淵派一個錦衣衛到岸上去,把這剩下九個東江兵請到普濟號上來。


    此時岸上。


    那些東江兵中一個頭領走到周文鬱麵前抱拳作揖,顯然他認識周文鬱。


    和周文鬱敘談幾句後,朝地上屍體指了指,顯然是說韃子首級和相關戰利品,應該歸他們所有。


    周文鬱因為剛才登萊兵的丟人表現,也不好意思再爭,隻得點了點頭。


    至於那十一個登萊兵,都悄悄迴轉,坐上八獎船。


    周文鬱跟上去,一起迴普濟號。


    東江兵便去把地上八個建虜韃子屍體的首級一一割下。


    兩個被打暈過去的韃子,則用麻繩從頭到腳綁得結結實實。


    此時從東側的海岸上,又登陸四艘網梭船,八個東江兵上岸。


    很快加入了前麵九個人打掃戰場的工作。


    他們麻利地把把韃子屍體的盔甲都剝了下來,甚至衣服都剝光,留下光著的無頭屍體。


    甚至剛才犧牲的同伴屍體身上的衣服也被扒了下來,隻留了貼身衣物,然後挖了一個大坑,埋葬好。


    朱由檢在船上看著這情形。


    他知道東江軍兵的窘迫處境。


    東江官兵物資極度短缺,所以任何能利用的東西都不舍得放過。


    雖然以後他們的情況必定會大幅改善,但此時此刻,也不好幹涉。


    等把韃子屍體身上的物件搜羅一空後。


    這時東江兵又把視線投向馬。


    十匹馬裏,六匹馬被打死了,有四匹馬還活著。


    本來這四匹馬在船上銃炮轟擊,韃子摔下後,都受驚,四散奔逃開來。


    此時戰鬥平息,卻又跑了迴來


    還用馬嘴碰觸在地上的韃子屍體。


    幾個東江兵商量了一陣後。


    那六匹死馬也都用繩子捆了,用樹枝綁了六個滑橇。安襯在底下。


    然後四個東江兵把所得物資都馱在馬上,牽著四匹活馬拖著六匹死馬向西南方向旅順口而去。


    這時朱由檢派的錦衣衛到了,拱手請那個領頭的東江兵率領手下到普濟號上去。


    那個領頭以為這是周文鬱的好意,和身邊幾人商量後,同意了。


    四個東江兵帶著兩個韃子俘虜朝四艘網梭船去,包括頭領在內九人則隨這個錦衣衛迴普濟號。


    其實這九人裏倒有五人是剛才四艘網梭船裏上岸的。


    船上水兵先領這九人去艙室擦幹身體,換上幹爽衣物。


    這九人匯合已經先到船上的六人,一共十五個東江兵,一起到甲板上。


    領頭者用目光搜尋周文鬱的位置。


    視線掃過朱由檢這邊,眉頭微皺,似是奇怪周文鬱指揮的船上怎麽有一個公子哥?


    但隨即想到多半是搭船的商人子弟


    又或是來尋求曆險刺激的少年文人。


    便也不放在心上。


    他發現周文鬱在甲板中部,便連忙帶人走過去行禮,再次道謝。


    周文鬱儼然覺得剛才船上放槍放炮全是自己的功勞,一邊接受對方的拱手謝意,一邊撫摸著長髯說道:“算不得什麽。”


    朱由檢身旁的柳敬亭終於忍不住叫嚷道:


    “我家公子請你們上船的,你們給那姓周的道謝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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